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不会死在这吧?”有人怯懦的问道。
“被妖怪吃了?”
“这可是骷髅山啊。”
“听说山上的石头都是被吃掉的人变得。”
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几人不由自主的窝在一起,害怕这蔓延而来的黑暗,更害怕黑暗中不知从何会冒出的妖怪。
风吹过火把,原本就逐渐微弱的火光更是抖了一抖,不等他们罩住,火一下子被吹灭。
“啊!”一声尖叫,吓得一群人纷纷发出叫声。
又陷入极致的安静,安静到似乎能听到身旁人的心跳声。
没了火光,恐惧蔓延。
“一定是、一定是你们惹怒了山神!”胆子最小的潮蜷缩在人群中,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骨瘦如柴的身体猛地往旁边冲去,力道之大,旁边的几人被撞得往后一仰。
没等他们怒骂,只见潮指着自己的侄子海,手指对准他的脸,恶狠狠的怒骂:“是你,一定是你偷石矶娘娘的东西,惹恼了石矶娘娘!”
陈塘关的百姓都知道这山是石矶娘娘的,更清楚,他们能来挖石头是因为李靖大人和白芷道人,百姓不懂其中弯弯道道,传来传去,就成了白芷道人是石矶娘娘的童子,来陈塘关修行的。
“我——”海正准备说什么,被吓破胆子的潮脸色逐渐扭曲,在漆黑的夜晚,伴随着呼啸的风,显出几分非人的阴森感:“你一定是自己受了罪孽,想拉我们一起!”
“我就说你与我们世世代代都在村中,你为何能认识此物,你为何知道此物能生火?”潮一股脑的宣泄自己的恐惧,怒斥侄子海。
四周的人脸色逐渐凝重,轻而易举的被潮的话蛊惑,一群人齐刷刷的看向海,眼神逐渐阴沉,因为太过瘦弱显得眼睛很大,直勾勾的盯着他,像是野兽。
“不、不、”海止不住的往后退去,不明白明明一天前还拍着他的肩膀,说他是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几位叔叔伯伯,为什么突然露出这种恐怖的眼神:“我是、我是跟着一个贵族知道的。”
海感觉自己的脚底下有一颗石头,镶嵌入藤蔓编织的草鞋里,划过他的脚掌,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那人是谁!”潮面红耳赤,耳边呼啸的风像是夺命的锁链,捆绑在每个人的呼吸之间。
“下面是怎么了?”木吒低头看去,只看到几个男人围堵着那个少年,一步步逼近他。
惯来是和妖怪打交道,白芷对商朝人性并不清楚,趴在石头上疑惑往下看,猜测道:“分赃不均?”
这里金吒实力最强,也是听得最清楚,平静道:“下面的人闹内讧了。”
“呵,一群白痴。”哪吒睨着眼,淡淡往下扫了眼,只想速战速决。
白芷正想着要不要下去,只见下面突然响起骚乱,几个男人一把摁住海,只听到海不停的尖叫挣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草鞋被他蹬掉了一只,他被人按在地上,脸摩擦在地面。
“打起来了?”白芷惊讶,这还没到煤矿区就打起来了?
只见那个最先开始呵斥的男人举起一块石头,迎着风大声喊道:“石矶娘娘——”
“石矶娘娘?”躲在上头的白芷一脸懵,这跟石矶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石矶娘娘这些事都是他做的,跟我们没关系,跟我们真的没关系。”说着原本躁动不安的几人呼啦啦的全跪了下去,只剩下潮拿起一旁的石头,一步步逐渐逼近被压倒在地的海。
眼中流露出疯狂之色:“这都是你的错,是你把我们带过来的!要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石矶娘娘记恨。”
“不是的,不是的,明明是你们求我——”海挣扎着想要起身,但身体和脑袋都被人摁住,让他无法动弹,心底既惊又怒,克制不住的生出愤恨的情绪:“明明是你们求我!”
“呸!”大阳双目泛着猩红:“若不是你带着那东西回去,我们又怎么会愿意同你来挖那黑块块!”
“就是说!若不是你带回去,我们凭什么和你来!”身后有人迎合道。
最高瘦的男人眼中泛着凶狠之色,一把推开潮,举起地上的石头,“是不是只要杀了他,熄了石矶娘娘的怒气,石矶娘娘就会放我们离开?”
绝望之中出现的希望,哪怕听起来如此不可思议,但几个村民都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商朝本就喜欢祭祀,祭祀之中又以人祭最为虔诚。
“没错!杀了他!杀了他石矶娘娘就会原谅我们!”潮忍不住喊道,比起侄子的安危,再也没有比自己性命更重的。
海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好心带他们一起来,为什么现在他们却纷纷想要杀了他。
朝举起石头,眼中充斥着杀意:“海,别怪我们,要怪,只能怪你惹怒了石矶娘娘。”
“不、不行、你们不能杀我。”面对死亡,海感到害怕,瞬间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他明明只是想让村子里的大家过得好些,难道真的是他惹怒了石矶娘娘?石矶娘娘才把他困在这?
海不明白,只是一味的喊着:“你们不能杀了我,我是帮你们的、你们不能——”
即使这么哭喊,他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因为四周的人,他们的表情空洞而麻木,就像是每年吃不饱饭时,大家眼睁睁看着被投入海中当做祭品的奴隶。
原来……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在这一瞬间,海只觉得自己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种奇怪的震荡感袭来。
原来,他们以前就是这么的看待奴隶,就像是现在看自己,看家畜一般的眼神,但是他们不都是人吗?他们不是一个村的吗?他们的先祖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
海不明白。
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认命了一般闭上嘴,脑海中闪过妹妹、阿父、阿母的脸。
上面的白芷同样一脸震惊,她本以为这些人不过是起内讧,没想到竟然成了厮杀,看样子还是打算杀了海。
不是,这群人怎么比她们妖怪还妖怪?一言不发就要杀人?
即便对方偷摸采矿,但无论如何他只是带回家用,罪不至死,白芷慌忙:“不能让人就这么死掉吧?”
金吒微微蹙眉,也是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直接下杀手,摇摇头:“愚昧之至。”
说着,金吒拿出遁龙桩,从遁龙桩顶端浮现出七色宝莲,宝莲的花瓣弹射而出,直接拦住那人想要砸向海的石头。
对方想要往下砸的手顿时无法动弹,他又试探了几次,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手好像被什么捆绑住,手中的石头也被抢走。
众人清晰的看到那块石头自己飞了起来,掉在一旁的地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久久没有感觉到疼痛的海也睁开眼,一睁眼就看到所有人恐惧的表情,齐刷刷的跪下,对着不知道是哪个方向开始磕头。
“石矶娘娘、一定是石矶娘娘显灵了!”
“肯定是石矶娘娘想要责罚我们!”
“我们错了,石矶娘娘求你放我们离开吧。”
“我们再也不敢了,石矶娘娘。”
哭喊声响成一片,连摁着海的两个人也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生怕石矶娘娘一个心情不好,直接把他们都杀了。
得了自由,大概还没从刚刚的异变中回过神,海茫然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手掌心一片擦伤。
金吒从上方飞了下来,道人打扮,虽年纪不大,但气势十足。
“你们就是前来窃取之人?”声线淡淡,自带一种大佬的气场。
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几人纷纷磕头,痛哭流涕:“道人、道人是我们的错,但是是这人撺掇我们的啊。”
“是他,真的是他。”
“若不是他,我们也没胆子来。”
“求求仙人放过我们吧。”
一时间配合着呼啸的风声,简直就是实打实的鬼哭狼嚎。
木吒也想凑热闹,正准备下去,被白芷一把拉住:“等等。”
“为什么?”木吒不解。
金吒神情冷漠,“所以你们刚刚是打算杀了他?”
“是的是的,我们杀了他给道人赔罪。”大阳满脸谄媚,生怕道人一个不喜,把他们全部杀了。
果然是真的打算杀人,白芷摇摇头,只觉得商朝百姓的愚昧远超她的想象,对着木吒道:“你带我一起下去。”
哪吒刚想说自己也想,白芷抢先一步:“我不想被混天绫绑着。”
“……”哪吒沉默。
木吒、哪吒带着白芷一起下到平地。
原本神情麻木的海,一看到白芷,顿时惊讶,眼中泛起鲜活,声音不由自主的变大:“是你!”
清楚对方记得自己,白芷缓缓点头:“是我。”
夜晚的风充斥凉意。
海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看到她。
他年纪小,许多事不懂,但自小听过许多修道之人的故事,此时恍然道:“难道这是你给我的试炼?”
说着,他似乎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狼狈不堪的脸上还带着小石块,又哭又笑:“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你给我的试炼,想看看我是否能够保守秘密。”
不然怎么会有富家女如此大方,出手就是十贝。
原来,她竟然也是修道之人。
海眼中升起没落,跪在地上,满眼悔恨:“早知如此,我又如何敢带人挖这黑块。”
一听海这么说,刚刚还想对他动手的村人脸色瞬间大变,纷纷看向潮,被盯着的潮忍不住缩了缩脑袋,瑟瑟发抖,不敢多言。
“……”不得不说,虽然商朝百姓见识少,但是脑补能力真的不弱,压根没有这个念头,白芷在听到海的碎语后也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一开始是这个打算?不,显然不是啊。
其中比白芷更无语的当数哪吒,哪吒眯着眼,看向那个少年。
海自然也看到了他,与对方的目光对视上,叹气:“你就是道人身旁的童子吧。”
“蠢货!”哪吒气的想直接将他剁成童子。
“这群人要如何处置?”金吒询问的看向白芷,一旁跪着的人一听这话,纷纷想要开口求饶,话还没说出口,被哪吒漆黑的瞳孔瞪上一眼,顿时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白芷想了想,道:“抹去他们的记忆吧。”
金吒点点头,一伸手,在每个人的脑袋上点了一下。
抹去记忆的法术不复杂,来不及哀叹,几人纷纷晕倒过去,就剩下最后海还未曾被抹去记忆。
“等等——”或许是刚刚濒临死亡,海的胆子大了不少,冲着白芷喊道:“仙人可否解小的一疑惑。”
“求求您了。”说着,海朝着地面磕了几个响头。
额头呈现出清晰的血痕。
十岁左右的少年人对着她磕头,白芷心有不忍,“你想问什么?”
“这黑黢黢的可以生火、且火久久不灭,偷拿东西是我的错,但我明明只是可怜大家同我一样,带他们一起,这是我的错吗?”海眼中满是茫然。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如果没有权利纷争,资源应该是平等的属于每一个人、每一个生物,他拥有怜悯之心,可怜村子里的大家和他一样,带大家一起挖碳,没有自私自利的选择一人独吞,这要是放到现代,高低得族谱单开。
但很显然,这事无法论对错。
“他们为何要杀你?”白芷显然知道他为何要这么问,换了个问题询问他。
海眼中的茫然变得更为浓烈:“是啊,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我?他们说是我惹怒了石矶娘娘,石矶娘娘才把我们困在此地。”
他抬起头,认真的看向眼前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少年们,他们穿的如此光鲜亮丽,而自己衣衫褴褛,脚上的草鞋更是破破烂烂,甚至,这草鞋都是家中富裕些之后,母亲才给自己买的,在此之前,他从未穿过鞋子。
“他们杀我时的眼神,就和我们把奴隶祭祀给海王的眼神一样,可是我们不是一样的吗?我们的祖先是同一个人?”海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怪我?”
“……”白芷突然□□沉默了,她总不能在商朝宣传什么人人平等吧?就算真到了现代社会,也不可能完全做到人人平等,只不过是人权得到了保护。
简单两个字,是人类几千年的历史进步。
“你觉得你和奴隶有什么区别?”白芷问他。
海眼中闪过疑惑,紧接着是愤怒:“奴隶是罪人,我不是!”
“罪人?什么罪?”白芷又问。
“……”什么罪?这海又如何得知,世世代代,他们所接受到的教育就是:奴隶是罪人,是和牛羊一样的家畜,他只能愣愣的回答:“奴隶就和家畜一样。”
至于犯了什么罪,又有谁知道?奴隶的孩子也是奴隶,就像牛羊生下的孩子就是牛羊一样。
“我不明白他们犯了什么罪。”海茫然摇摇头,不知道如何说,更不知道对方想表达的意思。
金吒和木吒甚至于哪吒都看向白芷,他们同样也不理解白芷的意思。
“他们和你一样吃着五谷长大,和你说着一样的话,和你一样有喜怒哀乐,你为何会觉得他们和牛羊一样?”
白芷一席话,不仅让海面露茫然,连金吒和木吒的表情都透着困惑,唯一不受干扰的大概只有哪吒,他才不在意奴隶和百姓有什么区别,跟他有什么关系。
“意识的觉醒是一件漫长的事情。”但她很幸运,她拥有正确的三观,被好好教育形成的良好品德,即便成为妖怪,白芷也立志要成为最好的妖怪。
白芷看向海,他的脸上依旧茫然,眼中带着未开智的混沌。
像是从他脸上看到千千万万的前人,这一瞬间,白芷似乎明白了自己想要前进的目标,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干枯如稻草一般的头发,甚至有点扎手。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你们将会有廉价的火。”白芷安慰他。
海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真的会能有火吗?”
“会有的。”白芷第一次对一个人做出保证,他的愿望卑微而细小,本该被实现。
“那……”海又犹豫了下,眼神第一次带上一种期待的情绪:“我醒来后,还能记得您吗?”
这一次,他真切的感谢对方的存在,比对方第一次给自己十贝还要感激。
“或许记得、也或许不记得,但是没关系,当你能够随意的使用火时,你一定能有感觉。”白芷如此安慰他。
海放下心来,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而后闭上眼。
白芷冲着金吒点点头。
金吒对着海的额头点了一下,下一秒,海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凉风吹拂脸颊,带出一阵沉默。
金吒神情若有所思,木吒似也有想法,但总之,无人开口说话。
看上去完全不走心,白芷目光往下,注视地上躺的乱七八糟的几人,发出致命一问:“这些人躺在这里怕是不行吧?”
“啊——”金吒回过神,看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人,开口道:“把他们带回百姓休息的地方,他们明日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把我们要怎么把他们运过去?”木吒问道。
哪吒低头看向那些人,走到白芷身旁,语气淡淡:“我与白芷在这守着。”
金吒:???
木吒:“小弟好生狡猾!”
苦命的木吒和金吒把那些昏迷的人扛走, 还得搞清楚这群人到底是哪个村的,家中是否还有煤炭,以及后续的善后工作都得完成。
“说起来,不过是几块煤炭, 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木吒不解。
金吒扭头看向自己的笨蛋弟弟, 见他满脸困惑, 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木吒, 若是这些人看到煤炭重新记起来如何?”
“额——”木吒挠了挠脑袋, 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说着他走上前,随意的扛起几人, 轻轻松松的架势不像是扛人。
“你们俩也多加小心。”白芷说了句。
金吒微笑:“你放心,我们会用法术掩去身形。”
哦,忘了,这两人可是跟随十二金仙修行好几年的家伙。
也幸亏这个时代的人都小心谨慎,即使弄到好东西,也不敢兜售,胆子极小, 所以这范围应当不会太大。
“我与木吒先去,哪吒你照看好白芷。”金吒叮嘱了哪吒。
迎风而立,哪吒双手环胸, 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毫不犹豫道, “我自然会照看好白芷。”
听这话, 站在一旁的白芷微微扯了扯嘴角,这到底是谁照看好谁?
总之,金吒与木吒走后,四周又陷入安静。
骷髅山的夜晚向来是月明星稀, 今日难得,月暗星盛。
天空的星辰如同缎带一般悬挂在苍穹之上,让白芷想到了在大海上看到星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