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可怕的念头疯狂涌入脑海,你几乎要稳不住自己身形。
牙关都因为惊惧止不住颤抖。
……他在这里。
那么,一切的不对劲都有了最可怕、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他转化了你。
心脏被狠狠敲击。
先前一直被刻意忽略压抑的恐惧和忌惮,瞬时打开闸门,一股脑涌上心头,以摧枯拉朽之势瓦解你的心防。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产房里跑出去。
只是等你再次恢复意识 ,你已经来到孩子的所在。
女房发现了你,纷纷掩面惊呼。
她们赶紧围上来,有的担忧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的则从葛箱里翻出备用的腰带给你穿好,生怕你的失态会惹得主君不悦。
而你,也终于发现那孩子为什么一直在哭。
没有人抱他。
更准确点说,是没人敢抱他。
他长得非常奇怪。
新生儿都丑,但他丑得过于出类拔萃。
两张脸。
四条手臂。
随性生长着四只眼睛。
每个器官都透着股纯正的克苏鲁味儿。
别说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房们了,饶是经历过信息时代洗礼的你,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生得有点吓人。
活像是双缝实验失败的双胞胎。
可是……
你凝睇着不停啼哭的婴儿。
有点想笑,泪水却不受控制先一步漫出眼眶,滚滚而落。
……他也是我的孩子。
你抱起他。
望着怀里小小的一团,内心怜意不自觉泛滥成灾。
女房们欲言又止。
她们对视一眼,劝阻的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真丑啊。」
你吸了口气。
拿脸轻轻蹭着他的额头。
泪水颗颗滴落。
感慨的声音喑哑,却隐隐带着笑意,「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奇丑奇丑的孩子。」
「不过,你不用怕,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数之不尽的钱,即使你丑得惨绝人寰,也依旧能确保你平安富足地度过一生。」
「你会过得好……」
你拍抚孩子的动作温柔又熟练。
像是早已做过千百次。
你是爱他的。
可到了哺乳的时间,你没有丝毫犹豫,就把他交给了满脸恐惧抗拒的乳母,没有想要亲自喂养的念头。
你不确定自己身体究竟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你息了亲自喂养他心思,唯恐自己给他带来无法逆转的可怕变故。
你抱着孩子,拼命思考要怎么度过眼下这个难关。
在这期间,鬼舞辻无惨一步都没有踏出产房。
你已然明确。
他肯定是已经完全转变成了鬼,再也不能在阳光下行走了。
如果要逃的话,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你又仔细寻思了一番。
还是放弃了这一不靠谱的想法。
你不可能将孩子留给已经变鬼的鬼舞辻无惨。
而这个孩子容貌过于奇特,你也不放心把他交由产屋敷一族抚养。
可是,带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你又能跑多远呢?
徒劳罢了。
还会死的一点也不体面。
思来想去,你叫出娇娇,询问它有没有解决问题的法子。
「不是哦。」
不曾想。
素来没用的娇娇,此时却告诉你一个分外有冲击力的消息,「你跟祢豆子是完全不同的呢。」
「祢豆子是完美的鬼。」
「可你却是失败的试验品。」
它非常诚恳地劝你别痴心妄想,「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鬼血的力量。」
「羽衣,你只是最平凡的普通人。」
「而身为普通人,最无奈的一点就是,哪怕只是一点点鬼血,对你来说都是猛毒。」
「你的身体承受不住鬼血带来的剧烈变化,根本无法顺利转
化成鬼。只是因为无惨当时控制了量,没有给你注入太多,鬼血充沛的活力才能使得你能濒死的处境中活过来。但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不久之后,你就会因为生力过分充沛的鬼血崩溃死掉。」
「你已经活不长咯。」
你懵了。
只觉得这人生还真是***。
每当你认为情况不会更糟的时候,现实就会跑过来给你邦邦两拳。
你是不想成为完美的鬼,被鬼舞辻无惨生吞活剥,成为他实现永生的垫脚石。
可同样的,你也不想死。
你明明活下来了。
还成功生下了孩子。
结果……娇娇却告诉你,你已经活不长了。
你无法接受。
失去如今拥有的物质财富和安定生活,对你来说都是小事。
打工人从不畏惧从头开始。
可孩子怎么办?
他那么小。
长得还那么克。
如果你死了,谁能像你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他?
只要一想到孩子以后可能会过不好,你就不由恐惧地发疯,想要拼命尖叫。
甚至,如果不是怀里还抱着孩子,你都恨不得现在就把罪魁祸首鬼舞辻无惨拉到阳光下,塞他一嘴紫藤花!
你是如此怨恨鬼舞辻无惨。
怨恨他多管闲事;
怨恨他怎么都不肯死,以至于诅咒降临。
有那么一瞬,你心头还闪过非常糟糕的念头:
如果当时跟孩子一起死掉就好了……
这样的话,你现在就根本不会面临这种痛苦。
可很快,你就从这种可怕的负面情绪中清醒过来。
你胡乱抹去脸上狼狈的泪水,现在根本不是能自怨自艾的时候:「不长是多长?」
娇娇:「唔,这个不好说。」
你看向它。
娇娇:「这要看你能撑多久。根据系统估算,最多只需要五年时间,你的细胞就会完全崩溃消融。」
「可细胞崩坏对你们人类来说,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你还记得吗?在你曾经生活的国家,网上流传着很多核辐射受害者的影像资料……即使依靠你们那个时代最顶尖的医疗科技,也无法扭转他们的病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体一点点腐烂掉。」
「说实话,你的未来并不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也许能撑一年,咬咬牙,说不定也能撑个三年,可未来的事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你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立刻死掉。
你还来得及给他做打算。
与此同时,你也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娇娇太平静了。
之前你面临死亡的时候,它比谁都急。
可现在,它好像不仅非常开心,甚至还悠哉悠哉地仿佛要哼歌。
你换了个动作,让睡着的孩子更安稳地躺在自己怀里,不经意问出声:「这样的话,我算死于非命,还是算顺利成功完成任务?」
娇娇:「嘿嘿,勉强算你是完成一半任务。」
你:「只需要一半,你就不用回炉重造了?」
娇娇:「是呀。我们系统可是很人性化的!只要玩家付出足够的努力,就会收获应有的回报。毕竟,系统存在的意义,从来都是为了帮玩家发现和开发爱の力量,而不是为了为难玩家,给玩家添堵呢。」
「所以,即使你只完成一半,你也不会死。而身为负责你的系统,也就更不必回炉重造啦~」
你敛目沉思。
就听它又道:「不过哦,因为你只完成了一半任务,没有顺利
打出HE的结局,按照系统要求,你登出游戏的按键依旧处于未激活状态。也就是说,即便你这段人生结束了,也还是要继续跟我一起通关后续任务呢。」
「什么时候达成HE,你就什么时候能拥有自由登出的权限。」
「到时候,无论你是想留下来,还是回归你本来的所在,都没问题哦。」
你隐约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眼见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你也只好赶紧收回心思,将全部精力投放到眼前最大的困境中。
怎么糊弄鬼舞辻无惨。
今天一天,你都没有向女房们询问过鬼舞辻无惨的情况。
你是真的不想想起他。
一方面是有点怕他把你吃了;另一方方面,你非常苦恼要怎么在不暴露来历的情况下,跟他解释清楚你并不是完美的鬼的这一事实。
当然了。
即使能解释得清,也还存在最吓人的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鬼舞辻无惨清楚你并不是成功的鬼,可因为你并没有当场崩溃嗝屁,也算是承受住了鬼血的力量,再加上你还能出现在阳光下,勉强也算成功了一半。
指不定他就想尝尝你的味儿。
说不定有用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还很大,你的心就不由提到嗓子眼,整个人都坐卧不安。
你是真的不想死。
在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那刻,你很清楚自己没办法陪他走完一生。
可你也没想过自己会死得那么早。
留孩子孤苦伶仃什么的,这种事根本无法接受啊!
如果早知道最棘手的问题竟出现在自己身上,那么,即使从今往后,都只有你一个人,你也不会自私生下他来受苦!
不知不觉间。
最后一缕阳光已经从天际消失。
鬼舞辻无惨踏着青白的月华,顺着游廊而来。
他脚步很轻,如猫儿般悄无声息。
产房离寝殿有点远。
转过阻碍视线的房角,他就瞧见你孤零零一个人,抱着孩子,坐在廊檐下的箦子沿处,目光虚虚望向幽暗的庭院,不知在想什么。
明月高悬。
空明澄净的月华倾斜而下,如银纱笼罩着庭院,也清晰映出了你脸上晶莹的泪痕。
鬼舞辻无惨下意识顿住脚步。
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即使是哽咽的泣音,也被你用吸气的方式化解了。
如果不是月色太过明亮,泪痕根本无法掩饰,他都发现不了你在哭。
鬼舞辻无惨沉默注视着你。
素来静水般毫无起伏的心湖,此时竟泛起道道涟漪,波纹经久不息回荡。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他不虞拧紧眉心。
心里仿佛憋了一股气,不由开始迁怒起女房,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竟然放任你不管。
他似乎已经完全忘了。
在给你注入鬼血后,是他亲自将你安放在了能照到第一缕阳光的榻上,半点也不担心你变成鬼后,会在阳光下化作飞灰。
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找个人迁怒发泄一下。
鬼舞辻无惨一边想着要把你身边不靠谱的女房们统统撵走,一边面无表情来到你身边站定。
只见他纡尊降贵般低下头。
俯视着抱着孩子不舍得松手的你,苍白的唇角微微扬起,半是挖苦半是讽刺:「是因为自己生出这种可怕的孩子而难过吗?」
你不吭声。
他又不紧不慢道:「要我说,你之所以
生产艰难,以至于生出这种孩子,完全都是因为你不虔诚。我已经听女房们说了,自从你请来神明,除了第一天亲自拜过,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杀生、妄语、不事夫君,还不敬神佛,如今生出这种恶胎,很难说不是神明给予你的惩罚。」
「呵,你也总妄想依靠别人,被你寄予厚望的产屋敷一族,他们最好面子。面对这种遭受神罚的孩子,他们不把他直接当做妖邪镇压,就已经很好了。」
「根本没有人会帮你,以后,你可怎么办呢?……倒不如来求求我,看在我们曾是夫妻的份上,说不定我会认下他,并给予他应有的出身……」
你听得两眼冒火。
还神明给予你的惩罚?
真他爹的会颠倒黑白!
你之所以会难产,之所以会生出克系孩子,除却他本身各种不行之外,完全都是神明对他的诅咒!
这么一想,你就更生气了。
什么***神明!
诅咒玩得这么溜,怎么不干脆诅咒鬼舞辻无惨墙倒屋塌,直接被太阳晒死,被紫藤花毒死?
都是神明了,居然还学着没用的废物专挑软柿子捏。
去他妈的!
真是去他妈的!!
怪不得工人爷爷要破除封建迷信,弘扬科学文化!
就这种废物神明,也配坐享人间烟火?
等着罢。
回头你就把它们都烧了!
骨灰也都扬了!
发完狠,你也没忘了心里没一点逼数的鬼舞辻无惨。
偏头仰视着他一脸「来求我来求我」的自得表情,根本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愤之情,气得浑身发抖,当即掏出袖里的泥金桧扇狠狠砸上去:「如果真的有神罚,罪魁祸首也只会是你!」
「无惨,是你害了我!」
「是你害了我们的孩子!」
「如果你早点去死就好,如果你肯乖乖去死就好了!这样的话,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鬼舞辻无惨冷下脸。
捏着你因为愤怒而绷紧的下巴,左瞧瞧右看看:「真是不知感恩。明明是我救了你们母子,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你跟这个怪胎早就一起死了。」
「素有声名的产婆都救不了我。」
你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质问,「无惨,身为男人,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救我,如今又没有外人在,还有遮遮掩掩地必要吗?」
你不自觉抱紧怀里的孩子。
手臂用了力气,使得睡着的孩子发出不舒服地哼哼,你连忙放缓了动作,继续冷静陈述事实,不让自己露怯。
「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一点?」
「无惨,我曾是你的妻子。」
「那时候,我全心全意爱着你,跟你亲密无间相处了近一年的时间,你有什么变化,是身为妻子的我注意不到的?」
「就像现在……」
你不卑不亢。
直视他的眸底倒映着明净月色,却在瞬息间,就被失望的雾气模糊,「从今天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并不是来救我的。」
「无惨,你想杀我。」
「我没有。」
鬼舞辻无惨皱眉反驳。
他非常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他。
就好像他是什么无情无义的混账似的。
可最混账的那个,分明是你……
「有区别吗?」
你自嘲一笑。
揭开彼此之间的遮羞布,「你想吃了我,就像你吃掉其他人那样。」
这次,鬼舞辻无惨没有反驳。
你扭过头。不再看他。
噙满泪水的眸子失去焦距,虚虚落在石灯笼照不亮的昏暗庭,哑声呢喃:「时隔多日,我心爱的丈夫,在我九死一生生下我们的孩子后,又一次给我准备好了死法。」
泪水滚滚而落。
在苍白的侧脸上,留下道道无助的晶莹水痕。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的丈夫……很早之前就不在了。」
「是我亲手杀了他。」
你颤抖着说出难堪的事实。
抱着孩子的手臂都因为情难自已的悲伤不停发抖。
你抱着自己的孩子。
就像是抱着自己仅剩的珍宝。
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单薄肩膀不停发抖。
「自他死而复生以后,就在一点点转变成非人之物这些事,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
「他是我深爱的丈夫,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无论他做出什么事,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会毫无保留去爱他。」
「即使后来你要跟我切缘,再没有来看我一眼,甚至,还拒绝了下人的求救,让我独自一个人面对死亡,我也都能理解。」
「你肯定是察觉到自己哪里不对劲,才会远离我。」
「我不停告诉告诉自己,你只是想保护我,只是想避免伤害到我,才会做出这种让我伤心的事。」
「……直到今天,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
「我心爱的丈夫,那个会怜惜我,会带着我去参拜,会跟我约定一起去袚褉还愿的丈夫,已经不在了。」
「剩下的,只是个食人的怪物!」
「他不会在意我,更不会爱我。」
「那些由他造下,却被我视若无睹的罪孽,也一一化作报应,应验在了我的孩子身上!」
你艰难哽咽。
滞涩的喉咙仿佛难以承受内心悲痛情绪,发不出声音,「……所以,那是时候,我害怕地逃走了。」
「我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更不愿意承认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
「就是因为我死了没关系,可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你垂眸望向怀中的婴孩。
不舍地亲了亲他额头,眼中不自觉又闪出点点泪光,「他失去了父亲,就已经够可怜的了。如果再失去母亲,以后要怎么活下去?」
「除了我,还有谁会全心全意照顾他、抚育他?」
「我是已经不配活下去了,可是……」
你第一次在他跟前低下了头。
「拜托了。」
「请看在我们也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夫妻的份上,原谅我先前那些言不由衷的迁怒和歇斯底里的冒犯,再稍微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抚养他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