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昭托着脸歪歪头,却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笑笑不说话。
他惊慌失措地说:“好……好吧,只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
或许是夜色此时实在过于沉默,天地之大,山林之广,蒋昭突然回了一句:“可以。”
“几千年来,酿鬼人的成为方式,约定俗成的只有一种,从出生的时候在选中的婴儿身体里放进一只蛊王,而这只蛊王的来源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在某一天就突然出现在婴儿身边,这叫蛊选。”
“经历过蛊选之后,会从小时候就给那个选中者灌输一些巫蛊的知识,巫符的使用,蛊虫的种类等等,在此期间也会让他们每日吃一只蛊虫来养活自己的蛊王,以及泡蛊虫血浴,八天一次。”
“这样一直到18岁成年,就算是正式成为合格的酿鬼人了。所以每一代酿鬼人都是身在广西,活在广西,死在广西的。”
蒋昭讲着讲着,神色突然淡漠了下来,剩下的话都轻轻的,不注意听根本就听不到。
“还有一种,称之为植蛊。在酿鬼人的历史记录里,偶尔有几次会出现差错,比如选中的女子突然猝死或是其他什么,这个时候也没办法重新再开始选中另一个婴儿再做一遍这样的仪式,因为蛊王只会有那一个。”
“那该怎么办呢,酿鬼人想到了一个方法,既然没时间从小时候开始培养酿鬼人,那就选一个有责任心并且对酿鬼人了解许多的成年女性。”
“他们应该做了很多很多试验,死了很多很多人,这段记载被酿鬼人当做禁忌,几乎没人知道。首先是要把18年的所有仪式都集中在一段时间里,那通过喂食蛊虫的办法就太多低效了,而且蛊王已经选过人了。”
“针对这个,他们觉得可以直接在人体内培养蛊王,鉴于每一代酿鬼人都有自己的蛊王,于是他们先用酿鬼人的血肉喂食那些蛊虫,再把那些蛊虫塞进选中者的身体里,把身体当做培养皿,很快就能产生一只新蛊王,并且也完成了浴虫血这一步。”
“做完这一切之后,选中者还差一样东西,也就是18年关于酿鬼人的记忆,刚巧,蛊虫可以作为记忆的媒介,但是可能是被前人发觉了这个bug吧,所以那些记忆,蛊虫吃的不是虚空的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而是真真正正的人脑。”
“就好像最开始那代的酿鬼人在说,行啊,约定俗成安全的法子你不想用,偏偏想自己造一个酿鬼人出来,那就用你的命去换。”
覃序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糖递了过去,*打断了她的讲述。
“吃颗糖吧。”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可不觉得我自己可怜。”
蒋昭凑过去,用手扼住他的下巴,看到他因为疼痛而皱起的脸,以及那双能看到自己的眼睛,才笑嘻嘻地松开了手。
她轻盈地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继续讲着这个未完待续的事情。
“那些用到的虫子是用上一代酿鬼人的血肉喂养出来的,我的记忆同样也是用吃了她大半个脑子的蛊虫换来的,这和我间接吃人也没什么区别。”
覃序南怔怔地听着,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几近于痛苦的故事,每一个场景他都能代入蒋昭的脸。
如此悲伤,如此不堪,如此惨痛。
他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卡住,连带着那一声叹息也久久无法言说。
蒋昭低下头,看着低着头不知所措的男人,拿走了他手上的那颗糖果,是颗奶糖,奶味很足。
而覃序南只是呆呆地坐着,好一会儿才抬头,从下往上仰头望,女子腰间的飘带恰好拂过他的手。
“好了,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就是……”
蒋昭突然跳到了这边的树干上,抓起了覃序南的手臂。
“逃命时间。”
这棵高大的树下面已经围着好几圈人了,悄无声息的,所有人仰头用黑色瞳孔看着他们,还张了张嘴——你们跑不掉了。
在树上比在地上更快一些,蒋昭扯着覃序南在树上跳来跳去。
他问:“我们要去哪?”
“去山顶,谢乐山在那里。”
******
与此同时,谢乐山在山顶的树上拿着个望远镜远远看着村子,那里寂静无声,不应该啊,之前外公明明说了这次的通神会完全不一样,还让自己注意一点。
但这个反应也不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刚开始躁动了一下,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破望远镜!
他把东西一扔,闭上眼睛,直接在额头上敲了四下,再睁眼的时候,右眼看到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变成了一幅幅线条画。
他往村子看去,里面没有人,一点波动都没有,那就是在山上了,他把视线移向了山,还是一点都没有人的踪迹。
村民被神寄生看不见是正常的,但是那个蒋昭和覃序南并没有,就算酿鬼人有什么法子躲过神眼,但那个覃序南,一个普通人,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
不应该啊,不在村子也不在山上,难道是在另一个维度吗?
他正准备跳到另一棵树上再看一遍,一阵树枝打叶的声音传来。
什么东西?
******
两人一路就直直往山顶跑,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再快被追上前,他们一起看到了在树上左右观察的人。
蒋昭低声说:“抓好。”
她一个用力把覃序南甩了过去,覃序南也立刻抓住了听到一点声音刚转过来的谢乐山,并顺势赶紧爬上了树枝。
蒋昭跳了几下,也在那棵树上停下。
谢乐山像见鬼一样看着这两个人,自己的神眼还是开着,但右眼视线里完全没有两个人的画面。
真是见鬼了。
蒋昭笑眯眯地抓住了谢乐山的另一只手臂:“我就说别被我抓到吧。”
谢乐山无奈地笑了一声:“你们俩,秘密不少啊。”
虽然自己是被劫持的状态,但谢乐山也不慌不忙地倚靠在树干上,一脸轻松的样子。
覃序南还观察着周围,出声提醒到:“他们来了。”
百十个村民毫无动静地爬到了山顶,围住了这里,像是一部默剧的惊悚片,毛骨悚然的沉默。
谢乐山见状更是笑着:“你们想要我来抵抗他们?我即使不做什么,他们也不会来攻击我的。”
他们两个人只是不说话,连看都没看他,只是注视着下面的村民。
霎时间,底下的人一齐把手上的锄头、斧头、锤子什么的全部用力往树上扔去。
蒋昭和覃序南很有经验地直接各自往离得最近的树上一跳就避开了,这一路上山顶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然他们俩又何必跑得那么快。
只剩下谢乐山一个人,眼看着那些东西往自己身上砸过来,匆忙做了个手势但还是阻挡不了,他只好跳到地上,那些人的眼神也第一时间锁定了他。
他喃喃自语:“不会吧……”
蒋昭跳到了覃序南身边,看着底下至少被谢乐山引走的三分之一村民,又抬头看了看天空。
有时候,日光才是牢固的保护色,这是蒋昭牢记于心的准则。
天快亮了,太阳快出来了。
她拉着覃序南熟练地躲过村民,在山上绕大圈子,覃序南不禁气喘吁吁问道:“什么时候才算是天亮了?”
“还有一个小时,再坚持坚持。”
有具体的时间,躲避也变成了有盼望的事情。
在最后五分钟里,那些村民是看到什么就往他们砸来什么,石头、泥土、枯叶、树枝,这些细小的东西更容易被打中。
蒋昭拿着从覃序南那要回的匕首砍了砍挡路的树枝,这个时候,什么仫佬族的自然崇拜都无济于事,在活着面前,什么都是虚的。
一个类似石头的东西往她这里砸过来,蒋昭身影一闪避开了,那个东西却在空中拐了个大弯继续朝她冲过来。
什么东西?
蒋昭看不清,只拿着匕首朝那个东西捅过去,但坚硬的外壳阻止了匕首的深入,她把匕首从手上抹了一遍,对覃序南交代了一句:“离远点,也躲着点下面的。”
她拿着还在滴着血的匕首就直直往那个东西冲了过去,这次有效果,起码入了几寸。
蒋昭又划了几道伤口,整个匕首上都涂满了血,趁着那个东西往自己这里又一次冲过来,她用另一手做出要接住它的动作,但却在它要碰到的时候,直接用匕首把它捅了个对穿。
这时,蒋昭才看清楚,这是第一尊神像,它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等再抬眼,那个东西已经不见了。
覃序南摆脱了底下的人,凑到了她身边:“怎么样了?”
蒋昭揉了揉眼睛,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到眼睛里去了,可能是山里的灰尘。
“没事,是之前那尊跟着你的神像,被我捅了一刀逃跑了。”
“你的手……”
蒋昭低下头,那些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已经到白天了,通神结束了。”
那些村民也褪去了眼里的纯黑色,眼白重新出现,他们呆呆的,调转方向一路往山下走去。
“走,我们也去村里,去见见那个谢乐山,至少有些事情是能知道了。”
◎两个人争执之间,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们。◎
等大家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了。
回到村庄里,先是那些村民开始逐渐醒过来大声嚷嚷——
“我家的锄头呢?当家的你看到没?”
“我家砍柴的斧头也不见了,真是要命,家里可就这一把啊。”
“还有我家的锤头,刚买的。”
“村里不会是进贼了吧。”
“之前也没这个问题啊,东西也一般都在村子里,咋这次找了这么久都没有。”
强荣作为傩师底下的第一员工,刚醒来就去处理这些事情了,从傩师那得到准信之后,和村民们一起上山把没的东西全找了回来。
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催村民做出了一桌子吃食,搬去了谢乐山的屋子里,去请了那两位贵客过来一起用餐。
谢乐山头发上还滴着水,用毛巾擦了擦,一身家居服安然极了,见两人来了,指了指空位。
“坐坐坐,一晚上也累了,先吃点饭缓一缓。”
覃序南很佩服他,前几个小时我们两个人还让谢乐山被迫引了村民走,看他现在这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笑脸相迎。
蒋昭很自然地坐下,也示意覃序南坐到旁边,她拿起筷子就夹了几口菜,还倒了一杯可乐。
谢乐山把毛巾挂回原位,也一并坐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扒饭,没一会就吃了大半,他放下了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吃。”
还在吃的俩人一齐抬眼,又垂下头开始吃饭,谢乐山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时不时打量着覃序南,他越来越好奇这个男人的身份了。
蒋昭放下筷子,抬头看他:“你答应过的事情。”
谢乐山换了个坐姿,浑身没劲似的用手肘撑着桌子,还打了个哈欠,表情慵懒地开口:“答应过的自然是要说,不过他也在这不好吧?毕竟这可是我们三家的秘密。”
被指着的覃序南紧张地往蒋昭那坐了坐,蒋昭回:“他是盘瑶,也是三家之一。”
谢乐山精神起来拍了一下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就对了,我就说怪不得当初的神眼怎么也看不到他,不过,多奇妙啊,我们之前可是说过了三家绝不碰面,结果我们现在你看看。”
“不碰面?”
谢乐山看了她一眼:“荀婆给你的记忆里可能没这点吧。”
蒋昭还想再问,但谢乐山继续讲述:“二十七年前,荀婆来过我们这,和我外公见了一面。”
******
二十七年前的一个雨夜,谢永安正焦急地看着一直发烧浑身滚烫的谢乐山,乐山一个早产儿,就算他照顾得有多精细但还是会莫名生病起来。
村里的老赵冒着大雨拉着辆三轮车过来:“老谢,赶紧的,把乐山裹严实抱到车里,我们现在出去找医院,总比在家里烧傻了好。”
但谢永安执意不肯,他怕医院会看出这个孩子的不对劲,这是宁愿谢乐山死也不能暴露出来的秘密。
老赵生气得不行,这死倔老头,难道真的要等乐山不行了才能放弃他那种封建的想法吗?
不行,他抢也要把谢乐山抢到医院,乐山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谁不心疼啊?
两个人争执之间,一道女声打断了他们。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谢永安看到这个人却放下了心,把老赵推了出去:“乐山没事,这位是女医生,我专门请来的,你就放心吧。”
老赵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女人,穿得普通的衣服,头发被一根银簪挽了起来,拿着把油纸伞温温柔柔地冲他笑着,他只能想到岁月不败美人这六个字。
在谢永安连续不停地催促下,老赵只好拉着自己的三轮车回家,他总觉得那个女人不对劲,究竟是哪不对劲呢?
大雨天的一个女人,大雨天,对了,那个女人她身上没有一点湿的地方。
老赵转过身,和那个女人的眼睛对上了,那双眼睛里有一个循环的漩涡。
他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对了,自己应该回家了,对,回家,回家。
谢永安把人迎进了家,把门关的死死的,最先问的不是自己孙子的病,而是把声音压低质问她:“你怎么会来?甲子通神已经过去33年了,三家无事不碰面你是知道的。”
荀贞婉把收起的伞放到了门边,环顾了一下四周,指了指那个孩子:“先把他的烧退下去吧,再烧着怕是得烧坏脑子。”
谢永安让开了身,荀贞婉上前,用手摸了摸孩子的脖子,滚烫如热水,眼睛的瞳孔已经有些散开了,面色也不同寻常的涨红。
谢永安看着她从袋子里掏出了一小罐药,用手抹了一点仔仔细细涂在孩子的脖子和脸上。
荀贞婉收起了药罐:“这样就可以了。”
谢永安上前摸了摸孩子的手,的确比之前的温度降了不少,他松了一口气。
“你来这是有什么事?”
荀贞婉接过他递给自己的茶水,抿了一口:“我来这是为了和你,还有那个孩子,合作的。”
“合作?还要乐山?”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酿鬼人曾经有一个预言吧,亡于三代,但是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三代亡不了,所以很多东西都只能重新布置。”
酿鬼人的这个预言,谢永安算是知道一点,酿鬼一族试图结束巡山,将酿鬼止于此,第三代就是荀贞婉,不过,傩师向来不过问这个。
他思索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让她能来找傩师的合作。
“什么合作?”
“世界要变了,不再是过去那些朝代变迁的时候,你觉得我们这些人守着这些秘密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这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什么镇蛊、通神、巡山都是假的。”
谢永安看了看外面,严肃地说:“小声点,别被他们听见。”
“你们傩师果然也知道。”
当然知道,都几千年了,那么久的时间里总会有几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荀贞婉看了看那个孩子,换了个话题:“那个孩子的出生让他的母亲丧了命。”
“只是难产而已。”
“我当然没有觉得是那个孩子的问题,不过,你没发现吗?那个孩子,他天生带有神眼。”
“你怎么会知道!”
荀贞婉这时倒不着急了:“总归我就是知道了。”
看着对面的人慢吞吞地拿起茶水喝了一口,谢永安妥协:“你要怎么合作?”
“一起结束这个几千年的牢笼,你知道的,我的上一次巡山,那位,可是找到了可以……”
谢永安制止了她的话,用手沾了沾水在桌子上写着:“别说。”
荀贞婉这才正式看了看这个老头,也同样写了一句:他们已经恢复到这个地步了?
谢永安点点头。
荀贞婉只好说了另一件事:“我已经找过半山当铺了,在那留了两个追瘦猫名额,一个是我下一代的,另一个还没确认具体是谁。”
“你要是有意向,下个星期来柳城找我。”
半山当铺对于员工的保护非常严格,至少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算是给自己一条命加上一道锁。
******
蒋昭听到这,和之前阎双调查到的对上了:“所以上一代傩师去柳城了?”
谢乐山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缓缓讲述故事。
******
这次见面之后,过了一个星期,谢永安把孩子留给老赵照顾,借口说要出去买点药就离开了村子。
荀贞婉依旧是那副打扮,晴天还拿着那把伞,两个人进了一个包间开始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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