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了这么多地方,可知有一种草药,名唤半月蒿?”
这话出口的瞬间,颜霁就明白了,他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没有回答,只听裴济继续说道,“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能杀人于无形。”
裴济盯着她,但见她神色不变,抬了眸子对视与他,竟是一刻也不再隐藏了,看到她蠕动的唇瓣,他忽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了,似乎要验证他的猜测了。
“不——”裴济并没有拦下,颜霁不愿再伪装下去了,她冷冰冰的说出了他想要听到的真相。
“是我,我给你下的毒。”
“可是你怎么还没死?”
“我以为你早就应该死了。”
……她的嘴巴厉害得紧,一句接着一句,裴济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一般,心也砰砰的跳动着。
“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面上露出一种渴望,近乎狰狞的面容,唇瓣一张一合。
“你终于要死了!”
说着,她大笑起来,与往日判若两人。
“不!”
“即便我死,也要你陪葬!”
裴济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看着她的嘴巴终于闭上,那些刺耳的话语终于消失了。
“阿爹!”
绿云见屋内的情形如此严峻,隐隐觉出了什么,忙命人偷偷去喊来了裴钺。
裴钺这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疯狂的阿爹,他被吓了一大跳,阿娘已经被阿爹强硬的按倒在书案前,阿娘那涨紫的面孔下是阿爹往日宽大温和的手掌,他竟要掐死阿娘不成?
“阿爹!”
裴钺不顾裴荃等人的阻拦,硬生生的跑上前去,拽住了裴济的胳膊,他试图把阿娘从那双可怕的大手里解脱出来。
“阿爹!这是阿娘!是阿娘啊!”
裴济大笑几声,一掌将人推倒,“这等蛇蝎心肠的妇人,怎能做你的阿娘?”
“不!你放开我阿娘!”
裴钺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但他知道如果再不救阿娘,他这辈子就不会再有阿娘了。
于是,裴钺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次冲到裴济身前,咬紧牙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掰动了他的手。
“阿娘!阿娘!”
裴钺的哭喊声让裴济愈发头痛,他松开了手,裴钺也终于救下了他的阿娘。
“阿娘!阿娘!”
裴钺搂着面色青紫的阿娘,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快去请先生,快去!”
绿云忙跑了出去,并无人拦她。
没等请来先生,颜霁就被裴钺摇晃醒了,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声泪俱下的裴钺,她苦笑着,给他抹了泪。
“孩子,你不该救我。”
“不!阿娘,你别抛下我,你说你陪着我的,我好不容易才有阿娘的。”
颜霁被他的话说的落了泪,她不停的摇头,“孩子,都是阿娘对不住你。”
“阿娘,你别死,你别离开我,我一定乖乖的。”
“与你何干啊?”
颜霁泪流满面,她的孩子是这样的懂事,只是命不好,偏生投在了她的肚子里。
看着抱头痛哭的母子俩,头痛脑胀的裴济转身离去,却在临走前下了令,“着车盈速去宛丘,将沈家药铺的人都捉回来——”颜霁被这话吓得心惊胆战,她愤怒至极,“裴济!如今你还要出尔反尔吗?”
“那毒是我下的,与旁人无干,既是你要出这一口恶气,倒也不用牵连别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说罢,颜霁抚了抚裴钺的脸儿,朝他笑了下,“孩子,只愿你这一生顺遂平安,别怪阿娘。”
裴钺意识到了什么,他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往下流,阿娘站了起来,决绝又炙烈,猛的向外冲去,一头撞向了门前的柱子上。
“阿娘!”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可裴钺还是颤着身子跑了过去,他的手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倒在地上的阿娘,人就被阿爹抱走了。
“阿娘!阿娘!”
裴钺浑身冰凉,他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鲜红的血珠子滴落在脚下,格外的醒目。
“去传陈从!”
裴济愤怒的嘶吼着,他快步将人放到了床榻上,即便已经用了帕子,也擦不尽她额上不停冒出的鲜血。
“阿娘!”
裴钺趴到床榻边上,他看着满面血污的阿娘,颤着的双手伸了出去,却又不敢触碰。
裴济看着眼前的情景,愈发燥怒,朝外喊道,“把太子带走。”
“我不走!我不走!”
孟山走了进来,他不敢抬头,却还是精准的走到了裴钺身旁,“得罪了,殿下。”
说罢,一手就抱起了趴在榻前哭喊的裴钺,他拼了命的抓住阿娘的手,还是敌不过身大高壮的孟山。
“孟将军,我不要,不要!”
孟山自他幼时便跟在他身边,见他这般声嘶力竭也心生不忍,但君命在上,由不得他做主。
“阿娘!阿娘!”
刚被带出院子的孟山撞到了匆匆跑来的陈从,没等他道一声歉,陈从就摇了摇头,忙进到了院内。
怀里的裴钺还在挣扎,孟山只得将人带到一旁,放开了人,低声劝道,“殿下,还请您先听臣下一言。”
裴钺不明所以,他的目光都随着他的心留在了阿娘身旁。
“依臣下所看,娘娘额上的伤不会危及性命。”
他虽不曾像韦牧刘胜等人在外带兵打仗,但也是经过历练的,对于一些简单的伤口也有一些判断,故而才会斗胆对裴钰有如此一言。
裴钺的目光猛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将军此言可真?”
孟山看他这般紧张,还是点了头。
“有陈医正在,娘娘必定不会有事,您且回去稍待,此刻陛下心情不好,若是再撞上了,反而不好。”
裴钺很犹豫,即便孟山已经这样保证了,但他的心还是很疼。
“您留在这儿也不好,不如先回去,这儿的人有了消息会向臣下禀告的。”
这时,裴钺才记起他还是一国太子,行为举止都是要符合身份的,可阿娘方才那般满面血迹的模样还停留在他的眼前,他的脚根本抬不起来。
“将军,阿爹以前都是那么对阿娘的吗?”
他听了阿娘讲过的往事,可阿娘从没提起过阿爹会这样对待她。
孟山不知如何回答,臣子岂能妄议圣上,且还是圣上的家事。
裴钺当然得不到答案,但他自己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屋内的陈从看了情况,又是诊脉用药,止了血后,绿云便小心翼翼的用了帕子包住了伤口。
“可有大碍?”
裴济坐在上首,手指按压着不时抽痛的眉间。
陈从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那伤势也大抵猜了出来。
“娘娘未醒,从脉象来看,娘娘只需静养些时日,每日用药换药,注意些便不会有大碍。”
裴济摆摆手,命人退下。
他的目光越过绿云,看向了她身后的人。
-“陛下可曾中过毒?”
孔熹是从青州来的医者,幼年父母双亡,四处流亡度日,后来有缘拜在一位老先生门下,在荆州跟着学了几年炼毒,偶然间被外出寻药的张守珪撞见,便把人带在了身边。
裴济闻听此言,眉头一皱。
“数月前曾中过千机毒。”
孔熹却是摇了头,“千机毒一事臣下知晓,依陛下的脉象当不是今日之事,当有数年之久。”
裴济细细想了,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毒。
“此毒不同寻常,时至今日,早已浸入心脉,眼下臣下只能尽力而为,暂且稳住陛下的心脉,待臣下看过陛下的脉案,找出病因,再为您用药。”
孔熹没有给出答案,又背着药箱子走了。
但他的这一番话,已经敲醒了裴济,俱是有数年之久,必定是与他日日接触的人或物,他召人细细查了一番屋内的摆设用具。
果真,孔熹在那盏青白釉牡丹纹的茶盏上查出了端倪。
“陛下可常用这杯盏?”
“十年前曾用过。”
孔熹将其拿在手中细看了一番,又嗅了嗅。
“陛下早年可有心悸头痛,心口气短,气血上淤之症?
这话让裴济想起了什么,他瞳孔一缩,面露冷意。
“这是什么毒?”
“依臣下来看,当是半月蒿。”
“半月蒿?”
孔熹点点头,“半月蒿,无色无味,常人极难察觉,依陛下的脉象来看,当是这半月蒿之毒。”
这个杯盏,独他与那项氏用过,当年那屋子里没有一件是留给他的,只有这个杯盏被他留了下来。
那毒,自然也与她脱不开干系了。
但裴济还是没有命人提她,他传了陆机来,“去审审卢氏当年身边的那些人,可曾暗地里还对项氏做了什么?”
其实,无需再审,当年处死卢氏前,她身边的人都被陆机审了个遍,没理由会不交代这件事。
何况以项氏当年对他的怨怼做出这样的事来并不意外,但唯独一条,那杯盏里的茶她也喝过。
当年,她的腹中还怀着钺儿。
“去请太子来。”
裴钺正在听先生讲课,被人传来,不明所以的看着为他诊脉的先生,“阿爹,这——”裴济摇摇头,示意他安静下来。
裴钺便老老实实的坐着,又莫名奇怪的离开,一切直到绿云妈妈命人喊了他。
“太子殿下身上亦有残毒迹象,但曾被人解了毒,并不会损伤太子之体。”
裴济握紧了拳头,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可是娘胎里带的?”
孔熹心中一惊,又低下了头,,“依臣下来看,当是如此。”
直到此刻,裴济才终于确认了这下毒的狠心之人,竟是他的枕边人,以她和腹中的幼儿设局,引他上钩。
她竟狠心至此!
怪不到她初见钺儿时,是那般的冷漠无情,对他们父子从来都比不上沈易父子。
便是方才,看见钺儿那般维护于她,裴济恨不得将真相大白于天下,却在看见裴钺痛哭的瞬间,用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理智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退下。”
裴济摒去了人,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看着她那张无盐面容,又恨又怒,这样狠心毒辣的女子枉费他一番苦心,还傻傻的念了她数十年,被欺骗的愤怒席卷而来,他恨不得将人亲手杀死,以绝后患。
他的手重新放在了那根细细的脖颈上,慢慢的合拢,当两只手重叠时,他猛的用力,原本光滑的肌肤被他挤出了褶皱,白皙的面容也逐渐青紫,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如同一只濒死的蝴蝶。
“你这样的阿娘,实在该死!”
裴济还是松了手,看着她平静的等待死亡,毫不挣扎,他的心又泛出针扎一样的疼痛。
“我该死?”
颜霁轻咳几声,她睁开了眼睛,眼角的泪水瞬间滑过。
“你大抵忘了,是你逼着我生下的他。”
“你永远都不明白,一个被抢来的人,是不会心甘情愿给□□她的人生孩子的。”
“你我之间隔着两条人命,你是我的仇人,哪个人会愿意给仇人生孩子?”
“裴济,你怎么会那么单纯?”
“你太傻了!”
“我情愿用自己的性命为饵,也要你不得好死!”
“那钺儿呢?”
裴济见她疯疯癫癫,忽然冷静了许多。
“他算什么?如果你对我没有半分的情意,你为什么要给他解毒?”
颜霁大笑起来,可眼睛里却止不住的落泪。
“他是证据!他是你强迫我的证据!”
“你我之间,从来都没有情意!”
裴济闭了闭眼,缓缓说道,“便是你这般嘴硬,有钺儿在,我也不会杀你。”
“我情愿你给我一个了断,何必让他面对这样的父母,他这辈子有你我这样的父母,实在是投错了胎。”
“终究你是他阿娘。”
“不!不是!”
“他只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颜霁喃喃低语,裴济走出内室,捂住心口,压在舌下的黑血一口吐在了脚下。
门外侯着的裴荃忙上前扶住了人,还未开口,就见裴济朝他摆了手,裴荃明白他的意思,一言未发,直到一行人跟着走出了院子,他才命人去传了孔熹。
“此毒时日太久,已经侵入心脉,臣下只能尽力而为。”
孔熹诊了脉,话先说在前头,见裴济并不怪罪,又施了针,开了药方子。
过了半个时辰,拔了针,用了药,裴济坐到了书案前,铺开黄色的绸缎,题上了遗诏二字。
小书房里的裴钺心神不宁,便是谢太傅也看出来了不对,自他被仆人唤走后,再回来就是这般模样,他提醒了几次,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放下手里的书,温声问道,“实不知殿下有何忧心之事?”
“太傅……”
裴钺对自幼教他的太傅也有亲昵之感,两人虽为师徒,更甚祖孙。
他不知如何启齿,只是心里实在难受,也担心阿娘,不知她此刻怎样了。
“可是涉及陛下?”
谢载虽不知内情如何,但见那婢子匆忙来此,竟敢扰太子读书,也知事情大约小不了。
裴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如何向太傅讲,也明白自己失神是愧对太傅的苦心教导只得起身告罪。
“都是学生的错,还请太傅——”谢载叹了口气,既是裴钺不愿说,他也不好提,但心乱了,课是讲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只留了一张大字,便先告退了。
裴钺也等到了孟山,他这边等裴济离开,便得到了消息,但他不敢惊扰谢太傅为太子殿下授课,只能等到人主动离开。
“娘娘已经无碍了。”
裴钺听了,当即从椅子上下来,还没走出门,又被孟山拦住,“陛下有令,没有他的诏书,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阿爹说的?”
裴钺不明白,阿爹为什么连他也不许进。
孟山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裴钺当即走到了裴济的屋子,可裴荃又拦住了他,“陛下正在歇息,殿下还是先等一等。”
又是等!
裴钺对裴济生了怒气,他看了眼投在窗上的人影,头一扭,跑到了晴山院的门前。
“孟将军,你将人都撤走,容孤与阿娘见一面。”
孟山虽然心疼他们这位小太子,可他也不敢拿这几十条性命去赌,毕竟陛下他可不是太子这样的心性。
“还请殿下见谅,不是臣下不敬,实是臣下同这几十个守卫不能枉顾圣意。”
裴钺只好退而求其次,“便是叫绿云妈妈来,孤不进去。”
这个要求孟山能满足,当即命人去请了绿云。
“妈妈,阿娘……阿娘如何了?”
“娘娘正在歇息,娘娘托婢子向您转一封信。”
事到如今,颜霁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没办法再赌,沈易已经因为自己失去了生命,她不能再牵连了沈昀。
裴钺拿着信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房,他把自己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钺儿吾儿,无需忧心,阿娘并无性命之忧,心中唯有一事,恐你阿爹伤天害理,滥杀无辜,只能托你将信送到桂香斋,以盼救人性命。阿娘留。”
裴钺看完,当即传来了他的小书童。
“此信交与你,酉时前送到桂香斋,旁人问起,你只道是为孤买些点心。”
裴丰当即领命,他已有十三了,自幼便跟在裴钺身旁伺候,话不多,但胜在做事稳靠。
裴钺等他离开,又去了裴济房前。
“阿爹是故意不见我吗?”
看了阿娘的信,他心里更着急,可什么也做不了,他害怕阿爹真的会那么做,毕竟他已经没有见到车盈了。
所幸,这次裴济召了他入内。
“阿爹。”
看着冷静的裴济,裴钺心里的紧张还没有散去,他亲眼看到了裴济的另一面,那一幕的确吓到他了。
“今日何时下的学?”
“申时。”
裴钺不敢隐瞒,他当然也知道是瞒不过去的,他身边的人都只听阿爹的,只有裴丰对自己的忠心,他知道。
可裴济并没有怪罪他,和往日一般,问了许多课业上的事儿,对于今日发生的事儿,却是一字不提,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可裴钺觉得难受,阿爹越是这样,他心里就越是难受。
“阿爹,为什么要囚禁阿娘?”
他根本想不到合适的词语来描述阿爹的行为,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词语就是囚禁。
阿娘是这么表达当年阿爹的做法的,但那时他根本想象不到,直到今日他亲眼见了一切,又被人拦在了门外,他才意识到阿娘的话是那么真实的就发生了。
“父母之事,不违又敬。”
裴钺被裴济堵了回来,他身为人子,不能过问父母的事情,可是如今已经关系到他阿娘的性命了,他岂能坐视不理?
“阿爹,阿娘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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