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晚上,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答案,梁九善心满意足地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嘀咕。
“那,我还要不要继续卖冰棍?”
“倒是赚了不少。”
“还是继续卖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夜风送来梁九善的话语,姜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九善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帮忙破案还开辟出一条生财之道来。
应松茂专注地看着姜凌,看她与梁九善对话,看她笑容灿烂,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现在的她,心里只有事业,没有他。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她事业初起,需要的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坚实的后盾、温暖的后方,而不是异地的思恋与牵挂。
应松茂看一眼手表,温声提醒:“姜凌,回家抓紧补补觉,审讯上午九点开始。”
姜凌“嗯”了一声,快步离开。
晨光初起,路灯未熄。
应松茂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姜凌的背影。
上午九点,审讯室。
孟江豪缩在冰冷的铁椅上,像一株被霜打蔫的草。手铐和脚镣的金属冷意透过衣服渗入骨髓,让他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他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指节发白的手指,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审讯桌那头,雷骁、郑瑜和姜凌并排坐着。
雷骁表情严肃,面沉如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虽然只眯瞪了三个小时,但雷骁眼中神采奕奕。
“孟江豪,”雷骁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刀疤已经撂了。樊虎就在隔壁,他也扛不了多久。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他推过去几张现场照片——陈燕被害小巷的血迹、涵井里发现的尸块、零散的人骨、斩下的手指头:“看看这个!这就是那个被残忍杀害并分尸的女警,她叫陈燕。”
听到陈燕这个名字,孟江豪的目光在照片上打了个转,又飞快地移开。他身体有些颤抖,双唇紧闭,眼里写着绝望。
雷骁道:“孟江豪,想想你奶奶。要是知道她辛苦养大的孙子干了什么,她老人家会是什么心情?”
“奶奶……”
听到这两个字,孟江豪终于有了反应,他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
说出来就是个死。
可是他不想死啊。
姜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看到这个碎花蓝布包,孟江豪涣散的瞳孔微微聚焦,神情也变得专注起来。
姜凌问:“孟江豪,眼熟吗?”
孟江豪认真地看着,半天喃喃道:“这,有点像我奶奶的东西。”
姜凌打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打开油纸,一股大米的清香味在审讯室里弥散开来。
那是两块蓬松暄软、洁白莹润的米糕。
看到眼前的米糕,闻着这熟悉的气味,孟江豪的眼泪夺眶而出。
姜凌的声音不急不慢:“我们去了你的老家调查,见到了你的奶奶,她做了米糕,托我们带给你。”
孟江豪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一颗一颗滴落在他戴着手铐的手背上。
姜凌说:“你奶奶说,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她说你从小胆子就不大,很听话,让我们警察一定要好好调查,莫冤枉了好人。”
孟江豪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被姜凌的话碾得稀碎。
模糊的童年记忆瞬间涌进脑海,变得清晰无比。
——昏暗的灶房里,奶奶佝偻着背,用布满老茧的手揉着米团,蒸腾的热气升起,奶奶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慈爱。
孟江豪慢慢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米糕塞进嘴里。
熟悉的、软糯的口感在口腔里萦绕,回不去的家乡此刻无比贴近,孟江豪边哭边吃,悔恨让他喘不上气来,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姜凌看他已经有了悔悟之心,便放柔和了语调,像拉家常一般说起话来:“孟江豪,坦白交代吧。你奶奶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她天天坐在村口望你回家呢。”
姜凌的话,精准地击溃了孟江豪的心理防线。
他使劲将口中米糕吞下肚,抬头看向姜凌,眼神里满满是求生欲望:“我,我要是坦白交代,政府能给我一个宽大处理吗?”
姜凌指着审讯室墙面那八个大大的黑体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除了老实交代,你没有其它路可以走。”
沉默良久,孟江豪终于开了口。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叙述中充满了对樊虎的恐惧、对生活的迷茫。
“我是被逼的,我真的是被逼的。”
“我一开始,是在工地当小工,后来慢慢学了点手艺,做抹灰工。虎哥和我是老乡,他样子凶、下手狠,不怕事,帮我打过架,平时对我比较照顾,我就跟着他混了。”
“工地赚钱太少,还辛苦。虎哥搭上了刀疤哥这条线,说来钱快。我知道贩毒要砍头,一开始不想干,可是虎哥打我,说我要是敢不跟着他,他就把我打死。我怕了,只能继续跟着他。”
“我们先前在岳州做,但那边警察盯得紧,刀疤有点怕,就把下线移到了晏市,把我们派到永固新城工地打探消息。”
“上个月23号那天,刀疤发现一个女的总跟着,起了疑心,让我和虎哥把她引去那条巷子。”
“那女的长得不错,虎哥那段时间想女人想得厉害,想先和她玩玩,没想到她凶得很,把虎哥的手给咬了。后来虎哥发了狠,一把掐住她脖子,那女的拼命地挣扎,疯了一样地喊,说什么她是警察。”
“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恨警察。”
“虎哥骂了几句,掏出刀就刺进她脖子。血一下子就飙了出来,飙到了我身上、脸上,我好怕!”
“分尸是虎哥干的,我,我就在旁边递黑袋子。他还笑,说警察就该碎尸万段。”
一字一句,把那晚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重现。
雷骁越听越怒,脸色铁青。若不是有纪律要求,他真想上去狠狠揍孟江豪几拳!
郑瑜负责做笔录,听着这些血淋淋的细节,脸色越来越白,身体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手中钢笔。
当一切交代完毕,看着孟江豪在笔录上签字画押,姜凌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压住喉头酸涩,快步走出审讯室。
眼泪,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掉了下来。
陈燕,就是被这两个恶鬼杀害。
孟江豪虽然不是主犯,但他参与贩毒,协助分尸、抛尸,罪责难逃!
樊虎的审讯, 是第二场。
当雷骁冷着一张脸将孟江豪最新的供词甩在樊虎脸上时,樊虎的狂怒达到了顶点。
“孟江豪!小杂种!软骨头!”
樊虎没想到孟江豪这么快就招供了一切,气得目眦欲裂, 挥舞着双手拼命嘶吼, 扯动额头伤口流血也浑然不觉。
“老子好心带他发财, 他却背刺老子!早知道会这样,老子就该把他和他那老不死的阿婆一起埋了!省得他在这里放屁!”
他疯狂地诅咒着,唾沫星子不断往外喷溅。
“杀警察?老子杀的就是警察!”他面孔扭曲,笑得得意洋洋,仿佛在炫耀着什么, “那臭娘们活该!敢咬老子?老子就让她死无全尸!让她连鬼都做不成!哈哈哈……痛快!”
雷骁冷冷地看着他最后的癫狂表演,如同看一摊令人作呕的腐肉。
他平静地对负责笔录的蒋奇说:“记录, 犯罪嫌疑人樊虎,对杀害缉毒警察陈燕、分尸抛尸等罪行供认不讳,且毫无悔意,态度极其嚣张恶劣。”
雷骁走出审讯室, 与姜凌、郑瑜等人汇合,众人视线相接, 眼中是混合着胜利与沉重的复杂情绪。
陈燕以生命为代价, 喊出那句“我是警察!”同时也将线索留给了警方。
现在,樊虎、孟江豪招认杀人分尸罪行。
毒贩刀疤被抓, 供出他背后那一长串人名。
姜凌在心中默默道:“陈燕,幸不辱命。”
英烈之魂永存, 我辈唯有继续前行。
案子终于告一段落,应松茂带着刀疤踏上返城之路。
别离并没有眼泪,只有祝福。
专案组全体成员一起送应松茂离开。
应松茂深深地看了姜凌一眼:“我会给你写信。”虽然刚一开口准备表白就被挡了回去,但应松茂不想与姜凌断了联系。
李振良打趣道:“应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还有时间写信?”
应松茂很认真地回答:“有时间的。”
同为男人,洛云琛看出了应松茂眼底藏着的情意,在心里哼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我师妹也很忙,她没时间回信。”
“没事,有时间了再回。”应松茂并没有介意洛云琛的态度,冲他主动伸出手:“洛组长,请你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帮我们岳州培训一两个刑侦画像师吧。”
谈到正事,洛云琛恢复了严肃,郑重与应松茂握手:“好,你送人过来,我来带。”
这一点,洛云琛与师父林卫东的态度高度一致。公安系统极需刑侦画像师,多培养一个,就能多破一起案子、多抓一个罪犯。
应松茂向洛云琛道了一声谢,与众人挥手道别。
上了车,车子启动。
透过车窗,应松茂看着熟悉的办公大楼不断后退,那道让他心动、让他牵挂的身影也在慢慢拉远。
虽是匆匆一聚,但应松茂确定了自己的情感。
他知道,姜凌未来会走得很远、站得很高,他想成为能与她比肩的队友,能给她支持与鼓励的坚实后盾。
为此,他会努力。
而姜凌此刻,正在与李振良他们商量什么时候回金乌路派出所,看望一下老同事们。
一下子调走四个人,也不知道老魏他们那边工作开展得怎么样,新分配的那两个警校学生能不能顺利接手,调过去的两名警察能否适应新环境。
还有,大家真的很想念胡大厨的食堂饭菜。
忙完了小巷杀人案,雷队给了大家两天假期,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回去一趟。
说干就干,刘浩然立马给老魏打电话。
老魏一听他们要回来,立刻扯开大嗓门对着后院食堂方向喊:“老胡,老胡,晚上多做四个人的饭菜,加辣,多加辣椒!”
刘浩然笑得合不拢嘴,挂上电话看向大家:“你别说,老同事就是好,默契!”
洛云琛想跟着,却被李振良嫌弃:“你不能吃辣,去了也是浪费,还要挤后座,别别别,就让我们小组四个单独待一会,行不行?”
自从调到市局,洛云琛就像只粘粘虫一样,没事就晃到心理画像办公室来,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可以摆脱,当然不能再把他带上。
洛云琛有些挫败。
苏心婉与庄建柏相视而笑。
察觉到他们在偷笑,洛云琛板起了面孔:“今天给你们上课,准备纸笔和画册,好好听讲,今天每人完成15张画像!”
他以为苏心婉与庄建柏会像他以前一样哀嚎,没想到这两人学习劲头十足,作业越多越兴奋,眼睛亮晶晶、声音响亮:“是!保证完成任务。”
庄建柏兴致勃勃地问:“组长,现在开始上课吗?”
苏心婉也脆生生道:“组长,我马上做准备工作。”
洛云琛叹了一口气,认命点头:“行,现在开始吧。今天教你们怎么辨别五官特征……”
他命苦,当徒弟的时候遇到个卷王师父;当师父的时候遇到了两个卷王徒弟,唉!
金乌路派出所的食堂,弥漫着热闹欢乐的气息。
绿色油漆墙裙有些斑驳,头顶的吊扇嗡嗡作响,卖力地驱散夏日闷热。长条桌凳油亮亮的,空气里混合着大锅菜浓郁的酱香、米饭蒸腾的热气。
姜凌坐在一群旧日同事中间,略显清冷的眉眼在熟悉的喧闹中也柔和了几分。
“小姜,尝尝!胡师傅听说你要回来,特意做的红烧肉,火候正好!来来来,良子、大伟、浩然,你们也吃啊。”魏长锋这个案件组组长见到昔日自己手底下的四个兵一齐回来,兴奋得整个人都在放光,热情地招呼着。
李振良把一块油亮喷香、颤巍巍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刘浩然则被旁边同事塞了一勺尖椒炒肉,周伟被今天的炒鸡辣得他呲牙咧嘴,猛灌几口凉白开。
几个人都使劲夸着食堂饭菜的口味。
“嘶……够劲儿,还是咱胡大厨这手艺地道啊。”
“对啊,市局那边的菜太清淡了,没味儿!”
“离开这么久,我做梦都在想胡大厨做的辣椒炒肉、白辣椒炒鸡……”
姜凌没有发表意见,但她吃饭速度飞快,眉眼弯弯。果然,美食能让人心情愉快啊。
“小姜,你不在,咱们所里没人送锦旗啊。”一个社区警察笑着打趣,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姜凌嘴角微扬,露出一丝难得的暖意。
重生第一站就在金乌路派出所,这个温暖的集体给了她接纳、尊重与信任。坐在这简陋却充满人情味的地方,听着这些像家人一样关心过她的老同事们开玩笑,吃着胡大厨这饱含心意、滋味十足的家常菜,对她这个曾经的孤儿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归属感。
警务大厅那里传来一阵争执声,姜凌耳朵尖,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快速扒完碗中饭菜,放下筷子走出食堂。
看到姜凌起身,李振良他们三个赶紧端着碗跟了上去。
后院不算大,走出食堂便能听到警务大厅那边的声音,清晰入耳。
值班警察:“你别急,我们先做个记录。”
报警人:“警察同志,你们抓紧点时间啊,我邻居,那个张明辉,他又在打孩子。”
今天的值班警察是新分配到派出所的警校生李秋芸,她说话慢条斯理的:“哦,张明辉,打的是他自己的孩子吗?孩子多大了?”
报警人的声音越听越耳熟:“是,是他亲生儿子,今年七岁。张明辉打孩子那是往死里打啊,砰砰直响,那声音听得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李秋芸依旧不急不慢:“您的住址是哪里?你说的那个张明辉是哪个单位的?”
报警人急得差点哭了:“我听见孩子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怕是出事了,求求你们,别登记了,快点去看看吧!”
李秋芸丝毫不为所动:“程序我们得走到位,请你等一下,我填完这个报警记录表就派人跟你去看一看。”
姜凌快走几步,从后门走进警务大厅。
报警人就站在服务台前,四十多岁、身材瘦削、面容清秀。她穿着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旧式印染厂工作服,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含着泪水。
——还真是熟人,闻秀芬,林晓月的母亲,印染厂职工。去年因为自行车铃铛失窃案,姜凌和她打过交道,帮她摆脱了钱建设的钳制,让她与女儿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李秋芸和姜凌不熟,但听说过她的故事,一见到她从后门进来,立刻站起身,老老实实地称了一声:“姜老师!”
闻秀芬的视线定格在姜凌身上。
“姜警官?”闻秀芬眼睛一亮,仿佛见到亲人一般冲上前去,一把拉住姜凌的胳膊。
姜凌穿的是短袖,小臂被闻秀芬抓住,肌肤接触,姜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孤儿院成长的经历让她对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有着本能的防御和不适,即使重生后找到了亲生父母,这种深植的疏离感也只是稍有缓解,并未完全消失。
看着闻秀芬眼中那份焦灼的求助,姜凌强行压下了那瞬间的僵硬,没有躲闪,只是轻轻抽出胳膊,温声道:“秀芬姐,怎么了?”
“姜警官,真的是你,你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你心肠好,赶紧去帮帮小宇吧。”闻秀芬的声音带着哭腔,语速飞快,“就在我们印染厂筒子楼,你以前去过的,还记得吗?我住三楼,张明辉住我楼上,他又在打小宇。”
李秋芸嘀咕了一句:“爸爸打孩子,以前也报过警,我们能怎么办?也只能教育教育。”
姜凌看了李秋芸一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姜凌年纪没比自己大多少,但迎上她那双清冽眸子,李秋芸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赶紧闭上了嘴。
闻秀芬心中焦急,忙解释道:“不不不,这次真的不一样,那动静像要杀人一样。小宇,我上次看到他胳膊上一大片青紫,他爸说是摔的,可我看那形状,分明是掐出来、拧出来的。谁家打孩子是这样打的?像对仇人一样!”
闻秀芬曾经被亡夫家暴,一看到孩子身上的伤便触及痛苦往事,因此都会格外关注与敏感。
李振良是个有些溺爱孩子的父亲,一听到有人打孩子,立马怒目圆睁:“太不像话了!孩子应该好好教育,管教孩子最多就是打几下屁股,哪能这样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