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眸子动了动。
毫不犹豫给了自己一耳光。
清晰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滚烫痛意,仿佛坏掉了的脑袋才勉强恢复成空白的状态。
就是以为这个原因。
你才不能见到他。
你蜷缩起来。
头颅深深埋在交叠的双臂之间。
宽大的白色衣袖垂落阑干,在微凉的春夜里起伏飘荡……
你心中很乱。
各种念头交织混杂,不知怎得就睡过去。
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倒映着晨曦光影的天棚。
你微怔。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自己回到了寝殿。
不仅如此,身上还盖着薄衾,手脚都是暖呼呼的。
你本以为是乳母。
可乳母并没有就你半夜睡在外面的行为,好好训你一通,就应该不是她。
至于其他护卫,你觉得不太可能。
他们顶多是叫你起来,不可能擅自碰你。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冻醒后自个儿回来的,只是没醒盹,就忘了。
犬大将回来的时候,正逢梅雨时节。
天地间雾蒙蒙的。
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丝织的衣物仿佛吸饱了水汽,搭在身上凉飕飕的不说,还坠得很。
你大概是着凉了。
最近一直睡不安稳,身体更是乏累无比。
睡得迷迷糊糊间,就感觉有人在摸你的脸,半梦半醒地睁开眼,就瞧见了犬大将那张相当英武俊朗的温柔面容。
他大抵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的气味,就过来找你了。
隐约中,你似乎听到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等你睡饱醒来,屋外的天空正飘着细细的、冷冷的雨,落在檐廊外的树木上,发出淅淅沥沥的细微声响。
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雾蒙蒙,光线昏暗暝曚。
你皱着眉头辨了好一会儿,也没分出究竟是早上,还是下午,直到身后的犬大将跟狗一样把你往他怀里摁了摁,揶揄你一觉都要睡到中午了,你才恍然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
……怪不得你有点饿了。
他不出声地笑了。
拂开你散落的鬓发,滚烫的气息洒在你敏感的颈侧,有点痒,你想要躲,却被锋利的獠牙咬住耳垂。
你抬手想抵开他,却被他轻易攫获手腕,摁在枕头上。
“羽衣……”
“羽衣……”
“在我离开你的那些时日,我对你的恋慕之火从无消减。每一天,我都深深思念着你,没有片刻忘记过你……你呢?你可曾担忧过我分毫?”
你有点饿。
只想吃饭,半点也不想跟狗男人谈恋爱脑的话题。
可男人兴致上头,是听不进人话的。
你被他拉着胡闹了很久。
原本就有够烦的了,可他不专心讨好你也就罢了,还像苍蝇似的,不停在你耳边说着类似“我们生个孩子”的话。
你彻底腻味了。
薅住他的头发,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生个孩子?”
犬大将温柔地握住你的手。
英武的脸上浮出期待的神采,似乎已经看到了你们的幸福未来:“可以吗?羽衣,我一直都想跟你生个流淌着我们二人血脉的孩子。别担心,我会一直保护你们,保护你们不遭受任何伤害……”
“好啊。”
你第一次同意了。
在他陡然绽放出惊喜的目光中,一点点从他手里抽出手,毫不避讳地捡起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起来,“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我也思考了很久。”
“我已经成为了你的妻子。”
“这是事实,而且已经不可改变。”
“那些少女怀春的心事,早就该如往日云烟散去,而我,也是时候接受事实,拥抱触手可及的幸福了。”
“只是”
“斗牙,你确定是真的爱我、在意我,是认真地想要跟我厮守一生吗?”
“是真的!”
回应你的,是犬大将斩钉截铁地承诺,“羽衣,我一直全心全意爱慕着你,往后余生,也只愿跟你一起度过……”
“很好。”
你莞尔一笑。
既然他诚心诚意想做你的乖狗狗,你也不可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随手系上腰带。
转入涂笼,捧出玉匣,取出四魂之玉,珍之重之地放入他掌心,让他攥紧。
你半蹲在他跟前。
黑白分明的眸子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睛,明亮的眼里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眼里只能看到他:“斗牙,别做妖了,跟我一起做人吧。”
他身形一滞。
你恍若未觉:“这是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宝玉,有着实现愿望的的能力。只要你诚心诚意向它许愿,它就会夺走你的妖力,让你变成人类。到时候,我就会永远跟你在一起,生个十个八个的,只要你喜欢。”
“我知道,之前是我太冷淡了。可我只是太害怕了……斗牙,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妖怪,是无所不能的西国的王,而我呢?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姬君,在妖怪眼里,存在感并不比路边的草芥砾石强烈多少。”
“你怎么可能会爱上我呢?”
你低下头。
长睫微垂,蝶翼般轻颤。
额头抵在他攥握的手指上,陈述着自己卑微怯懦的心情。
“我一直很不安。”
“不管你如何跟我说,我的心也都一直浮在空中,仿佛无根浮萍,根本没有着落……”
“你的地位那般崇高,正妻也是那般高雅,微末的我,何德何能才能被你所注视、被你所宠爱,被你所眷顾?”
犬大将动情抱住你:“不,你很好,羽衣,你是我见过最令人心动的女人,没有男人会不爱慕你!”
你靠在他怀里。
双手也无比感动般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一边情难自已地泫然欲泣,一边叙说着自己的真心:“我也想跟你生个孩子。有了孩子,就算日后恩情褪去,你也不会轻易忘记我了。”
“可每当我生出这种念头,我就不由想起杀生丸曾跟我说过的,半妖在人类和妖怪之中的尴尬处境。”
“半妖,既不被妖怪承认,也不被人类接纳。”
“斗牙,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经历这种痛苦,所以……”
“拜托了,放弃妖力,变成人,永远陪在我跟孩子身边吧!”
理所当然的。
犬大将沉默了。
不管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没有立刻回复你。
你也不逼她。
只是缓缓从他怀里拾起头,眼中闪着体谅理解的泪光:“没关系。此事事关重大,你需要一些时间来认真考虑,也是很正常的。”
“无论你做出何种选择,身为你的妻子,我都不会心生怨怼。”
这样说着,你抬手轻轻抚了抚他侧脸,仰头亲了亲他唇角,“只是,倘若我们意见不和,不幸分开了,也希望你记得,不是我不爱你,而是因为……我不能爱你。”
“我是你的妻子,更将是我们孩子的母亲。我做孩子的时候,过得很辛苦,就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跟自己一样,有任何不幸的可能。”
仿佛说到了伤心处。
你眼中的泪水颤了颤,终究还是夺眶而出。
“我可以不被爱,但我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不被爱。”
将他一个人丢在寝殿后,你拢着曳地的衣物,头也不回地去了东对屋。
那里,乳母已经捧着快要凉透的汤药在等着你。
乳母泪流满面:“姬君,还要喝吗?”
你:“自然是要的。”
乳母苦苦哀求:“可您已经出现中毒的轻微症状,再这样下去,别说以后还能不能生孩子,就连性命都可能要搭上去!”
你叹气:“可我总不能生出半妖血统的孩子。乳母,你并不是没有见过杀生丸对待我的态度,妖怪看不上人类,更看不起混淆妖怪血统的半妖,我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吃这种苦?”
乳母:“可您并不是自己啊,不还是有那位、那位大人吗?”
你:“可他并不仅仅是我的依靠啊,他还是月姬和杀生丸的依靠。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姬君,又能占得几分?”
乳母掩面哭泣:“那位大人如果愿意变成人就好了。”
你将汤药一饮而尽。
缓了好一会儿,才道:“话不能这样说,不管他愿不愿意变成人,他都是我的丈夫。我不能强迫他做出有利于我的选择。”
乳母哭得捶胸顿足:“为什么不能?您明明是高贵的姬君,却为了他,早早就给他的正妻准备好了黄金打造的首饰,只希望她不要因为你加入他们的家庭而生气。”
“现在,您只是想让他变成人类,跟您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
你试图让乳母小声点。
担心被寝殿里的犬大将听到。
可乳母却伏在地上,声嘶力竭:“一段感情里,哪里只要您付出的道理?!他这根本是糟践您!该死的妖怪,竟然如此玩弄我的姬君大人,怎么还不去死!”
她不停咒骂着犬大将。
你也悲从心里。
原本还在拼命安抚她,到了最后,跟她哭成一团。
你一边抹泪,一边在心给乳母点了个赞。
不知道她是演技超绝,还是借题发挥,反正,你看了只觉得她忠贞护主,犬大将被骂完全是活该。
犬大将离开了。
这个消息还是一直关注着寝殿情况的刹那猛丸告诉你们的。
你如蒙大赦。
狗男人终于滚了!
乳母也立刻收了眼泪。
掏出干净的手帕,轻轻擦去你脸上的斑驳泪痕,满是心疼:“因为那只该死的畜生,姬君您都憔悴了许多……”
刹那猛丸也自责不已:“都是属下无能!”
你乖乖仰着脸,任乳母擦着,嘴里柔声宽慰刹那猛丸:“不必自责,这事儿本就与你无关。反倒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你给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法子。无论落得什么结局,我都尽力了,不再会有遗憾了。”
乳母下意识望过来。
你们三人目光交汇,
对视片刻后,默契地不再说别的。
你从来没有一刻忘记了。
犬大将跟鬼舞辻无惨的不同。
他不仅拥有更加神鬼莫测的能力,还拥有鬼舞辻无惨永远没有的脑子。
就算他人已经离开,难保不会故意留一只耳朵在这里,就像他掌控西国、掌控云上城那样。
都已经走完九十九步,可不能砸在这最后一步上。
尤其是养大型狗。
最需要的,并不是狗必须忠心,而是必须确保狗相对安全无害。
泰迪再凶。
顶多也只能跳起来啃你脚踝。
要换成阿拉斯加,恐怕能一口把人脑袋咬掉,并啃得嘎嘣脆吧?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你就必须得夺走犬大将的武力,让他变得温驯起来至于他失去力量后,西国又会不会遭遇危机,杀生丸会不会被欺负,你觉得月姬肯定不是吃白饭的当然了,杀生丸也不是犬夜叉,不是只能依靠遗产才能自保的废物。
如果犬大将愿意做你的乖狗狗,你自然是不介意玩个新鲜的。
可他如果不愿意,那就更妙了。
错都是他的。
是他辜负了你一片深情。
心死的女人,会做出何等绝情的举动,都是理所当然的呢。
可又总觉得差点意思。
在看到月姬和杀生丸的时候,脑海也划过一些比较无耻的、借刀杀狗的法子,可犹豫再三,你还是下不去手造那种孽。
月姬和杀生丸原本就不欠你什么。
反而是你贸然搅入他们的家庭,多少有点碍到他们眼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对你喊打喊杀的,甚至还给予了你便利,再得寸进尺些,就未免有点过于没皮没脸了。
不过,在刹那猛丸带来诅咒之王的消息后,你顿时豁然开朗。
人类的力量是有极限的。
身为打工人的你,确实没能耐直接创死他。
但你可以用盒子把他装起来啊。
男人嘛。
装在盒子里的,才是最好的。
就在你靠着钞能力,好不容易才打通附近天台寺法师的关卡,勉强询问出关于源信和尚以及狱门疆相关信息,还没来得及好好高兴高兴,杀生丸就宛如杀神降世,突然从天而降,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凌冽目光,死死盯着你。
仿佛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
你心脏剧烈跳了跳。
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到他。
下意识收敛了脸上笑意,斟酌着问出声:“怎么了?”
“你爱上了我的父亲?”
杀生丸语气淡淡的。
却用询问的字句,说出了笃定的感觉。
不仅如此,他还优雅地抬起了右手,修长的指尖隐隐散发出淡淡的荧绿色微光。
你眸子骤然一紧。
很明显。
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茫然不解的情绪还没来得在脸上浮现,快速运转的大脑就帮你理清了症结所在。
犬大将。
绝对是犬大将那狗比干得好事!
他要是没从中作梗,你立刻、马上就做他的小娇妻,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奉献一辈子!
你面目微不可查扭曲一瞬。
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一刀捅死犬大将那只狗杂修。
可很快,你就冷静下来了。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不能生气……
要是现在掀桌子,之前的算盘珠子就白打了。
你咽了口唾沫。
稳住心神,半是歉疚,半是躲闪地望向那个满脸都写着“敢回答‘是’就杀了你”的杀生丸,用非常难为情语气缓缓道:“之前的时候,是不爱的。可接触久了,就发现你父亲其实还是挺行的……虽然这样说有点下流,但我想,这世上,肯定没有哪个女人,能一直严词厉色拒绝为他心动……”
“无耻!”
愠怒的斥声裹挟着凌厉的光鞭只抽你面门。
杀生丸并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你站在檐廊下。
面对着他的出手,并没有躲闪的意思。
一方面是来不及,另一方面则是你没来由地有些难过。
杀生丸还是太年轻了。
到现在,他都没想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只是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女人,英明神武的父亲大人竟然生出了放弃力量和身份的念头,跟她做一对普通的人类夫妻,太可恶了,我要把那个满口谎言的可恶人类女人杀了”吗?
不是的。
而是因为“我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假,好儿子,你帮我去试探试探吧”。
犬大将是他的父亲没错。
可这并不意味着犬大将对他的爱,会像月姬一样纯粹。
犬大将不会吝啬使用他。
他会毫不犹豫用杀生丸给犬夜叉做试刀石一样。
“别怕。”
眼睛被一双大手捂住,你被搂入伟岸宽阔的怀里,温柔和煦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不要哭,羽衣,我会永远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杀生丸也不行……”
你没有害怕。
早知道他会出现。
如果你回答是否定的,他说不定还会任由杀生丸给你一个教训;可你回答是肯定的,他自然非常乐意跟你玩吊桥效应,展现属于成年大妖怪的魅力。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就算杀生丸被算计,跟你针锋相对,挺让你难过的,但也不至于到难过流泪的地步。
你们之间还没有那么深刻的感情。
思来想去,可能是因为身后那个狗杂修太嘚瑟了,而你又没办法直接捏死他,才会憋屈得只想哭罢了。
想到这里,你更憋屈了。
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滚出眼眶,顺着下巴簌簌而落,将好看的衣服打出斑斑湿痕。
后来,干脆也就不忍着了。
在犬大将耐心地安抚中,不是拿他衣襟擦眼泪,就是扯他袖口擤鼻涕。
犬大将并没有嫌弃你。
温柔地把你抱在怀里,想哄任性的孩子一样,捧起你哭花的面庞,拇指摩挲着你泪湿的耳颊,轻轻舔去你眼角的水渍,低哑柔和的声音随之响起:“女人的眼泪,可不是用来流在这种地方的……”
你抽泣的动作一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太涩的缘故,总觉这句话意有所指。
可现在又不想思考,只好装作哭得太专心了,没听到。
然后,你就被他闷笑着抱得更紧了。
犬大将倒并不是一味算计杀生丸,与人沾边的事儿一点都不干。
这次他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告诉你,他已经安排好后续相关事宜,可以跟你相守一生了,还特意给你带了珍贵的光河之水。
据说,是生命之水。
只会出现在一切生命起源之地,绝非普通人能触及。
“之前,是我太轻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