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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没(泡泡藻)


“你看新闻上那些唧唧歪歪瞎高调的,大多都是花拳绣腿的病猫,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哪里用得着在网上找存在感,现实就一堆人奉承了。”
“你知道有这么个人,却摸不透打哪儿来,那才恐怖。”
周一课多起来,孟秋很懂轻重缓急,将上周那摊乱七八糟的事搁一旁。
意外的,谢清妍给她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空约她喝个咖啡。
孟秋隐约觉着是她之前提过的冷门书翻译的事,虽然她和林晔分手了,还是想出去读研,所以还是需要钱的。
她在赵曦亭那里的工作停了,原本想等风波平息了再找找有没有别的兼职,谢清研就来了。
孟秋回了个“可以”,穿过校园回寝室。
她的母校很好,她也引以为豪,国内顶尖大学学位证书在一些大厂的含金量,比很多海外学校都要高。
但她觉着没有去外面生活过,眼界箍在天圆地方,对世界的感受总少一层。
谢清妍发语音笑说:“我还怕你拒绝呢,准备好多说辞,那下周等我出差回来约你,我现在还在外地。”
孟秋:“不急。”
不知道是不是不在周六日的缘故,孟秋感觉意外,赵曦亭居然没再联系过她。
只是他甜点还一样送来,每天换一个品牌,偶尔还有其他的吃食,都精致,看包装就知道价格不便宜。
上次LadyM的千层,孟秋没领,宿管阿姨觉得扔了可惜,给工作人员的小孩吃了,还给她反馈口味很好。
孟秋下课路过窗口,宿管阿姨叫住她,“今天也有,还是不要吗?”
孟秋弯唇礼貌道:“小朋友喜欢吃的话,拿给小朋友就好了。”
阿姨挤眉弄眼,“这个是追你的人里最耐心的一个了吧。”
“你不理人,也不灰心丧气,挺稳当挺自信的。”
孟秋听她说出耐心两个字,一点没觉着是个优点,只觉得自己摆不脱这人,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毛毛然长出一身鸡皮疙瘩。
一晃到了周六,白天相安无事。
晚上她刚洗完澡,屏幕蓦地亮起一条消息。
两个字。
——下来。
孟秋心脏紧缩,她知道是谁。
有那么一两分钟,她想继续装死。
结果那边又发了一条来。
——还是不回吗?你是不是觉着我脾气真挺好的?
她看着那行字头皮发麻,手指像溺水的桨,划得极为费力,但还是划了下去。
——来了。
她慢吞吞换了身衣服,经过洗手间,扫过镜子前的洗漱用品,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看了好几秒,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晚上来找她,有些担心会回不来。
她垂下眼,就拿了只手机,下了楼。
赵曦亭坐在宿舍不远处的长椅上抽烟,他的五官在她每一日都要经过的路上冷峻得一清二楚。
校园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唯有他,像硬生生闯入她琐碎生活画布中,颜色不协调的不速客。
孟秋听到和她擦肩而过的两个女生,正低声讨论他,想去讨要他微信。
他从来不是一瞥即逝的人。
总让人印象深刻。
赵曦亭稳稳坐着,手臂抵着膝盖,身子随意弓着,薄肌撑起衬衫轮廓,宽肩窄腰,他拢眉吐出一口烟,有些萧索,仿佛还在冬日。
见她来,没和她打招呼,也没说话。
孟秋能感觉到他不高兴,大概是之前没接他电话,也从没想过要给他发消息,虽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却把人晾着。
可是她真不情愿。
但他今天既然来了,她便握着手机在他眼前罚站。
过了会儿。
他薄唇吐出三个字,“分了没?”
孟秋心口一乱,回得迅速:“分了。”
赵曦亭将抽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终于仰起头。
他眉间的川像清晨的远山,沉寂在灰泷泷的雾里,半点颜色透不出来。
正看她。
“知道自己现在和谁在一起么?”他问。
孟秋心脏窒了窒,踟蹰几秒,轻声说:“你。”
赵曦亭凝视她,小姑娘一身素净,除去面试那一次,她见他,从来不隆重。
他眼皮挑起,看向她眼睛,像鼓起一张风的冷帆,嗓音很淡,“是么,但我怎么没觉着你和我已经在一起了。”
他眼睛里的风暴逼近她,“你说为什么。”
孟秋头皮紧起来,忍住往后退的欲望,轻声说:“我……没接你电话。”
“除了这个呢?”赵曦亭片刻也不放过她,“甜品呢?扔哪儿了?”
“以前林晔的电话你接么?”
“不光接主动打吧。”
孟秋两只手紧紧捏着手机,唇快咬白了。
“这是在一起的态度?”他抬起睫,扫过去,“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孟秋。”
他眼底猛地卷起飓风,阴阴沉沉地吐出一句话,“真得睡你几次才乖是么?”
孟秋瞳孔蓦地撑大,脚往后一挪,有种想逃跑的欲望。
赵曦亭盯着她退后的那几公分,握着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是不是啊?”
孟秋被他逼得有点想哭,嗓音已经有哭腔,“我那天回去,脑子太乱了,就把手机关静音了。”
“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
赵曦亭脸色还绷着,长指随意地将她碎发别到耳朵后面,将人拽得弯下腰,和他平视,十分爱怜似的摸她后脑勺。
“所以你的意思是,还想和我在一起,没有利用完就不管不顾,是么?”
孟秋眼睫颤得不行,她全身的触感都在后脖颈,他的指尖凉而干燥地揉弄她的皮肤,明明温柔到极致的动作,却好像控制了她全身的神经动弹不得。
“……是的。”
赵曦亭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要看她的眼睛,“我们还有以后吗?”
孟秋呼吸好像被他视线封了一层薄膜,不敢多吐息,“有。”
赵曦亭手指从她颈后来到她面颊,抚了抚,状似很好商量。
“行,我当我们今天正式约好了。”
“我能放林晔出来,就能让他再失踪一次。”
孟秋低声说:“我明白的。”
赵曦亭瞥了眼她,吓得唇都白了。
他也不想这样,可明显她心还野着,不管不行。
他眼里的飓风停了停,戾气偃下不少,淡声说:“我知道你明白,怕你忘。”
孟秋腿有些软,轻轻咽了咽唾沫,整个人像刚从河里打捞上来,哪儿哪儿都沉,快站不住。
“没……没忘的。”
除了怕,她打心底觉着赵曦亭霸道,哪有人能那么快从一段关系里立马抽身。
可能他习惯了别人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对她特别不满。
她敛睫不想看他,木着脸站在他腿边。
他腿长,西装裤耸上去一截,她盯着他干净的鞋子,第一次有踩人的欲望。
但对方是赵曦亭。
她不敢。
赵曦亭盯着她,她明明乖巧站着,但眼底清清冷冷全是倔劲儿。
他忽然有些不爽快,把人拉到腿上来。
孟秋猝不及防踉跄,手一抵,戳在他腰上,碰到他坚硬的皮带扣,紧跟着心抽抽,立马挪开,摸着椅子旁边的扶手站稳,要从他腿上离开。
赵曦亭眼神有点凉,“不是说想和我在一起么?抱一下也不行?”
孟秋半点没碰他,手抓椅子,咬唇身子歪斜,整个人不太稳,却也要和他隔一两公分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僵持。
赵曦亭等着,也没再拽她,让她自己主动,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孟秋最终还是妥协,松了扶手,泄气地跌坐在他腿上,但她还是没坐实,踮着脚尖,大半力量都在小腿上。
他的腿也就比椅子软点儿,她可以不把他当人的,当把椅子算了。
孟秋又想,还好她今天没穿裙子。
赵曦亭睨她的脚,冷冷淡淡:“你以前在他怀里也这样拘着么?”
孟秋下意识并拢。
林晔没这样抱过她。
也从来不会这么霸道。
算得上头一遭。
孟秋很不适应,闻着他身上的淡香,自己好比一件瓷器,一个花瓶,搁在他怀里,毫无尊严,耳朵也越来越滚烫,实在难熬。
“你要介意他,就不该找我。”
赵曦亭眯了眯眼,长腿并拢,把她的脚箍得实实的,偏要和她挨着,不留缝隙似的。
她的脸实打实涨红,头发铺在他领口,她一挣扎,毛茸茸乱钻,好几丝戳进他衬衫里。
他骨头挤挤挨挨不断冒出酥麻的施虐欲,沉声道:“提他两句就不乐意。”
“再动一个试试?再动我提你去车上信不信。”
孟秋被唬住了,立即安静下来,不过她就算没动,整个身子也半僵着,不全靠着他。
赵曦亭双臂环住她的腰,把她头贴自己胸膛,不知道情况的打眼一瞧,还以为恩爱的小情侣。
赵曦亭长得高,平时远远看着没什么,坐在怀里感受完全不一样,哪儿哪儿的风都被他堵住了。
他的气场是磅礴强势的,她靠近了,那股气势变成了热意,一丛一丛,托着她,围着她,热烈得孟秋几乎冒汗。
但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孟秋略微挪开一点,他便揽臂把她摁回去。
他们就这样氛围怪异地待了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赵曦亭忽然启唇,面色如水淡声道:“送你套房吧,孟秋。”
孟秋惊诧地瞪住他,不知道他兴从何处起。
赵曦亭低眸把她头发一缕一缕从肩膀挑开,表情随意,“先前你不是说我那儿离你学校远。”
“我刚想了想,是不方便。”
“来回两个多小时。”
“给你在附近买一套,以后你要不想住学校,也有地方去。”

◎你也不白拿。◎
平平淡淡的话从赵曦亭嘴里说出来,仿佛往废墟里栽一棵参天大树,有种送她个安身之所的意思。
在燕城。
这个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地方,他双唇一碰,便要送她一套房。
孟秋没考虑过一直待在燕城,她以后打算在哪里工作,读完研再论。
房子对她来说没意义,赵曦亭送她的更不能要了。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说不用。
像扔一个烫手山芋。
赵曦亭却好像决定了似的,不顾她反驳,说下周去选房。
今晚他没有带她走,孟秋飞也似的回宿舍,宋潆看她劫后余生的表情,调侃道:“你最近怎么老撞鬼啊?”
孟秋正庆幸赵曦亭放她回来,和她瞎说八道:“是啊,可能得找人驱邪。”
宋潆又笑,“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你还不如找鬼做生意,给他点过桥费,让他好好安生,不要缠着你了。”
孟秋被她一打岔,想象赵曦亭变成鬼的样子,阴森森倒是很合适,无奈道:“他要是缺钱就好了。”
宋潆好奇,还带着点关切:“真有人缠着你啊。”
孟秋敛了敛神情,温温道:“没。”
春天是个潮湿的季节,孟秋在楼底下被赵曦亭缠出汗,觉得难受,睡前又洗了次澡。
她看着镜子忽然清醒。
要是他给她买了房,不管是不是写她的名字,赵曦亭哪天兴致一来,周一到周五晚上也要过来见她,那她去还是不去。
这房子绝对不能买!
买了以后她日子彻底不安生了,连推脱的理由都没有了,更别提什么自由。
她急急忙忙擦好身子,拿起手机给赵曦亭发消息,讲得特体面。
——你送我房子,我有压力。
她想了想,重新编辑。
——我们刚在一起,你就我送房,我会有压力。
有堵他嘴的意思。
赵曦亭过了几分钟回过来。
——你也不白拿。
——我不是得了你么。
孟秋看这两条消息越发确认自己的猜想了。
她想来想去都是个死局,他的钱他打定主意花,她怎么拦得住。
她往床上一窝,先不管后面的事。
周二下午谢清妍约她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见面。
孟秋提前到。
谢清妍看到她立马赔礼地笑起来:“抱歉,有点堵车。”
“燕城这交通,我真是拿它没办法。”
谢清妍气质亲和得益于她圆脸圆眼睛的长相,虽然圆,却不胖,还很白,一笑起来,满满胶原蛋白,三十来岁的年纪瞧着像二十五六。
她今天穿一身白色棉麻长裙,脖子上压着一块琥珀,有几分松弛感的禅意,也很知性。
孟秋弯弯眼睛,不大在意:“没事,我也刚到不久。”
她把菜单推到谢清妍面前,“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就没帮您点。”
谢清妍忙说:“今天我约的你,你还学生呢,我请。”
“我俩就别用敬称了,没那么多规矩,你要愿意把我当个姐姐就行。”
孟秋笑笑说好。
谢清妍利落地点了几样小食,像是经常来的样子,“看你比前段时间瘦了,减肥吗?还是学习太忙。”
孟秋喝了口酸奶,“可能是天热了,不大想吃东西。”
谢清妍拿了张纸擦汗,“我和你反过来,这几天胃口可好了。”
“我看你朋友圈也不怎么发照片,都不出去玩吗?大学生活就得玩,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只有六便士,没有月亮了。”
谢清妍叹气叹得很有趣。
孟秋被逗笑,感觉和她没那么生分了,温声说:“您约我是什么事儿呀。”
恰好服务员上点心。
谢清妍将一块黑森林蛋糕挪到她面前,介绍到道:“虽然咖啡厅样式来来回回都那些,但他们家甜点都会加一点酒香,很独特,你尝尝。”
“好。”
谢清妍边吃边说,“这段时间我又翻了一遍你以前发表过的文章,写得真好。。”
“你有没有兴趣润色一本小说,就是在别人翻译的基础上给字词添点花样,让它变得更漂亮,阅读性更强一些。”
孟秋问:“哪一本?”
谢清妍:“叫《普宁》,纳博科夫的作品,你应该听过?”
孟秋温和道:“我看过《普宁》。”
谢清妍笑盈盈道:“我就知道找你没错。”
孟秋思索了下,“可是我不会俄语。”
谢清妍似乎早就考虑到了,温声说:“别担心,我会给你配一个俄语高材生辅助你。”
“我很喜欢《普宁》这本书,现有的翻译版本我觉得都不太好,和社里争取很久才答应再版。虽然纳博科夫最出名的是《洛丽塔》,但我觉得他写得最好的是《普宁》。”
“我很想给读者分享这本书。现在社会这么浮躁,我想分享给大家,漂泊也可以是人生的课题,现实永远不是只有一个选择。”
“稳定并不是最重要的。”
孟秋低睫,“但稳定是最折中最容易过好眼下生活的法子吧。”
谢清妍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求稳的时候,恰恰是在颠簸的时候,真正稳定的人,只会无聊。”
“不如停止焦虑,享受过程。”
孟秋莫名觉着谢清妍心里藏着一簇火苗,不像表面看起来文气,挺豁达。
她笑说:“纳博科夫很擅长描写神经质。”
许是聊到喜欢的东西,谢清妍圆脸上的眼睛生动起来,“你懂我!”
“能把神经质写得入木三分,本人绝对是个神经质。但你不觉得神经质才拥有世界上最纯粹的灵魂么。”
孟秋思绪也活络起来,她喜欢这种思考。
“现代社会中人们的性格都是受到过规训的,所以有从理性角度出发的议题,而神经质就像原始人,更听从本能的感受。返璞归真。”
“算直觉型人格?”她歪歪头。
谢清妍咬着勺子,“有些事儿别人觉得是错的,但在他的世界观里就是对的,他神经质吗。我不认为。这个世界谁对谁错,是谁制定的呢?”
孟秋笑了,说:“是。”
她们聊了小一个多小时,孟秋手机进来一条微信。
——有空吗?带你看看房子。
孟秋收了收嘴角的笑,仿佛快乐一剪子被剪断了,她慢吞吞捞起手机打字,还好谢清妍约了她喝东西。
她理所当然的拒绝。
——我今天有点事,不太行。
孟秋担心赵曦亭不信,毕竟自己前科太多,得意今天的正当性,故意拍了张桌子上的照片发过去。
意思是,我真没撒谎。也不是真不跟你去。
——对面那个出版社的姐姐你见过的,就是聚餐和我聊过天的谢清妍,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赵曦亭回她。
——我就记得那天你和我闹脾气,别的没心思瞧。
他真记仇,不仅记仇,还小心眼。
孟秋刚要放下手机,赵曦亭又发来一条,引用了她聊天框里的照片。
——以后也这样报备行程。
——我想知道你在哪儿,和谁吃饭,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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