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行德心头火起,也不管人吃没吃完饭,脸重重一沉,拉过椅子继续盘问。
祁放还是那个语气,也还是那个回答,面上甚至都没表现出不耐,反倒是检查组那个同事听了太多遍,都听腻了。
吴行德没问几句,他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半天没回来,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这让吴行德更加烦躁,尤其是他又等了一天,他大舅哥那边依旧联系不上,他妻子的单位也没给他回电话,说他妻子回去上班了。
僵持中,倒是这次带队下来检查的检查组组长接到通知,让他们赶紧回去,不用检查了。
“不用检查了?”众人都觉得意外,就算上面知道了这边的情况,也该催他们赶紧去下一个地方,怎么就不用检查了?
有人忍不住看了吴行德一眼,问组长:“那剩下的地方怎么办?派别人去吗?”
如果是的话,他们这次可能都要被吴行德连累了,其他人也忍不住望向了吴行德。
吴行德面色也不由紧绷起来,却听组长说:“不是,是检查任务停止,所有检查组都得回去。”
这众人就更不能理解了,他们可是带着任务下来的,怎么说停就停?
吴行德倒是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是因为他就好,任务都被叫停了,应该也没人在意他在长山多留了几天。
只是祁放跟严雪这事依旧没个进展,难道要就这么放弃,下次再寻机会?
这两人现在就已经很难缠了,下次动手,只会比这一次更难对付,什么时候再能找到机会也很难说。
他实在很不甘愿,甚至到准备出发回去的前一天还没放人,准备再联系一下自家大舅哥。
然而大舅哥没联系上,他先听到了另一条消息,他大舅哥一直以来靠着的那棵树倒了。
一开始他还不信,但检查组里的氛围明显变了,不仅他,还有几个人脸上也出现了担忧、焦虑,甚至迷茫。
然后是街头那些换了内容的大字报,打开广播,甚至能听到各地人民上街游行庆祝的消息。
他终于知道自家大舅哥为什么联系不上了,恐怕是随着那棵树一起被控制了起来。
当时他甚至身子晃了晃,感觉天旋地转,无措跟恐慌一起袭了上来。
不对,不能慌,之前刚开始,还有静液压研究失败,他都熬过来了,还爬到了更高处。
一定有办法的,只要他先回去离婚,赶紧和那家人划清界限……
再顾不得什么祁放不祁放,吴行德归心似箭,人被放出来的时候,甚至连句场面话都没说。
祁放也没心情在意他,从那个关了自己数天的小房间出来,第一眼就是去看严雪。
哪怕知道有保卫科的人在,出不了事,哪怕每天都能听到严雪的消息,他心里最记挂的也始终是她。
严雪还穿着那天出门时的衣服,衣着整齐,刚好也在同时望过来,还冲他弯了弯眼睛,却还是能看得出憔悴。
他心里当时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下,又酸,又密密麻麻地漫上疼痛。
严雪心态倒还好,还跟瞿明理道谢,跟保卫科和委员会的同志道谢,感谢他们这些天对自己二人的照顾。
祁放暂时压下情绪,也跟着她一起谢,看得瞿明理抬手拍拍他,“查清楚了就好,都回去好好歇歇。”
又把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足足两大纸壳箱,“看看落没落下什么,正好检查组的同志还没走。”
这话就很值得细品了,与其说是落下了,还不如说是怕有东西丢了。
检查组的众人脸色不太好看,但的确是他们把人抓来好多天,又什么都没查出来。
而且祁放和严雪将东西检查过一遍后,还真发现少了,“少了两块表,来第一天被摘下去的。”
瞿明理立马笑着望向了检查组众人,态度十分礼貌,“还麻烦各位同志帮着找一下。”
这要是早几年,别说丢两块表,死两个人都不算事,现在他们却着实没那个心情和底气。
很快有人进屋找了一通,拿出一对上海牌手表,就是看表情并不怎么痛快。
严雪刚要接,祁放已经接了过去,抬起她一只手,帮她把表戴在腕上。
这下再没什么东西了,两人再次跟众人道谢,走出招待所,看到外面的天光,祁放才终于忍不住握上了严雪的手。
那手指依旧修长、有力,带着独有的干燥温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严雪感知到,那层坚韧的外壳还是一瞬崩塌,露出里面的柔软,人也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让祁放忍不住紧了紧手,连这是在白天、在大街上也顾不得,“你还好吧?”
“我还好,就是想换衣服,想洗澡,还想奶奶、继刚和严遇。”严雪也不顾他人目光,回握了过去。
这几年粗活做得少了,她掌心细腻许多,握在手里软软的,一路能软到人的心里。
祁放低眸望着她,“回去就能见到了。”谁都没提这些天的煎熬,就好像不提,彼此也能知道,能体会。
两人就那么静静握了会儿,才松开,重新抱好箱子,也才渐渐注意到街上的变化。
祁放当时就转头去看严雪,发现严雪也正在笑着望他,“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难怪检查组那么快就走了,吴行德也没有再出幺蛾子,他还以为吴行德会再撑一阵,撑到他们内部自己乱了。
可祁放还是觉得不真实,他等了十年,熬了十年,那些一度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人,竟就这么倒了。
他的第一反应甚至是不信,怀疑又会跟之前一样,还以为要变好了,又出现反复。
刚皱起眉,却被严雪轻轻抬手按了按,“不着急,咱们慢慢看。”
他也就把话咽了回去,“嗯”一声,和严雪一路走回了家。
两个小的都在学校,家里只有二老太太一人,见到他们“啊呀”一声,“你俩回来了?”
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赶忙把两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已经没事了吧?”
“没事了,就是想洗澡,想换衣服,还想您跟继刚和严遇。”
严雪还是那番话,听得老太太赶忙推他们进去,“那你俩赶紧去,也去去这一身晦气。”
又跟两人说:“继刚跟严遇你们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说你俩出差了,来搜东西那天他俩也不在家。”
这两人就放心多了,赶紧去洗了澡,换了衣服,回来正碰上严继刚领着小外甥放学。
今年十七虚岁的少年已经比严雪高出大半个头,长得瘦瘦的,边走边耐心地听小外甥说话。
祁严遇小朋友显然不太高兴,“舅舅你说,我爸爸妈妈去哪出差了啊?还是一起走的,他们都不是一个单位。”
孩子大了,连爹妈是不是一个单位的都知道了,不像小时候,知道爸爸妈妈一起走了只会哭。
他还像模像样做起了分析,“是不是我爸爸带我妈妈出去玩了?上次卫国叔叔就带周阿姨出去玩了。”
严雪当时就看向了祁放,发现祁放竟然还认真思考了下,“好主意。”对儿子表示认同。
这一出声,那边两个小的立马注意到了,祁严遇小朋友眼睛一亮,直接冲了过来。
严继刚没有冲,脚步却也不慢,两队变成一队,后面一路都是祁严遇小朋友叽叽喳喳的声音。
一直到吃完饭,严继刚才趁着没人偷偷找上姐姐,一脸欲言又止。
严雪还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谁知少年看她半晌,眼里流露出担忧,“姐姐你跟姐夫没事吧?”
孩子大了,哪怕没人跟他说,依旧自己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了不寻常。
严雪摸了摸弟弟的头,这次要严继刚微微低一点,她才能摸到,“没事了,都没事了。”
她将眼弯成一双月牙儿,“以后都会没事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两天后,严雪和祁放回单位上班,严雪一进门,立马收到了全中心上下的欢迎和关心。
有人还不知从哪弄了些干艾蒿泡在水里,赶紧往严雪身上掸了掸。
等一群人嘘寒问暖完,严雪才问:“我那个办公室还没收拾吧?”
“没呢。”郎月娥说,“你回来那天不是传信儿,说要是没收拾就先不收拾了吗?”
之前检查组三天两头就过来搜,他们也没法动,正好留到了今天。
郎月娥还有些疑惑,却见严雪点点头,“那就好。”直接从背来的包里拿出一个照相机。
她一愣,严雪已经开了门,先在门口找角度拍了一张。接着又进去,对准满地狼藉。
“你这是?”不仅郎月娥,郭长安和周文慧都跟了过来。
“留个证据,万一以后有用。”严雪可不是白吃亏的性格,祁放那边她也叫祁放拍了。
照片上她还留了日期,洗好后全装在一个信封里,被祁放放进了那个小箱子。
他们托周文慧送走那些东西也很快送了回来,祁放看着,总觉得她比起之前,好像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是笃定了这次不会再有反复,吴行德也不会再有机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祁放不知道严雪这种笃定来源于什么,但接下来几个月,一切都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转过年,他甚至收到了父亲从燕京寄来的信,上面如常问候了他们一家,有几个写错的字被划掉了。
严雪没看懂,抬眸望望祁放,祁放却定定注视了那几个字好半晌,才说:“当初老师那件事里其中的两个。”
这显然是暗示,再一联想时间,严雪立即明白过来,上面开始对有些人进行隔离审查了。
果然过了能有半个月左右,祁经纬又寄过来一封信,上面又有几个写错了,还是人名的谐音。
祁放默默看完,“带头的三个齐了。”声音平静,眼神里却还是难免露出些复杂。
当初他老师出事,祁经纬没能帮上任何忙,如今这显然是在想办法弥补。
而且十年过去,这些人终于一个个自身难保了,这个一度让他感到无望的世道,好像也终于要变了。
祁放想到了严雪那句“1976年了”,这个1976的特殊含义,难道指的是这些?
是他一直在苦寻的一个转机,是他在黑暗中终于看到的一线天光。
祁放低眸又看了眼那封信,突然抬起眼,问严雪:“你说现在是不是时候把成果拿出来了?”
那双桃花眼很深,有征询,有信任,甚至有暗藏的期待,却没有探究、审视与怀疑。
严雪一句我怎么知道都到了嘴边,又顿了顿,“应该是时候了吧。”
她望着祁放的眼睛,“已经在慢慢恢复了,那些人也自身难保,不会再有机会了。”
依旧没看到怀疑,祁放甚至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面颊,“那就听你的。”
这本书又神秘又厚重,还很晦涩难懂,日读夜读,有些东西还是藏在面纱后,不肯露出真容。
但这本书也从未拒绝让你读它,愿意冒着风险为你翻开一页,在你辨不清前路的时候。
也是这本书陪你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一直鼓舞着你不要放弃,希望就在眼前……
祁放不想想那么多了,她说是时候,那他就信她,哪怕那些人的结果还没有出来,吴行德也还没有被查。
他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资料,写了厚厚一篇报告,没过几天就去找了瞿明理。
然而瞿明理并不在,说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只能暂且回去,第二天才接到瞿明理的电话,让他下午来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瞿明理还在打电话,等了一小会儿才挂断,“上面想在咱们县建市,派了人实地考察。”
显然是在解释自己昨天为什么不在,倒让祁放有一点意外,“长山要建市了?”
“嗯。”瞿明理点头,“准备把白松县也划进来,之前就有这个想法。”
江城市范围很大,所管辖的长山县这些年无论是人口增长,还是经济收入,已经都到了可以建市的标准。
不过目前还在考察阶段,瞿明理透这个内部消息给他,显然是把他当自己人。
祁放没说什么,过去将东西递给瞿明理,“我这有一个设计完善的静液压系统,想请您看看。”
“静液压系统?”瞿明理已经有几年没听到这个词了,尤其是在局里的液压系统全改了后。
不过之前那些静液压系统的元件祁放全要走了,说是要研究,他还是翻开看了看,然后越看越看不懂。
以前那些改装图他也看不懂,但后面通常都有详细的采购单,还有算好的预算,这次却全是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瞿明理想想之前打听到的事,“你要想做这个恐怕有些难,一时半会儿很难申请到经费。”
知道了祁放跟吴行德的纠葛,他就想办法查了一下吴行德,自然知道之前那静液压系统就是吴行德设计的,还设计失败了。
后面相关的项目全都停了,吴行德这才靠裙带关系另谋了出路,这方面的研究也被彻底放弃。
如今百废待兴,上面要解决的问题很多很多,祁放要做这个,根本没人会让他做。
瞿明理跟祁放说了说情况,“我觉得你还是再等等比较好,或者换个更快见到成效的方向。”
有吴行德那么个失败的例子在前,国家对这个肯定比对其他方向更加谨慎。
谁知祁放听完,却突然问他:“如果我已经研究好了呢?”
瞿明理一愣,男青年已经望着他,“如果我已经研究完,只差大规模实践测试了呢?”
“已经研究完了,只差大规模实践测试?”
事情不是小事,瞿明理再三确认过后,才向省里汇报。
省里的人也不懂,又找来省拖的总工程师询问,听得省拖的总工程师直皱眉。
“怎么了?不靠谱?”省里那人一见他脸色,赶忙问。
省拖的总工程师想说有点扯淡,这东西要是这么好研究,早研究出来了,也不用被上面叫停。
别说他们一个小机械厂,哪来的经费,当初青花研究所倒是有经费,也有人才,不也没研究明白?
总工程师很怀疑对方是不是把之前那个静液压系统做了一点改动,就说是自己研究的。
但人家都找到他头上了,他还是问了问:“有详细的论文或者报告吗?”
“有。”瞿明理往上汇报的时候,就把报告寄过来了,只是省里的人也看不懂。
他把那厚厚一沓手写稿递过去,总工程师接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漂亮的字迹。
这年代都讲究字如其人,单看这字,总工程师倒也多了点耐心,拿在手里翻开。
但也就是多一点,他要负责一整个厂的技术统筹,非常忙,没那么多时间浪费,直接找里面有没有设计图。
要是东西不靠谱,或者没太大改动,看一眼设计图就知道了,剩下的看不看都行。
很快他就翻到了,也看了一眼,然后明显一愣,又看了第二眼,这回目光直接停在了上面。
很不一样,跟之前青花研究所做的那个,除了主要元件基本看不出相同之处。
控制阀上也精减了不少,甚至有几个元件他见也未见过,比起是他孤陋寡闻,倒像是新设计的。
这就让人很是意外了,长山县的机械厂不算太小,但应该也没有这样的研发实力。
总工程师没管整体,先翻了翻,在里面找到一个新元件的介绍,一看,还真是自己设计的。
而且从设计初衷到设计原理,看着的确有几分道理,甚至设计得堪称巧妙。
这就让总工程师有些挑眉了,兴趣也愈发浓厚,把几个没见过的元件看完,终于翻到了论文开头。
这回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立马就看了进去,倒把省里那人晾在一边,左等右等,等了大半天也没见他看完。
主要是看着看着,他就会停下来,一脸沉思,沉思的时间甚至比他翻看的时间都长。
但没看两眼就打回来,显然确实有些东西,省里那人也不懂,见他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干脆忙自己的。
好久,总工程师才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将论文合上,“这真是长山县机械厂交上来的?”
水平差太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县城的机械厂能有的,他们厂的高级工程师也未必能做到。
而他们厂在这方面已经是国内顶尖水准了,研发能力比起一些大学和研究所都不逊色。
就算没见过实物,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否可行,这里面透出的知识储备,还有清晰思路,也不是一般工程师能有的。
但省里那人停下手头的工作,还真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这确实是长山县机械厂交上来的。
总工程师眉头皱起来,努力回想半天,也没想起当初特殊原因,有哪位是被下放到了长山机械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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