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好孩子,值得救赎。”
这样说着,他脑袋从你身后探过来,白橡色的无垢发丝出现在你视野,宛若雨后初虹般的潋滟眸子盈满悲伤的泪水,幽幽凝睇着你,向你伸出手,“来,乖孩子,让我引领你抵达永生的极乐。”
救赎……
救赎……
救赎……
你心脏惊悸。
只感觉自己听到了恶鬼索命的低语。
可你不想死。
在空白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求生欲就驱使你一把攥住了童磨的手臂,不许他触碰到自己。
童磨神情困惑。
你咽了口唾沫,紊乱的心跳逐渐冷却:“我不信神。”
对他的话,这个回答堪称答非所问。
可一旦起了话头,舌头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无论什么样的谎,能都无比流畅糊弄下去这大概就是经年累月打工人生活,给予你的最厉害的工作技能。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神明。”
“曾经,我陷入泥沼无法自救时,也曾短暂迷茫过,也曾虔诚祈祷过神明降临,拯救我与水火之中。”
“可是”
“根本没有人给我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
你的声音逐渐流畅起来,幽暗夜色中,碧绿色眼眸望向身侧的童磨,“所以,我不信神,也不相信神明的存在,更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永生的极乐。”
童磨吃惊:“哎,是这样吗?可之前,你明明说自己每天都在向神明祈求,希望我得到救赎啊……难不成,你都是骗我的?”
“我怎么会骗您?”
你果断否决他扣过来的危险帽子,碧绿色眼眸受伤地凝睇他,“我是不信神,可在遇见您后,我也真的希望这世上存在永生极乐,每日都无比期待您能得到神明的救赎和垂怜。”
童磨:“……这样吗?”
你坚定点头:“是的,您值得最好的!”
童磨松开按着你肩膀的手,居高临下盯着你,不知道从哪里掏出金色折扇,一下接一下敲打着掌心,似乎很困扰的样子。
你后退一步,垂眸敛目,抱着伊之助任凭他打量。
“我已经被您救赎了。”
你本来是想说邪、教名字。
可你突然记不清是万事极乐教,还是百世极乐教了,就干脆给童磨戴个帽子。
反正,都是他的东西。
“因为您的存在,我才能及时摆脱之前的困境,可以像现在这样,跟孩子一起好好活下去。这都是因为我遇见了您,才会变得如此幸福,远比很多人都幸福。”
“所以,当您问我还有什么想要向神明诉说的时候,我才会说了那样的话。”
这样说着,你难为情地低下头,“对我来说,您就是拯救了我的神明。如果在您之上,还有其他神明的存在我是不信的,可如果您信的话,那比起向上位神明诉说关于我的不必要私欲,我更希望神明能仁慈地赐福于您。”
“我希望您能得到救赎。”
“聆听别人苦难,是非常消耗自我的事情。”
“我曾经就被不少人当做过情感的垃圾桶,听他们倾诉过自己的困苦和不幸……我帮不了她们,只能做的,似乎只有陪着她们哭了哭。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日日夜夜折磨着我,让我本就艰难的人生,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后来,我明白过来了。”
“我只是个柔弱女人,如果都救不了自己,自然也不可能拯救别人。与其将自己消耗在别人的困境里,不如专注自己,先为自己挣出一份自由天地。”
“当然了,您是神之子,我不应该用自己的感受来揣测您,可您已经拯救了我,还给我带来了如此美好的未来,我就忍不住想要您也得到救赎,想要您过得比我更幸福……哪怕只能救赎一点点、只能幸福一点点,也是我的心意。”
童磨的救赎,跟老板的大饼有异曲同工之妙。
容易死。
如果想要从他们手里保全自身,那么,就必须学会放低工人爷爷的身段,感激委婉又虔诚地谢绝他们的饼。
简单来说就是,谢谢,吃过了,你吃吧,别客气,都是你应得的。
但童磨跟老板又是不太一样的。
老板头顶上好歹还有薛定谔的电线杆,会有随时被挂起来吊死的风险;可童磨头上,却是光溜溜的,就连鬼柱鬼舞辻无惨都不太喜欢搭理他。
这也就导致童磨极其难缠。
就像现在:
他那双宛若雨后初虹的眸子,霎时浮出动情的泪水。
童磨十分感动。
他停下折扇敲打掌心的动作,冰冷的金属折扇轻轻挑起你下巴,跟你四目相对的眼中满是晶莹的泪水:“真是个好孩子……竟然如此为我着想,让我十分感动。”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我哦。”
“我可是为了拯救你们而诞生的,身为神明在人世的代行者,不管你们讲述的苦难如何痛苦,我都可以承受。”
“倒是你,真是让我惊讶呢,明明自己过得这么糟了,甚至,差一点就被自己的家人们抓起来折磨死。即使过得这样凄惨,也觉得自己已经得到救赎了吗?”
童磨声音轻柔,冲着你体贴地笑,“如果只是担心我的话,那根本没必要,让我来救赎你吧……能拯救你这样漂亮温柔的女孩子,是我的荣幸呢。”
你亦笑:“您已经救赎了我。虽然婆家日日夜夜伤害我,但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只是些微末的困难,再也构不成任何困扰。”
“您已经将我从泥沼中彻底拯救了出来。”
“我的身体、灵魂、乃至于意志,如今都无比轻松自由。”
“我会怀着对您的感激,日日夜夜祈求您也能像我一样,早日得到属于自己的神明的救赎。”
童磨沉默下来。
他不笑的时候,还是有点吓人的。
有着非人的、怪诡的违和。
仿佛是做工精湛的人偶活了过来,却又在转瞬间失去灵魂,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谷效应。
你心脏失序跳了跳。
但不妨碍你依旧真诚无比地回视他。
很快,童磨异常俊美的脸上重新浮出轻柔的表情,将冰冷的折扇回收袖里,转而摸上你的脸,温暖手掌一点点将你冰冷的脸颊熨热:“你想要我得到救赎?”
你没有躲:“这样说的确有点过分自大,可我是真心觉得,整日都被信徒私欲包围的您,过得很辛苦。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您能得到救赎。只要您得到了永恒的快乐和无忧,那我也就得到了永恒的快乐和无忧。”
“您是救赎了我苦难的神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会比看着您得到拯救,更让我高兴的事。”
童磨脸上安静注视着你。
脸上倏然绽放出愉悦笑意:“那就留在我身边吧。”
他大概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整个人都陷入孩子般开心之中,甚至,还无视伊之助噗噗的口水,凑过来亲了亲你侧脸:“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关心,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你神色微僵。
五官微不可查扭曲。
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我也很想,可是我不配。”
你眼神坚定又凌然。
一脸的“我这都是为你好,你不要不知好歹”。
“童磨大人,您是神明在人世间的代行者,您拯救了那么人,是无数人心中的神明,而我,只是被您救赎的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员。”
“我没有钱,也不纯洁,能偶尔被您垂怜一瞬,就已经不枉此生了。”
“我也很想侍奉您左右,可已经跌入过污泥里的我,不能、也不配留在您身边。”
“这样的我,只会玷污您的圣洁,成为您的人生污点,妨碍您得到救赎。”
“童磨大人,您是我的神明大人。”
“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成为您得到救赎的阻碍!”
童磨有点难过:“就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你:“不是不想,而是……”
童磨笑吟吟打断你:“这就好!”
他没给你反悔辩解的机会,很轻松就将你打横抱起,望着你受惊的脸色,笑得无比开心,“真是个令人心动的小姑娘,我似乎喜欢上了你。如果你留在我身边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可以救赎也说不定。”
你还没来得及露出合适的表情,怀里的伊之助就不舒服般冲他噗噗吐口水。
童磨被吐了个正着。
你吓得够呛。
忙捂住伊之助的脑袋,将他护在怀里,警惕地注视着童磨,生怕他暴露出鬼的本性,对你跟孩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有那么一瞬,你甚至都想叫出鬼舞辻无惨的名字,让他赶紧来救救你的孩子。
可你没想到的是,童磨好像没脾气似的。
根本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反而像是才发现你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只用单手就稳稳抱住你,在你紧张地注视下,戳了戳伊之助柔嫩的脸蛋:“真是个小淘气……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吗?”
最后一句话,是笑吟吟问你的,
你瞳孔地震。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睁着眼问出了多么可怕的瞎话。
……童磨,还是鬼舞辻无惨。
你心中快速权衡利弊。
几乎是没什么阻碍地选择了前者。
你得抚养伊之助长大。
你不能让他成为野猪的孩子。
娇娇是没有告知你这具身体的具体心愿,可将心比心,你觉得那样一位至死都在自责自己又做出来愚钝决定,以至于害了孩子的母亲,如果她有重来的机会,那么,她的愿望肯定会跟孩子相关。
守护伊之助。
不准童磨伤害伊之助。
要伊之助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大抵就是这些罢。
鬼舞辻无惨虽然是被你PUA惯了,但他也是个非常小心眼的男人,依着他的秉性,哪怕你告诉他这个儿子是白得的,他也绝对不会允许你亲自抚养。
甚至,你多想他一点,都可能害得他沦落到比野猪孩子更不如的地步。
还如不童磨呢。
最起码,你还没见过像童磨这样喜欢白捡儿子的。
当然了。
你也没有忽视童磨自身所带来的危险,他喜欢白捡儿子,喜欢玩过家家的游戏,但这并不意味他是没脑子的傻白甜。
相反的,他可以说比鬼舞辻无惨更难搞。
哪怕只有一个脑子,他的精明程度都是鬼舞辻无惨望尘莫及的……
念及此。
你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不妙的棘手。
被你PUA惯了的鬼舞辻无惨,都偶尔有清醒过来,试图怀疑你的时候,那童磨只会更清楚地看见你的违和之处,选择他,也许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也说不定……
“真好。”
童磨抱着你们从容平稳地穿行在漆黑的树林中,兴致勃勃问你,“说起来,我还从来没做过父亲呢,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父亲?”
你心脏紧了紧。
……什么样的父亲?
这应该就是童磨给你的第一个选择。
后续他玩腻了,很有可能就会用现在你的回答,来处置你的孩子。
你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他肯定还要用戏谑不解地语气问你,为什么要这么怨恨地看着他,明明他只是做到了对你的保证而已……
一想到自己将要说出来的话,事关孩子的生死,心脏就就像被无形大手捏成一团。
你要怎么说,才能在不涉及他真面目的情况下,还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个百分百利于孩子平安健康顺遂活下去的保证?
思来想去,只靠言语单薄的描述,难保不会被过于聪明的童磨抓住漏洞,故意扭曲你的真意,只为达成戏谑践踏你感情和人生的目的。
你绝对不能高估一个乐子鬼的底线!
所以,你决定给他树立个绝对不会出错的标杆。
桐壶帝。
你抿着唇。
垂眸斟酌片刻,小声道:“我不是伊之助,无法代替他回答。”
童磨:“啊?这样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你是他的母亲,如果你都很喜欢的话,我想他肯定也不会讨厌到哪里去。”
你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试着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比较喜欢桐壶帝那样伟大博爱的父亲,即使知道冷泉帝是女御与自己最爱的儿子私通生下来的,也能全心全意疼爱他,并送他登上帝位。”
“不管是对于冷泉帝,还是光君,他都尽到了人父的责任。”
“如果伊之助长大了,我想他应该也不会讨厌那样的父亲。”
童磨唔了声。
兴致勃勃的表情略微收敛。
他似乎是在谨慎地思考什么。
那双宛若雨后初虹的七彩琉璃瞳子,再没有一丝之前温柔仁慈,夜色里,过分苍白俊秀的面容,更是不经意就透出一股浓浓的违和与疏离。
让人瞧了心头发寒。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直接褪下伪装,而是重新低头望向你,像是已经做好什么决定似的,笑着转移话题,问你叫什么名字。
“羽衣。”
你没有丝毫犹豫。
也不畏惧被他拆穿。
反正,关于名字你总有一万个合理的理由。
童磨又瞧了你一眼,俊秀异常的脸上浮出奇特的神情:“归去之时,羽衣轻着身,慕君之思深无奈……真是个好名字呢。”
你神情恍惚。
总觉得他念的俳句有点熟悉。
“说起来……”
就在你凝神思忖之际,就听童磨开心道,“也许是美丽的女子大都相似吧,我有一位朋友,他妻子的名字也叫羽衣,听说,那真是一位极其漂亮的女子,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让他念念不忘。”
“只不过,我那位朋友太严肃了,我只是想看看她的脸而已,又没什么恶意,却还是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顿,并威胁我没有下一次……”
你脑海灵光一闪,瞬间醍醐灌顶。
想起来了!
当初黑死牟第一次见到你时,嘴里念的也是这个!
惊讶间,童磨抱怨的腔调骤然一转,整个人都变得兴冲冲的:“虽然他拒绝了我,但我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名字。”
“原本,我还想用诸如‘你既然愿意跟我在一起,那我就不仅是伊之助的父亲,更是你的丈夫’,‘彻底抛弃旧时一切,跟我一起重获新生吧’之类的话,让你改成我喜欢的名字。”
“幸好啊。”
“幸好你也叫羽衣,这样的话,我就不用麻烦地给你改名字了呢。”
你脸皮僵了僵。
这就是你觉得自己疯不过他的原因。
你是打工人。
而他天生精神不正常。
这种与生俱来的差异,让你根本无法很好地施展PUA技艺。
童磨全然没有别人听了他的话会难过的觉悟,反而低低笑出声。
胸腔共鸣引得的震动,让你清楚感知到他现在是如何快乐:“羽衣,你真的很漂亮,肯定不输给我那么朋友的羽衣……等得到那位大人的传召,我就去告诉他,告诉他我也得到了自己的羽衣,哈,你说,他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你偷偷翻白眼。
黑死牟当然会惩罚你。
只不过,他并不是因为多么在乎你,完全是因为童磨给自己的过家家对象,取名羽衣的行为,触碰到了黑死牟不容许以下犯上的逆鳞。
你心下叹气。
怪不得他会被所有鬼讨厌呢。
就凭他这个贱法,纵然他长得好,身份地位也足够高,提供的物质生活也足够丰富,也不妨碍你不喜欢他。
【希望黑死牟争点气,赶紧把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烦人精吃了】
【这样的话,对大家都好】
【对我尤其好】
你望着童磨喜形于色的俊秀面容,如是想着。
而这个念头,在他向众人宣布你突如其来的身份之时,愈演愈烈。
童磨:“高兴吗,羽衣?”
你没回答。
只是抱紧孩子,配合地低下头,脸上露出难为情神色。
童磨更高兴了。
拉着你就朝准备好的房间里走去。
而信徒们大概也是被洗脑得够彻底,没有人觉得自家教祖突然带回老婆孩子有什么不对,依旧用那种盲从愚信的灼热眼神,注视着自家教祖。
你:“……”
邪、教份子真可怕!
而更可怕的是,你被安置在童磨北侧的厢屋里,好不容易才在不远处睡着一只鬼的情况下,抱着伊之助缓缓睡去,结果,就在你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大手,毫不顾忌地推摇你肩膀。
你霎时清醒过来。
他是鬼。
动作非常轻。
几乎可以说是突然从你身边冒头的。
这种跟阿飘无异的惊悚感,远超迷迷糊糊中,看见婆婆拿着刀站在自己床头,带给你的震撼。
脆弱的心脏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