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才是真实……那么,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为了一份毫无根据的怨恨和不甘,你杀了人。
你怨恨他。
发自内心憎恶他。
毫不犹豫伤害他。
毫不留情毁掉他的人生。
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诅咒他,盼望他永永远远也无法得到解脱。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都是你自己!
是你让他不要认出你。
也是你让他带走黑死牟。
还是你让他不要看你一眼。
继国缘一,他只是按照你的话去做了而已。
五条悟偷觑向你。
他原本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变了心思,明明之前还是一副不想那只叫缘一的咒灵乱跑的架势,却在看清你脸颊的同时,愕然睁大眼。
“嗳?”
五条葵倒吸一口气。
手指指向你,一脸匪夷所思,“你怎么突然哭了?我刚刚也没说什么啊?总不至于是我惹你哭了吧?”
五条葵大惊小怪的呼喊,把你从几乎要把人淹没的汹涌情绪中拉回来。
你下意识摸向脸颊。
却只摸到一片冰凉湿润。
你没有回答。
侧身避开他,想要赶紧擦净脸上泪痕,可泪水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很快,就将擦拭的手掌整个打湿。
五条葵似乎是于心不安了。
你越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他越是歪着头,拿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瞅你。
你被看得恼火不已。
真是要被他没眼色的行为气死。
恼羞成怒之下,一巴掌拍在他好奇窥视的脑门上,使劲推开。
五条葵揉了揉有点痛的额头:“……不是我吧?不是我惹你哭的吧?”
你:“不是!”
五条葵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唉,你们女子的心情还真是喜怒不定啊,莫名其妙就哭起来,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好麻烦的,真的很同情你以后的丈夫,竟然……”
你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就很同情你的妻子。”
五条葵:“啊?”
你:“做你这种人的妻子,只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眼前一黑,日月无光,根本活不下去。”
五条葵胸口中箭:“你在胡说什么啊?我可是身负五条家传术式的特级咒术师哎!想要嫁给我的人,能从京都排到东京!”
你:“你没有六眼。”
五条葵噎住。
冰蓝色的眼瞳不虞盯你,只是语气不复先前理直气壮:“就算没有六眼,用不了无下限术式,我也依旧是实力卓绝的咒术师!我可是会反转术式……”
你:“你没有六眼。”
五条葵被堵得脸色发青。
他声音很小,依旧在试图挽回颜面:“就算我是个没用的咒术师,可我做人还是挺好啊。不仅个头高,身材好,长得还好看,不仅如此,我还有钱!”
你唇瓣翕动。
刚要说什么,五条葵就代为重复:“我没有六眼!……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那样说你。”
你这才满意地闭上嘴。
五条葵悻悻。
时不时偷瞄你一眼,不甘心地嘟囔抱怨:“真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我不就说了你一句吗?总是提起我没有六眼的事实……”
想告诉她,别难过,只要活下去,她就会重新找回失去的一切。
如今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造就更好的未来。
没必要绝望。
更没必要耿耿于怀。
可你也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
对继国缘一的怨恨,是没找到女儿之前,维持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太惨了】
【根本看不下去】
你心很软。
见不得人间惨剧。
果断选择闭眼不看。
回到家后,你叫住完成任务,准备离开的五条葵,向他询问关于如何解开你与继国缘一之间的束缚。
五条葵:“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之前还不是说没必要吗?”
你:“我善变。”
五条葵噎住。
冰蓝色半是谴责、半是不满地觑你。
却还是像个靠谱咒术师一样,认真询问起你跟他的过往。
听完你的讲述,他道:“依照你的说法,是你诅咒了他,那你们之间的解咒方式,相较于产屋敷一族,就会相对简单一点。只要你放弃主从制约,而他作为被咒者也不愿意施加惩罚的话,那你们之间的诅咒自然而然就解除了,他也就可以顺利升天去。”
你是普通人。
即使根据五条葵的视线,可以大概判断出继国缘一的位置,可该看不见的,还是看不见。
不仅看不见,身体的所有感官都拒绝感知咒灵的存在。
“我原谅你了,缘一。”
你没有强迫自己。
只是循着五条葵的目光,黑白分明的眸子落于空无一物的一隅,“不管你是想去找你哥哥也好,还是去轮回转世,重新开启幸福的人生也罢,我都无所谓。”
“甚至,哪怕是你想要杀了我,以报我夺走你性命之仇,也没关系,反正不管我死掉几次,都将回到桔梗身边。”
“快点做出选择吧。”
“解咒之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顿了顿,你又补充一句,“……也没必要再相见。”
你看不见咒灵。
自然也察觉不到任何咒力波动流向。
直到五条葵告诉你,已经可以了,你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你以己度人了,你给出的最后一种选择,根本不在继国缘一的选择行列。
至此,那份维系在你跟继国缘一之间的那份因果,真真切切断绝了。
你百无聊赖。
歪在矮桌上,侧首支颐,斜眼眺望中庭里的观赏枫树,
一口气解决完所有的事,内心多少有点疲惫。
你叹了口气。
叫出娇娇的名字。
向它问起自己最后还有点在意的事情。
你:“既然现在的行为可以影响过去,那为什么还会发生过去和现在因果重叠的事情?按道理来说,你们系统不应该是一开始就排除这种可能吗?……别不是你又在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欺骗过你!”
娇娇恨不得对天发誓,“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完全是因为我给你开了后门啊。”
“不然,按照大数据计算,在你杀了加茂宪伦之后,你这具身体的很快就该走向终结才对。”
“可我瞧着你似乎还有其他事要做的样子,就
理所当然闭闭眼,当做没看到咯。毕竟,咱们可是几辈子的交情了!别说你只是想多活一段时间,就算你让我再修改修改处事宗旨和存在意义,也是没关系的。”
它说得情真意切。
好像怀疑它是多么冷酷、无情、又无理取闹似的。
“而且,你没有发现吗?”
“我们所经历的三个篇章,同个篇章里,不同任务跨度都相隔几百年。而在不同篇章里,时间线相近的任务,还存在着对人类来说,过于漫长的时间位移。”
“其中,固然有它们归于不同故事篇章的缘故,但更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避免出现现在这种现在和过去互相干扰,以至于时间线混乱,发现数据湮灭的情况。”
“与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相遇,只会造就灾难。”
“这种事,放在人工智能系统上,同样适用。”
你思忖再三。
姑且认可了它的解释。
转而又问起其他:“这次任务我应该完成的不错的吧?啊我是不是已经可以从这个游戏中登出了?”
娇娇立刻明白你想说什么。
可怜巴巴挂在你身上。
摆出人性化汪汪的泪眼:“确实是这样没错。可我们都是几辈子的交情了,羽衣,你真的舍得跟我说再见吗?”
你低头瞅它。
娇娇泫然欲泣。
你沉默片刻:“其实,我仔细想了想……还是挺舍得的。”
娇娇哇得一声哭出来。
它化出光点组成的小手,死死揪住你衣角:“你要是决定登出了,那你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人生了!就只能跟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你:“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在很早很早之前,你就应该以普通人的身份死去。
而不是被系统夹带,以至于来到不属于的你世界,开启预料之外的人生,经历远超想象的痛苦。
如今,你也只是重新回到这个过程而已。
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更没有什么好不舍的。
娇娇:“可你不想跟桔梗在一起了吗?只要你不走,我可以给你开后门!桔梗、甚至是两面宿傩,只要你想,我都可以把他们带来陪你!”
“再说了,你想想杀生丸啊!”
“你不喜欢他吗?”
“如果你脱离游戏,重新回归普通人的行列,那么、那么……你们真的就再无可能了!”
你叹了口气。
大概能理解它为什么会这么舍不得你。
左右不过是因为你们相处太久了。
哪怕彼此有过争执,还夹杂着各种不好的回忆,在雏鸟情节的加持下,也具有了不可取代的无尚魅力。
“娇娇,人生和游戏是不同。”
娇娇不理解。
它打断你的话,哭得稀里哗啦:“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人生吗?你死掉,期待不确定轮回后再次拥有崭新的人生,跟由我帮助你开启全新的人生,两者有什么不同啊?”
“游戏中的人生,并不是属于我的人生,更不是真正的人生。”
你抚了抚触摸不到的量子力学光团,“真正的人生,是会死去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娇娇不理解。
它不知道死亡有什么好的。
反正,它只要一想起自己回炉重造,还是会害怕得哭泣发抖。
“而且……”
你冲它笑。
语气轻柔和煦,“一直活着,真的太累了。过去种种,一直如梦魇般缠绕在我心底,我好像活在
现在,又好像一直在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真的……太累了。”
“所幸,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跟最重要的儿女们一起步入永恒的安眠,倒也不失为一种圆满。”
“至于你说枫跟孩子们在一起,永永远远活下去……这种事,我自然也考虑过。可正如我刚刚所说,太累了。”
“我自认为是个非常想得开的人,都会在数次任务之后,生出深深的倦怠感,整个人都有种精神不济的感觉。桔梗是那么认真的人,她只会比我更累。”
“珍惜此生,不留任何遗憾,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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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没有任何遗憾了。
可作为你这趟任务里的唯二受害者鬼舞辻无惨,却有太多话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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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舞辻无惨曾见过最初的你。
那时候,他满世界寻找青色彼岸花,急切想摆脱最后的弱点,进化成再也不会被儿子戳破屋顶晒死的究极生物。
他有恒心。
更有毅力。
哪怕已经寻找了四百余年,分出去的血液都有一大桶了,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青色彼岸花的消息,都不能让他气馁。
他只是有点不高兴。
窝在选中的城池里生闷气。
一生就是好几天。
直到肚子饿了,才垮着一张批脸出门,准备随机挑选一位幸运儿吃掉。
鬼舞辻无惨太不喜欢吃窝边草。
莫名其妙死的人太多了,很容易惹来苍蝇一样烦人的鬼杀队。
而一想到总是孜孜不倦跟自己作对的产屋敷一族,他原本就垮着的脸,就不由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怀着这种气鼓鼓的心情,他走出了很远。
也就是在那天,他遇见了自以为手拿种田剧本的你。
那时候,你正带着妹妹花子玩泥巴,搞得浑身脏兮兮的。
被突如其来的夏日暴雨兜头那么一浇,顿时没法儿玩了,只好抱起意犹未尽的花子,一边安抚她雨停了继续,一边闷头朝家赶去。
猛烈的暴雨就洗净你们身上的泥浆污秽,露出孩童特有的干净白嫩皮肤。
一个是没长大的五六岁女童。
另一个则是牙都没长齐,嘴角挂着口水的稚童。
虽然品相不咋滴,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口感最好。
鬼舞辻无惨站在雨声婆娑的树林之中,梅红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食物。
他是有过孩子。
可那个孩子一言难尽,不也罢。
所以,纵然他做过父亲,也没有拥有半分慈父心肠。
可以吃。
这样想着,鬼舞辻无惨收回挑剔的目光,缓缓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准备等雨势稍微消停点,再回家去。
就在你给妹妹擦去脸上的水珠,拧干湿漉漉的衣裳的时候,视线余光不经意瞥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他站在狭窄的土路上。
一步步朝你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你吓了一跳。
脑海应景浮现出曾经看过的无数恐怖片,当即惊得头皮发麻。
等你定睛瞧去,就发现对方不仅衣着华贵,就连周身气质也不像村里农户,原本还有点警惕的目光,瞬间就放松了下来。
“迷路了吗?”
你率先搭话。
不等他回答,就抬手替他指明方向,“顺着右边那条小溪直走,不多会儿,就能看到一座勾连两岸的浮桥,走过桥,就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土路,那是大家出村进城的主干道,一直朝前走,就能到达镇上。”
“不过,要不要先过来避避雨?这雨实在太大了。”
鬼舞辻无惨没回答。
只是自顾自朝你走来。
你还以为他是听了你的话,要过来跟你一起避雨的。
很开心。
还往旁边挪了点位置。
夏雨很急。
昏暗的空气中满是潮湿水汽。
视线受阻,你没有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梅红色眼珠。
来人衣着不错。
长得更是眉目清秀。
看起来像是家境优渥,却还是要努力工作,才能继承家业的中产小公子毕竟,真正的权贵公卿可不会自己一个人出现这么偏僻的山村。
“唉,打工人就是这样辛苦,即使刮风下雨,为了那一点点银钱,该上班还是得上班。”
“这哪里是薪水报酬,根本是精神损失费!”
“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打工糊口。”
天知道一个成年的打工人灵魂,被困在孩子的身体里,为了不露出违和招惹非议,需要忍得多辛苦!
之前,你都是逮着不会说话的妹妹花子念叨。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个同行,忍不住就多跟他抱怨几句。
反正,他是陌生人。
即使你露出再多的违和,你们也只是一面之缘而已,他不可能扰乱你的生活。
这样想着,你话就更多了。
从抱怨打工一如既往辛苦,到吐槽自己一片好心被尽数无视,即使身边的小公子没有回应你半点,也不妨碍你喋喋不休。
“……要我说,花子就是不好听啊。”
“就算觉得辉夜姬不符合我们平民女孩子的气质,叫羽衣也是好的啊。”
“你说是不是,羽衣?”
而被你掐着胳肢窝举起来的花子,只是冲你咯咯笑着,她根本分不清花子和羽衣有什么区别。
“嘿嘿,你笑了,肯定也觉得羽衣更好听吧?那我以后就叫你羽衣了!”
你抱紧怀里的妹妹。
亲昵地拿脸蹭她柔嫩的脸蛋,不停叫着羽衣,惹得她笑得更大声。
“……羽衣?”
鬼舞辻无惨的手已经伸向了你的脖子,却在听到熟悉名字的瞬间,立时顿住。
你扭头瞧他:“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鬼舞辻无惨回视着你。
片刻后,无声点了点头。
第一次得到他的明确回应,你更开心了,非常自来熟地跟他分享起自
己的心得:“其实,我更想叫她辉夜姬,我的妹妹这么可爱,简直就是月宫里的小公主!可父母不赞同,他们说那种名字不是我们这种人配叫的……真是的,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也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就挺无语的。”
“可是没办法啊。”
“他们是父母,而我们生活的环境也非人力可改变,太出挑的确是有点不太好,我便退而求其次,想要换成羽衣。”
“可即便我都退了一步了,父母还是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唉,没办法了。”
“虽然妹妹不能叫辉夜姬,也不能叫羽衣,但是没关系,等以后我有了女儿,我就要让她们叫辉夜姬、叫羽衣,嘿嘿,我心爱的女儿们,肯定都是美丽又可爱的小公主~”
鬼舞辻无惨愣在原地。
顷刻间,心底沸腾的食欲与杀意就被难以言说的情绪所取代。
早已被遗忘的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在久远的过去。
在他还是个孱弱人类的时候,曾有过一位明亮又锐利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