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正如奔腾的河水会顺着豁口飞流直下,对于浊气来说,侵蚀是本能,它们如猛兽的獠牙、虫豸的利爪,趁着溯荒印尚未长成,要撕开口子,涌泄人间。
“三封三禁,逆天时,以平之……”
叶夙不禁在心中喃喃念道。
直到今日眼见为实,他才彻底理解这道神谕的含义。眼前这道溯荒印,是师父消耗了魂力,以毕生剑术种下的,即便如此,被它所镇压的浊气何其汹涌,在今日这场斗争中已被蚕食了大半,今后即便溯荒印能顺利长成,内里也是残破不堪的,如此不出百年,封印必定会被冲破,豁口会变大,浊气外泄再难阻止。
阿织说得不错,想要避免这样的后果,必须在第一道封印长成前,即三个月内,便种下第二道、第三道封印——溯荒印是最高的木系禁术,它形成的封印,状如神树藤蔓,三月长成,而浊气裂缝,顾名思义,既是裂缝,便需要修补,唯有三株封印枝蔓相护缠绕生长,恰如针织线绕,才能彻底将裂缝缝合。
高空传来一声清亮的剑鸣。
二十年前的时空,距问山种下溯荒印,不过刚过去数日。人虽已逝,余留的剑气依旧恢弘无边,它们通过浊气裂缝的共鸣,从沧溟道传来月行渊,好似在提醒叶夙:“还在等什么?”
“大徒弟,这么多年,我们不就为了这一刻?”
“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
叶夙垂目看向手中的白帝剑,耳畔的喧嚣归于寂静,一阵微风掀开他的额发,凤翼图腾忽现血色,白帝剑感知到自己的使命,倏尔剑吟,逼人的灵气就势铺开。
这道灵气自溯荒溢出,以剑心为轴,向上下八方蔓延,仿佛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整个月行渊笼罩其中。
“你们快看——”
另一边,昆仑众人看见光罩,无不惊愕。
叶夙撕开时空后,昆仑的天穹成为时空风暴的中心,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一端是二十年后的现在,一端则是二十年前。但是,与上次楚望威用流光断劈开时光不一样,那时两处时空相隔天堑、互不干预,所以今人可以确切地看到前人事。而今日,无间渡搭建的桥梁让两个时空的时光流速彼此影响,所以从昆仑这边望去,叶夙像行走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异域,根本看不清他经历了什么。
可是倏忽之间,白帝剑铺开的光罩似乎喝停了光阴的流逝,把彼岸风光投射在众人眼中——断裂的渊天之链、与溯荒印缠斗的幽白裂缝,这片被青阳氏镇守千年的禁地就以这样的方式曝露在玄门眼前,仿佛远天的海市蜃楼。
“那是什么地方?!”孟婆不禁问道。
“那里……应当是二十年前的月行渊。”除了昏迷的阿织,在场诸人只有鬼坊主去过月行渊,他很快低声自忖,“不对,我修为散得差不多了,不可能看到时空另一头的景象……这灵气聚成的光罩难道是……是白帝剑要结‘新壤’了?!”
没人知道新壤是什么,这话出,鬼坊主忽然陷入狂乱的自喜中,他整个人兴奋极了,仿佛参破了惊天的秘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谓三封三禁,居然需要同时种下三道溯荒印,所以那端木氏的丫头拼死都要找到溯荒碎片,重铸白帝剑,因为只有白帝剑才能撕列时空,带青阳氏之主回到二十年前。不过,溯荒封印源自神族,在人间无法施展,想要结印,必须铺就一方神迹幻象。叶夙修为虽高,到底是二十年后的人,无法在异界铺下神迹,所以白帝剑代劳,以剑心溯荒中的灵气结成‘土壤’、‘云层’、‘光芒’,催生溯荒封印再度发芽?
“是了,千年前白帝铸就白帝剑,正是源自神对人族万种未来唯一一线生机的窥视,白帝剑为救人族而生,眼下这铺天盖地的‘新壤’,正是它要履行使命了!”
鬼坊主的话含糊不清,但在场诸人不少是阿织奚琴的故旧,只要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句,就能见微知著。
奚奉雪道:“阁下是说,我们眼下能看到二十年前月行渊,是因为……种下第二道封印的时刻到了?”
鬼坊主道:“若非白帝剑铺开灵气,将月行渊包裹成一方神迹,你我如何能无视光阴的流速,看到二十年前的场景?”
他说着,不由大笑出声,其余人没有他活得这样久,是故也没有他这样的看客心态,听了他的话,只觉震惊惶然。
无尽泽的另一端,也有一人被鬼坊主的笑声吸引,看了过来。
和楚望威等人一样,叶夙用白帝剑劈开时空后,端木怜和九婴也没有妄动,毕竟时空的风暴汇聚于昆仑高空,稍一出手,引发的灵气漩涡一旦牵引风暴,只怕还没伤敌,自己先要被搅伤魂魄。
端木怜听鬼坊主说完,露出一个嘲弄的笑,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一道溯荒印罢了,待会儿还有更好看的景象呢。”
无尽泽下方,那道陷于谷底深渊的浊气裂缝蓦地沸腾起来,或许是感应到第二道溯荒印即将种下,丝丝缕缕的浊气忽然汹涌,要越过覆于其上的封印,蔓延到外界,与此同时,早也被问山种好的溯荒印也开始抽出枝丫,退化成二十年前的新生模样,藤蔓茂密,但是脆弱,迎接第二道封印的到来。
时空的另一边,泯一介魔身,本该被驱逐于神迹幻象之外,好在榑木枝念他脱胎于溯荒,以剑鞘之形将他纳入其中,给了这只魔一隅栖身之所。
白帝剑悬立于天之高,神迹幻象已经铺就完毕,灵气如云如壤,如盘旋的风,掀动叶夙的衣袂,叶夙闭上眼,额间的凤翼图腾,渗出一滴血来。
随着血滴落,磅礴的灵气以叶夙为轴心,轰然炸开。
这滴血,是由青阳氏历任十二位主上的最后一滴魂血融聚而成,当中蕴含了白帝少昊的传承,也有春神句芒的愈魂之力,是他当年清空魂身注入魔气极力压制的轮回依托,是青阳氏·夙前世今生的桥梁。
此时此刻在异界时空,他无法自如地调转灵气,好在这滴血中蕴含的力量,足以助他结下第二道溯荒印。
而伴着魂血滴下,白帝剑感受到持剑人的心意,当空一扫,同时荡开剑意。
神剑剑意无边,剑吟恢弘,扩散向天地每一处。
昆仑众人被这剑意所摄,均露出畏惧之色,楚望威横刀于前,奚奉雪祭出栖兰花,提醒道:“快快结障,这剑意不是我们能承受的!”
层层灵障结下,可剑意依旧直摄人心。初初是凶兽,对剑意的承受能力远低于修士,他蹲下身,艰难地捂住耳朵,就在这时,阿织竟露出极痛苦的神色,眼角淌出一行血来。
白舜音见状,刚想上前细看,又一道剑意荡来,竟令她挪不动脚步。
求助的话语被剑意淹没在喉咙之中,剑气如洪遮蔽视听,以至于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道接着一道袭来的剑意,不单单源自二十年前的月行渊,也来自阿织眼角溢出的血。
天时地利已成,只待结印种下溯荒。
叶夙浮立在白帝剑下,虽然他不必铺开新壤,结印的灵气大半源于神血,可要维系这一切的运转,本来就需极大的力量,好比搬山入海、托举日月,于是每一次调度灵力,魂身就要被撕扯一回,再被定魂丝缝合一次,好比受刑之人。
他的心却是极静的,因为他在月行渊的上空,看到了一抹的熟悉的身影。
问山的身形单薄好似虚影,但叶夙知道,这并不全是幻觉。
白帝剑劈开时空,第二道溯荒印即将承接第一道溯荒印,他们肩负同样的使命,在扭曲的时空中,在宿命抵达的前一刻,自然能看到这条路上先行者的残像。
那应该是问山临终前的时刻了,他独自立在沧溟道无边的黑暗中,看上去竟然是落寞的,一时间,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叹了一声。
原来师父,也会有如此不甘的一面么?
“师父……”
叶夙轻念出声。
就在这时,问山的残像一顿,他好像听见了有人唤自己,回过身来。叶夙不知道师父是否看到了自己,但静立片刻后,问山笑了,适才的落寞与不甘全然不见,他对着寂无人处,似乎回了句什么。
月行渊的风声太吵,叶夙听不清,问山也没有重复,回过头。
沧溟道的黑暗里,问山抬手结印。
月行渊中,叶夙也闭上眼。
当年为了把榑木枝封入阿织的魂,他曾用过一次溯荒印。然而今非昔比,威力堪比神族的封印,所需调动的灵力比之前多得多,不得不用意念辅之。
叶夙于是颂念出声:“溯我荒行,渡我荒日——”
灵云涌动,降下雨泽。
“雷霆雨露,听我剑吟——”
剑意收束,昆仑的夜空静默。
“天行地若,秽土生木,月覆日行,春泽秋露。”
白衣剑仙手中结成的法印散发着淡青色泽。
“涂荒收浊,祛秽封木,封!”
如同种子落入土壤,顷刻发芽。
以叶夙为中心,一株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枝干疯长, 藤蔓密绕, 无数片春叶生出来, 竟都是以禁咒法印筑成。
长好的枝蔓迅速脱离本体躯干,与问山结下的第一道封印相互缠绕, 形成千万条紧箍禁咒, 铺向月行渊的裂缝上。
时隔二十年, 游离于裂缝内外的浊气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不得不集结所有力量反抗,一时间, 无论是二十年前的月行渊, 还是二十年后的昆仑, 都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巨响,如同群山低吟,海潮倾覆。
在场诸人莫名感受到了危机逼近,无不惊骇四顾, 姜宁宁战战兢兢地问道:“老太君, 怎、怎么了?”
姜家这些守山人都太年轻了,姜簧却是经历过二十年前的妖乱, 耳畔的巨响她曾听过一次,成了她后来二十余年的噩梦:“浊气喷发。”
听得“浊气喷发”四个字, 周围的人脸色一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纷纷出声质问:“浊气喷发, 怎么可能?”
鬼坊主满不在乎地道,“溯荒封印压制浊气,感受到威胁,浊气自然会反扑,二十年前是这样,今日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
“原来是这样吗……”一旁,楚望威听了鬼坊主的话,心想。
虽然已有猜测,直到今日亲眼所见,一切的因果才得以印证。
难怪了……难怪问山会在妖乱的半年前找到他,告诉他半年后,将有溯荒现世,请他去找那凶镜碎片;难怪任凭他如何追问,问山都不可能多说,因为他对自己的抉择也没有把握。
“明知封印会引发妖乱,赔上性命,最后只赌一个自己的对错。问山啊问山,原来这么多年,你是一点没变。”楚望威在心中叹笑一声。
片刻间,苍穹浓云翻滚,不辨日夜,已经龟裂的大地张开数里巨口,吞没周遭的断山乱石,昆仑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无尽泽这一带几乎被夷为平地,地壳拼命挤压,把藏在沼泽深处的浊气裂缝拱向地面。它是惨白的椭圆,上覆丝丝游离的黑气,远望过去,就像一只异界鬼眼,隔着层层溯荒印,贪婪地注视着这个人间。
这是在场大部分人第一次看到异界裂缝,一时间恶寒遍布全身,惊惧兜头淋下,不敢想象这样的裂缝还有两处。
与之同时,无数传音符飞来昆仑——
“家主,栖霞村附近的妖山有异动,可要集结门中弟子前往?”
“长老,涑水南岸群妖躁动,掌门已前往查探——”
“沧溟道中似乎有妖斗——”
“东海一处岛上惊现凶妖祸,好在岛上居民已在半月前被驱离,驱人者似乎来自景宁奚家……”
听到传音符的消息,修士们彻底乱了,“浊气真的喷发了,怎么会?”
“难不成适才这样一番大动干戈,竟是为了这样的结果?”有人愤愤不平,“枉我从来景仰问山剑尊,一直相信当年之事另有隐情,没想到他竟真是妖乱的罪魁!”
“仙盟不是好东西,看来问山和他的徒弟也是一丘之貉!”
杂乱无章的吵嚷声中,还夹杂着一只奚家的传音玉鹤,花谷的声音比起其他人要镇定许多:“少主,属下已按您事前的吩咐,令栖兰卫在东西南北四方布下防御阵法,另外,家主亲自带了几位长老前往沧溟道百里之外,结下结界,以阻妖乱。只是,这次的妖乱似乎比预料中更为严重,栖兰木根被毁,栖兰术的威力也大打折扣,花谷已派遣使者向各方寻求增援。”
奚奉雪听了花谷的话,稍一沉吟,高声说道:“请诸位听我一言!诚如诸位所见,封印落而浊气发,浊气发则妖乱起,想必此时此刻,诸位对二十年前妖乱的根由已心知肚明。正如奚家今日站在了青荇山一边,我相信你们当中也有许多人偏向对立面,认为问山剑尊是错的,毕竟这浊气,只要你不招惹它,它便暂与我们相安无事。眼下时间紧迫,我难与诸位分说对错,关于溯荒印与妖乱,其中有许多古往由来,此刻也来不及说清说明。但我想告诉诸位两点,其一,这浊气裂缝,诸位都看到了,以它的蔓延速度,若无溯荒封印的压制,至多百余年,人间将被它吞没;其二,即便我们不招惹浊气,那些心存恶念的妖便不会吗?数百年年来,因此而死的修士还少了吗?
“蚕食也是“食”,温水煮青蛙一样会死。我今日我们既看清真相,就不该苟且,我等玄门中人,寿数长久,百余年倏忽便至,与其在百余年后面对一个必死的结局,不如庆幸当年问山剑尊为今日的我们争取到了一线生机。因此,我请诸位暂且放下这些年对问山剑尊的怨恨,勠力同心,共渡劫关!若有人手富余,便将人力借给奚家,若自认能独当一面,便留下来,全力襄助青荇山!”
奚奉雪这一番话说完,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
其实这些话若在誓仙会上说出,修士们未必有耐心听下去,可是这场诸人都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们有的是从伴月海赶来的,有的甚至根本懒得去那劳什子的誓仙会,对当年的对错本来就存了一丝疑虑,眼下听完奚奉雪的劝说,虽不能立刻判断对错,倒也不像方才那般过激了。
无数传音符还悬停在半空亟待示下。
储江绪笑道:“适才还道为何一直未见到凌芳圣,原来早也赶到沧溟道了,奚家家主大义,我等佩服。”她向奚奉雪行了个礼,说道,“我已传信天玄宗掌门,调派宗内全部人手,任凭奚家差遣。”
松柏道人讪讪地,“小松门没什么富余的人口,只能传信给之前涑东会盟几个相熟的门派,不知能否帮得上忙……”
判官看一眼楚望威的脸色,招来奚家的玉鹤,唤道:“花谷。”
花谷一凝,恭谨道:“判官大人?”
判官道:“黑白无常已召集鬼差在山阴待命了,你那边人不够,可以叫他们帮忙。”
奚楚两家嫌隙颇深,这事不少人都知道,眼下楚家甘做表率,其余人等也不再犹豫,纷纷传音。
狸猫妖帮不上忙,本来与初初一起守在阿织身旁,忽然,他的猫耳动了动,在吵杂的人声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抬头望去,双目顿时圆睁,拽住鬼坊主的衣摆:“主人,那边……”
鬼坊主早也望向他所指的方向——
苍穹高处,那个被无间渡搭建起来的时空桥梁已开始寸寸崩裂——泅渡时光、逆溯往昔,本就是违背人间法则的。叶夙纵然能利用白帝剑欺瞒天地,可由他所下的溯荒印与二十年前问山的溯荒印缠接上的一瞬间,他的行踪便彻底暴露了。彼岸时空容不下这位不速之客,于是天地扭曲挤压,要将他放逐界外。
两片时空相互碰撞,接轨之处释放出宏大而诡异的灵波。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灵波侵蚀,灵波不伤人,却如一片颠倒的时间海,让人一忽儿如回儿时,一忽儿又见终日。
众人迷失在灵波中,对时间彻底失了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渐渐平息,奚奉雪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抬头望去,就见二十年前的月行渊不见了,时空的桥梁也不见了,苍穹高处只余一道闪烁着微光的裂痕,如同漩涡的尾影。
一抹白衣身影被裂痕吞吐而出,尾影随即消失。
即便有定魂丝,历经这么一番时空撕扯,叶夙的身魂也布满伤痕,他从高空直坠而下,险些就要跌落无尽泽,好在泯及时从剑鞘中钻出,化作人形掺扶住他。
奚奉雪飞身上前,问道:“没事吧?”
叶夙摇了摇头。
一场异界来回,身上的力气几乎被抽干净,耳畔回响着时空崩塌的杂音,遑论他还下了溯荒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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