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雍并未听见完颜冽对郎主说了什么,但凭借直觉,他推测完颜冽此举一定别有用心,否则不会在郎主耳边窃窃私语,怕被他们知晓。
完颜冽领着众人告退而出。赫连音音和桂朴守正等候在殿外。
周时雍低声道:“王爷,完颜洪还未被定罪,赫连音音和桂朴守的安危极为关键,不能有任何闪失。墨玉楼里人多眼杂,可暂且让赫连音音待在王府。”
完颜冽深以为然,立刻吩咐连都派人将两人送回王府,仔细保护起来,然后带着周筹和周时雍朝着城东而去。
马车出了城门,继续东行,周时雍恍然悟出完颜冽要带他们去见的人是谁。他在父亲的腿上飞速写了一个“李”字。
周筹无声地点了下头,瞬间明白了完颜冽和郎主的用心。
北戎连年征战,国力虚弱大不如前,为争取时间休养生息,方才扶持刘玉去对付大昭。大齐政权本就是草台班子搭建而成,刘玉不堪大用,又不得民心。周筹身在汴京,郎主鞭长莫及,若他怀有异心,暗中帮着大昭,那大齐只会很快就被大昭灭掉。所以,即便有周筹留在上京的妻子儿女为人质,郎主依旧不够放心,他还需要一份投名状。
周时雍自然也才猜到了完颜冽的目的,盯着他的后背,眸光冷冽,暗含杀气。
周筹对儿子悄悄摆了摆手,手指轻轻点了下自己,暗示完颜冽和郎主不放心的人是他,此行针对的也是他,示意周时雍不可轻举妄动。
马车径直驰到长清宫的宫门外,稳稳停下。
“王爷,到了。”
完颜冽将一块猛虎金牌,递给连都。连都手持金牌上前对守门侍卫说了几句话,很快,宫门大开,马车直接驰进了长清宫。
这里原本是一座行宫,外面守备森严,内里宫人却很少,放眼一看,空旷寂寥的仿佛一座空城。
完颜冽没想到父子俩都很沉得住气,一路居然都不问要去见谁。眼下已经进了长清宫,不必他说,周筹父子也该知道,他们要见的人就是国主李徽。
他笑微微道:“周将军,算起来,你也有十年不曾见过李徽吧。”
周筹的神色淡然而平静,“回王爷,算起来已不止十年。”
“说起来,我也有三年不曾见过他。上一次见到李徽,还是郎主出巡路过此处,一时兴起,召见了他。”
马车缓缓停在一处宫室前,宫殿四周稀稀落落站着一些带刀内卫,全都是一副无精打采,无所事事的模样,和完颜冽身后那一队王府精锐亲卫根本无从相比。
十年来,这位大昭国主被圈禁于此,无人探视,更无人来劫,所以值守看管之人也很懈怠松散。
完颜冽从马车上下来,带领周筹父子踏上宫室的台阶,从敞开的殿门内传来乐器声和女子婉转低吟的歌声。
连都对守在宫室外的内卫,高声喝道:“北天王驾临。”里面的乐声和歌声骤然停止,一片慌乱之后,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完颜冽带着周筹和周时雍阔步进了殿内,几名女子低头站立一旁,李徽颤颤巍巍的从太师椅里站了起来,肥硕的腰身几乎能将整张椅子都占满。
周时雍从未见过李徽,难以相信,眼前肥硕丑陋的男人竟是李徽。因为传闻中,李家兄妹都有出色的好相貌,乐昌美艳动人,李徽、李隆俊美潇洒。
周筹冷目看着昔日的国君,心头五味杂陈。
完颜冽朗声笑道:“北戎水土十分养人,将李徽养的瞟肥体壮。周将军是不是都认不出来了?”
站立李徽身边的几名女子,纷纷露出难堪的表情。李徽听着这个刺耳的词语,自然更为恼羞,但却敢怒不敢言,喘了两口粗气道:“北天王别来无恙。”
完颜冽故意当着周筹父子的面羞辱李徽,借机观察周筹父子的表情,这两人若还是心向大昭,必定受不得别人羞辱他们的国主。
周筹脸上并无怒色,神色淡然冷静,周时雍更加漠然,无动于衷。
完颜冽对父子俩的表现甚感满意,抬手一挥,令李徽身边的几名女子出去,而后对周筹道:“你们多年不见,想必有些话要说,本王稍候再过来。”
说着,完颜冽走出殿外,吩咐连都,“你去告诉陈忠,让他把长清宫的大夫叫过来。”
连都下了台阶,疾步而去。
完颜冽负手站在高台上,看着那几名美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禁冷冷一笑,那废物东西倒也从不亏待自己,囚禁十年不耽误吃喝玩乐,竟在行宫里弄出来十几个孩子来。
紫阳殿内只剩下李徽和周筹父子。多年未见,周筹只是年老了许多,名将风采尚存,腰杆挺直如松,双眸犀利如剑。
李徽迟疑道:“你是,周筹?”
“是我。”周筹没有行礼,也没用下跪。
李徽面露喜色,急声道:“是不是老五派你来接朕回去?”
“不是。”周筹顿了顿道:“没人要接你回去。”
李徽脸色突变,笑容净失,失魂落魄地愣了一会儿,突然厉声喊道:“那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
周筹如实道:“北天王带我来的,我并不想看你。你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放肆!你竟敢对朕大不敬,跪下!”李徽气急败坏地指着周筹,盛怒之下,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周筹淡然道:“我是大齐的丞相,不必对你行礼。更何况,大昭皇帝是李隆,不是你。”
李徽失控地大喊起来:“大胆!朕没有写退位诏书,没有禅让皇位,朕依旧是大昭皇帝!”
周筹毫无惧色,只是以一种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曾经风流倜傥的大昭皇帝,琴棋书画样样俱佳,如今像是困兽一般,毫无风度的大喊大叫着。
“李徽。”完颜冽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徽立刻闭了嘴,脸上肥肉还在微微颤抖。
“周筹说的没错,他如今是大齐的丞相,不是你的臣子。”完颜冽讥讽地笑了笑,“你如今脑满肠肥的,许是忘了一些事,让本王来提醒你。”
“当年你亲笔写了降书,让周筹交出太原城,献给北戎。你生怕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特意把他送回汴京的妻儿老小又送回太原,交给完颜洪作人质。果然如你所料,周筹宁死不降,于是完颜洪当着他夫人的面,砍下了他儿子的头。”
李徽的脸色变得灰白,目光畏缩,不敢直视周筹。
完颜冽冷声道:“如果我是周将军,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李徽瑟瑟发抖的退了两步,“我不知道会是这样,是南天王杀了他儿子,不是我。”
完颜冽冷笑,“你把他妻儿送给完颜洪,不就是为了让完颜洪拿他的妻儿老小开刀,逼他投降献诚吗?你装什么糊涂?”
连都走到殿门口,低声道:“陈忠听说王爷来了,特来拜见。”
完颜冽朝着殿外扫了一眼,对连都伸手道:“把刀给我。”
李徽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喊道:“我是大昭的皇帝,你们胆敢动我,郎主不会放过你们!”
完颜冽讽笑了一声:“那你可猜错了,郎主知道周将军对你心怀怨恨,特意让我带他来长清宫,亲手替妻儿报仇。”
完颜冽把连都的腰刀递给了周筹,“周将军,这是郎主对你的恩典。”
这份恩典,就是让他弑君。
李徽脸色苍白的往后退去,指着周筹道:“你敢,你敢弑君!”
正如李徽自己所说,他没有禅位,即便临安府有了新皇帝,汉臣们私下依旧称呼他为国主,大昭每年送来金银财物,供养他在北戎的开销。
杀了李徽,周筹就永远断绝了后路。
完颜冽皮笑肉不笑道:“周将军,郎主虽然相信你们父子不是大昭间谍,但毕竟人言可畏。杀了李徽,既能报仇,又能自证清白,何乐而不为?”
周筹接过了那把刀。如果他不做,完颜冽一定会把刀递给周时雍。
他深吸一口气,提刀上前,一刀挥向李徽。
李徽被吓破了胆,浑身瘫软无力,根本迈不动脚,硬生生看着大昭名将的这一刀,朝着自己砍过来,他闭上了眼睛,抖如筛糠。
周筹没有直奔他的头颅,偏了一些砍向他的左肩。他赌一把完颜冽不舍得让李徽死,如果他赌输了,那再补一刀。
就在刀锋即将落在李徽肥胖的身躯上时,突然完颜冽一掌击向周筹的手腕,将他的刀往下降了半尺,李徽一声惨叫,捂住血流如注的胳膊,倒在地上,痛声嘶喊起来。
周筹作势要再补上一刀,完颜冽却紧紧握住他的手腕,朗声笑道:“周将军的刀法,不减当年啊。”
周筹暗暗松口气,他赌对了。他们暂时还不会让李徽死。
郎主要的只是他对李徽下手,这一刀不管有没有要了李徽的命,弑君的罪名已经成立,他将永无退路。
“去传大夫来。”
陈忠领过来的大夫,正等候在门外,急匆匆跑进来替李徽包扎伤口。
完颜冽牵着周筹的手腕,走出殿外,含笑道:“郎主留着他还有点用,周将军今日先砍他一条胳膊解解气,等过几年再来砍他的头。”
殿外候着一个人,下半截脸带着面具,脖子处露出火烧过的疤痕。他见到完颜冽出来,上前一步,俯身行礼,“见过王爷。”
完颜冽指了一下殿内,“别让他死了。”
这应该便是连都方才提到的陈忠。周时雍打量着他,此人衣着简朴,脚上一双布鞋,不是官靴,可见并无官身,但看样子,却是这行宫的管事,不然完颜冽不会交代他看好李徽。
陈忠抬手作揖,“是,请王爷放心。”
周时雍看着他的手,猛然一怔。
檀汐在丽云堂心神不宁的呆了一天,算着时间周时雍应该下值,便让吴慎先行一步,她悄然跟在吴慎身后。欣慰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发现尾巴。
檀汐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吴慎在扶娄社的虚晃一枪起了作用,博图终于撤走了跟踪吴慎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周家,捷音已经命人备好了晚饭,她还蒙在鼓里,并不知道周时雍和周筹正处在危险境地,生死只在郎主一念之间。
檀汐和吴慎知道内情,一整天都悬着心,根本没有心思用饭。夜色渐渐由薄转浓,下值时间早已过了,周时雍却依旧不见人影。
两人越来越感觉不安,决定去一趟五间司打听消息,刚刚走到大门口,突然墙外传来一阵车马喧闹之声,听动静至少要有二十人往上。
檀汐第一反应是有人来抄家,立刻对吴慎道:“快从后门走。”
吴慎一愣,“你不走?”
“我不能走。”檀汐不及多做解释,催吴慎快走。
她和周时雍新婚不久,若周时雍真的出事,她还能辩解自己对周时雍所做的一切毫不知情,自己也是被逼成亲,力争让丽云堂和云娘别被牵扯进来。如果她闻风而逃,那就是不打自招,说明丽云堂早就是周时雍的一个据点。
吴慎疾步飞奔,从后院翻墙而出,不过他并未立刻逃走,可是悄然潜到前街,查看情况。出乎意料的是,停在周家大门外的竟然是北天王完颜冽的车马和亲卫。先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竟然是他姑父周筹!接着是周时雍,两人都安然无恙。
完颜冽坐在马车上,和颜悦色道:“周将军和家人久未团聚,本王就不进去打扰了。”
吴慎一阵眼眶发热,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步出大门外的檀汐同样如释重负,喜不自胜,周时雍平安归来,周筹也被放归,那就说明,这一局他们赢了!
等完颜冽的车马一走,吴慎便立刻从暗处跑出来,激动万分地喊了声“姑父”。
周筹打量着他,感慨道:“一晃眼阿慎都长这么大了,也该娶妻了。”
提到娶妻,周时雍看了一眼站在台阶上的檀汐,对周筹介绍道:“父亲,这是儿子,娶的新妇。”
虽说青雀玉酒都不在,可门房还在旁边,檀汐只好面带窘色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周筹并不知晓眼前女郎就是檀汐,也并不知晓她和周时雍是假成亲,眼见檀汐清丽端庄,颇有风骨,十分欣慰地点着头,连连称好。
周时雍本想走进庭院,离开门房视线的时候,再对父亲说明檀汐的身份,捷音闻讯而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周筹看见女儿,忍不住湿了眼眶,“阿音都长的这么高了。”
捷音又哭又笑的看着父亲,“爹爹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捷音并不知晓父亲是被作为间谍押回上京的,他的去留也不能自己做主。
周筹不忍心打击女儿,柔声道:“你娘亲呢?”
捷音抹着眼泪道:“娘亲还是认不得人。不知道见到爹爹会不会认出来。”
数年不见,周筹又苍老许多,吴清芳见到丈夫时,几乎没有反应。她双眸呆滞地看着周筹,不知是否认出了丈夫。周筹不敢太过暴露情绪,担心刺激到她,柔声细气的和她说了几句话。
吴清芳突然问了句,“捷定呢?他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捷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周筹再次红了眼,柔声道:“他走不开,下次我带他回来。”
吴清芳自言自语道:“他怎么不回来?”
“我很想他。”
“捷定长高了吗?”
所有人都心如刀绞,没法开口应答她的话。
捷音难过道:“爹爹,你和大哥先去用饭吧。娘亲一会儿就好了。”
周筹叹口气,柔声道:“你吃过了吗?”
捷音点头道:“我和阿娘已经用过了,嫂嫂和表哥还没有吃,非要等着大哥回来一起吃。”
以往吃饭的时候,青雀和玉酒就在旁边侍候,檀汐和周时雍还要做戏,如今青雀不知去向,玉酒被云娘退回,周家终于干干净净,不必那么小心谨慎。
吴慎热了一壶好酒,庆贺一家团聚。檀汐敬了周筹两杯酒,习惯使然,竟对着周筹又喊出了“周伯父”。
周筹端着酒杯一愣,心道方才不是叫过父亲么?
檀汐窘然瞟了一眼周时雍,不料他出其不意地告诉周筹:“父亲,她是檀汐。”
周筹吃惊地看着檀汐,“你是阿汐?”
“檀汐?阿汐?”吴慎也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檀汐见周时雍已经挑破自己的身份,便不再隐瞒,把自己为了替母亲报仇来到上京,刺杀失败,化名郦浮生,然后阴差阳错的和周时雍成了亲,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周筹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是这样,你和致尧倒真是缘分不浅,居然会在上京相遇,实在难得。”
吴慎先是听的目瞪口呆,接着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我看你很是面熟,原来不仅仅是因为那幅画!”说着,他不满地瞪着周时雍,“表哥,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周时雍道:“是她不愿意说。那天她在浴堂里遇险,我挑破了,她才承认。”
吴慎奇怪道:“阿汐你不是很喜欢我表哥吗?你为何不愿意告诉他?”
檀汐闹了个红脸,“哪有!”
“你小时候天天跟在我表哥后面。”
檀汐急了,“那是因为他和我大哥玩的好,我跟着我大哥而已,根本不是跟着他!明明他是我大哥的跟屁虫。”
吴慎好笑:“好吧,你不承认就算了。我记得你还偷了你大哥的一把西域匕首,送给我表哥呢。”
“胡说,没有的事!”
周时雍见檀汐已经恼羞成怒,吴慎再说下去恐怕要挨打,连忙打岔道:“说回正事。父亲,长清宫那个名叫陈忠的人,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郭运?”
檀汐和吴慎齐齐一怔,异口同声道:“郭运?”
周筹也很震惊,“你见过郭运?”
“我没见过,但是公主曾见过他,说他这里有一个伤疤。”周时雍抬手指了指小拇指。
周筹道:“他脸上蒙着面具,从脖子上看,明显是被火烧的,手上的伤疤会不会也是火烧所致?”
“手上有伤疤的人自然很多,可他身上还有一处疑点。”周时雍说出自己的推测,“郎主和完颜冽只是看重汉臣才学,从未真正信任过汉臣,陈忠明显是个汉人的名字,他没有官职,但却是长清宫的管事。郎主怎么会把李徽交给汉人看管?我怀疑这个名字是假的,他应当是北戎人。”
周筹道:“完颜冽上一次去长清宫已是三年前。陈忠至少在长清宫也待了三年之久。”
周时雍道:“张灵古曾对桂朴守说过,郭运就在汴京。扶娄社找了他那么久,锄奸盟的人也一直在找他,我拿到那份生间名册后,也让吴慎暗中查访,居然都没有一点线索,这未免有些奇怪。如果他藏在长清宫倒是可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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