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掀起珠帘,正待出东次间,脚步一急,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喂,姑奶奶,您这么急作甚?”
青禾见是付嬷嬷,让开一步,瞅她手里搂着个锦盒险要跌落,抬手扶了一把,“您没事吧?”
“没事没……不过,”付嬷嬷心累地看着青禾,“我这把老骨头禁不住姑娘撞。”
自被青禾钳过胳膊,付嬷嬷每每瞧见她便心有余悸。
青禾哂然一笑,抚了抚后脑勺,“我一定小心。”
等人离开,付嬷嬷这才换了一副笑容进了屋,将裴越给她的锦盒奉给明怡,
“少夫人,这是家主吩咐奴婢交给您的。”
明怡心里还在盘算今夜怎么行动,目色随意往锦盒一落,只见这锦盒精美无比是紫檀木打制,盒身嵌着几颗绿松并珠贝,花样华美,可见不是俗物,回想上回裴越嫌她穿得素净,只当是送了首饰来。
“搁这吧。”
付嬷嬷也没多言,打算出去,裴越只嘱咐她将东西交给明怡,旁的什么都没说,付嬷嬷也不知盒子里是什物。
明怡忽然想起今夜要出门,看着付嬷嬷背影多问了一句,
“对了,家主回府了?”
付嬷嬷转过身回,“今日家主休沐,就在府中。”
明怡心下一沉,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了。”
一面想法子怎么脱身,一面信手掀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册四四方方的书,书名唤作《竞春图册》,底下是一幅刊印的闺阁图,图中一衣着华丽的女子正依偎在丈夫怀里,情意甚笃。
什么玩意儿?
明怡忙不迭将书册取出,随手翻开一页,看清那画面,脸色登时变得微妙。
这无疑是一册春宫图,无论纸张印刷甚至画面本身堪称精美之至,那相缠的画面因画师技艺高超而不显低俗,反而唯美耐看。
好端端的,怎么送了这么一册书来?
裴越行事从不乖张,所……定是知道她买避火图一事了。
明怡先是一阵臊脸,待领悟出裴越第二层意思时,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知道便知道了,换做旁人也不一定点穿,而他不仅点穿,还巴巴送了一册更好的书来,再联系他今日休沐,这意思已是不言而喻了。
他早不圆房,晚不圆房,偏逮着她今日出门办案圆房。
可真真棘手!
第17章 你情我愿
最后一点斜阳滚进青云之后, 院子蓦地静下来,寒风刺骨,天色还未黑, 丫鬟们却已登梯陆陆续续将廊下的灯盏给点燃。明怡双手相搓,驻足在廊下等候裴越, 华灯初上的光晕与未褪的天光在她面庞交织出一片青白, 映得她肌肤格外白皙。
她目光时不时往穿堂口掠去,迟迟不见裴越身影,侧眸吩咐身侧的付嬷嬷,
“去问问,家主何时忙完,可来后院用晚膳?”
付嬷嬷察觉自家主送了那锦盒给少夫人, 少夫人便有些不太对劲了, 竟破天荒吩咐人准备晚膳, 还关怀起家主行踪来,言辞间竟殷勤不少,这是极罕见的事, 付嬷嬷当然乐见其成,是以也殷勤回着,
“那老奴再去一趟?”
明怡失笑, “那就辛苦嬷嬷了。”
付嬷嬷看得出来明怡很急, 便挺起胸脯自告奋勇, “无妨的,老奴去去便来。”
目送她身影消失在穿堂口,明怡脸上的笑容收敛,兀自寻思。
到了这个火候,若是冒失拒绝圆房, 显然是不成的,避火图是她买的,事儿也做了,她敢作敢当,却也不能耽误今夜的正事,怎么办?她盘算得很明白。
以晚膳催促裴越来后院,速战速决便是。
记得听人提过,这种事文武有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时辰不会久,快则一盏茶功夫,慢则一刻钟,她打算勾着裴越先把事儿办了,再熏上一支迷香,保准他一觉睡到天明,届时她想出去多久便可去多久。
好在付嬷嬷没叫她失望,不多时便回了长春堂,给她比了个“已妥”的手势,明怡得到肯定答复,安心进屋等候,少顷,果然听见裴越的脚步绕过回廊,近到窗下了。
厚实的布帘被掀开,寒风裹入,随之迈进他清俊的身影。
裴越已褪下官袍,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圆领缎面长袍,这件袍子可不简单,面上用的湖丝重缎,内里缝进去一层鹿绒皮子,再用羽纱做里子,不仅轻便保暖,也丝毫不显臃肿,这样的衣裳光用料便得上百两,寻常官宦可缝制不起,也就家主旬日换上几身,不重样儿。
但着实穿得好看。
如清风朗月,不染俗尘。
明怡如往常那般冲他一笑,“晚膳已上桌,家主就座。”
裴越目色落在她身上,她素来是洒脱英气的,今日却略有些不同,人亭亭而立,眉眼含笑,衣裳也从月白换成杏色,显得整个人柔和了几分。
可见他那册书交给她,她懂了他言下之意。
看得出来,明怡很聪慧,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让夫人久等。”
两厢落座,一顿饭各怀心事,无声用完,付嬷嬷带着人撤下席面,伺候他们移去四方桌处吃漱口茶。
过去裴越从不在此闲坐,吃茶时略坐一瞬便回书房,今日罕见不紧不慢,陪着明怡说话。
付嬷嬷识趣,奉了茶之后,便退出去了。
明怡和裴越隔桌而坐,屋子里燃了四盏宫纱灯,两盏悬在梁上,两盏搁在案头,灯面均是晕黄的素纱所制,光线毫无遮挡地透出来照出满室空明。
裴越边饮着茶边问她,“今日怎么不见你那丫鬟?”
平日青禾会陪着在隔壁用膳,明怡很是照顾她,今日却不见青禾踪影。
明怡早将青禾遣去打前哨,自当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今日做错了事,被我罚了,大抵是不服气,不知躲哪委屈去了。”
裴越只当明怡因避火图一事责备了青禾,那就难怪。
大抵小丫头行事不稳妥,大喇喇进出被他发现端倪,弄得明怡害臊。
明怡语气里明显含怨,这抹怨大致是对着他的,怨他戳穿了她。
裴越兀自失笑。
“不怨她,怨我误会了夫人。”
明怡不解其意,不过裴越好似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说着便将喝完的茶盏搁下,已起身,
“我还有事,先回书房。”
明怡神色略略一顿,慢腾腾跟着他起身,看着他明显有些意外,
“家主要走?”
那错愕的眼神落在裴越眼里,意思就很明了。
她显然是领悟了他释放的信号,夜里预备着了,以为他要留下来。
裴越不禁苦笑。
今夜朝中有大事发生,保不准鱼钩扔出去便能捞上一条大鱼来,万一那齐俊良寻他,他却在这里快活,像什么话?
不急于这一时。
他来到她身侧,负手立着,语气温然,“夫人,是这样的,今夜我尚有朝务要料理,你先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明怡眼底闪过一丝低落,这抹低落恰到好处,不太明显,因为感情不够,也不是无动于衷,毕竟两人达成了圆房的默契。
可裴越丝毫没有改变主意,他从不是把私事放在公务前头的人,却还是近前一步,两人之间只剩两拳大小的距离,眼瞧她那只玉簪歪了歪,他抬手扶了扶,似是安抚,
“夜凉,不用等我,先睡罢。”
这么说今晚不一定圆房。
明怡暗自松了一口气,存心试探,
“那家主会回得很晚吗?”
裴越略略估算了下,“也不至于,大抵还是寻常那个时辰。”
他这个人骨子里太有定力,打小出身优渥,年纪轻轻位列台阁,手握生杀予夺,见惯了风浪,鲜少有什么事能真正撼动他,朝务日复一日,案子每日也不少,他从不轻易改变自己的作息。
今日亦然。
明怡心里有数了,替他掀帘,看着他出门远去,脸上所有情绪收得干净,他这会儿不办事,她就没法子放倒他,如此,她必须赶在亥时末回府。
事不宜迟,行动。
明怡先将付嬷嬷唤进来,只道自己傍晚吹了风,头有些疼,先睡了,付嬷嬷一面伺候她上榻,一面问,“那青禾姑娘还没回来呢?要去寻她么?”
明怡懒洋洋往东次间去,轻哼一声,“别管她,她气性大,被我说了几句,不高兴了,这会儿定是在厨院那颗歪脖子树上坐着,等她明白了,自会回来歇着的。”
青禾的事,付嬷嬷一向管不着,替明怡挂好帘帐便出去了,时辰还早,丫鬟们都还在廊下候着,付嬷嬷留下一丫鬟在廊庑尽头的茶水间听铃铛,其余人给使去后罩房烤火。
等外头静下来,明怡迅速翻身坐起,从拔步床底下寻出青禾给她备好的小厮衣裳,二话不说换上,浴室与恭房的夹道处开了扇小门,便于下人送水,明怡打这儿闪身至后院,天冷,主子不让人伺候,丫鬟们躲懒各自回屋歇着去了,她这厢不摇铃铛,仆从们不会进她的屋子,以备万一,明怡还是往她们屋子里熏了些迷香,随后贴着墙根,快速去到厨院。
厨院西北角有一扇小门,留给府上倒秽物的小厮出入,也有管事们偷偷留些主子们撤下的膳食,越过这道门送去给裙房的家人吃,青禾来的这些时日,已将裴府上下摸了个透,什么时辰什么地儿有空子可钻,已是门儿清。
出西北角这扇小门,往西便是下人聚居的裙房,往北便是圈养家禽野味的山丘,越是林子茂密的地儿,暗卫越多,反倒是裙房这边看得松一些,何故?白日伺候主子们累了一日,趁着夜里逍遥快活,出出进进没那般严苛,明怡顺着人群裹入裙房这一带,轻而易举便溜出了府。
至安全地带,立即套上夜行衣,飞快赶往正阳门。
及到萧家铺面的二楼,通身黑衣的青禾便侯在后廊处,一双雪亮的眸子注视着前方宫门,等着刑部的人从太医院出来。
冬日里,天黑得快,时辰却尚早,方酉时末,官署区外的棋盘街依旧是人来人往。
“有没有发现其他人的动静?”
青禾颔首,“有,这附近来了不少条黑影,目前敌我不明,裴家也来了人,至于人数不大确定。”
“有谢家的人吗?”明怡问出自己最担心的一处。
青禾看了她一眼,摇头,“暂时没发觉。”
上回在行宫截杀使团的那伙家丁,便出自谢茹韵之手。
好不容易替谢茹韵斩断线索,不叫刑部追查到她身上,明怡不希望谢茹韵再趟这趟浑水,显然谢家大概也察觉了谢茹韵搅合其中,该是敲打了她。
等待的空隙,两人简单易容,均做男装打扮,这会功夫过去,刑部那头还无动静。
明怡身姿笔直,负手注视北面,那里矗立一座极高的城楼,城楼灯火通明,禁卫林立,大约是盯久了,久到视线有些模糊,
“青禾,你觉不觉着,缺点什么?”
她突然出声。
青禾时刻注意四下动静,心不在焉回,“缺什么?”
“酒……”
青禾脸一黑,气得瞪了她一眼,不过这回却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不知打哪拿出一盏酒,递给她,“隔壁西北面馆里偷来的,不过,不是西风烈,是烧刀子。”
今夜风寒,喝口酒,于明怡身子有益。
烧刀子也是一种烈酒,明怡如获至宝,正要饮,忽然想起今夜还要回去,若是叫裴越闻得她一身酒气,恐解释不清,犹豫再三,明怡遗憾地看着这盏烧刀子,叹道,“罢了,今夜先不喝,赶明得了机会,我喝个痛快。”
想要喝个痛快,要么攻克裴越,要么攻克青禾。
估量了下这两人的难度,明怡觉得自己道阻且长。
推开窗,明怡将酒盏放回去,正待说什么,这时,前方宫门处,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今夜齐俊良亲自押送嫌犯。
刑部衙门配有护卫,专事查案,从这里头挑一身手敏捷身量与刺客相仿之人,换上那刺客的衣裳,佯装伤重,由两名侍卫搀着上了宫门处的马车,齐俊良亲自上马,打头引路。
随行有五十侍卫,其中二十人出自刑部,另三十人是齐俊良从羽林卫借调来的。本还能借调更多的人手,只是皇城附近对于行军人数也有规定,不宜太多,恐滋生事端。
也好,不然阵仗太大,恐那些鱼儿不上钩。
一行人沿着大道往西去。
火把将两侧的宫墙屋舍给烘得亮堂,借口照顾活口的伤势,这一路走得并不算很快,但也绝对不算慢。
眼看走了大半段路,即将从东西主道拐弯至往北的大道,还无人动手,齐俊良便有些急了,生怕这一夜做无用功。
好在这些鱼儿没叫他失望。
眨眼,在以他为首的几名官员率先拐入南北大道后,忽然一个烟雾弹从侧面斜插过来,将前面官员和后面的马车给生生截成两断。
侍卫们警铃大作,喝道,
“不好,有刺客!”
“保护活口!”
霎时,白烟滚滚,十几条黑影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兵戈骤起,侍卫们训练有素,很快在马车周围结成阵,抽刀抵御来犯。
五十侍卫中,十人护着押送的官员退至墙根下,其余人奋力抵抗。
有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立即连滚带爬躲得远远的,街道乱成一片。
青禾和明怡依旧蛰伏在附近某处屋檐下,盯紧前方战况。
从着装来看,这次来了两拨人,看手法,个个是杀招,又是死士。
死士显然不是裴越的目标,他们要逮的是主事人。
这么一次行动,定有人在暗中坐镇,以确认目标是否真正被击杀,好回去给主子复命。
所以,裴家的二十高手,也伏在暗处未动。
黑衣刺客为了速战速决,出手极其狠辣,其中两人合力,将马车车盖给掀开,一人率先抽出长剑往那躺着的“活口”刺去,这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只见那“活口”毫无预兆窜起身,抬手握住那柄长剑,往内一扯,与此同时短刀从袖下飞出,正中那刺客的胸膛。
“不好,中计!”
眼看形势不妙,黑夜里某处,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哨鸣,一半刺客立即从不同方向撤退,而另一半人看向为首的那位首领,首领飞快打了个手势,带着大家转身撤逃。
可惜已经迟了,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猎捕。
暗中等候许久的兵马司将士们蜂拥而上,将这一带撤退的道儿堵了个严严实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逃走,逃脱无望的当即吞药自杀,余下几条漏网之鱼打屋檐破出。
裴家暗卫调度有方,一对一咬着不放,一些人去追漏网的刺客,一些人捕捉那吹哨人。
青禾携着明怡飞下屋檐,急道,
“姑娘,怎么办?”
明怡眼底闪烁精芒,“好一招请君入瓮,很好,不愧是最年轻的阁老,那么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她覆在青禾耳边吩咐几句。
青禾立即颔首,待要走,回头不放心看她一眼,“您一人成吗?”
“快去,我在贡院北面那个巷子口等你,事成你回来携我回府!”
裴家园与贡院毗邻,只隔一条街道。
青禾不再犹豫,一个纵身,身影如黑蛇般循着那位刺客首领追去。
这名刺客首领见自己漏了痕迹,已做了必死的准备,数个起落,借着夜色往人烟稀少的南城逃,计划失败,他已无脸回去见主子,万不能给主子添麻烦,念头起,他利索地塞了一颗毒药至舌下。
眼看身后跟着十来名高手,他心知大势已去,正待吞药时,忽然一道疾快的黑影掠至他身侧,钳着他胳膊往前方逃,她功夫实在是高,跟脱兔似的,飞檐走壁,带着他丝毫不费力气,他诧问,“阁下是何人?”
青禾懒得搭理他,钳着他跳过一个又一个屋檐,脚底生风般往既定目标去。
刺客首领跟着她逃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方向不太对,原是往正南,这会儿忽然偏向东南,而东南正是漕河的方向,那里人潮拥挤,有夜市,有青楼,还有不见天日的地下暗城,更有他主子的据点,一旦被朝中的人跟去,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青禾可能来者不善,这位刺客首领后背冷汗涔涔,药在舌下被口水稀释已然吞下去了一些,他四肢开始发软,没有迟疑的余地了,他闭了闭眼,狠心将药吞下。
是最毒的见血封喉。
身子很快失去力气,成了青禾的负担,青禾暗骂了一声晦气,不得已揽着那具身子落了地。
这个空档,裴越的暗卫已然团团将她围住。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巷道,只能供两辆马车并排而过,巷道极长,左右似是寻常民居,时不时传来些许稚儿笑声,更有漕河画舫远远送来的靡靡之音,衬得巷子格外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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