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地好像要跳出胸膛。
血管里血液四处涌动,仿佛要冲破血管似的,眼前发黑,耳蜗里也响起夏日凄厉的蝉鸣。
“我的朋友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童磨蹲在你身边,向你抱怨,“我只是好心地想跟他分享快乐而已。结果,他只听了一耳朵,便毫不留情把我赶走,我都没来记得告诉他,我不仅得到了漂亮的羽衣妻子,还拥有了可爱的孩子……”
“唉,可真是格外严酷的人呢。”
你难受地闭上眼。
黑死牟没有一刀刀了你,就证明他还不够严酷!
骤然从睡梦中惊醒,脑袋正一阵阵发晕。
你根本不想聊天,更没心情敷衍。
可童磨却非常有兴致。
宛若雨后初虹的眸子在昏暗的和室里熠熠生辉,
“说起来……”
他盘腿坐在你身边,冲你笑得无忧无虑,语气沉稳又柔和。
“之前,也有女信徒想成为我的妻子,为我生下孩子,继承我的极乐教,只可惜,我们努力了很久,也没有生出来。”
你好不容易才从晕眩中恢复了一点精气神,结果,还不等你喘口气,耳朵里就被童磨塞满聒噪的噪音垃圾。
“唉,我本身是不在意这种的事,但她们实在太悲伤了。”
“光是听她们讲述自己的痛苦,我就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幸好,我还可以救赎她们。”
“要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要悲伤多久了呢……”
你根本不想听他的情史。
刚准备摁摁突突直跳的眉心,缓和一下烦躁情绪,就被兴致上头的童磨一把握住手,一边揉捏你手指,一边继续跟你逼逼叨叨。
你:“……”
你偏头瞧了眼伊之助。
他仍在睡。
只是童磨的声音太吵了,小小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
很显然,再不给他提供一个安静的环境,他就要哭着闹人了。
你叹了口气。
知道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干脆撑住柔软的榻榻米,坐起身,强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反手握住童磨的手,将话很多的他抱在怀里,胡乱摩挲着他略微发僵的脑袋:“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明明自己都这么悲伤了,却还不忘救赎别人,您可真是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好孩子呢。”
“果然,我没有看错人。”
“比起我,您更应该得到救赎才对……只是哦,现在天色太晚了,神明也到了该就寝的时候呢。”
“我的神明大人,不要再想那些伤心的事了,您该睡觉了。”
说完,你就摁住他肩膀,强行将他推倒在地。
在他茫然不解的注视下,你背过身去,转而将快要被吵醒的伊之助搂在怀里,轻轻拍抚着。
童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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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极乐教虽然只是个小邪、教,但大概因为它的掌控人是鬼的缘故,依然拥有着远超你想象的力量。
别的不说,单说你之前的丈夫和婆婆。
他们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哪怕你已经能光明正大出入极乐教驻地,也从来没有一刻遇见过那对晦气的母子。
直到你偶然遇见了前来参拜的同村小媳妇,才知道那对母子在开春的时候,就被林中的野兽啃食殆尽,只余下几片破碎的衣物,被同村的人收敛掩埋了,才不至于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不要为他们的事难过。”
那个小媳妇似乎误解了你的沉默,拉着你的手,紧紧握了握,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附在你耳边,低声道,“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你父母兄弟患病去世后,就是他们最先盯上你家的房产田地。”
“你这样漂亮,虽然因为生病的缘故,变得傻乎乎了,可如果当初不是他们用了下作的手段,你也不必嫁给他。”
“他们欺负了你,霸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却不愿意好好待你,如今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全是他们的报应。”
她温柔地摸摸你的脸,“之前,我不好告诉你,怕徒惹你伤心。如今,你终于解脱了……”
“不仅有了儿子傍身,还有幸被教祖选中,成为侍奉之人。”
她冲你笑。
眉目舒朗。
一如当初她拉着你的手,领你来万世极乐教暂时寻得一方安宁。
柔软的掌心泛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琴叶,这是你的荣幸。”
她似乎很怕你再次沦落泥土里,“不要留念过去,更不要回头,乖乖听教祖的话,好好活下去……你会过得很好,你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根本不了解你们之前的过往。
这让你即使想让她放宽心,也无从开口,生怕自己一开口就暴露了什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被她如此担忧、关切地挂念着,你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思来想去,你也压低了声音,偷偷提醒她:“以后,不要再来极乐教了。”
顿了顿,你又补充道,“这里的很多信徒,并不是什么好人,我有教祖大人庇护,安全无虞,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总归是太危险了。”
小媳妇泪盈于睫。
似乎很欣慰你如今的样子:“好、好,知道你过得好,我以后就不过来了……琴叶,你一定要过得好啊。”
你点点头:“我会的。”
你目送她离开。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好,但不可否认,因为她的存在,你在以那个男认妻子身份生活的时候,获得了很多帮助,不至于让你两眼一抹黑。
你本没有深究的意思。
可耐不住有人就是爱多嘴。
童磨从身后抱住你,浑身没骨头似的,靠在你背上,脑袋也枕在你肩上,一边抬手逗弄着你怀里的伊之助,一边轻柔地将前因后果讲给你听。
“真是个傻姑娘。”
“她为什么会对你好?原因很简单啊,她的丈夫曾经跟你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后来你家里发生变故,人也因为生病变得傻乎乎的,你根本不会成为那种男人的妻子。”
“不会被毒打,更不会被欺负……”
“你跟孩子本应该过得很好才对……”
你恍然大悟。
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无奈。
还真是个傻姑娘。
不管是琴叶家庭出现变故,还是青梅竹马另娶他人,都不是她的错,可她却羞愧地试图弥补,真是个让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傻姑娘。
这种过分柔软的性子,不改改,可是很容易被残酷的世道啃得渣都不剩的。
“你喜欢他吗?”
不等你感慨更多,童磨笑吟吟地声音就自耳边响起,湿漉漉的气息落在白皙柔软的耳垂,酥酥麻麻的,你不适地偏过头,却被他得寸进尺亲住侧脸颈项,“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的话,我也可以让你成为他的妻子哦……羽衣,你可是我的最喜欢的妻子。无论你有什么想法,我都会帮你实现。”
你叹息。
就知道鬼不是什么好东西。
瞧瞧,说了还没两句呢,就暴露出险恶用心来。
你一边无声咒骂他,一边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
童磨:“哎?为什么?是哪里不喜欢吗?”
你眨了眨眼:“我早已不记得他的事了,如果不是您告诉我,我连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都不知道缘由。”
“过去的事,早就该过去了。”
“我得到了您的救赎。如今,更是能荣幸地同您一起抚养伊之助,我想,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人比我过得更好了。”
“别说我早已将他遗忘,就算我还记得,可我身边已经有了如同神明般耀眼明亮的您,说句下流的话,有您在,我又怎么会看上别人?”
“对我来说,他们这些男人,就像是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我不会喜欢他们,更不会有跟他们成亲的念头。”
童磨头埋在你肩窝,低低笑出声。
好一会儿,才缓缓拾起头,雨后初虹般的瞳子潋滟着无边光华,目不转睛瞧着你:“说得好像你见过很多男人似的。”
你谦虚:“不多不多。”
童磨撒娇般贴着你蹭啊蹭:“呐,羽衣,我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吗?我真是他们之中最棒的那个吗?”
你冲他笑:“当然啊,我再没见过比您更好的男人。”
童磨开心地抱住你。
像吃了笑豆似的,不停发笑。
只是听着他的声音,就知道他高兴极了。
你任他抱着。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高兴了。
不过,你也不太在意就是了。
正常人跟鬼是有壁。
尤其是童磨这种做人时候就不太正常的鬼,想要搞懂他,更是难上加上。
你不想为难自己。
转而专心抱着伊之助练习站立。
伊之助一天天长大。
他那与生俱来的出色的感知力,也在一点点崭露头角。
他刚会走,似乎就察觉到了极乐教不对劲的气氛,试图拉着你离开这里;再大点,他时不时就提醒你危险;而等到他两岁的时候,他就能用流畅的字眼组成字句,告诉你这里不对劲,很多虔诚的信徒都在一个个消失不见。
你既甜蜜又苦恼。
甜蜜自己的儿子不愧是主角之一,天赋了得;
苦恼他真是太敏锐了,让你带着他跟童磨装傻的难度凭空增加不少。
而童磨,似乎很喜欢逗伊之助。
总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伊之助身后,一声不吭,只是用了收敛气息的小把戏,把他吓得浑身汗毛炸立。
有好几次,你都看见伊之助像是被挑衅的小羊羔一样,一个猪突猛进就扑上去打他,想摔其他小伙伴一样,也把他撞倒摔地上,结果就被童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输得好可怜。
伊之助:“我讨厌你!”
童磨:“没关系,我是父亲,父亲总不会讨厌自己的儿子。”
伊之助:“我才不是你儿子!”
童磨:“那你是谁的儿子?”
伊之助:“我是妈妈的儿子!”
说罢,他一溜烟跑到你身边,拉起你的手,一边冲讨厌鬼做鬼脸,一边拖着你离开他的视线。
只留童磨一个人站在原地。
单手捏着扇子抵住下颌,居高临下垂下的戏谑眉眼,满是会惹伊之助生气的揶揄。
伊之助和童磨大概就是八字不合。
即使你没有告知伊之助童磨是个危险的食人恶鬼,他也本能不喜欢这个给予了你们衣食住行的男人。
你并没有纠正他的意思。
不喜欢童磨,总比喜欢童磨要好些。
要是他真把童磨当父亲,你才要真的苦恼。
可这样下去明显不行。
让伊之助一直生活在让他精神紧张的环境里,并不利于他的健康成长。
你之前也试图带着伊之助离开过,可每一次,都被童磨找到了,哪怕被你找借口糊弄过去,但你心里很清楚,童磨并不是真的信了,他只是没玩够,才会做出相信你的姿态。
你不介意陪玩。
但首要任务是得先把伊之助送到安全的地方。
不然,你就无法拥有掀桌子不玩的底气,自然也就无法陪他玩得尽兴。
就在你拼命转动大脑,思考着快要被你忘光的原著剧情,想要从中获得一星半点的灵感之际,童磨突然兴致勃勃来找你,无视伊之助气鼓鼓的怒瞪,拉着你就往他的寝屋走去。
“还记得吗?”
童磨喜形于色,一手抱起托你后腿的伊之助,无视他挣扎,将他夹在腋下,笑眯眯扫了你一眼,“我之前就告诉过你,我有位朋友,他的妻子也叫羽衣,今天,他终于有兴致接受我的邀请,过来跟我叙旧了。”
“快跟我来,我要让他看看我的羽衣妻子,好好羡慕他一番!”
“这样的话,他可能就再也无法维持冷静,而我,或许就能下棋赢过他了呢。”
你:“……”
真不要脸。
堂堂上弦二,下个棋还出老千。
伊之助年纪小,却不妨碍他懂得多,当即仰起头,冲他大叫:“无耻,你这是出千!”
童磨笑眯眯:“各凭本事的事,怎么能说是出千呢?我都没有因为他的妻子也叫羽衣就乱了心神,他要是因为我的妻子叫羽衣,就不复沉稳,那要被责怪的,就只是他自己啊。”
伊之助气得哇哇叫。
你心疼地望着自己的傻儿子。
又吃亏了吧?
可是没办法啊。
童磨这只鬼,是有几分歪理在身上的。
跟他这种人耍嘴皮子,真的很累。
每当这个时候,你就分外怀念自己的那些前夫们。
跟童磨这样的妖艳贱货一点也不一样,他们干净单纯得仿佛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随随便便就能染上你的颜色,任你随意作画。
哪里会像童磨这样难搞?
就在你叹气之际,童磨已经兴冲冲拉来障子门。
欢快的声音在主屋里回荡:“黑死牟阁下,快瞧,这就是我的羽衣妻子,漂亮吧?”
原本哇哇大叫的伊之助,在踏入寝殿的瞬息,就察觉到异样气息,收声绷紧了神经。
你被童磨拽到身前,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的六眼剑士。
他正襟危坐。
浑身散发出厚重的气息。
给人的感觉是他这几百年没有白过,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继国家主可比的了。
“我是来传达那位大人的命令……”
黑死牟端坐原地,声音一如既往沉稳。
“哎呀哎呀。”
童磨嬉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当然知道啦,只是,你真的不看看吗?她也叫羽衣呢,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爱上她了。我从来没见过像她温柔漂亮又惹人怜爱的女子,说不定,在几百年前,跟你的羽衣是一个人哦。”
黑死牟没回答。
即使被童磨问到脸上,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
平视前方,即使有六只眼睛,每一只却都好好待在它原来的位置,没有一只眼睛因为童磨的话动容。
显得既规矩又有教养。
与嬉皮笑脸的童磨,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见他没反应,童磨失望般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不喜欢羽衣也没关系,反正,她现在有了我,我会对她好。我会把她留在身边,直到她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这样说着,他将浑身僵硬得跟石头一样的伊之助放到你怀里,伸手捏住你下巴,无视孩子和外人在场,在你诧异的目光中,俯身吻了下来……
直到他满足了,才意犹未尽松开你,舌头舔舐着唇瓣,直到给彼此唇上都镀上一层湿润淫靡的水光。
那宛若雨后初虹的眼瞳深深注视着你,仿佛含着无限情意,可他的话却是对别人的说。
“我会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
“我会成为她最好的丈夫,更会成为她孩子最可靠的父亲……不像别人,只是一茬不如一茬的韭菜……”
他似乎突然就行了。
之前相处的这几年,他明明就是个不行的养胃鬼,粘过来的时候,顶多跟你玩点小孩子的搂搂抱抱亲亲,纯洁得像个小学生。
可现在呢?
他突然就跟你玩这么大。
而且,丝毫不在意当场还有孩子在场。
你轻抚着气得浑身发抖的伊之助,现在哄劝的声音多温柔,内心就多不高兴。
玩归玩、闹归闹。
童磨怎么能拿着你的孩子开玩笑?
……不想再跟烂韭菜玩了。
你很快下定决心。
反正伊之助已经大了,也是时候从这里脱身了,跟他一起做一对普普通通的母子,度过平平凡凡的一生了。
你非常理直气壮。
半点也不觉得自己亏欠过童磨。
虽然你的确吃他的、喝他的,还用他的了,但这又如何呢?你每天不也都在虔诚祈祷他早点得到神明救赎吗?
这可是小公子都没得到的待遇!
做鬼,得知足。
再说了,心甘情愿的双向付出,怎么能用肤浅的欠和不欠描述关系呢?
哄睡了伊之助,你躺在床上,开始聚精会神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漂亮脱身,丝毫没注意到角落的黑暗里,却一点点浮出一道高大威仪的身影。
“改个名字。”
低沉浑厚的声音言简意赅。
直到他出声,你才注意到房间里突然多了个人,倏然坐起身,循声望去,就瞧见了隐没于暗影之中的黑死牟。
他背对着你。
你看不见他非人的六眼,只能瞧见他笔直的脊背,以及高高束起的黑色马尾。
紫色蛇纹和服并不修身,可穿在他身上,却似乎有了别让的魔力,让人移不开眼。
你余光扫了眼伊之助,见他没有醒来,才问他:“为什么?”
黑死牟:“这个名字,只会给你带来不幸。”
你:“真的?可这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啊,我不觉得哪里……”
黑死牟打断你:“如果不想跟着孩子一起死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