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眯眯:「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产屋敷主公脸色古怪了一瞬。
他似乎是说什么,可喉间的痒意愈发激烈,忍痛捂着嘴,消瘦的身体无力伏在妻子身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等他气息稍微平复些,你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居馆。
你躺在柔软的榻上。
听着身侧孩子绵长和缓的呼吸声,愈发期待起继国岩胜得知一切后惊喜的样子。
在得知他终于出任务回来后,你就迫不及待赶到他们猎鬼人所在阵屋。
你来到的时候,他正背对着你,端坐和室里,目光平视前方,望着正上方刀架上的日轮刀,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应该是刚洗过澡。
只穿着简单的白色浴衣。
潮湿的长发随意披散而下,未擦净的发梢正在啪嗒啪嗒滴着水。
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的战国武士,与外面道场里挥洒汗水的剑士没有任何区别,再也看不出一丝曾经作为家主的样子。
你其实有点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他宁愿抛弃安稳富足的生活,成为毫无信义之人,也要追求一项很有用的技能到天下无双的程度。
就,很费解。
这种感觉类似什么呢?
大概就是,一老板为了能熟练跟外国客户交流,不惜抛弃自己蒸蒸日上的公司,也要报培训班考雅思。
不仅如此,这老板要求还贼高,九分都无法满足他!
对于你这种雅思考个6分,就恨不得拿个喇叭围着小区喊个三天的人来说,你觉得自己跟他真的有壁。
各方面都有壁。
不过,这也许是因为你只是个普通人。
从一开始,你就认清了自己跟天才的差距。
所以,即使会有嫉妒的情绪,也很快就会被更真诚的羡慕佩服所取代。
可他跟你是不同的。
他是天才。
自尊心极强的天才遇到神明宠爱的挂逼,可不就自闭了嘛。
这样想着,你愈发想给他一个惊喜开心开心。
你蹑手蹑脚从身后靠近。
正准备捂住他的眼睛,让他猜猜你是谁。
结果倒好,你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他的脸,就被他本能擒住手腕,反手一个过肩摔。
你只感觉霎时天地倒转。
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凌空飞了出去,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他惊不惊喜你不知道,你倒是蛮惊喜的。
继国岩胜吃了一惊。
在把你摔出去的瞬间,他就发现你不是敌人,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
纵然及时收力,你一个没怎么吃过苦的女孩子也被摔得够呛。
继国岩胜下意识过来搀扶你。
想问你怎样,又怎么会在这里,可他还没有碰到你,你就疼得拍着叠席大叫:「别碰我!」
等你好不容易全身骨折的酸爽中缓过劲儿,继国岩胜已经关好门,拿出擦伤的药油准备给你上药。
你也没矫情。
撩起衣袖,露出摔得最重的胳膊,让他给你推药化开。
「疼疼疼……你轻点!」
你疼得直抽抽。
想要躲闪,却被他强硬攥住胳膊,不许后撤。
你觉得他可能是在借故报复你,下手的力气是一点分寸都没有,没摔肿的地方都要被他搓青了。
而你,也抱怨出来了。
继国岩胜推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跟你计较,而是将你推在榻上,单手解开你的衣服,果不其然,在你肩膀和右边后背处,同样也有摔着的痕迹。
等他全部帮你推开后,你只感觉自己小死了一回,伏在榻上,被药味浸透的身体无意识发抖,黑白分明的眸中更是噙满痛苦地生理泪水。
真是丢脸死了!
明明是要给他一个惊喜,结果却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就,很憋屈。
如果不是任务没完成,而害了你的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这个社死的人生,不要也罢!
继国严胜取来干净的被衣,将你整个罩入其中,确保除了脑袋,没露出半点在外面,才终于重新坐到你身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你猜?」你疼得牙齿都在哆嗦。
「……羽衣。」
沉默半晌,他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这里?」
你当即从榻上爬起来。
粗鲁捏住他英隽的下巴,迫使让他看向自己,「那我该在哪里?……被你舍弃的继国家吗?」
「你是不是忘了一点?如今继国家的主事人,可是我!」
「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岩胜,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只可惜,你比你弟弟更不中用……」
愤怒之中,你也不忘兢兢业业践行自己的行动准则。
可继国岩胜却像是没听见似的。
他低垂着眉眼,抬手将滑落的被衣披回你身上,遮住你露在外面的大片肌肤:「鬼是非常危险的怪物,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将其杀死。而这里,是猎鬼人的大本营,迟早有天,会被寻仇的恶鬼攻破。」
平静阐述完自己的判断,他才重新看向你,赫色的眼中闪烁的,是你都会感受到几分压力的凝重。
「羽衣,你是个好母亲。」
「不要为了跟我的一时置气,就把孩子置入险境。」
「一旦他们出了什么事,你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盯着他。
「那你呢?」
你听见自己冷静地质问他,「为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抛弃自己的家业和孩子,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你就是完全不在意,对吗?」
继国岩胜照例避开你的眼神。
他从你手中挣脱,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你,高大宽厚的身形一如既往挺拔:「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家臣会誓死守护你们,不让你们经受任何伤害。」
你笑了。
被气得。
这不就是跟无良卖家一副德行嘛?
东西交给你时是好的,那么,后续出了任何问题,他都是概不负责的。
你忍不住想起继国家原本的结局:
继国之名失传。
只有避入深山的一部分人,改名时透后,艰难活了下来。
造成这一切的直接原因,究竟是鬼的袭击,还是家臣取而代之,你不得而知,可你很明确,继国家之所以会落得那个结局,起因就是继国岩胜的失职。
「可我觉得你安排得不够好。」
你拢着拖地的被衣,强忍身体不适站起来,目光不经意扫到刀架上的日轮刀,下意识瞥向正背对你而立的男人。
脑海霎时浮出很行的念头。
可你还没来得及转身拔刀,猩红刺目的标语再次强势占据视野,噔噔噔之声回荡在你脑子里,震得你头痛欲裂。
你踉跄了一下。
身形摇摇欲坠。
不得已,你重新坐回榻上。
使劲摁了摁突突直跳的额头,才勉强从刷屏骚扰中缓过神来。
「……比起那些不知是人是鬼的家臣,我还是觉得产屋敷一族更好。他们跟鬼斗争了几百年,哪怕一直处于劣势,到底也延续了几百年,足见底蕴非比寻常。」
「更别说你弟弟还在这里了。」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置气,可实际上,我除了相信产屋敷一族不会亏待自己剑士外,就是格外相信你弟弟的实力而已……虽然这样说有点下流,但你弟弟是真的很行。」
坐着抻着摔了的腰不舒服,你干脆直接躺下。
捂着仍有些胀痛的眼睛,理直气壮指使他:「去看看孩子们吧……你不去也没关系,等你弟弟回来了,我就让他去。」
「他看起来就是很会照顾孩子的样子……」
当然了。
就算继国岩胜重新承担起父亲的职责,让你的长子重新开心起来,你也不准备跟继国缘一划清界限,以此讨他欢心。
你非常自来熟,把已经会到处跑的幼子交给继国缘一。
而你自己,则去了蝶屋帮忙。
一方面,你也不能总是闲着;
另一方面,你想试试能不能走个捷径。
继国缘一非常无私。
在他加入鬼杀队,察觉到猎鬼人的短板后,便把自己的剑术和呼吸法倾囊相授。
甚至,还贴心地根据每个人擅长的领域,对呼吸法进行改变,指导他们掌握住更适合自己的呼吸法。
而继国岩胜,身为他的哥哥,更是得到了很好的指导。
在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出现跟继国缘一如出一辙的红色火焰斑纹。
这就意味着,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非常苦恼。
继国岩胜的心理素质比鬼舞辻无惨好太多。
就算你时时刻刻不忘记拿他心理阴影戳他痛脚,他也没有丝毫承受不住,崩溃自杀的倾向。
直接杀又是杀不了的,你就想试试走个偏门,看看能不能毒死他。
而蝶屋里最多的,就是各种药物。
你只偷一点点,肯定没人能发现,
可你没想到的是,蝶屋管理很严格。
像你这种半点药理知识都没有的新手,是不能随意进出配药所的。
蝶屋的医师也劝你,说你是鬼杀队最强二柱的家属,不需要工作,也值得大家尊敬,所以,没必要为难自己,过来受这份苦。
你不信。
身为敬岗爱业打工人,只要给得足够多,什么苦你吃不了?
你正面了惨烈的伤员。
缺胳膊少腿都算是很幸运的。
更多的,连一具完全的尸体都留不下。
有的时候,他们抬进来的就是只有一半的躯体,同伴们哭求医师们想想办法,可那人身体早就已经凉透了,身上的血液都呈现出凝固的黑,根本救不回来的。
一想到他们都还只是些孩子,最大的也不比你大几岁,你就再也承受不了这种血淋淋的惨剧,冲到外面呕吐。
很显然。
想要成功打入蝶屋内部,凭你的心理承受能力,需要消耗很长时间。
秉承着分摊风险的理念,你思忖片刻,扭头去鼓动继国缘一,让他跟继国岩胜酣畅淋漓地打一架,分出个高下。
他们两个人既然是鬼杀队公认的当世最强,想要分出胜负,必定艰难。
尤其是继国岩胜,他肯定会全力以赴。
就算继国缘一再如何手下留情,可刀剑无眼,继国岩胜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到时候,你说不定就能找到机会,趁机成为快乐的小寡妇。
你想得挺美。
可你忘了,他们是同父同母的孪生兄弟,在给你添堵这方面,他们从来都是天赋异禀。
「自然是兄长大人更强。」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因为你又他妈悟了!
怪不得继国岩胜嫉恨他恨得那么厉害呢,就凭这种充满不经意羞辱的话,搁谁谁受得了啊?
别说自尊心极强的继国岩胜了,你一个那么好说话的打工人,听了都气得不轻。
如果你上学的时候,学霸同桌每次都拿着满分试卷,却还要过度谦虚地跟你说,「你真比我强多了」,「虽然我考得好,但你脑子比我好用啊」,你拳头很难不硬。
可以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但绝不接受对方以自谦为名的羞辱!
士可杀,不可辱!
也许是你脸色太糟糕了,继国缘一神情茫然又局促:「你怎么了?」
你尤不死心:「口说无凭,去跟岩胜全力以赴地打一架吧……不仅我会开心,他更会开心。」
继国缘一陷入沉默。
良久后,他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佩刀:「兄长大人是非常温柔的男人,如果不是对无法拯救部下的事耿耿于怀,他根本不会将本该用来守护的剑,用来斩杀恶鬼。」
「是我没用,才会让兄长大人陷入痛苦……」
你笑了。
继国岩胜是很温柔没错。
可他温柔是有前提的。
不能行差踏错,更不能违背他的行事准则,不然,就会被惩罚。
也就只有他这个挂逼,才敢带着八百个滤镜看对方,并发自内心觉得对方是个温驯无辜的小绵羊。
「我们的剑术,是为了肃清恶鬼而存在,并不是为了跟同伴逞凶斗狠……」
他还说了很多。
可你一句也不想听,扭头就走。
生怕自己走晚了,就会克制不住脾气甩他一耳光。
回去的路上,你认真反思了一下。
是你太想当然了。
你以为继国缘一既然敢拿你的桧扇,那么,只要稍稍鼓动一下,他肯定也会跟继国岩胜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斗。
可你忘了。
他是天花板,是神明的宠儿,更是白玉无瑕的高洁之人,根本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私欲。
他不会轻易与人争斗。
更不会因为你,贸然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到他心心念念的兄长大人的事。
你什么都懂。
可还是有那么一瞬,根本克制不住内心疯狂蔓延的念头,只想把他们这两个只会给你添堵的狗东西统统都杀了。
【LOVE&PEACE】
【LOVE&PEACE】
【LOVE&PEACE】
熟悉的猩红的语再次铺满视野。
噔噔噔的警报声,更仿佛是要碾碎你的意志和灵魂。
你咬紧牙关,冷静给了自己一耳光,强迫自己从这种无能狂怒的情绪中抽离。
还不到自怨自艾的时候!
他们是个顶个没用又难搞。
可说到底,终究也只是个人类而已。
只要还是人类,吃错东西就容易死。
之后,你一门心思放在蝶屋。
在经过漫长的适应期后,你已经很好融入蝶屋,并开始跟着医师们涉猎了基础的药理知识,不至于药材放在你眼前,你都不认识哪个是自己想要的。
又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了几个月,你终于小有所成。
在她们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已经能从容不迫地帮上忙了。
是以,你很快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走出蝶屋,你心满意足地捏着袖里的东西,侧目望着庭院里蓬勃的春日光景,只觉处处风和日丽。
就连冻了一冬的池塘,都开始漾着粼粼微光,显得明亮又美好。
你意识到是时候解脱了。
已经到了你成为富裕的小寡妇,功成身退的时刻。
那日,浴佛会。
法华堂举行着盛大的仪式,浴佛的佛堂里点缀着时令鲜花,黄色的芍药、红色的牡丹,白色的百合、紫色的紫藤花等各色鲜花搭配摆放,更显得身后端正坐于正中的佛像庄严肃穆。
你特意僧侣那里讨来佛前甘茶,站在房檐下,一眼就从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看见了继国岩胜父子三人。
孩子们都很开心。
一人拉着父亲的一只手,吵吵闹闹地拽着他往自己想要去的摊位走。
而继国岩胜,虽然看起来有点不苟言笑,但却没有一刻对孩子们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褪去了做家主时的繁冗服装,只穿着紫色蛇纹和服黑色马乘袴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不善言辞的父亲。
……如果他肯乖乖做个人就好了。
念及此,你忍俊不禁。
「哪有这种好事?」
「他要是肯乖乖的,我又怎么会来到这里……这大抵就是报应吧。」
你一边吐槽着,一边面带微笑,捧着甘茶朝他那里走去。
继国岩胜终归是鬼杀队的中坚力量。
你要是毫无征兆就把他鸩杀宅邸,鬼杀队众人很可能会迁怒怨恨你。
毕竟,他还没有做出真正的背叛的行为。
而未来的那些事,即使你说出来,恐怕大家也只会觉得你疯了。
为了避免这种糟糕的情况出现,你才会特意同他一起出来逛人来人往的浴佛会。一旦他喝下甘茶,你就会及时引走孩子,绝对不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他的死因嘛,你随随便便推到仇家或者鬼身上好了。
至于你,当然只是个骤然失去丈夫,只能跟孩子相依为命的可怜小寡妇啦。
【就是不知道缘一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如果他知道,是我一杯茶毒死了他尊敬爱重的兄长大人,会不会像杀无惨一样来杀了我?】
【有趣,要告诉他,绝对要告诉他!】
你突然亢奋起来。
捧着甘茶的手都情不自禁发抖。
只觉未来真是越来越令人期待了……
「羽衣?」
「羽衣!」
「羽衣」
娇娇尖锐惊恐地喊声,将你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你回过神。
就瞧见那个沉浸摸鱼无法自拔的娇娇,正跟没头苍蝇一样,围着你疯了似的打转:「你想干什么啊?你最近一直想干什么啊?!」
你:「没啊。」
娇娇气得直蹦:「没有?你没胡思乱想,那我的后台怎么会天天滋儿哇滋儿哇地响警报?」
「呜呜……」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最近整天都是这样,我都要被吵死了,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追番看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