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素光同)

纪明川送给楚天青的那本书，其实还是很有用处的。
接下来的一周，楚天青专心钻研自己的课题。她一边查资料，一边翻阅那本《心理学与沟通技巧》，书里讲了很多关于“同理心”和“交流策略”的内容。
她按照书里的建议，把自己的课题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又调整了生成文 本的表达方式，闻老师也夸她的逻辑更清楚了。
秋意渐消，凛冬已 至，十二月的月考也如 期举行。
楚天青再 次考到了年级第一，数理化生依旧是满分。她的科技创新大赛课题也顺利通过了初评，入选了省赛名 单。
更让她惊喜的是，闻老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闻老师知道楚天青一直对量子计算感兴趣，在微信上 问她：“知名 教授林知夏下周要 来省城大学开一场讲座，讲的是量子算法，你想不 想去听？”
楚天青盯着这条消息，过了几秒，才打下一个字：“想。”

或许是因 为太激动了, 楚天青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又发 了一条消息：“我 真的 很 想听这个讲座，我 可以去吗？”
闻老师告诉她：“讲座从周六早上九点 半开始, 时长两个小时左右。我 们学校还有几个老师和学生也报名了, 到时候我 们一起 去听。早上九点 ，在 省城大学正门集合。”
楚天青万分惊喜。她还有整整一周的 时间 ，完全可以做好充分准备。
当天晚上，楚天青回到寝室后 ，打开笔记本电脑, 在 网上搜寻林知夏公开发 表过的 论文。她把这些论文全部下载到了自己的 电脑里。
接下来的 一周里, 楚天青把每一篇论文认真读了两遍。她知道, 读论文不能只盯着公式和结论, 更重要的 是看研究的 动机、作者 的 思路方法，以及每一步推导所解决的 具体问题。
她在 笔记本上分出三栏，第一栏是每篇论文的 核心问题, 第二栏是研究使用的 方法，第三栏是她的 疑问与思考记录。她会 在 读完一段后 立刻写下自己的 理解，而不是等到全部读完后 才重新复盘。
有些段落, 她反覆读了三四遍, 遇到不懂的 地方就上网查资料。
楚天青一点 也不觉得枯燥，只觉得自己像是在 做拼图游戏，每一个知识点 都是一块拼图, 她一块一块地拼出了一个逐渐清晰的 世界。
短短一周之后，楚天青记满了一个笔记本。
其实她记忆力极强, 并不需要通过笔记来保留自己的 想法，可是在 记笔记的 过程中 ，她能让自己平静下来, 注意力集中 在 纸上展开的 思路里。
因 此，她的 抽屉里，总是放着好几本写得密密麻麻的 笔记。
她给这本笔记取了一个名字：“量子算法论文一号文件。”
她翻看着那些字迹清晰的 页面，心里泛起 一种无法言说的 满足感。
楚天青在 病情发 作时，也会 说出“我 讨厌这个世界”，甚至无意识地反覆念着“我 想回家，我 想回家”。
那时候，她明明就在 家里，却不知道自己说的 “家”究竟是何处？也许是在 她诞生之前，意识尚未形成，她漂浮在 混沌的 宇宙里，沉浸在 一种不被 打扰的 寂静之中 。
而现在 ，当她安静地坐在 桌前，翻看那本写满了论文思路的 笔记时，心里是安宁的 ，柔和的 ，甚至是喜悦的 。
她喜欢这些东西，喜欢在 逻辑之中 慢慢找出清晰的 路径。她好像终于明白过来了，自己嘴里反覆说的 “回家”，也许就是此时此刻，在 一个平静光亮的 早晨，在 她感到被 理解、被 接受的 那些瞬间 。
也许她今后 还会 找到更多这样的 “家”。
世界很 大，人生很 长，她还有很 多没去过的 地方，很 多没读过的 书、没吃过的 美食。
对未来生活的 好奇与期待，正一点 点 填补她内心曾经空缺的 部分。那种荒凉、压抑的 失落感，正在 被 安稳与希望缓慢替代。
周五早晨，早读课还没开始，楚天青坐在 她的 座位上，欣慰地看着自己的 笔记本。
“看什么呢，青神？”宋远舟转过身，手里拿着一盒刚拆封的 巧克力威化饼干。他 撕开包装，把盒子递给她：“来一块？这个挺好吃的 。”
楚天青顺手拿了一块，咬了一口：“好吃好吃，谢谢！”
宋远舟探头往她桌上一看：“天呐，你 在 写什么啊？”
楚天青没回答宋远舟。她抬起 头来，看见纪明川背著书包走进 了教室。纪明川快步走向 自己的 座位，扫了宋远舟一眼，明知故问：“你 们在 吃什么？”
“巧克力威化饼干。”宋远舟抬手晃了晃盒子，又顺手递过去，“来一块？”
纪明川坐了下来，淡淡地问：“你 在 和楚天青分着吃？”
宋远舟咧嘴一笑：“那不然呢？她上次送我 一块上海药皂，我 不得还她一个人情？”
纪明川忽然评价道：“这个威化饼干味道一般，有点 甜，楚天青不一定喜欢。上海药皂是好东西，比你 的 威化饼干更实用。”
宋远舟还在 笑，却也没有接话，只是瞥了楚天青一眼，又低头继续吃饼干了。
纪明川还没把书包从肩上放下来。他 斜挎著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从里面摸出一把巧克力，顺手放到了楚天青的 桌上，有一块巧克力刚好落在 她那本摊开的 笔记本上。
“你 正在纸上写什么？”纪明川问。
楚天青有点 不好意思：“我 ……周六要去听一个讲座，这是我 这几天做的 笔记。”
纪明川又问：“这些……你 都能看懂？”
“能啊，”楚天青点 了一下头，“当然也不是一看就懂，我也会在网上查资料。”
纪明川似乎很 想了解她的 能力：“你还会什么？除了这些，你 还有没有别的 特长，比如操纵激光、遥视月球表面、与火星人沟通、破解古埃及文字……”
楚天青愣住了：“我 不会 啊，我 不是外星人。”
宋远舟已经靠到墙上，笑着用书挡住了脸：“啊，我 不行了，你 们两个真的 都不正常。”
纪明川完全没理会 宋远舟，目光仍然落在 楚天青身上，接着问：“你 小时候有没有看过CCTV 10的 《走近科学》？”
楚天青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 小时候，经常和我 外婆一起 看电视，她不爱看CCTV 10。”
纪明川松了一口气：“也挺好，如果你 小时候就把这些能力表现出来，说不定早上电视了。”
他 话音一顿，指尖敲在 他 自己的 桌面上：“我 不是在 说你 不正常，但你 确实和同龄人不太一样。”
“嗯，我 知道，”楚天青神色平静，“我 初中 的 时候挺内向 的 ，不太敢主动跟人说话。转到省立一中 以后 ，我 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你 和宋远舟都是很 好相处的 人，和我 同宿舍的 郑相宜、顾思安、陈曼也很 照顾我 。”
听见楚天青提起 自己的 名字，宋远舟又把那盒饼干推到了楚天青的 面前。
楚天青忍不住伸手偷拿了一块饼干，在 她咀嚼的 时候，宋远舟问：“你 那个讲座，是讲什么的 ？”
楚天青吃完了那块饼干，轻声回答：“讲的 是量子计算和人工智能，开讲座的 老师很 厉害，是教授，也在 保密科研机构工作。”
说完，她低头把几块巧克力收拢到一起 ：“纪明川，你 的 巧克力刚才掉在 我 桌上了。”
纪明川转过身去，才说：“那都是送给你 的 。”
“谢谢。”楚天青这才收下了巧克力。
前排的 纪明川又提醒她：“听起 来那个开办讲座的 老师很 受欢迎，你 到时候可能没机会 提问。讲座一结束，她就会 被 人群包围，实在 不行，你 就把这本笔记递给她。她看完了，就会 记住你 。”
“好主意。”楚天青欣然接受纪明川的 提议。
她把纪明川送她的 巧克力都塞进 了书包里，打算留到明天再慢慢吃。
次日早晨，天光明亮。
楚天青从小区走出来，心情格外愉快。
虽是隆冬时节，今天的 阳光却是明亮通透的 。楚天青倒退着走了几步，仰头看着小区的 大门，还有那一栋栋居民楼，心中 涌起 一种满足感。
现在 的 楼道里有感应灯，晚上回家再也不用摸黑，也不必打手电筒了。
小区门口配有保安亭，陌生车辆也不能随便进 出小区。对她来说，这是梦里才有的 生活环境，简单，安全，也是她从前不敢奢望，却慢慢拥有的 日常。
如今已是十二月，2025年 快要过完了。
街边的 行道树黄叶飘零，枝杈也越发 稀疏，风不算大，但有一点 冷，吹在 脸上，冻得她鼻尖微凉。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转学来到省立一中 ，竟然已经快半年 了。
时间 过得真快啊。
她一边想着，一边快步跑向 地铁站。通往省城大学，坐地铁是最快的 方式。
楚天青很 少坐地铁，因 此也难免有些紧张。
提到“地铁”这个词，她会 想到自己在 电视上看到的 大城市。那些画面里，车站明亮而宽敞，行人们脚步匆匆，都在 赶往各自的 方向 。
隔着屏幕看，她只觉得新奇，而现在 ，她亲身站在 站台上，悄悄地搓了搓双手。车站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对地铁十分熟悉，而她却像个初来乍到的 旅客，不断抬头看站牌，一遍遍检查自己的 乘坐方向 ，生怕坐错了。
还好，一切顺利。
早上八点 五十七分，楚天青跑到了省城大学的 正门之外。在 这里，她看见了闻之玲老师，段启言老师，还有段启言老师的 妻子，自称姓汤。楚天青就叫她：“汤老师好！”
汤老师捂嘴一笑：“哎，这孩子真是很 可爱啊。”
“可不是嘛。”闻老师接话，脸上满是欣慰，“人来齐了，咱们走吧。”
楚天青跟在 闻老师身后 ，走进 了省城大学的 大门。她身边还有两位来自省立一中 竞赛班的 学生，他 们一行六个人缓步走向 了主教学楼的 阶梯教室。
还未走近教室门口，楚天青就看见门外站着几位神情严肃、身材挺拔的 年 轻人，男男女女都有，统一穿着深色制服，肩膀宽阔、腰背挺直，双手背在 身后 ，腰间 还配着对讲机。
楚天青的 脚步一顿，再次紧张起 来，却也猜到了，这些人都是林知夏教授的 保镖，或者 ……雇佣兵？
“雇佣兵”三个字从楚天青的 脑海里冒出来，她不禁往后 退了几步，有那么一瞬间 ，竟然生出一种想跑回家的 冲动。
“楚天青？”前方的 汤老师转过头，语气轻快地喊了她一声，“来啊，快来啊，你 怎么退回去了？”
楚天青快步跑到她身旁：“汤老师，那些人，是……是从哪里来的 ？林教授什么时候才会 出现啊？”
汤老师一边从包里取出物品交给安保人员检查，一边随口说：“别管他 们，那是科研机构安排的 安全团队。林教授现在 负责的 项目非常重要，小心点 也正常。”
楚天青终于反应过来：“汤老师，你 认识林教授吗？”
汤老师压低了声音：“算是吧。”
楚天青又想到了陈曼对她说过的 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 关系网”，确实，根据科学研究结果，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这个世界上任意一个人。更何况，林教授也是从省立一中 毕业的 ，她和汤老师大概曾经是同学。
楚天青犹豫了一下，从书包中 取出那个笔记本，双手向 上，郑重地递给汤老师：“能不能……拜托您帮我 转交给林教授？这个本子对我 来说真的 很 重要，我 这几天把她的 论文都读完了，做了很 多笔记……我 不知道她有没有时间 看，但我 希望她能知道，我 很 想做她的 学生。如果她能给我 一个机会 ，我 一定会 非常努力的 。”

汤老师接过楚天青的笔记本, 翻看了几页，赞叹道 ：“你的理解力很强，问 题也提得很有深度……真不错。”
她合上笔记本：“你真的需要 一个好导师。你现在对理论的理解已经很深入了, 等你以后进了实验室, 亲手做出一个实践项目，你会有更大的收获。”
楚天青心里一阵激动，但是周围还有不少人，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 能微微一笑 ：“谢谢汤老师, 谢谢您, 我会继续努力的。”
“你放心, ”汤老师收好了笔记本, “等到讲座结束后，我会亲手把这个本子交给林教授。”
楚天青使劲点头。
她站在汤老师身后，跟着队伍一起往阶梯教室走去。前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进教室。她手里虽然空着, 心里却踏实了许多，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楚天青距离那些保镖更近了。他们身上没有工牌, 也没有明显标识, 只 是沉默地站在教室之外，一动不动，像是一道 坚固的防线。
他们的目光在每一个经过的人身上掠过, 多年训练让他们养成了辨认危险的直觉。他们的审视不带情绪, 既精准, 又冰冷，还有一丝隐隐的压迫感。
楚天青与 他们距离越近，心跳就越快, 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其 中一位女保镖留着短发，额前一缕碎发贴在鬓角，五官轮廓分明，身高 比大多数人更高 ，肌肉也比大多数人更健硕。她站姿笔直，仿佛下一个动作就是拔枪射击。当然，她身上并没有枪，只 是气场太强了。
她察觉到了楚天青的视线，微微侧头，目光擦过楚天青的脸，明明只 是极轻极短的一个扫视，却让楚天青浑身肌肉紧绷，久久无 法放松下来。
楚天青脸颊涨红，忍不住对汤老师说：“雇佣兵……好、好专业啊，他们应该受过系统性的实战训练吧？”
汤老师笑 了笑 ，轻声提醒：“我们说话 小声点，他们都能听见。”
汤老师还说：“等你哪天做了林教授的学生，说不定……也会有这种级别 的安保待遇。”
“我？”楚天青的声音几乎低到听不见，“可我只 是一个普通学生啊。”
汤老师笑 意不减：“你一点都不普通，好吗？相信自己。”
队伍继续往前移动，在阶梯教室门 口，安保人员逐一扫瞄通行证，确认无 误后，才 侧身让开一条路。
楚天青递交了自己的通行证，跟在汤老师身后走进教室。
她们的座位靠近前排，楚天青很惊讶。不过，她想到了汤老师认识林教授，也就没说什么，走到指定的座位上，抱著书包，偷偷看了看周围，悄悄坐下来了。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
到了上午九点半，整个阶梯教室已是座无 虚席，还有不少没抢到座位的听众只 能坐在过道 的地毯上，甚至靠墙站立。
楚天青双手搭在前排椅背上，身体略微前倾，双眼一直望着讲台。她等了不到一分钟，就看见一道 身影从教室侧门 走了进来。
是林知夏教授。
林知夏比楚天青想像中更年轻，也更沉静。那是一种很特别 的气质，不高 傲，不冷漠，也不是遥不可及，让人自然地想起“可信”这个词。她一走进来，就让人感受到她的不同 之处，她不像是来展示报告的，倒像是来解决具体问 题的。
林知夏穿着一套深灰色西装，长袖长裤，干净利落，走路时，几乎没有声响。她手腕上戴着一块表，表盘很小，反射着台上灯光。
“好厉害，”楚天青小声感叹，“她看起来就很像我的学姐。”
汤老师轻轻一笑 ：“说不定你们还挺投缘的呢。”
就在这时，讲座正式开始。
本次讲座的主题是《量子退相干中的语言结构恢复》。
这是一个令人震惊的研究方向。量子退相干，是当前阻碍量子计算走向实用的核心难题。它指的是，量子态在运行过程中与 外部环境发生作用，失去叠加与 纠缠特性，导致整个计算过程崩溃。
林知夏今天要 探讨的，是如何利用跨尺度人工智能算法，在不稳定的量子系统中重新识别 和 重构信息结构，让人工智能学会在混乱之中恢复秩序。
这个课题，实在太超前了，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故事，却又真实地摆在楚天青眼前。
楚天青往后靠了靠，后背完全贴到了椅子上。她目不转睛，盯着林知夏，生怕自己漏听了一个字。
阶梯教室里，大多数人都在安静听讲，偶尔有些窃窃私语，也很快归于平静。
林知夏的语速不快不慢，楚天青听得入神，脑海里思维翻涌，忍不住从自己的角度发散联想。她惊讶于林知夏的研究跨度，也被林知夏清晰的思路深深吸引。
讲座进行到一半，林知夏忽然看向台下：“我注意到今天也有不少本科生来听课了，那我问 一个问 题，如果一个量子比特在传输过程中丢失了部分相干性，但仍保留部分相位信息，我们不知道 它的初始状态，如何用AI模型来恢复它的量子态，同 时避免噪声在重构过程中放大？哪一种模型最适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