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下意识点点头。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覆在了她的眼前。
应该是这个人的手,与他掌心结成的灵气。
其实是不疼的,阿织只觉得很凉,像是冬雪化成清溪,潺潺流过她的眼前。
渐渐地,阿织能够感受到一点光,眼前的所有事物有了一点模糊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人收了手,语气仍是很淡:“只能这样了。”
“伤你的不是凡火,你灵视受损,日后若是修为精进,或能恢复一二,想要复原如初,不可能了。”
说着,他道:“你们回吧。”
慕樵听了这话,忽地跪下身,“慕樵知道自己的请求说来冒犯,但是慕樵人微力薄,无法保护好阿织,而今族中出了这样的事,敢不敢再带阿织回家。阿织她……不爱说话,也许有些孤僻,但她其实是一个心地很好的姑娘,天资更是十年难得一遇。她自幼就会御灵气,无论什么心决,只要看一遍就能自行领悟,仙尊若不嫌弃,“慕樵一咬牙,朝问山剑尊磕了一个头,“还请剑尊收阿织为徒,让她长留青荇山中。”
慕樵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无理。
问山剑尊,当世第一剑尊,他是真正的世外仙人,常人见一面都难,更莫提收徒,何况他听说,问山避世以后,已不怎么教授剑道了。
竹舍中果然有人道:“这位慕叔,您这就有点强仙尊所难了。除了大师兄,仙尊早就不收徒了,您别看我们几个拜在青荇山下,我们不过是跟着仙尊学点心法,练练拳脚本事,过不了两年就要下山的。”
慕樵张了张口,还不等他再次恳求,问山忽然并指置于阿织眉心,探了探她的灵台,随后,他讶异地“啧”一声,“这天资,何止是十年难得一遇。”
接着,他又轻笑道,“谁说我不收徒?”
慕樵愕然问:“仙尊的意思是,肯收阿织了?”
问山没答这话。
不知是玩笑还是真有其事,他说:“适才夙为小阿织疗伤的时候,我闲着没事,帮小阿织算了一卦,小阿织,你想不想听听卦象?”
阿织点点头。
问山于是煞有介事道:“你和夙,就是你身边的师兄,这一辈子注定命数纠葛,恩债难消。”
他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阿织摇了摇头。
他似乎要故意逗她:“那你猜猜?”
阿织紧握着竹杖,许久后,说:“意思是,我日后,会和他成亲吗?”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笑了,连本来伤心的慕樵也忍俊不禁。
那夜,仙山上开了席,餐风饮露的仙尊吃了个酒足饭饱,好些人喊阿织“小师妹”,他们说,“小师妹,你伤没好,吃清淡些”,“小师妹,这是我亲手酿的果子酒,你尝尝”,“小师妹,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明早我去山下镇上给你买回来”。
阿织一生至今,除了慕樵,从未在他人那里接受到这样多的善意,以至于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拘谨地坐着。
筵席过后,有人找来一身斗篷,为阿织挡去山夜寒风,戏称这是“盖头”,把阿织送去屋舍,有人玩笑般说了句“入洞房喽”,惹来一片笑骂声。
从前阿织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夜里总是不敢睡,她本以为自己今夜也会如此,摸索着洗漱完,倚上床栏,忽觉山夜深静,心亦安宁。
她闭上眼,很快堕入梦中。
第18章 照夜火(二)
梦中魇气未能散尽,阿织再睁眼时,四下仍是雾茫茫一片,空山传来鸟鸣,有一点光落在眼皮上,原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阿织摸索着起身,忽听屋外有人道:“醒了?”
她朝院中望去。
她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轮廓,与周身淡如春雾的气泽。
是她的师兄,他们唤他夙。
他负剑立在院中,轻声解释:“只是玩笑,不要当真。”
阿织知道他说的是昨晚的“成亲礼”,点点头:“嗯。”
夙道:“慕樵要下山了。”
阿织听了这话,摸索间很快拿起竹杖,夙仍等在院中,见她出来,便朝院外走去。
阿织这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青荇山。
山腰的一片空地上,有几间大小不一的竹院。春竹苍翠,四周雾气缭绕。下山的石径前,有一株古老苍翠的树,树下搁着一个石头模样的东西,阿织瞧不清,觉得应该是棋盘。遥遥听见流水飞溅的声音,大约是山中飞瀑,她还闻到一阵阵的冷香,不知哪里开了花。
阿织柱杖走得很慢,所幸前方引路的那个人步子也不快,把她带到慕樵身边,他微一颔首,无声离开。
阿织仰起头,努力想要看清慕樵的样子,她问:“四叔,您要走了吗?”
“是啊,看你一眼,见你好好的,四叔就放心了。这里是仙家,总不好多打扰。”慕樵道,“仙尊愿意收你,山上的人也待你好,四叔打心底为你高兴。”
他说着,笑了笑,朝阿织摆摆手:“回吧,四叔今后得空就来看你。”
阿织仔细听着他下山的脚步声,一脚重一脚轻。
她忽然想起前夜他背着她,赶路赶得急,在林子里狠狠摔过一跤。
阿织追了两步,“四叔,您的脚受伤了?”
“没事。”慕樵回身笑道,“一点小伤,山中的仙使已经为我上过灵药了。”
阿织在原地顿了片刻,用竹杖摸索着找到石阶,一阶一阶地跟了下去。
慕樵听见她追来,不由地道:“不是说别送了么,你眼睛不好,山路也不好走。”
阿织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等他转身离开,她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慕樵有点心酸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你这个孩子啊……”
他便也不再劝了,他知道她劝不住。
今日的山路似乎比昨日崎岖一些,这样也好,漫长的相送如果能让人释然一些,离别时便可以不那么难过。
到了山脚,慕樵道:“回吧,等四叔把族中事务料理了,也许能搬到一个离青荇山近一点的地方,这样就可以常来看你。”
阿织点点头,她目送慕樵离开,看着他的身影融入一片苍茫,她仍等在原地,直到确定他已经走了很远,哪怕回头也看不到她时,她才回身,往山上走去。
转眼已经黄昏了,山中天暗得很快,日光消退,阿织的视野里只剩一片漆黑,她没办法,只能用竹杖很慢很慢地探路。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簇火光。
阿织愣了愣,四野一个人都没有,可那簇火就在她前方静静地燃着,火色荧荧,明亮又温和,她往前一步,它就往前一步。
就像在悉心为她引路。
阿织跟着火走,不知觉间步履快了不少,快到山腰时,火倏然灭了,阿织一愣,下一刻就听到山道上传来脚步声:“小师妹,你回来了?”
“小师妹,你去哪儿了?是去送慕叔了吗?”
说话人叫做姚小山,昨晚“成亲礼”,他就坐在她旁边,那个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要去山下镇上给她买的就是他。
姚小山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把阿织拽入屋中,欣然将一桌小玩意儿展示给她看,问道:“怎么样?有喜欢的吗?我买了许多,师兄弟们都有,你是小师妹,你先挑。“
阿织看不清,仔细用手摸索一番,分辨出其中几个,大概都是些凡俗之物。这些对她来说,也是十分可贵的。阿织挑了一个竹蜻蜓,因为竹木身上,有青荇山的味道。
姚小山一股脑儿将剩下的小玩意儿收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小师妹,你眼睛不好,天都黑了,你是怎么上山的?”又自责道,“早知道你去送慕叔,我该去接你的。”
阿织道:“山中有照夜火,我跟着火走。”
“什么火?”姚小山愣了半晌,没明白她在说什么,“这是仙山,平白无故哪来的火?再说哪些仙使们都钻进洞里睡大觉了,总不能是鬼火吧。”
阿织本想解释,山中当真有一簇火引她回家,然而听到后半句,不解道:“钻进洞里?”
“啊,你还不知道吗?山中除了咱们几个住在竹苑的,就没有活人。但是偶尔有来客,需要仙使接待,怎么办?”姚小山一笑,并指拈起桌上的一张白宣,对着一吹,“仙尊就这样,对纸呼出一口气,纸就变成仙使啦。有时候仙尊来了兴致,不拿纸变,在山间揪一只兔子,捉一尾鱼,把它们变成人的样子,昨天下山接待你们的仙使,就是云过溪边的一只小山雀。这些小家伙们在仙山待久了,成了精怪,时而会使一点术法,我还以为你说的火,是这些精怪们跟仙尊学的幻术呢。”
姚小山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关不上,说到这里,感慨一声:“都说仙人遥不可及,但仙尊最好了,对山中的精怪们好,对我们这些凡人也好。譬如我吧,从小没爹没娘,在村子里受尽欺负,仙尊有回路过,见我脏兮兮的,顺手把我捡了回来,非但教我拳脚功夫,还让云外洞的灰毛鼠教我识字,我有了谋生自保的本事,等以后下山了,再也不怕被欺负啦。
“山里的师兄弟们都说,仙尊是当世第一剑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怜惜我们这样的草木,太难得了。可惜我们在青荇山住不长,几年后,等我们下山,新的弟子进门,小师妹你就是青荇山的师姐啦。”
说到这里,他问:“对了小师妹,你是慕家人,那你姓慕吗?全名叫什么?慕织?”
阿织摇了摇头:“阿织是母亲给我取的小名,我单名忘,叫做慕忘。”
她解释道:“母亲生下我就过世了,听四叔说,父亲因为太过思念母亲,积忧成疾,只盼能忘却至爱离世之苦,是故给我取名‘忘’,我从小跟着四叔,四叔只唤我的小名。”
“为何要忘?如果当真思念离开的人,应该要一直念着才是,你应当叫‘念’才对。“姚小山道,转而说,“看来你的四叔没有错,还是阿织好听,那我就当你和大师兄一样,名字里只有一个字,他叫夙,你叫织。”
阿织问:“师兄他,就叫夙?”
姚小山“唔”了一声:“应该有姓的吧,不过我们没人知道他姓什么,听仙尊叫他夙罢了。师兄很厉害,好像是一年前吧,落霞镇外大妖作乱,害了不少人,师兄提剑过去,不消半日,一人就把妖窟荡平了。他五行术法修得极好,能够平地生水,隔空引火,只要未枯尽的凡木,他都能用灵力救活,他如果在中夜点一簇光焰,那焰苗能不灭不熄,不毁不尽,一直燃到天明。”
姚小山说着,挠挠头,“其实比起仙尊,我们这些凡俗弟子更怕师兄一些,仙尊多少容易亲近,师兄总是独来独往,几乎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不过整座青荇山,只有他算是仙尊的亲传弟子,配得上跟仙尊修剑道,哦是了,眼下仙尊又收了你,也不知道仙尊肯不肯把剑术教给你。”
阿织听了姚小山的话,一时间想起那簇照亮山路的荧荧夜火。
她不确定是不是猜到了夜火的来源。
屋外传来竹扉推动的声音,姚小山道:“定是仙尊回来了!”风一般地迎去院中。
阿织跟在他身后,却见一个修长如玉的身影推开另一间竹舍的门,也来到院中,姚小山瞧见夙,愣了一下道:“师兄你、你都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在呢。”
他有点畏怯,他适才与阿织说了不少师兄的闲话,早知道他就在竹苑,他就不说那么多了,也不知道师兄听见没有,听去多少。
问山看到夙,挑眉一笑,莫名道:“怪了,今日你我分明去了同一个地方,怎么你比我先回来?”
夙没有回答,安静地立在月下。
姚小山朝问山拱手道:“仙尊。”
阿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唤:“仙尊。”
问山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一片叶,化作纸扇轻轻敲在她的额稍,带着笑意责备:“仙什么仙,叫师父。”
阿织轻声道:“师父。”
“小阿织,伤好些了么?”
阿织点点头:“好些了。”
“既然好了,苦日子可就到了。”问山一笑,“明早开始,跟着为师学剑。”
魇气已快散尽,梦中那些如烟似雾的过往也变得苍白起来。
食婴兽已经死去,被吸食进的魇气分明不该有令人心悸的妖力,阿织将醒未醒时,那些一遍一遍萦绕在她耳畔的话语却如同梦魇一般,哪怕它们当年被人说出口时,是温柔的——
“仙什么仙,叫师父。”
“明早开始,跟着为师学剑。”
“仙尊最好了……他是当世第一剑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怜惜我们这样的草木。”
是啊,明明有倾山倒海的本事,却僻居山中一隅,善待这个人间。
这样的师父,怎么会引得群妖封印松动,携溯荒作乱?
阿织从来不信。
她绝不相信。
阿织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地方很陌生,她一下警惕地坐起身。
守在榻边的宁宁被她一惊,欣喜道:“姜遇你醒了?”
阿织看她一眼,继而四下望去,才意识到这里是水鸣涧。
焦眉山外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力竭之前,她看见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身影,后来走近,那似乎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你受伤不轻,是老太君解了水鸣涧的禁制,让你来这里休养的,你已经睡了快三天了。”宁宁道,又问,“你……你是不是不记得了,你昏过去前,倒在了奚……”
她抿抿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讪笑了一下,“也幸亏有奚家出面,说溯荒出世,聆夜尊已到徽山,此事自有仙盟过问,众仙家才不吵了,老太君才能顺势解开水鸣涧禁制,让你来水鸣涧歇息。”
阿织默然片刻:“聆夜尊?”
“就是仙盟聆夜堂的堂主。”宁宁道,“二十年前的溯荒之乱,你听说过吗?那个带人上青荇山,破了守山剑阵的人就是他,叫沈、沈什么来着……我记不清了,他听说是你找到的溯荒,指明要见你,对了,徐师兄也跟着他一起回徽山了。“
阿织没在意宁宁后半截话。
她的手一下握紧:“沈宿白?”
沈宿白回到守礼堂,天已经黑了。
溯荒碎片乍然现世,本来平静的玄门一下子炸开了锅,传音符与飞燕函纷至沓来,仙盟那边也惊动了,各大仙家纷纷探头,问什么的都有,含糊的譬如溯荒是怎么找到的,为何只剩下一枚碎片呢,也有疑神疑鬼的,譬如溯荒出现在徽山,跟徽山姜家有没有关系云云。
沈宿白三日下来简直焦头烂额,亲自跑了几趟焦眉山不说,还把食婴兽的尸身拖了回来反复查验,最后找来徽山弟子,挨个询问孟春试炼的细节,听了一出“师弟因为嫉妒,与妖兽合谋害死师兄,最后被师兄唯一的女徒弟用溯荒一掌劈死”的闹剧——倒也没死干净,灵台废了,苟延残喘不了几年。
徽山为此,专程将守礼堂辟出来给聆夜尊用。
直到今日,沈宿白才给仙盟回了函,能停下来喘口气,问责一下本该为他分忧的两位祖宗。
沈宿白坐在上首,手边的茶一口没动,“说说吧,大半个月前,我就让你们来徽山了,眼下溯荒都现世了,你们倒好,一点异样没找到。“
奚泊渊道:“师父您交代差事的时候,只说徽山有异,我们人到了,查什么,怎么查,一点方向都没有。您要早说溯荒在这里,哪怕把徽山夷平了,我们也在所——“
沈宿白听不惯他油腔滑调的解释,不等他说完,冷笑一声:“你是一点方向都没有吗?我看你方向倒是清楚得很,怎么,忘了自己是怎么给好妹妹出气了?”
奚泊渊无言地看竹杌一眼。
不是他告的黑状还能是谁?
沈宿白的视线落在奚琴身上,忽然祭出一道灵诀,打在他身后空无人处。
那处有人闷哼一声,一团黑雾随即化形,沈宿白盯着泯,泠然道:“玄门议事,魔物也配出现?”
泯默了默,朝奚琴行了个礼,消散在守礼堂外。
沈宿白对奚琴道:“你来说,你和那个找到溯荒的姜氏女有什么关系?”
奚琴似乎有点诧异:“能有什么关系?”
沈宿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当时溯荒现世,焦眉山外乱作一团,那个姜氏女本已力竭,却自顾自奔着你去,倒在你怀里,怎么,你和她有渊源?“
奚泊渊又看竹杌一眼,知道又是他告的黑状。
奚琴轻飘飘道:“不太记得了,应该没什么渊源。”
奚泊渊“咳”一声,“师父,这我不得不帮寒尽解释两句了,他惯来招桃花,您又不是不知道,伴月海多少仙子恋慕他,在外除个妖,他都能被女妖精缠上,不过被一个世族小姐撞怀里罢了,这事真的一点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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