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铁水抛起，铁锤一打。
“咚！”
厚重一声，还未暗淡的天色，瞬间被金色的火花渲染。
“哇！这是白日的花吗？”
“这难道是什么仙术？”
“此物噌亮，如花盛开，不错，不错。”
修道之人与普通百姓纷纷称奇。
百姓是从未见过，而修道者则是好奇没有法术却能生出如此绚烂花火，叫人夺目。
“这也是主公弄出的？”木吒惊讶询问。
“请诸位欣赏，打花火！”
一道声音响起，不知从何出现，但那声音清晰的入了每个人的耳朵。
话音落去。
又有数个壮汉出现，抛起铁水，用锤头击打。
“唰——”
绚烂之极的火焰，在眼前炸开。
即便是修道者，也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呼。
“那真好看。”
“这法术我也想学。”
吵闹声响起，往后看去，许多小妖怪纠缠着父母，与人族幼童并无区别。
哪吒几人站在最下方，四下一片热闹，完全不似往日讲道时那般寂静、庄严。
反而更像是村口集市。
瞧见这般模样，杨戬忍不住忧虑：“师祖真不会怪罪？”
“这怕等会儿师祖来，会勃然大怒吧？”连木吒都感到些许心慌，他总觉得自己今日过后，必然会被师父收拾。
已经认命，但看起来相当沉稳冷静，哪吒面不改色道：“师祖不会与我们计较。”
惹得木吒和杨戬同时看他。
这小子不会是仗着太乙师叔，故意搞事情？
金吒虽有忧虑，但还是比较相信主君，信白芷不会胡来。
“咳咳——”一声轻咳。
看台之上，穿着一袭黑袍的赵公明缓缓走上去，特地打扮过一番，瞧着眉目俊朗，连带着胡须都修了修，他抬手掀了掀衣袍，抬腿，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内：“各位道友日安，本尊乃截教赵公明。”
此话一出，瞬间安静。
如平地惊雷，炸的众修者耳目一鸣，开始怀疑自己曾听闻的截教与阐教不合是否有假。
阐教天尊说道，怎么一截教之人上台，莫不是准备作乱？
众人齐刷刷看向哪吒，一脸不可置信。
杨戬疑惑：“为何截教之人上去了？”
“……白、额，主公说是主持人。”哪吒平静道，有一种生死置之度外的从容。
“主持人？”众人不解。
但他们不解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以至于此刻竟然生出一种微妙的心情：不懂就不懂吧，反正能懂主君的也没几个。
随着天色慢慢淡下，赵公明站在看台中央，身后的打花火逐渐散去，他抬手，使了法术，整个看台四周亮起火花。
一盏盏幽火亮起。
星空之下，不显暗淡。
赵公明站在中央，抬首就瞧见了自家师傅和师兄，自然，多宝师兄的表情颇有些怪异。
不过师傅的表情看着倒是……颇为有趣的模样。
“欢迎诸位来听元始天尊论道。”实不相瞒，赵公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下来，但总觉得那位天道之女与自己说时，好似中了什么法术，情绪异常激动。
别说百姓，就是众修行者也没见过这场面，尤其是赵公明还是个修为不低的修士。
一时间静默无言。
“下面有请，元始天尊阁下入场——”赵公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早已等候的元始天尊即便是一道分身，也带着大能的威压。
走来时，脚上落下一层层祥云。
目不斜视，颇有大佬姿态，缓缓登场。
等待他的不似往日的宫殿，更没有仙鹤开道，就连最普通的仙童与随从都没一个。
“哇——”
“哇哦！是仙尊！”
“是仙尊！仙尊看着就很强。”
人族那头忽然爆发出热烈欢呼，如浪潮般，甚至带着信仰之力。
这叫原本面色难看的元始天尊骤然一顿，感受到信仰之力源源不断涌来，连带着神情都变好了不少。
通天见此，立刻道：“我说着元始怎么忽然来人族讲道，原来是这般打算。”
他肯定，这兄长必然是为了人族信仰而来！
虽这信仰对圣人来说没有那么好用，但却也可以助他们修行。
多宝听师父这般说，脸色一凌：“我说着阐教如何会来人族，原是如此。”
“请天道之女，白芷道人登台。”
白芷名字一出，百姓更为狂热，只不过还记得叮嘱，那热烈的声浪到底不如面对元始天尊。
微笑登场。
面对此情此景，白芷甚是满意。
走上看台注视元始天尊，两位一前一后，盘坐于蒲团之上。
金光弥漫，悬于半空之上。
论道开始，万籁寂静，耳边只剩下淡淡的风声，她一挥手，落日余晖便好似被定格，无数火光落在灯笼之中，悬于半空，把黑夜照亮如白昼。
元始天尊见此，跟着一挥手。
寒暑不侵、风霜不进。
原本还带着寒意的夜晚，顿时感受到不任何凉意，空气中弥漫起白雾。
白芷乃后辈，理应是她询问，面对元始天尊，自然不敢托大，于是坐于蒲团，拱手行礼，朗声道：“此前，我问尊上，这百姓果腹重要，还是那王朝税收重要，尊上或许不懂这人族，那么换言之，修道者自身灵气重要，还是那天庭号令重要？”
元始天尊一听，神情不动，依旧是那副寡淡于冷漠的姿态。
“修道者本逆天而行，自然是自身更为重要。”元始天尊已经从徒弟们处知道白芷的个性，料想此人必然是心怀万灵的圣贤，此人必然更注重“本我”，于是乎，便先她一步，抢了她的论点，料她无法与自己抗衡。
听着话，白芷压了压眉梢，万万没想到，贯来讲规则的元始天尊，会说出“本我”比“规则”更重要。
白芷不懂论道，但她看过辩论呀，辩论虽然不精通，但她会诡辩呀。
于是乎，她一点不惊慌，立刻转了口风：“既然如此，那么在下觉得不可如此说。”
“唇亡齿寒，先有国后有家，若是无国那便是奴。”她缓缓道，趁机给自家的封神榜继续打call：“达官显贵也好，百姓也罢，若是无人上缴税收，那王朝如何运转？那将士如何吃饭？那家土山河谁来保卫？”
元始天尊凉凉掀了掀眼睑，声音平静：“这就是王朝盛世吸平民血，乱世挪赈灾粮的原因？”
此言一出，百姓脸上纷纷露出暴怒之色，很显然，他们所受之苦，非一言道尽。
现在白芷有点怀疑，绝对是有人给元始天尊补习了！
不然他个不识人间疾苦的天尊，怎么可能说出这话。
这绝对是开小灶！
万万没想到。
当然，震惊的不只是白芷, 还有隐藏于妖怪之中的通天教主, 在听到兄长的炸裂发言后, 通天教主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他二兄？
这真的是他二兄？
竟然还会体恤人族？
他不是连妖族都看不起, 更别说一点道根都没的人族。
通天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的徒弟多宝。
那眼神, 明明暗暗，吓得原本在听上头辩论的多宝浑身一抖, 僵硬回头看向自己的师父，哆哆嗦嗦开口：“……师父？”
不得不说，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不愧是兄弟，在某种意义上，两人其实很像。
“你说——”通天教主虽越发不喜自家二兄的个性，但也没仇恨到恨不得对方死, 毕竟他们是盘古原神所化，是最最上乘的血脉，且一起度过了洪荒最危险的时代, 一同成了圣人。
某种意义而言, 三清之间的关系难以撼动。
此时察觉到二兄不对劲, 通天第一反应是二兄莫不是被天道暗算了。
毕竟师父此前暗示所言, 叫通天有些难以捉摸，但此刻，他好似略有些悟到。
他此前还想，他们贵为三清亦为圣人, 还是鸿钧师父门下，又有何圣敢对他们下手，现在看到二兄这般“脑子不拎清”的架势，莫不是……那个天道？
完全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眼神越发诡异。
多宝道人多少是有点慌的。
“师父？师父莫不是想对……动手？”到底还是在阐教的地盘，多宝就算是说，也压低了声音，用密音寻声问师父。
原本已经勾起和师兄们曾经三人一起住仙山论道的日子，心中正涌起一丝丝感动，结果就听到多宝这话，通天抬手砸了下他的脑袋：“胡言！吾岂是这般尊者？”
“是是是，是徒儿之过。”多宝低头。
此时，论道已经进入白热化。
元始天尊周身弥漫起金色浓雾，缓慢道。
“农人以耕地为生，养百户、唯独不养己，勤劳耕种，却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荒年成灾，灾年成祸，如恶犬所过之处遭人驱逐，而贵人食百米，不知柴米油盐从何而来，享尽荣华，却从不知民间疾苦，此乃正确否？”
白芷眉目微微蹙起，不得不说，元始天尊这家伙是真狡诈啊。
他一言，惹来百姓喜极而泣，更有甚至，直接跪地，若不是台上设了法阵，下面的声音传不上来，不然她怀疑，自己还能听到她们高呼呐喊之音。
“……”这到底是谁给元始天尊开的小灶，过分了啊！
白芷抿了抿唇，缓缓道：“在其位谋其政，若是百姓不上交税粮，那么城镇如何发展？如这陈塘关，行之路乃税粮造，将士保家卫国，粮米乃公户出，修缮水渠也是公家，若是没有公家，这岂不都荒芜？”
一一指出，这就好比是现代纳税。
在古代生产力低下，粮税是比商税更重要。
“若是遇见灾年，自有官府开仓赈粮，若是百姓颗粒无收，粮税也会减免，有国有家，乃有国才有家，若是人人都不交税粮，官府拨不出银钱，府内没有米粮，若是遇灾年，才怕是尽数而亡。”
突然庆幸，陈塘关内，百姓对于官府的信任度还是很高，再加上她此前众多举措，百姓对官府打从心眼里尊敬，若是放到朝歌说这些言论，她怕是会被百姓直接扔菜叶子。
哦，不对，这年头可舍不得扔菜叶子，怕是直接扔粪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白芷此言一出，原本心中不忿的百姓忽然又愣住，仔细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往年冬日，李靖大人都会带人修补老旧的房屋，怕被雪压塌。
即便是多加几层稻草，修补一二，也能叫贫苦人家不那么难熬。
若是天大寒，官府门口还有热汤，虽不能如何果腹，但也能叫将死之人续一口命。
百姓脸上的不忿骤然散去，倒是觉得有那么些道理。
这官府收税粮确实应当。
修道者们对于这番论道，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逐渐变得诡异。
这论道好似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这不言天地万灵，修行之路，开始研究什么人族粮税？
“这真的是元始天尊？”有散修疑惑询问。
身旁之人谨慎看两眼，道了句：“确实是圣人威压，不得作假。”
“……”
此话一出，陷入怀疑。
这些个言论若是从女娲皇口中说出，他们绝对一点都不会奇怪，毕竟人族乃女娲所造，女娲怜爱也是应当。
话说回来，就算是从通天教主口中说出，好像也能理解，毕竟截教教义便是：有教无类。
但总而言之，这话完全不像是元始天尊所言。
尚且不懂什么叫“抽象”，但修道者们又不是傻子，元始天尊是什么个性难道他们还不知晓吗？在座的，有不少曾经都是想要拜入阐教，但是因身份不够而被拒绝，甚至被羞辱，以至于阐教在妖怪之中的风评一向很差。
总而言之，元始天尊那是天天把跟脚、血脉挂在嘴边，眼高于天的仙尊啊。
突然听到他这番“为民”之言，不只是散修们，连妖修、山精、魔族都震惊了。
开始怀疑，元始天尊是不是真被天雷劈坏了脑子。
“等等——”忽然有一修道者出声，神情严肃，旁人迅速看去好奇问道：“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
“你们可知封神榜？”那人严肃道，眼中瞬间闪过了然之色。
他懂了，他都懂了。
不远处的哪吒一听，来了兴趣，面上虽然还在看台子上的白芷，但分了半抹意识去了旁处。
金吒和木吒察觉到他的举动，也跟着好奇看去。
只听那散修一众提及封神榜。
“这元始天尊一言必然有深意。”那散修道。
旁人皱眉深思，随之问道：“是何深意？”
那好歹是元始天尊，说出的话想来也肯定带点其他意思。
“什么意思？”有人不解，疑惑追问。
“你们想，那封神榜对应的不就是咱们修仙和上面吗？与元始天尊现在言论的何其相像。”那人摇头晃脑，老神在在的说道。
“封神榜？”有人好似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围了不少人。
有一妖怪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天尊与那位天道之女，这次论道，实则是为了叫我们入封神榜？”
“这入了封神榜哪还有自由可言，这做不做都得听令于天庭！”有人怒道。
“不不不，张道友此言差矣。”
“什么意思？”
“你们看，这元始天尊以百姓来暗喻，暗喻的是谁？不就是咱们这些修仙者吗？”那人神情肯定，更加相信，此次辩论必然是为了封神之事。
其余人一听，好像确实如此，像是在说他们这群修道者。
“那这封神榜到底是上好？还是不上好？”有妖怪迟疑，毕竟妖怪修行比人族修行还要困难几分，再加上现在灵气减少，好的灵脉基本都被隐世强者占据，真想得道成仙，可不是下一番功夫就行的。
“我觉得按照天道之女所言，这封神榜也不是不能上。”
“不成不成，这封神榜上了，可就下不来了。”
“但上封神榜，按照天道之女所言，这天庭就不能不管我们。”
“这倒也对。”
不远处的议论声越来越响，都不需要细听，都能听见他们在吵什么。
姜子牙抚须，止不住感叹：“不愧是主公，主公之计深谋远虑。”
“原来，主君在说论道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如何叫封神榜被修道者们接受？”杨戬惊讶，好似才意识到主君是何打算。
木吒恍然大悟：“原来主君是这样的想法吗？”
作为最了解白芷的哪吒，他默默听着众人的言论，又缓缓看向论道场内的白芷。
“……”他觉得，白芷一开始大概率没想那么多。
自然……
白芷在说论题的时候确实没想那么多，但她现在发现，元始天尊这老贼！绝对是偷摸着补课了！
“百姓自身都吃不饱饭，为何还要求他们兼济天下？荒年是死，丰年也是死，家有米数担，不敢食一口，如此不荒谬吗？”元始天尊以一种不悲不喜的声调询问。
正是因为他这平淡的声音，反而凸显出他的问话生出一种荒谬。
难缠、果然难缠。
不愧是以论道出家的元始天尊，即便是他从未关心过人族，只是靠着几本书籍便能把人族的发展了然于胸，更清楚了，商王朝即将覆灭的原由。
劣等之辈。
白芷神色逐渐认真，她很清楚，元始天尊虽或许并不喜欢人族，但他说的话确实很犀利，直直射中百姓苦楚，及其容易产生共鸣。
简直就像是某个落榜生一样有感染力。
古代有落榜黄巢干翻世族。
近代有落榜画生干翻世界。
不得不说，多少有点运道在其中。
白芷敛了敛眼眸，语气更是严厉几分：“税不可不取，百万生计兼于百姓担中，若人人不上交税粮，东来羌族攻打何人去战？山洪宣泄何人去救？灾荒之年何人祭粮？”
言毕，她放轻了声音，目光平缓的与周遭双目呆滞的百姓们触碰。
尚且未曾开智，百姓的思想是最容易被煽动。
若是叫元始天尊这般说下去，她怀疑，推翻商王都不需要姬昌了，估计让陈塘关百姓上都行。
白芷思量几秒，立刻道：“交税粮非重税，税不可不交，又不可重交，遇灾年荒情，自然由父母官为民做主，向上禀告，减少或取消税收。”
“但这税可灵活变动，却不能没有，百姓需要银钱过活，衣食住行离不得银钱，官府王朝也需要税钱来驱动百官，若是没有税，何来这今日的河道？若是没有河道，那中原地区的米粮如何能到此地？
此地的百姓不兴耕种，乃地理位置所决定，并非他们懒惰，而朝廷的作用并非是让你一户吃饱饭，而是让天下，这千千万万之户吃上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