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凌提醒过,说张元强手里有枪,陈志钢怕得要死。可是他不敢不来,他得立功赎罪。
张元强看着越走越近的父子俩,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看来,陈暮这是想通了,打算把父亲介绍给他,助他一臂之力。他现在能拿到的货不纯,行家都看不上。只要解决了纯度问题,张元强有信心把整个晏市的毒品市场全都拿下。
三人终于接上了头。
张元强扫了陈志钢一眼,淡淡道:“你爸想通了?”
陈志钢咽下一口口水,声音有些发颤:“想,想通了。”
张元强有些好笑地看着陈志钢,夜色很浓,月亮还没出来,张元强看不清楚陈志钢脸上的表情,但从声音判断出他很紧张。
“你紧张什么?”
“没,没紧张。”
“不紧张你抖什么?”
“天,天冷。”
张元强哈哈一笑:“五月天,蚊子都出来了,冷个屁。”
他忽然敛了笑,盯着陈志钢的眼睛:“怕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吧?”
陈志钢忽然软倒在地,连滚带爬、手足并用地爬到张元强脚边,带着哭腔说:“元强,是叔的错!叔给你磕头认错,求你放过小暮吧。”
“凭你,也配当我叔?”张元强的脸上有了怒意,他眯了眯眼,抬起腿将陈志钢踹倒。
陈暮听到陈志钢哀哀喊痛,忙弯腰上前想要扶起他来。却同样被张元强一脚踢了过来。
陈暮左肋剧痛,整个人横摔草地。
张元强冷笑道:“怎么?你们俩在这里唱双簧呢?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老子不稀罕听!”
陈暮深吸了一口气,半趴在地上说话:“强哥,我爸这些年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是我们家做得不对。元盛为了救我丢了性命,我们家不仅没感谢,还把真相瞒得死死的,害得你爸妈……”
要是以前,这些话烂在肚子里陈暮也不会说出来。
可是现在,陈暮对未来有了追求,他想把积压在肚子里的那些话都一口气说出来。
张元强大怒,跳起来狠狠踢向陈暮,一边踢一边骂:“你他妈说什么呢?老子让你说了吗?不许提元盛,不许提我爸妈,你他妈不配!”
陈暮忍着痛,一把抱住张元强的腿:“强哥!你让我说吧,这事儿压得我喘不上气,求求你,你让我说出来吧。”
陈志钢被这场面吓得呆住,仰着头看向纠缠的两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张元强忽然掏出手枪,弯腰抵住陈暮太阳穴,冷笑道:“你想说?谁让你说了?既然十七年前你他妈闭上嘴一声不吭,那就这辈子都别说出来!给老子带到棺材里去!”
在外面闯荡多年,张元强深谙人性。
他就是要利用陈暮的愧疚心理,牢牢把控住这个可怜虫。
如果让陈暮把内心的愧疚宣泄出来,那他就会摆脱自己的控制。
陈暮却像疯了一样,无视眼前枪管的存在:“那年夏天……”
张元强将枪往前送了送,声音自齿缝里发出:“闭嘴!你他妈闭嘴!”
看到手枪,陈志钢忽然清醒过来,他扑过去,拉着张元强的胳膊哀求:“求你!求你放过我儿子,别开枪,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张元强面色稍霁,斜着眼睛看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是,是!”陈志钢拼命点头。
张元强将枪从陈暮的太阳穴上移开,悠哉游哉地坐回草地,单手转枪柄,表情玩味地看着陈志钢:“你能帮我做什么?”
陈志钢按照姜凌交代他的话说了出来:“我帮你做事,我懂技术,知道怎么提纯。我看过陈暮带回来的货,那个不行,杂质太多。”
张元强来了兴趣,将枪收回后腰:“你有提纯技术?”
陈志钢:“没问题,我学的就是这个。厂里技术科现在我说了算,实验室里的设备都能用,只要你肯给钱,我可以拉几个人过来帮忙。”
张元强听得心头火热。
果然,拿捏住陈暮,就能钓到陈志钢这条大鱼。
陈志钢看张元强情绪稳定下来,他也随之放下心来。
按照原定计划,陈志钢和张元强聊聊未来建实验室的计划之后,陈家父子便可以撤退,埋伏在塘边的特警队迅速出动,将张元强逮捕归案。
忽然,躺在地上的陈暮说了一句话。
一下子打破了陈志钢与张元强之间的平静和谐状态。
“强哥,收手吧。”
一句话,却让张元强警惕起来。
他缓缓站起,从后腰将枪掏了出来,指着陈暮问:“你什么意思?”
都把父亲带过来了,不就是打算入伙吗?怎么突然让自己收手?
很不对!
一直用窃听器监听的特警也皱起了眉毛。
完全不按剧本走。
陈暮这是要干嘛?
特警冲身后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都伏低身体,避免被发现。
虫鸣,在这一刹那全部停了下来。
极致的安静。
似乎心跳都能听到。
陈志钢害怕儿子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强笑道:“莫听他瞎说,他一天到晚嚷嚷着戒毒,哪一次戒成功了?我这个当爸的都是被他拖下水,他还有脸让你收手?我也想通了,凭什么化工厂那些王八蛋把好好的厂子搞得差点倒闭,员工下岗领导却吃香的喝辣?我跟着你混,也能赚大钱、住大房子,是不是?”
这话倒是陈志钢的肺腑之言。
晏市化工厂曾经那么辉煌,之所以现在效益下滑、职工下岗,固然有社会背景原因,但也和某些无能领导尸位素餐有关。
陈志钢看到那些领导一个个肥头大耳,即使厂职工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依旧开着进口小车、吃着山珍海味,天南海北打着学习的旗号到处跑,他的心里就会涌上来一股深深的怨恨。
陈志钢现在还没下岗,但谁能说得清楚未来会怎样?
如果不是姜凌干预,陈志钢就会和前世一样,带着对厂领导的仇恨,带着赚大钱的梦想,被张元强拖下水,最终落个身死的结局。
可是,张元强并没有被陈志钢忽悠。
毒贩都很惜命,相信直觉。
此刻的他感觉到了危机,懒得再听陈志钢胡扯,弯腰将陈暮一拖,拖到一棵柳树旁,掩藏好身形之后方才发话:“说!你想干什么?”
陈暮咳嗽了两声。
他刚才胸口被张元强踹了两脚,胸口有些憋得慌,一咳嗽喉咙带着股血腥味,估计是见了血。
陈暮忍住想吐的感觉,喘着粗气说话:“强哥,毒品不是好东西,你收手吧。”
张元强拿出枪,审视着陈暮的脸:“你知道些什么?”
陈暮苦笑:“我吸毒,身体越来越差,走几步路就大喘气,我估计……也活不长了。哥,算我求你,别做了,收手吧。”
张元强用枪指着陈暮:“你说收手就收手?我的场子怎么办?底下那些兄弟怎么办?上面那些熟面孔怎么办?”
陈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强哥,元盛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杀都由你。只是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元盛若在世,张老师和乔老师若是还活着,他们一定不想你走上这条……”
一句话没说完,张元强一巴掌就抽了上去:“你他妈闭嘴!”
陈暮的话成功激怒了张元强,他满脸凶悍之色,恶狠狠拿起枪托砸向陈暮的面门:“别以为老子以前对你笑,就以为真是兄弟,你不过就是我养的一条狗!要不是你,我弟不会死,我爸、我妈都会好好活着,我也不会被送去岳州被人欺负。老子受的苦,你这条贱命根本就赔不起!”
陈暮忽然笑了:“强哥,要不你试试?也许我这条贱命,赔得起呢?”
张元强二话不说,拉动保险,子弹上膛。
“卡嗒!”
这一声脆响,在静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陈志钢猛地扑上前去,死死摁住张元强的胳膊:“元强,张总!张总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暮吧。”
张元强一把甩开他,手枪直指陈暮。
陈暮却丝毫不惧,哈哈一笑,笑容苦涩无比。
陈志钢再次扑上前。
“砰!”
枪响了。
“上!”
特警队立即采取行动。
夜色掩映之下,现场一片混乱。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探照灯亮起。
张元强被特警摁在地面,双手反剪,面朝下趴伏在地面。
“爸——”
陈暮抱着胸口中枪、鲜血汩汩而流的陈志钢,拼命想用手止住鲜血,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陈志钢艰难抬手,抚过儿子的面颊。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儿子,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说罢,那只手陡然垂下,笑容也凝在脸上。
陈志钢很想多说几句,可是他没有力气了。
他感觉体力在迅速流失。
身体一阵阵发冷。
他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天,比现在热。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他一定会对慌乱无措的儿子说:“莫怕,有爸在,爸爸陪你去找张老师说清楚。元盛是个好孩子,我们得谢谢他。”
是要谢谢张元盛,不然死的就是陈暮。
现在,他把这条命送给了张元强。
仇恨到此为止吧。
张元强及其团伙成员全部归案。
剩下的, 便是组织人员对魅影迪厅进行清理,消除痕迹,恢复秩序, 并对涉案物品进行登记、扣押、妥善保管。
同时, 还要对抓获的嫌疑人进行审讯, 固定口供,进一步查明毒品来源、运输线路及分销网络等关键信息。
市局全面出动、忙了一整夜。
姜凌一大早收到消息,有些怔愣:“陈志钢中枪了?”
雷骁也有些意外:“是,被张元强近距离一枪击中胸口,好在没有打中心脏,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姜凌皱眉:“说好了将张元强引出魅影,你们就动手, 怎么……”
虽说陈志钢做错了事,但他并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按理说特警队行动前必须力保他的人身安全,怎么就中枪受伤了呢?
雷骁道:“原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暮忽然开口劝张元强收手, 引起了他的警觉。”
姜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可恶!”
陈暮真是疯了。
是他把张元强约出来, 又是他把父亲带过去,突然让张元强收手, 完全不符合逻辑,分明就是找死。
他倒是一死百了, 反正从张元盛溺亡之后,他的心就死了。
偏偏中枪的人不是他,是深爱他的父亲。
陈志钢纵然有千般不是,但爱儿子的心, 却是真的。
雷骁也很挫败。
原本是一场胜利的会战。
结果因为陈志钢的受伤,他得做检讨,写报告。
警察以保护人民群众安全为第一原则,结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陈志钢这个配合警方主动站出来充当鱼饵的人民群众,中枪了。
雷骁咬着牙说话:“陈暮说,依张元强贩毒的数量,少不了是死刑,这样一来,张家人就全死光了。他带着警察去抓张元强,总觉得对不起张元盛。他说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想活了,想着让张元强一枪把自己打死算了。”
停顿片刻之后,雷骁的声音低了下去:“陈志钢拼死护着儿子,自己往枪口上撞。当时天太黑,唉!怪我,没有做好周详的计划。万幸人没死,希望他能早点恢复。”
陈暮一心求死,陈志钢拼命维护。
估计当时陈志钢也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扑过去为儿子挡子弹吧?
不知道看到病床上的父亲,陈暮会是什么心态,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与自责?
姜凌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沉默以对。
雷骁打起精神说:“案子收尾估计还得一周时间,你趁这几天做一下准备。我和老蒋想请你过来给我们做个报告,就讲三定侦查法。通过这个案子,我俩也发现不能光凭经验办事,得有点理论支撑。你过来和我们讲一讲,也让大家都学习提高一下。”
姜凌没有推辞:“好。”
雷骁:“你趁这个时间和我们大队的人熟悉熟悉,我已经和钟局说了,想调你到一大队来。”
调动工作都这么随意吗?连个招呼都不打。
姜凌并没有爽快答应,反而给雷骁出了个难题:“我有一个小组,我们共同进退。”
雷骁那边有片刻沉默。
他是想把姜凌调过来,但没想到还要一拖三啊。
调一个人来市局容易,但同时从一个派出所抽调四个过去,这就有点难搞了。因为这意味着金乌路派出所空出四个编制,一时半会从哪里找四个人分配过去?
雷骁只能略带遗憾地说:“那,就等七月再说吧。”
等警校毕业季再说,等警校生过来报到,再往金乌路那边派人就相对容易点。
姜凌对着话筒回了一个字:“好。”
她刚重生那会,最想去的地方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大队,因为一大队处理的大多都是危害性强、社会影响大的案子,她在那里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姜凌有了新的想法。
她想组建犯罪心理画像小组,独立于各大队之外。
相当于场外技术指导。
这样一来,一则只要有难搞定的案子,她都可以插手。
二来,她可以从勘查、调研、抓捕、搜查、结案材料准备、预审等事务劳动中脱离出来,从而提高她的工作效率。
姜凌知道自己的长处,也晓得短板所在。
她有前世档案记忆辅助,能够精准指向罪犯,快速确定侦查范围、指明侦查方向,避免走弯路,提高破案效率。
另外,她犯罪心理学基础扎实,熟悉刑侦测谎技术,擅长分析罪犯心理,审讯犯人获取口供比较拿手。
但是,她没有实战经验,武力值一般,对于抓捕、盯梢、物证鉴定这些活儿,她不擅长。
像青石镇人贩子案,她能够快速进行犯罪心理画像,将侦查重点放在青石镇沈天鹞身上,但后续监听、监控、找证据、实施抓捕这些耗时很长的侦查工作,都是袁毅率队进行,她并没有插手。
像4·26涉毒案,她也只是在碰头会上调整了侦查方向,对陈暮、陈志钢进行了测谎审讯,其余实战行动,都是雷骁、蒋沉舟率队完成。
因此,姜凌并没有因为雷骁伸出来的橄榄枝而激动。
与其进入一大队从最基础的侦查实践开始,还不如另起炉灶,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激动的那个人,是李振良。
电话就在案件组办公室,李振良听得清清楚楚。姜凌电话一挂,他便立即凑了过来:“雷队想调你去一大队?”
姜凌“嗯”了一声。
李振良有些疑惑:“你怎么没答应?”
刘浩然在一旁推搡了他一把:“你没傻吧?刚才小姜不是说了吗?她有一个小组要共同进退,这个小组当然是指咱们仨。”
周伟刚刚在后院打了趟拳,拿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汗水,刚才的电话他也听到了:“小姜,其实我们没关系的,还是你的前途重要。”
先前姜凌的奶奶也说过想调她去京都,姜凌拒绝了,她说晏市是她的根。
现在雷队要调她去市局,姜凌又委婉地拒绝了,因为她说她有一个团队。
说实话,周伟很感动。
他自觉在这个团队里并没有贡献太大的力量,基本都是姜凌推着往前走。可是姜凌却把团队看得比前途还重要,连雷队开口她都不愿意去。
姜凌的态度很认真:“我也是为前途考虑,才会拒绝。”
周伟和其他两个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姜凌。
姜凌没有解释太多:“总之,你们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就行。我们是一个团队,互帮互助相互信任,一起破大案、立大功。”
李振良第一个跳了起来,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转圈圈:“好好好,破大案,立大功。”
刘浩然与周伟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睛里那跃跃欲试的兴奋。
刘浩然道:“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周伟也问:“对啊,总不能你一个人在前面闯,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吧?”
姜凌也没客气:“良子,你是我的助手,要加强行为学研究。”
李振良抬头挺胸,很有成就感地响亮回答:“是!”
姜凌看向刘浩然:“浩然,你擅长与人打交道,信息资料的收集整理、外联活动就交给你。”
刘浩然心里美滋滋的:“是!”
周伟紧张地盯着姜凌,生怕把自己漏下。
姜凌将目光移向他,眼里满是鼓励:“你体能好、耐力强、沉稳有度,以后就负责小组安全,外勤工作。另外,物证鉴定的对接工作也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