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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刃 (击云腰)


“公女聪慧,一学便会。”换来地却是范奚不冷不热的称赞。
透过火光照着的架子上的外衫,姬禾看见他对着自己一揖的影子,同时听见他道:“外头的雨不知几时停,公女先歇息,臣在洞口守着。”
剪影渐行渐远,片刻后消失,范奚已经到了洞口。
姬禾盯着掌心,哀叹了口气,而后以袖掩面,靠上岩壁。
她苦心孤诣制造的二人行,奈何自己如此犯痴,生生白费了这天时地利人和。
登山力竭,背靠清凉岩壁,没多久,姬禾便困睡过去。
为了避免共处一室的尴尬,和不再给她任何念想,范奚已无心再脱下中衣烘烤,他踱步站在洞口,观洞外细密雨幕,任山风吹干他的衣裳。
思绪随山间风雨飘飘,不由想起那年于华宴山东麓,救回姬禾的场景。
醒来后的她,见他手捧《鬼谷子》,便问他:“先生可是鬼谷派弟子?”
他惊讶于这个年幼的女孩也识字,还知道鬼谷派,便搁下竹简,反问她:“观你穿着华贵,见识不凡,你又是何人?”
华宴山并非王家私苑,鲁国百姓也可随意进山樵猎,每天登山者不知凡几,他只当她或许是哪家士大夫之女,问到名字家世,也好送她回去。
“我告诉你名字,那你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缠着他问,大有一幅你不先告诉我,我也不能告诉你的机灵和戒备。
为了打消她的戒备,他先自报家门,“鄙人范奚,祖籍范邑,师从鬼谷派,现为华宴山东麓守山林吏。”
闻后她点头,人小鬼大的赞道:“鬼谷派弟子多为谋略之士,纵横捭阖列国之间,出则拜相,入则为将,怎得先生却隐遁在此,甘为籍籍无名之辈?”
大约是此前屡屡碰壁,被人不以为意惯了,难得遇到一个赏识他的人,即便仅仅是个九岁的幼女,他也乐意同她说自己的经历。
说起来也简单,一言以蔽之不过是:空有一身安邦策,不见伯乐慧眼识。
弱冠之年,他与同窗们从云梦山鬼谷学满出来,各择贤主,分道扬镳;他选择事同为周室姬姓的鲁国,不远万里来到曲阜。
只是人微言轻,他踏遍士大夫的府门,皆被拒之门外,更遑论见的上鲁王一面。
于是他便想办法做了个守山吏,在此两载,守株待兔。想着兴许哪一日能侥幸碰到来此游玩的王公贵族,得到引荐。
可惜他运气不太好,被分配在鲜有人踏足的东麓。
“原来如此,可见那些鲁国官吏有眼无珠,竟把先生这么个大才遗漏深山,可悲可叹,”她有着一股超脱同龄人的早慧,笃定地安慰他道,“秦有百里奚举于市,楚有孙叔敖举于海,相信他日先生也能举于林,一展宏图。”
听罢,他置之一笑,朝她行了个读书人之间的揖礼:“那就借君吉言,等在下实现抱负,必不忘君恩。”
她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个礼:“先生信我就是了。”
“信你,可你就还没说你的名字。”
她俏皮一笑,坦然道:“我叫禾,‘离离原野,稷禾青青’的‘禾’,家住国都曲阜,可否劳烦先生送我一程?”
他找山下居民借了一辆牛车,拉着她进城。
一路上她也说不清家的具体地址,只说记得路,边走边给他指路,似乎迷路一般,遛着他在城中绕了一圈,眼看都要进宫城了,他耐着性子问她到底记不记得家在哪里,实在不记得,那也没关系,还可以报官。
她笑眯眯地指着宫城下的兵吏说:“好呀,那就报官。”
待近前了,她从车上跳了下来,亮出一道令牌,两侧兵吏扑通跪地行礼:“恭迎公女回宫。”
怪不得她只告诉他名字,不说自己的姓氏。
姬姓鲁国人,唯此宫内一家。
若是一早就说明,她是怕一路就看不到他真实的脾性和德行了罢。
他朝她躬身行礼,除了惊讶,他还有些被戏弄的难过,自己待人诚挚,却不知对方底细。
她忙托住他的手臂,语气认真而诚恳:“先生勿怪,我尚稚龄,且独自在外,这才不得不谨慎些,隐瞒了身份,一路蒙先生照料,更加看明先生为人正直,正是我鲁国所需之才。”
她朝他郑重一揖,礼贤下士:“现姬禾请范先生入王宫,先生可愿意?”
那天她带他入宫,觐见鲁王,圆了他寒窗十年的志向。
他很感激她的知遇之恩,但感激不是爱。
自那日起,他便暗自立誓,可以效忠她,可以为她死。
知道她的心思之后,他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爱她。

姬禾睡醒,睁眼不见之前隔着他们目光的那件长衫,搭的木杆也收了起来,整齐堆在一旁。
她欲起身走出去,一动,从身上滑下了件衣服。
捡起来,她才看清是范奚的外袍,此刻已经烘干,带着山间的凉意。
大约是山洞内过于清寒,怕她睡觉着凉,他给她盖在身上的。
想到这点,姬禾心头泛起甜蜜,眉眼皆是欢愉。
她捧起长衫,朝外洞外看去,没有看到范奚的身影,便做贼般埋首在他的长衫上,贪婪的吸了一口气。复又飞快抬头,瞅了瞅外头,没事人一样对折了这件外袍,捧在手臂上,慢慢朝外走去。
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退去,天空放晴,青绿山色立于岚雾间,若隐若现。
在东方的山坳处,一轮彩虹横在上方,像是给两个山头之间架了一座长长的拱形桥廊。
姬禾见到这幕,尤为心旷神怡,不自觉想走近点,再走近点,近到足以去触摸天上的霓虹。
方才范奚见雨停了,便外出至附近采了些桑葚桃李,找山涧清流清洗干净后,用树叶包裹,带回来给姬禾醒后用以小食。
他一回来,就看到她站在崖边,并且仍不断继续往前边走……
“姬禾!回来。”
一声惊慌的大喝,令姬禾回过神,她顿下脚步,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悬崖边上,再往前两步,便是万丈深渊,略一探首,可见翻腾云海。
若非情况危急,他是万万不能喊她的名字。可见他真是急了。
姬禾转过身看那个喊她全称的人,英俊面容满是焦急,眼中惶然乍现,正箭步朝她奔来。
范先生向来端雅,他这么迫切的样子,她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因赵国求亲一事,想不开要跳崖?姬禾心想。
她试探性地往后挪了一小步,沉静地朝他道:“范先生,你别过来。”
范奚见她还在往崖边退,心急如焚,只得遂她的意,远远驻足停下,连声应好:“我不过去,不过去,你别动。”
姬禾站定,深知若不如此,她还真的没有同他再述衷肠的机会,索性将错就错,于这悬崖之上,以身犯险来探知他的心思,她扬声问:“我有数言,想说与先生听,不知先生应否?”
此刻范奚只想稳住她,哪怕是她要天上的彩虹,他也要想办法去给她摘下来,更何况是听她说话而已。他切声回道:“公女请讲,臣洗耳恭听!”
“先生可是讨厌我?”
风送来她的声音,落在他耳朵里。
“不是。”范奚笃定地摇头,“公女于臣,好比伯乐,臣感恩于心,无一日敢忘,岂会讨厌公女。”
“既然不是讨厌,那便是喜欢?”
他自然是喜欢的,但这个“喜欢”,与她认为的、想听到的那个“喜欢”,不是一回事。
范奚默然,见她单薄的身影孤立于崖边,身后是霭霭云海,生怕自己的回答一让她不如意,她便决绝的纵身云海。
他脑中飞快地思索,如何给出一个既不违心又能令她满意的答复。
片刻后,他朝姬禾伸手,循循善诱,温声道:“这个答案,臣想独自说与公女听,公女能否过来,或者让臣过去。”
姬禾微微一动,险些就信了他的诱导,“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这样的距离,但说无妨,先生何故找借口骗我过去。”
她如此聪慧,依旧不为所动,范奚只得继续劝解:“此处有花有木,有山有水,有云有虹,万千生灵都在看着、听着,但这两个字,臣唯独只对公女说。”
“两个字?”姬禾九曲回肠的玲珑心思,捕捉到他说辞之中的重点,眼中一亮,心中燃起希冀,猜测纷纷。
“两个字。”范奚郑重颔首,柔声劝她过来。
他口才极好,却不是巧言令色之人。他如此笃定的语气,令姬禾有所松动,只想立刻到他身边,听他说。
但她还想知道一件事,他是怎么想的,“这两个字,暂且放着。”
姬禾抬眸,“先生为何支持送我入赵和亲?”
范奚将朝堂之上景睦的话悉数告诉她,耐心同她分析:“今天下诸侯称王,群雄并起,局势未明之既,多一个友国,便是少一个敌国。赵使为求和而来,于鲁国而言,必然是益多于害;若求亲不成,便是公然与赵国交恶,日后少不了兵戎交战,公女可知我鲁国国库几何?人口几何?兵力几何?”
姬禾垂下眼睫,缄默,她自然知道。
她十岁得封地庆陵,享食邑三千户,比任何人都清楚鲁国的国力。
鲁国现有城邑不足二十座。
较之赵国,不过是个蕞尔小国,莫说兵力不足赵国五分之一,即便是举国民众相加,倾尽国力,全民皆兵,也不见得敌得过赵国。
姬禾抬手遮住眼中难过,轻叹一声:“先生说的不错,做的决定也没错,错就错在,我不甘心呢……”
不甘心就这样入赵,不甘心就这样和他缘尽于此,相隔两地。
可她是鲁国的王姬,食民俸,享民禄。
一个王姬应有的担当和仁义,她能够给百姓的回馈,不正是如此?
只能如此,本该如此。
去和亲,结两国邦交,缔百世友好。去和亲,便是她对鲁国最好的庇护。
她都明白,可是,她不甘心。

姬禾既没有大哭,也没有大闹,更没有歇斯底里来反抗。
可正是这般平静无助的站在崖边,单薄瘦弱的身影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落下去,看的范奚惊心胆颤。
她默然遮眼垂泪的样子,更令他心里沉甸甸的,他忽然就后悔了。
不该如此,社稷之重不该压在一个女孩子的肩上;不该用她余生的幸福,去换来一时之安宁。
“你没错,是臣错了。臣悔矣。”
姬禾慢慢放下手臂,疑惑地看着他:“嗯?”
“公女你回来,此事还未定,尚有回旋的余地。你不想入赵,那便不入赵。”
“但是……”姬禾颇有些不可置信,不过故作柔弱,这就让他改变立场了?
“没有但是,一切都交给臣。”
姬禾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事。
原来范先生,吃软不吃硬啊。
早知如此,这些年她都可以这般投其所好,早早将他拿下了。
劝回姬禾,当她朝他款步走来,将手放入他掌心时,范奚才发觉自己掌心发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
他二十六年的生命中,未曾因什么人、为什么事惧怕过。
适才一会的时间,令他无比害怕,害怕她跳下去,害怕她在他眼前消失。
这种害怕,让他愿意向她妥协,为她改变主意。
“先生可说话算话?”姬禾置于他掌中的手指,状若不经意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范奚不动声色抽开手,改为扶着她的手臂,道:“说一不二。”
她将外袍还给他,微微仰头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闪着灵动,满眼期待:“适才先生说的那两个字,现在可以说与我听了。”
他抬眼注视着她,慢慢启唇,吐出两个字:“胡闹。”
“什么?”姬禾愣了愣,原来她想了又想的两个字,竟是这个。瞬间将她满心旖旎绮思击得粉碎。
“先生德才兼备,竟也会骗人?”
她作势就要转身往悬崖边去,再演上一回。
然而范奚丝毫不给她这个机会,迅速擒住她的手腕,反问:“公女对自己的性命这般不负责,悬崖轻生,如此行径,不是胡闹是什么?”
“我……”姬禾缄口不言,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演的。
见她低头不语,范奚叹声规劝:“公女日后莫要再轻生,无论发生何事,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公女不愿意的事,大可直接同臣说,用你的观点和道理,来说服臣,而不是拿自己的性命来摆脱。”
“不论何时,不论何事,一死了之,都并不能解决什么。”
他的语气极轻,极温柔。
一时间好像回到从前他给她授课的时候,那时候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听得极其认真。
自春日他正面拒绝她之后,他为避嫌,已经近乎半年没再同自己说过这么多话了。
姬禾心下感触良多,她点点头,铿锵道:“姬禾知道了,姬禾会记住先生这番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会好好活着。”
“嗯。”范奚拉着她往山下走,“公女要外出游山,臣照做,现在山已游完,天色将暮,公女也该回宫罢。”
他怕她乱跑,因而一路拉着她的手腕。
这样亲近的动作,又令姬禾忍不住抿嘴偷笑。
乃至山下,她看见一池莲叶田田,粉花翠叶,尤为醉人。
美景当前,她拉着他的袖子娇声央求,说想要吃莲子。
范奚当她稚子心性,便应她,又解下才穿回没多久的外袍,除去鞋袜,挽起衣袖裤脚,下荷塘给她摘莲蓬。
姬禾探了岸边一只莲花苞,坐在岸边,捏着花茎,以花戏水。看他摘了好大一捧,便招手唤他回来。
荷塘之上倒映余晖,水面波光粼粼。
夕阳下,范奚捧着莲蓬,涉水而来,交到她手中。
“多谢先生,我甚是喜欢。”姬禾接过,将手中那支莲花苞塞给他,笑容明媚,“‘投我以桃,报之以李’【1】,礼尚往来,先生送我莲子,我赠先生以莲花,莲花高洁,似先生,正好与君相配。”
这次范奚没有拒绝,他笑了笑,手执莲花朝她一揖。
回程,姬禾在车内剥了几个莲蓬吃到饱,初夏的莲子嫩如水,这时候的莲芯都是甜的。解渴生津,咬下去,满口清香。
她想同范奚分享这份滋味,又怕此举会如上午一样,吓到他,白费了今日与他关系的缓和。
想来想去只得作罢。
今日崖边一试,她才知道,他大约是不喜欢自己这么直白的言行。他含蓄内敛,她便照着来就好,此事急不得。知己知彼,来日方长,她总能慢慢攻下他的壁垒,打开他的心扉,走进他的心城去。
回到王宫,已是暮色苍苍。
她抱着大捧莲蓬下马车,候在宫门处接她的贴身宫人妫巳如常伸手来帮她拿莲蓬,却被她拒绝了。
范奚为她采的莲蓬,她自然不肯经他人之手。
与范奚分别后,姬禾亲自抱回了宫室,翻出了一个陶罐,灌上水,将一把莲蓬仔细插上养着。
做完这些,她又捧着莲蓬罐子四处摆放,想选择一个随时都能看见的地方,如此,抬眼便可看见。
选来选去,她将此物放在了大殿,主座的旁边,颇为风雅。
余下的莲蓬,她交给妫巳,让她拿去做莲子羹。
妫巳去膳房的当口,姬禾由其他宫人伺候梳洗更衣。待她洗完出来,莲子羹也做好了。
案上膳食之间,莲子羹冒着热气,姬禾就坐,捏着汤勺舀起一口,轻轻吹气,不烫之后,才送入口中慢咽。
姬荣得知她回来,立刻赶了过来。
自早上姬禾从他的宫室离开,他一整天没见到她,也担忧了一整天。
一进来,就见到这个令他担心了一整天的人,好端端的坐着在用膳,时不时脸带憨笑,竟连他进来了也不知道。
“这莲子羹是有多好吃,竟让妹妹如此魂不守舍?”姬荣轻咳一声,笑着揶揄。
姬禾细细品着,一边回忆今日与范奚独处的种种,心神魂魄都在其上,丝毫没有留意身外之事。
冷不丁听得姬荣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搁下碗,“兄长何时来的?竟也无人通传,快快坐下,与妹一同用膳。”
立在一旁的妫巳,立刻摆了一套餐具上来。
“你心里眼里只有这莲子羹,又哪里听得见别人的声音,”姬荣在她对面入座,意味深长道,“不知是厨子做的好,还是莲子本身好。”
“自然是全都好。可惜今日只做了这一碗,兄长没口福了。”
“这不是还有莲子,再做一碗便是。”姬荣有意逗她,瞥着旁边摆着的莲蓬。
见他打她莲蓬的主意,姬禾笑笑,忙道:“这些不甚新鲜,改日命人采了鲜莲子,做给兄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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