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们不是宿敌吗(素光同)

“说什么傻话？想都别想，”赵亦然 的语气瞬间 冷下来，“我之前和你们说过吧，我给你们放的电影，肯定是适合你们未成年人看的。我也 在班上 做过调查，这两部电影比较老，大多数同学都没看过。你们都安静点 ，认真看，别再吵了 。”
赵亦然 点 开 了 一部电影，名字是《风雨哈佛路》。
班上 大部分同学都没看过，或许曾经听过这个名字，但 真正看过的人寥寥无几。
随着电影前奏响起，赵亦然 走到教室一侧，把灯都关上 了 。坐在窗边的同学也 放下了 窗帘。整间 教室一下子暗了 下来，仿佛变成一座电影院。
同学们抬起头，目不转睛，望着幕布上 不断变幻的光影。
赵亦然 走到第 一大组，坐在了 陆子昂曾经的位置上 。这个位置视野正好，她缓声说：“你们这一代人都还 年轻，老师比你们大十几岁，我是九零后，刚好是1990年出生的。《风雨哈佛路》在我小时候挺火的，那时候我们也 像你们现在这样，坐在教室里，跟着老师看这部电影，今天我就 陪你们再看一遍。”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 下去，仿佛是说给全班听，又 仿佛只是说给自己听：“时间 过得真快啊，也 许今天……是我们全班最后一次一起看电影了 。等你们长大以后，老师希望你们还 会记得今天这节课，记得赵老师。”
楚天青默默在心里回答，她绝对不会忘记赵老师的。
她没看过《风雨哈佛路》，却也 听说过这个故事，根据真人经历改编，主角是一个聪明的女 孩，但 她家境贫困，父母都感染了 艾滋病，她无家可 归，抓住一切机会拚命学习，最终考入哈佛，改变了 自己的人生。
幕布上 ，主角正蹲在垃圾桶边，从里面翻找尚能入口的剩饭。
楚天青怔住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 自己的生活。哪怕再拮据、再难熬，她也 从没翻过垃圾桶里的残羹冷炙。她比电影里的女 孩幸运多了 ，是因为爸爸妈妈帮她扛下了 一切吗？她陷入沉思。
纪明川转过身来，从她桌上 拿了 一小袋混合坚果，低声说：“你也 吃点 吧。”
楚天青点 头：“嗯，谢谢你，我会慢慢吃的。”
纪明川看着她，似乎有些 担心：“你以前有没有……”
纪明川本想问她，你有没有挨过饿？
楚天青却误解了 他的意 思，连忙小声解释：“没有，我没有翻过垃圾桶里的剩饭，只是……以前捡过瓶子，但 也 很久没有捡过了 。”
她看见纪明川微微一怔，几秒钟后，他才 轻声说：“都会过去的，以后你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楚天青没回答。她正在用吸管一口一口地喝酸奶，这是希腊风味的酸奶，甜中带酸，她很喜欢。
纪明川又 说：“你以后如果需要我帮忙，直接告诉我就 行……”
“谢谢，不用了 ，”楚天青抬起头，“现在我有钱了 ，我一模也 考了 全市第 一，你知道奖金有多少吗？对了 ，上 次我给你写了 挑战书，你还 会送我礼物 吗？”
纪明川完全没料到楚天青会这样回答。他先是问了 一句：“奖金有多少？”又 问：“放寒假以后，我再把礼物 给你……我会送到你家小区门口。东西有点 重，我怕你一个人拿回家不方便。”
楚天青立刻猜中了 他的用意 ：“你是不是要送我很多书？”
纪明川的声线更低沉几分：“书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吧，你的抽屉里也 藏了 好几本课外书。”
楚天青没有否认，只说：“嗯，你很聪明，你把我看穿了 。”
教室里有些 嘈杂，不少同学正低声交谈。因为电影中主角的生活实在太惨了 ，还 是根据真实经历改编，有些 同学没见过如此沉重的故事，忍不住小声议论几句。
屏幕上 的女 孩只能风餐露宿，她的父母不仅无法为她遮风挡雨，反而是她肩上 的沉重负担。她无家可 归，连饭都吃不上 ，想要读书，也 只能靠自己拚命争取。
楚天青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主角的命运起伏，她的情绪也 随着主角的境遇变化而变化。
她无意 间 瞥向了 挂在墙上 的时钟，现在的时间 是下午三点 十分，再过两个多小时，英语课就 要结束了 ，然 后，是寒假。寒假会来，也 终将过去。
三月，她要去北京参加科技创新大赛。
六月，她要在省城迎来高考。
人生就 像钟表里的秒针那样，不断前进，而在前进的过程中，时间 也 在流逝。
时间 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无论是谁，终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相信自己会挣脱命运的束缚，攀上 她曾经仰望过数千次的高峰。她要拼尽全力，照亮自己的世界。
楚天青拿起圆珠笔，在书桌上 写了 一句话：“风雨过后，将是彩虹。”
纪明川恰好看见了 楚天青在桌上 写字的动作。他说：“你用圆珠笔写，纸巾一擦就 掉了 ，不如写在笔记本上 ，常看常新。”
楚天青轻轻一笑：“所以你经常在笔记本上 写名言名句吗？”
纪明川也 笑了 ，却没接话。他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到第 四页，也 写了 一句：“风雨过后，将是彩虹。”
时间 果然 过得很快，桌上 的零食还 没吃完，英语课已经接近尾声了 。
赵亦然 一共给大家放了 两部电影，分别是《风雨哈佛路》与《心灵捕手》，两部电影的主角都有非同一般的智商，都算是是逆境中的天才 型人物 。
电影放完后，教室里依旧安静，同学们沉浸在剧情的余韵之中。下课铃响起时，纪明川回过头来，轻声问楚天青：“你看他们的人生，有没有一点 代入感？”
楚天青摇了 摇头：“没有。”
纪明川笑了 笑：“也 是，你有你自己的故事。”
楚天青仰头看向天花板：“我将来也 会有我自己的成就 。”
“你比以前自信了 不少，”纪明川的目光落在她的桌上 ，“这些 零食……你喜欢吗？”
楚天青点 头：“喜欢是喜欢，但 我吃不完，实在太多了 ，难道你能吃完吗？”
纪明川收拾书包的动作停顿下来：“要不你把它们带回家，慢慢吃？”
楚天青终于 反应过来了 ：“你带了 那么多零食，都是送给我的？”
坐在前排的宋远舟也 忍不住笑了 起来：“我说你为什么要带八瓶酸奶？原来都是送人的，真有你的，纪明川。”
纪明川还 在解释：“其实我也 不是特意 为楚天青准备的这些 零食。我以为今天下午的电影时间 会很长，要是电影不好看，我们又 不能讲话打扰别人，只能吃点 东西，解解闷。而且，这些 酸奶包装简单，拆起来也 挺方便，我自己食量也 挺大的……”
纪明川这么一解释，楚天青又 有些 犹豫了 ：“那我到底能不能收下这些 零食呢？”
“收下吧，”纪明川站起身来，“带回家慢慢吃。”
楚天青这才 开 始仔细观察桌上 这些 零食，包装精致，显然 都不便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涌上 来，正当她万分茫然 时，又 听纪明川说：“你一模总分比我高，就 当是我……认输后送的礼物 吧。”
“你认输了 ？”楚天青抬起眼，只问了 这一句。
纪明川单肩斜挎著书包，神 色平静：“还 没有，我还 想看看二模的结果怎么样。”
这一次一模考试，纪明川总分位列全市第 二。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不仅在省立一中做老二，放眼整个市区，他还 是第 二，始终比楚天青差了 一点 ，只有一点 而已。
也 许，等他调整好复习计划，重新部署策略，还 有机会追上 她，甚至超过她。
楚天青望着他，很有风度地笑了 一下：“那你加油吧，我祝你成功。”
纪明川低笑一声，态度客气却不敷衍：“多谢你的鼓励。”
楚天青把桌上 的零食全部收进了 她的书包里，飞快拉上 拉链，一溜烟跑出了 教室。
寒假开 始了 ！
她满心雀跃，在走廊上 跳了 起来。她要去迎接一段真正属于 自己的时间 。
最近，她才 真正意 识到，她竟然 是那么热爱自由。
楚天青飞速跑回寝室，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轻巧地越过楼梯转角，踏上 了 归家的路。
次日，寒假正式开 始。
早晨九点 ，楚天青才 慢悠悠地睁开 眼睛。阳光穿过纱帘，打在洁白墙面上 ，她伸了 个懒腰，光脚下床，踩在冰凉的竹木地板上 ，忽然 就 有一种想做家务的冲动。
她的房间 干净整洁，光线柔和，只是有几件衣服随手搭在衣架上 ，待会儿收拾一下就 行了 。
她高高兴兴跑出房间 ，去卫生间 洗了 一个热水澡，浑身清爽。家里开 着暖气，虽然 不是很热，却也 足够温暖，她穿上 棉裤和棉衣，走进厨房，灶台上 摆着妈妈为她准备的早饭，包括一盘猪肉白菜馅的饺子、一碗白粥，还 有一盘凉拌黄瓜。
爸爸妈妈都已经出门了 。爸爸去工地上 班了 ，妈妈在同一个小区的一位业主家里做保姆。妈妈的工作比从前轻松许多，下午四点 左右就 能回家了 。
楚天青吃完早饭，肚子不饿了 ，情绪更好了 ，心中暗自感叹，今天又 是幸福的一天。
她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却看见了 纪明川发来的消息：“你今天有空吗？我想把书送给你。”
楚天青立即回复：“十分钟后，小区门口见？”
纪明川秒回：“好，我马上 下楼。”
楚天青背上 了 书包，走下了 楼，脚步略快。当她赶到小区门口时，纪明川竟然 已经站在那里了 。
楚天青跑了 过去：“你家在几号楼啊？你怎么能来得这么快呢？”
纪明川轻轻吸了 一口气。他没戴手套，手指虽是修长匀称，指节却在冬日冷风里冻得通红。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 一声，像在掩饰什么。他并未看她，低声承认道：“我刚才 ……确实是跑过来的。”
楚天青赞叹道：“你跑得好快啊，腿长真好啊，你还 能跑得更快吗？下一次见面，我要不要说，五分钟以后见？”
纪明川“呵呵”一笑：“你还 是给我留条活路吧。”
楚天青哈哈大笑，笑完了 才 说：“我当然 不会故意 整你，下次我会说，二十分钟后再见，你别再跑这么快了 ，对了 ，那些 书呢？你要送我什么书？”
纪明川拉开 书包拉链，取出了 一本《中国国家地理2024年11月刊》，上 面印着一行字“星空笑脸”。
楚天青想起来了 ，她和纪明川认识不久时，曾经与他讨论过星空与飞鸟。
当时，她只想仰望星空。
现在，她要做一只飞鸟，飞到更远的地方去。
果然 ，纪明川又 拿出一本硬壳精装版《中国野生鸟类系列丛书》。这本书格外沉重，沉甸甸地落入楚天青的掌心。
她双手把它接过来，先看了 一眼背面的标价，才 说：“不好意 思，又 让你破费了 。”
纪明川却说：“不能这么说，东西是我想送给你的，也 花了 不少心思和时间 挑选，你不该觉得不好意 思。”
纪明川这一番话很有道理。
楚天青改口道：“嗯，那我就 说，你费心了 ，你送我的这些 东西，正好是我想要的，谢谢你，你人真好！”
纪明川笑了 笑，没再说话。
楚天青抱紧了 怀里的书：“那我先回家了 ？你也 早点 回去吧，我们开 学后再见！”
纪明川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嗯，开 学后再见。”
他转过身，往前走了 几步，又 回头说了 一句：“科技创新大赛，加油。”
“好啊！”楚天青和他的距离渐渐拉远，她朝他挥了 挥手，“我一定能拿到金奖！”
楚天青声音清脆，那一句话似有余音，回荡在彼此之间 。
纪明川的脚步，再一次停下了 。
他与楚天青认识了 将近七个月，已能感受到她的性格变化。
在她参加全国奥林匹克竞赛之前，纪明川祝她考到第 一，她却摇头，说自己未必能赢。
她还 说，决赛场上 ，汇聚了 全国高手，那些 人从小学就 开 始参加奥赛特训，而她，满打满算也 只接受了 两个月的辅导，或许她并不是那些 佼佼者的对手。
当时，纪明川还 想鼓励她，又 担心他拿捏不好分寸，会影响她的心态，打乱她原有的节奏。
而现在，不需要任何人开 导，楚天青对自己就 有了 充分的信心。
他们都在渐渐成长。
楚天青抱著书，跑回了 家。
之后的这几天，她时不时地翻看着纪明川送她的书，越看越开 心。
与此同时，她也 在复习各门功课，顺便为科技创新大赛做准备。
不知不觉中，春节即将来临了 。
楚天青的父母从车站接来了 外婆。今年春节，外婆将在省城与他们一起过年。
这应该是他们一家人近年来度过的最安稳的一个春节了 。
妈妈从储藏间 里搬出一张铁架床，铺在客厅靠墙的位置，作为外婆这段时间 的临时床铺。
楚天青站在一旁，看着那张已经铺好的床，心里有些 犹豫。既想把外婆接进卧室里，和她一起住，又 有点 恐惧外婆晚上 的呼噜声，那样响亮的声音，她实在无法忽略，恐怕会影响自己休息。
外婆坐在床边，抬头瞧了 她一眼，像是看穿了 她的心思：“我又 不长住，就 这几天，在你们家过个年。你爸妈忙，你也 忙……我就 是太想你们了 ，才 过来看看你们。”
楚天青蹲下来靠近她，低声说：“外婆，其实你可 以一直住在这里的。”
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外婆笑了 笑，拍拍她的手背，缓缓摸着干净的床单：“你现在日子才 刚刚好起来，你屋里就 那一张床，还 是单人的。我晚上 睡觉老翻身，翻来翻去，怕吵着你，我睡客厅最合适。”
外婆总是这样……偏爱楚天青。每当她有些 犹豫，还 没来得及开 口，外婆已经站在了 她这边，替她做出了 决定。
这一刻，楚天青突然 觉得，有人陪，有家在，就 是最好的春节。
楚天青还 有很多话，只想对外婆说。
她想告诉外婆，她一模又 考到了 全市第 一，获得了 一笔不菲的奖学金。
她还 找到了 一个特别好的家教工作，家长是她的房东，学生也 是她的学妹。学妹的成绩已经稳定在年级前十了 ，未来还 有进一步上 涨的空间 ，房东阿姨特别满意 ，每一次见到楚天青都是笑眯眯的，好像生怕楚天青不教了 ，阿姨又 把她的授课费涨到了 一节课一千元。
而且，一节课只有一小时，每个月只要上 四节课，她就 能赚到四千元。
楚天青心里的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外婆，我现在真的比以前更有钱了 ，今年过年，我们可 以买一条鱼，再买几根香肠，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好啊，好啊，”外婆笑了 起来，眼角的皱纹一层叠一层，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了 两条缝。
她伸手摸了 摸楚天青的头顶：“外婆给你做你爱吃的那些 菜……哎，我家宝宝真有出息，今年你考上 了 大学，就 要去北京了 吧？我还 没去过北京，七八十岁的人了 ，连长城和天安门都没见过，你以后……寄几张照片回来，好不好？我也 想瞧瞧你在那儿的样子。”
外婆那个年代，照片是一种实体，也 是一种纸质的记忆，一张张地印出来，能装进相册里，也 能藏进抽屉，随着时间 的流逝，边角会渐渐泛黄。
楚天青知道，时至今日，外婆还 保留着收集照片的习惯。外婆家的相册里，既有楚天青年幼时的傻笑，也 有父母年轻时的身影。
楚天青小声答应：“嗯，外婆，我今年九月去北京上 学，到时候会拍很多照片，然 后，我会把照片洗出来，都寄给你。”
外婆的手掌还 停在楚天青的头顶上 ，缓缓地抚着，一下一下的。楚天青想起了 小时候，自己在老宅的木床上 看书，不肯关灯，外婆也 是这样哄她睡觉的。
她隐约能感觉到外婆掌心里的粗糙掌纹。
外婆嘴里轻轻念着一句话，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楚天青点 了 点 头。她是外婆的好孩子，也 是妈妈的好孩子。
哪怕焦虑症还 没有彻底痊愈，她已经渐渐习惯了 现在的生活节奏，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努力学习，遇到困难时，也 学会了 不再逃避。
她经常去楼下晒太阳，风吹在脸上 的时候，她会闭上 眼睛，感受阳光的温度、空气的流动，还 有周围那些 嘈杂而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