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真闹鬼了?”
“害,要真闹鬼,轩月楼哪还会这般门庭若市。”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子脚下,便是有通天能耐都不奇怪,这轩月楼背后的东家恐怕来头大着呢!”那人过足了嘴瘾,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随即迈步离开。
不远处,轩月楼内传出一道声音。
“哎呦,楼小公子,您怎么又来了,不是都和您说了嘛,连竺公子近日真不在楼内。”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这小的哪里知道。”被他拉住的小倌欲哭无泪。
眼下楼内的小倌哪个不是大火后新招进来的,进入这行前虽然听过连竺公子的大名,但却未曾见过一面,更别提知道对方的下落了。
眼见对方还站着不走,小倌灵机一动:“不如公子去找当日督办楼内失火一事的官吏问问情况?”
楼小公子闻言脸上浮现些许意动,很快又变成纠结,就在小倌叹气以为甩锅无果之际,他突然转身离开了。
眼见二人对话结束,在他们不远处,原本几个端着酒杯或坐或站的人默默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轩月楼。
轩月楼对面,一个模样较好的女子端着一壶茶水停在一雅间前叩了叩门,不多时,房门打开,女子却并未入内,只是将手中的托盘递进去,房门重新合上。
小厮将托盘置于案桌上,手指轻轻在托盘边缘的纹路上一按,底部跳出一个极薄的暗屉,里面放着一张几经合折的纸条。
纸条展开,上面却不见半点墨迹。
小厮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从袖子中拿出一包粉末,将其倒在正燃烧的烛焰中,眼见焰火的颜色微变,他这才拿过白纸,小心地置于烛火上方,不过须臾,白纸上渐渐浮现一串字迹。
“公子。”小厮绕过案桌走到临窗之人身旁将纸条递上,恭敬道,“除我们之外,另外两拨人的身份已经查清。”
那人接过纸条,视线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眸中似有不解。
“禁军……”
“公子,会不会是那位的手笔?”
“不太可能。”
他眸中晦暗不明。
禁军向来直接受命于皇帝,若真能撬动其中关节,作为暗棋定能在关键时节出其不意,这时候露出来,不是所图甚大就是蠢笨如猪。
他视线微移,落在另一边。
至于这户部员外郎……
旁边的小厮极有眼力见,立马开口:“下面的人打听过了,这户部员外郎看似哪头都不沾,但早年受丞相一系提携,这才到如今的位置。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这两方人马都不是冲那轩月楼的东家,而是冲楼内的一个小倌去的。”
“哦?那小倌是何来历,如今人在何处?”
“这……尚且不知。”
“让人继续盯着那边,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
“是。”小厮应下,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还有何事?”
“家主前些日子来了信,让公子不要在皇城中久做逗留,他要是知道……”
“此事我自会同父亲解释,下去吧。”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从上头响起。
小厮微微躬身,房门合上前,正好看见公子转身,楼外的红月倾泻在他脸上,在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笼上了一层妖冶的光,正是此前画舫上的那位裕公子。
他站在烛台前递上纸条,火苗忽地蹿高,瞬间将其吞噬,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白灰。
钟溪语难得没睡懒觉,一大早就兴致冲冲地朝程洲的院子去了。
结果将整个院子寻了一番,才看到程洲从外头进来,叉着腰气鼓鼓道:“凛之哥哥,一大早的你上哪去啦?让我好找。”
程洲看见钟溪语额间冒出的薄汗,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擦擦汗。”
钟溪语伸手接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才听见他缓缓解释。
“方才去拜见长公主了。”
听到这话,钟溪语顿时睁大眼,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娘亲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长公主和郡主一样,人很好。”程洲笑笑,接过钟溪语本想收起的帕子。
钟溪语一愣又一愣,感受到手上一空,顿时纠结地看着那块帕子。
那可是她擦过汗的,本想让人洗了再还给凛之哥哥的,怎么就被拿走了,凛之哥哥会不会觉得埋汰?
“郡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钟溪语回过神来:“哦……哦,我是来听凛之哥哥弹琴的。”
程洲闻言,不由弯了弯眸子,露出一抹纯善的笑。
“弹琴可以,不过不是我,而是郡主您。”在钟溪语困惑的目光中,程洲轻咳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张厚厚的纸,展开后足足五尺有余,“长公主说了,从今往后,郡主就按照上面的课程进行学习,其中,音律部分由我负责教导。”
“今后,就请郡主多多关照了。”
钟溪语神情呆滞地在他和那种课程表上来回打转,最好“嗷呜”一声哭出声,扑到冷杉身上。
凛之哥哥是魔鬼!
事实证明,再帅的脸安在拿着戒尺的夫子先生身上时,也只会让人头脑发胀。
就在钟溪语第十五次打呵欠时,程洲终于打算暂且跳过理论部分,转为实践。
他站在钟溪语身后,一点一点为她纠正指法。
一时间,成效颇丰,最直观的感受是,钟溪语总算不再打呵欠了。
程洲非常有耐心,而且总是不吝惜自己的夸赞,偏偏还极具真情实意。
钟溪语本就吃软不吃硬,很快便沦陷在他的赞美声中,不知不觉中学更起劲了,甚至开始产生自己莫不是什么绝世天才的错觉。
一个简单的片段结束,钟溪语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程洲。
“郡主真是第一次弹琴吗?竟然听不出一个错处,实在是天赋异禀,我当初可足足学了好几个时辰呢!想来很快一首完整的曲子对郡主而言也不在话下。”
钟溪语被他夸得耳尖泛红,面上却故作矜持:“大概是随了我娘亲吧,栖月姑姑说我娘亲琴技精湛,少有对手,只可惜现在不常弹了。”
程洲掩唇,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挡不住。
“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过弹这么久,郡主应该累了,先来喝口茶休息休息吧。”
钟溪语脸上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但确实有些渴了,便坐过去看他沏茶。
程洲似乎对茶道也颇为了解,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他将沏好的茶摆到钟溪语跟前,起身取来古琴。
“听了郡主一上午的琴,礼尚往来,我便也为郡主弹一曲吧。”
顷刻间,泠泠的琴音从他指尖跃出,若清泉溅玉,似竹影扫阶,伴随着博山炉中袅娜升起的白烟,悠远梵净,渺然空灵,竟消散了些许日中渐盛的暑意。
沈翊一如既往被长公主府外的侍卫拦下。
今日朝堂上,皇上有意替他在长公主和钟大将军面前说话,显然对他之前在寿宴当日的表现颇为满意。不过如今看来,对长公主并没有什么用。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曾经对他态度迥异的两方人如今竟来了个反转。
沈翊想到这里头莫名多出来一个人,此刻没准正和小语在一个屋檐下,一时间心底的烦躁更甚。
似乎是在验证他的想法,耳边传来一阵隐隐绰绰,不甚明晰的琴音。
府里头的主子不多,会在此时弹琴的,显然只有一个人。
沈翊握着拳,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目光沉沉地落在眼前那扇厚重的朱门上,最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长公主倚靠在美人榻上好整以暇地听着底下人汇报的消息,脸上的表情似嘲非嘲。
“走了?果然,年轻人脸皮还不够厚啊。”
不过,一个程洲就能起到如此效果。
要是……
揽星坐在另一头替她捏着腿,听见这话笑着开口:“我倒是看不懂了,殿下这到底是希望人留下还是离开啊?”
她和栖月还有夕照一样,都是从小便跟着长公主在宫中一同长大的,是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关系自然不一般,因为性格外向,平日里也敢同长公主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过因为平日里需要替长公主经营外头的生意,不怎么出现在府上,今日来也只是为汇报账本。
“那取决于他留下还是离开。”
揽星瞬间意会。
这是,怎么做都不满意的意思?
看来那位沈大人得罪殿下不小呢。
“对了殿下,这些时日靖安侯府的人在我们不少店铺都赊了账,您看要怎么处理?”
“他们知道我名下的产业?”长公主不禁皱眉。
“应该不是。不过那钟三老爷见过奴婢,想来是奴婢去底下店铺巡视时不小心被他撞见了。”
长公主闻言才想起此前决定断了钟府那边的开支时忘了同底下的人知会一声,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如此,直接拿着账单找上门便是。”
揽星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又觉得一阵快意。
她这些时日没少因为那钟三老爷频繁赊账而受掣肘,原本还担心长公主责怪,没想到长公主根本没将对方放心上,如此她便能放心行事了。
“殿下威武!”她欢呼道。
第27章 时下诗词盛行,平日里不……
时下诗词盛行,平日里不少高门大户也喜欢举行大大小小的诗会,以彰显自家底蕴风采,不过这些小打小闹自然无法和千鹤书院的诗会相比。
而且听说此番太子殿下也会来,因此不少人卯足了劲儿,都像在太子面前留个印象,不少人甚至天不亮就在庄园外候着了。
诗会所在的庄子归属千鹤书院名下,内里曲水流觞,一步一景,风雅已极。
沈翊身为书院教习,自然在此次诗会受邀之列,甚至他本身也是旁人阿谀讨好的对象。
只要对朝堂之事有所了解的,都知道沈学士近日甚得圣心,似有成为天子近臣的趋势,可不得趁早巴结巴结。
而且听说他和长乐郡主的婚事黄了,一些人不免蠢蠢欲动。
几名学子含羞带怯地凑到他身边,嘴里说着请先生解惑,实则各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在沈翊皱眉之际,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一侧响起:“原来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钟凝霜不着痕迹地将他从人群中拉出,冲他笑道:“前些日子还瞧见你上了小语的马车,可是和好了?”
那几个学子面面相觑,迟疑片刻走开了,远远的还能听见二人的对话,句句不离长乐郡主。
这也不像婚事黄了的样子啊?
城门口。
随着一大批人马簇拥着两辆马车扬长而去,等待入城的队伍如截断的水流再次愈合,恢复秩序。
“诶,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出城?难道出什么事了?”
“这我知道,我一远房表婶在千鹤书院做工,听闻今日要在城外一处庄园上举办一场诗会,而且不拘书院的学生,所有读书人都可凭诗文入场,城内不少书生都跑去凑热闹了,盼着能在一众学子中拔得头筹,一举扬名呢!”
此处的议论车上的人并不知情。
钟溪语掀起车帘,一颗白色的猫猫头也跟着从她旁边钻了出来。
阳光落在身上,一人一猫如出一辙地眯起眼,均是一副享受的惫懒模样,可惜了凛之哥哥没能同他们一起来。
正想着,钟溪语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感受郊外清新的空气,差点没被马蹄扬起的沙尘扑了一脸。
“咳咳!”钟溪语忙不迭放下帘子,瞪了眼早早蹿进来的段嘉容,不满道,“你带这么多人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足足上百名穿盔戴甲的兵卒,还都是个顶个的骑射好手,自己一新手,要是待会儿表现不好,岂不是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随着心智的恢复,如今的钟溪语已经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了。
段嘉容生怕对方不带自己玩了,忙说:“这不是我祖父担心我嘛。别气别气,我让他们离远些就是了。”
说着就凑出头去朝那些随侍下令。
不足片刻,马蹄声渐远,同他们所在马车维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祖父以前这也不许我学那也不许我干的,没想到这次一听说是和你一起,竟然就松口了,长乐,你就是我的福星,我要一辈子和你当好朋友!”段嘉容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正经的世家公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得狠了,一路上吧啦个没完,嘴碎得不行,什么都能扯上两句,“……对了,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还得让人去给我祖父回个口信。”
钟溪语感受到他的目光,眨眨眼,顺势看向冷杉。
后者若有所觉,合着眸子薄唇微动:“东大营旧址,圯水校场。”
段嘉容闻言,连忙掀起车帘,大半个身子探出去,朝身后的队伍喊道:“杨大哥,圯水校场,你听见了吧!”
后头立刻传来一道焦急到破音的嘶吼,连马蹄都乱了几分:“听见了听见了!小世子你快进去坐好!”
段嘉容一脸释然地重新坐下,就对上钟溪语若有所思的眼神。
“呃……我脸上沾灰了?”
钟溪语:“出门还要给家里带口信的吗?”
段嘉容一脸肯定:“那当然,不然我祖父找不到我就得挨家挨户搜了。”
钟溪语还没有独自出过远门(指皇城之外),闻言看向冷杉:“那我们是不是也……”
后者先一步开口:“不用,离开前我已经同殿下知会过了。”
“哦……”钟溪语一时间还有些遗憾。
东大营撤离后,圯水校场就此荒了下来,平日里也只有一些跟随将领回京述职的士兵才会暂时驻扎此地。
不过这里地势辽阔,还有不少平日士兵训练留下的布置,收拾收拾,倒是一个不错的教学地,很适合跑马。
钟溪语的马是冷杉为她挑的,由人先一步带到此处,也是今日才见到,是一匹漂亮的矮腿小母马,浑身雪白,不见一丝杂色,脾气也好得不得了,非常适合新手,钟溪语一眼便喜欢上了。
她爱不释手地摸了好几把马头,这才按捺住心情,好奇地去看段嘉容挑选的马,随即露出一副一眼难尽的表情。
“这是,小……奶马?”
只见段嘉容涨红了脸站在还没他高的小奶马身边,又急又气。
钟溪语用视线粗浅丈量了下段嘉容和小奶马的身量,张了张嘴又合上。
段嘉容似乎感受到小伙伴谴责的目光,顿时朝旁边的人无能狂怒,在身前比划了好大一个圈:“杨大哥,我那么一匹高大威猛,丰神俊朗的马呢?!”
都急得胡言乱语了。
那位杨大哥看了眼那匹小奶马,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对着空气道:“小世子,初学者就是要从这种小奶马开始的,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好高骛远。”
段嘉容将信将疑:“真、真的吗?”
“自然!”杨大哥一指钟溪语,“您看长乐郡主牵着的不也是小奶马吗?”
被迫卷入其中的钟溪语左右看了看,低头对上小母马清澈的兽瞳,终于在杨大哥殷切的注视中迟疑着开口。
“是……吧?”
冷杉穿戴整齐直接在马场上等他们,看到段嘉容身边的小奶马时也没忍住抽了抽唇角。
那殷王应该是个人才。
少顷,钟溪语适应了马背,已经能够骑着小母马在场上漫步了。
小母马头顶还蹲坐着一脸神气的糯米,远远望去,一人一马一猫,看起来极为和谐。
相比之下,旁边的段嘉容就显得格外憋屈,大长腿几乎都快拖地了。
但比他更憋屈的是累得直吐舌头的小奶马。
小奶马走着走着时不时往钟溪语身边凑,瞧着小母马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人性化的艳羡。
钟溪语同情了小奶马一秒,趁它凑过来之际暗戳戳掰了几块麦饼喂它。
“诶诶诶,你别乱动啊!”段嘉容手忙脚乱,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能不能学学别人的马?我都不能好好骑了。”
小奶马打了个响鼻。
“嘿,你还不服气是吧?”段嘉容立刻叉起腰。
“小世子,缰绳,缰绳!”旁边的人如临大敌,忙将他松开的缰绳递上,这才长松一口气,抬手抹了把额角的虚汗。
冷杉:“……”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钱难挣,屎难吃。
刚做完心理建设,就听见段嘉容希冀的声音:“冷杉姑娘,我们都学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下一阶段啊?”
话音刚落,钟溪语也转过头来,眼神亮晶晶地望向她,显然是同一个意思。
“小世子,循序渐进……”旁边殷王府的人语重心长,一副恨不得让段嘉容在小奶马背上坐一辈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