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旭指着一身血污的明怡怒道,“你还没瞧清怎么回事吗?这个李蔺仪故意入狱,目的便是要将李襄救出,她这是造反!”
“姚大人,高旭在撒谎!”明怡将人交给青禾,缓步下台阶,高声截住高旭的话,
“方才在狱中,高旭心腹意在杀我和我父侯而后快,是两名黑龙卫解开绳索,助我三人逃出,如今我要前往奉天殿,替我父侯讨个公道,姚大人,你切莫被眼前这狼子野心之人拖累,否则来日陛下问罪,你也难逃干系。”
适才明怡为何要将人杀光,目的在于出来好说话。
高旭勾结怀王,反迹昭彰,而诏狱这边,无一生还,无人见过她们师徒真本事,说是黑龙卫助阵逃狱,怕是皇帝都要信几成,届时,是非黑白,还不全靠她一张嘴?
姚鹤听了这话,果然面露狐疑。
高旭没料到明怡这般巧舌如簧,气得不轻,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断喝道,“拿住她!”
“我看谁敢动她!”
这时,身后蓦地传来一道沉喝。
诸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长街处,一袭绯袍的裴越带着都察院一干官员大步行来。
明怡微地怔住。
今日的朝阳原没那么绚烂,被几缕青云覆着,褪去那层耀眼的锋芒,不时起了风,层层青云卷过去,衬得日芒越发绵绵无力。
恰有这样一束日芒,挣脱那片最薄的青云,洒落一斛春晖照在他俊挺的眉梢,将他映得遍身璀光。
明怡视线不经意与他在半空交汇。
明明仅仅是一日未见,却生出恍若隔世的错觉。
只见他眸中血丝密布,容色仍带几分苍白,显见一夜未眠,步履迅捷却不失稳重,身形挺拔如松,风骨清正,一如初见。
裴越只匆匆扫了她一眼,视线未作停留,便径自迈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直面高旭,
“李襄,李蔺仪和青禾,均是李襄叛国一案的人犯和人证,你私自射杀,意欲何为?”
高旭却不回这茬,而是意味深长打量裴越,语带讥诮,“裴大人素来不涉党争,今日为何强出头?莫非是对这位欺瞒于你的‘妻子’旧情难忘,竟要不分黑白,助纣为虐?”
裴越闻言不怒反笑,敏锐抓住对方话中漏洞,反唇相讥,
“依高大人之言,李襄一案竟涉党争?那么高大人近日奔波劳碌,莫非是受人指使,意图杀人灭口?”
高旭噎住,果然论嘴皮子功夫,谁也比不过都察院的人。
他索性不再周旋,冷声道,“裴大人,本官不管你是旧情难忘,还是党附七皇子,总归,今日这李蔺仪叛逃,本指挥使必须拿下她。”
不待裴越反应,那些都察院的官员,竟是齐齐绕至裴越身后,一个个均拦在明怡二人跟前,对着高旭厉声斥道,“高大人擅动要案人证,问过我们都察院了吗?你有本事将我等一并轰杀了。”
“有种连我们一块杀了!”都察院众御史同气连枝。
高旭气得变脸,“你们……”
他视线扫向裴越,眼底冷气煞人,“裴越,你这是要逼宫造反?”
“我看造反的人,分明是你!”
正当此时,只见巢遇手持文书疾步而来,身后紧随一队禁军,顷刻间便将高旭团团围住。
高旭脸色倏变,对着巢遇斥道,“你做什么?”
巢遇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将手中一封驾帖奉给裴越,裴越将之抖开,展示给姚鹤等人瞧,语气寒冽,
“据都察院查证,高旭暗中收受巨额贿赂,涉嫌勾结怀王,此乃高旭老宅管家口供,人证物证俱全,我院依律将其逮捕,来人,拿下他!”
锦衣卫诸位千户,均大吃一惊,一直效忠的上峰骤然成为人犯,众人一时回不过神,且高旭积威日久,诸人对他心存敬畏,心中既惊且疑,竟无人立即动手。
裴越见姚鹤等人迟疑不动,斥喝一声,“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拿人!”
姚鹤率先反应过来,立即调转矛头指向高旭,可惜高旭动作更快,按住身侧一位侍卫的肩,猛地拔步往锦衣卫内墙窜去,意图逃脱。
明怡早有准备,预判了他窜逃的方向,步伐错动,手中长刀刺出,这一式甚是霸道,刀锋极快地从他脖颈处窜过,刹那划破他的喉咙,血水如注,喷向半空,高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鸣,短促地噢了一声,高大的身子如秋叶般从半空扑下。
周遭一片死寂。
众人视线慢腾腾交汇在明怡身上,均慑于她干脆利落的身手。
明怡一言未发,面无表情扫过周遭之人,那眼神好似在问:还有人拦她的路吗?
所有人主动让开。
明怡将视线锁住禁军之首,扬声问道,“今日,哪一位中郎将当值?”
羽林卫中郎将秦晋赫然出列,执矛道,“今日在下当值。”
明怡认出他来,负手立在人前,唇齿含恨一字一句道,“烦请秦将军禀报圣上,就说我李蔺仪,请陛下当庭审案。”
秦晋面露为难。
谢礼见状,朝他微一拱手,“秦将军,今日这情形你也瞧见了,当朝锦衣卫都指挥使牵扯其中,这可是泼天大案,容不得迟疑,若再不庭审,李襄恐怕就没命了,李姑娘之意,亦是都察院上下之意,恳请陛下奉天殿庭审李襄一案。”
“恳请陛下奉天殿庭审李襄一案!”
三法司一应官员齐齐附和。
秦晋无奈,这才转身往回奔,过承天门,午门,一路将消息送去奉天殿。
明怡这厢领着人径直来到承天门外,数百禁军将一干人等拦在城楼外,头顶层云翻滚,日头已彻底被卷去了云层后,青云渐渐占据半边天,一时辨不出是正午,抑或是傍晚。
午时正,前方驰道处终于行来一道清拔身影,明怡抬眸望去,看清来人,神色倏忽怔住。
只见他手握一方明黄圣旨,步履沉缓,自那巍峨城楼深处踱出,渐而拨开层层叠叠的执钺,来到众人跟前,他眼神好似从一开始便生了根似的,黏在明怡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寸也不放过她,将她扫视了遍,那视线仿佛穿透时光,极力想将眼前人与记忆里那道熟悉身影重叠在一处,却是不能。
唯余一丝难以言喻的熟稔盘桓心间。
朱成毓压下胸中翻涌的万千心绪,一字一句开口,
“陛下旨意,宣满朝文武进殿,庭审李襄一案!”
第91章 朕问你,李蔺昭还活着吗……
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城中百姓闻得今日将提审李襄,竟自发如潮水般向正阳门涌去,这一桩叛国逆案震动朝野, 当年消息传回时,整座京城炸开了锅, 有人信了, 痛骂李襄道貌岸然、伪君子,为一己私欲、一党之私,竟不惜辜负江山社稷。然更多人不信, 那曾是一位风华冠绝京华的儒将,年少时亦不知是多少上京女子深闺梦里人,陇西李氏更是世代忠良, 怎会在决战将胜之际叛国?这些年来, 民间追寻真相之声未曾断绝, 只不过后来遭锦衣卫强行镇压,终未掀起风浪。
可就是这些引子,如撒播的星火, 于暗藏的平静下慢慢蓄势,终在今日如被引爆的一撮明火, 燎原整座上京城, 越来越密的人群渐渐往正阳门前涌, 将整个前朝市前后左右数条街道围个水泄不通。
值守的宫门校尉执矛立在女墙旁, 俯望下方,只见乌压压的人头聚了一片又一片,落在他眼里,如密密麻麻的蝼蚁,可今时今日, 他却知,这片从四面八方漫灌过来的人流,不是蝼蚁,而是民心。
风更烈了,奉天殿上方的苍穹风云汇聚,变了天,却无下雨的征兆,青云层层叠叠从头顶翻卷,明怡提着“李襄”一步一个台阶,登级而上,风声自耳畔呼啸而过,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万千亡魂在风中呼唤。
回来了,都回来了。
她知道他们一直都在。
入承天门前,所有刀具均被收缴,明怡和青禾一左一右驾着那人往前,前方领路的朱成毓几番要来帮忙,却被明怡摇头拒绝。
终是跨过丹墀,来到奉天殿脚下,此处风缓了些,“李襄”似乎情形不太好,靠在明怡肩处只有进的气无出得气,面色如纸,眼看身侧一干官员陆续上殿,明怡刻意避至一旁,朝青禾伸手,
“取一颗千转还阳丹来。”
青禾气息一滞,怔望她片刻,有些难以置信,确切地说是不舍,“给他吃,不是暴殄天物?”
那千转还阳丹是李明怡祖父研制出的秘药,所需药材足足搜寻了二十年,且也就研制出三颗,老人家自个得病吃过一颗,蓄了半年命,余下两颗皆交予青禾珍藏。
此药活血化瘀,强心通窍,催人振奋,令垂死之人有还阳气象,是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金丹,不过也仅仅是用作保命,寻常人贸然服用,会留有隐患。
这样的宝贝,青禾舍不得给人吃。
明怡肃然道,“咱们还指望他翻案,若审到中途人死了怎么办,咱们孜孜不倦这一路岂不白忙活了?”
青禾不再迟疑,悄然自腰间锦囊中取出一枚棕釉小瓶,小心翼翼倒出一颗,塞“李襄”嘴里,明怡抚了一把他的背心,帮着他将药顺下,师徒二人这才继续携他前行。
少顷,来到奉天殿廊庑,明怡察觉到他气息明显平稳不少,且脚步也不再那般虚浮无力,略略放了心。
彼时殿门洞开,一股肃穆森凉之气自内漫出。
三人不约而同往殿内望去,只见深阔的大殿尽头,端坐着一人,他头戴乌黑翼梁冠,身着明黄蟒纹龙袍,眉目无情无绪地看着前方,整个人一动不动,衬得他好似铸在漆金蟠龙宝座上的一座雕塑,五爪金龙异常驯服地盘踞在他蔽膝处,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压衬托到了极致。
明怡与青禾携人迈过门槛,一步步走入大殿,及近,方发觉,皇帝视线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凝望着当中的“李襄”。
明怡就着他这一眼,将人扔至地上。
皇帝视线随之看向“李襄”,恍惚记起他与这位国舅最后一次相见,是在行宫,九月的天风和日丽,使臣进京为他贺寿,李襄也回京述职,只见他一身洗旧的白袍从澄明日芒里走来,那张脸该如何形容呢,将儒雅和英武结合得恰到好处,连鼻下蓄的那一撮胡须也是极美的,随着他眉目一笑,也变得生动至极。
生子当如李蔺昭。
他不是没嫉妒过。
那样一个儿子,无人不羡,无人不想,每每那孩子回了京,他总忍不住将人留在御书房,听他谈天说地,纵他饮酒寻欢,若章明在世,他大抵也不至于羡慕旁人。
他在皇帐中招呼李襄落座,李襄却与他讨起军粮来,肃州地远荒凉,去江南数千里,每每军粮运到肃州,折损过半,肃州军一直军粮紧缺,李襄此番又是来请增军粮。
他忍不住怒了,“你每每来信便是讨要粮食,你可知兵部和户部已在原先基础上给你们增了一倍的军粮。”
“那又如何?增一倍,也只够勉强糊口而已,一旦战起,远远不够,您也带过兵打过仗,没粮还怎么打?”
他看着李襄据理力争毫不退让的姿态,忽然很无力,也很痛心,带着几分告诫道,“李襄,你可知朝中如何议论你?说你屡屡催粮,实为屯粮蓄兵,存了反心!”
李襄愕了一瞬,神色清明,扶腰反问,“你信吗?”
他没说话。
李襄给气笑了,指着帐外那群游猎的官员,“陛下,这是有心之人的诬陷离间之计?肃州是何情形,陛下当清楚明白!”
“我清楚又如何?”他厉声斥他,一字一顿,“卿工于谋国,疏于谋身,你要惜身,切莫让朕为难。”
李襄大约也是被气哑了口,好半晌没说话,最后很无力地回了一句,“臣这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心下透亮,自知功高权重,已遭人忌。
就着这一句,他突然与李襄商议,“要不,你回京,我换个人去肃州替你?”
李襄脸色一变,断然反驳,“陛下,非臣贪恋权位,实则是近来北燕北齐暗中通往频繁,臣担心南靖王再生异动,临阵换帅,是军中大忌,臣一人性命不足惜,却不能陷江山社稷于危局。”
又是不欢而散。
此后,朝中渐起李襄拥兵自重之流言,再后来,竟果真传来他私纵敌军、养寇自重的叛国惊闻。
即便当初闹得再不愉快,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脊梁宽阔到足以扛下整个大晋边关的男人,如今却如一摊乱泥般匍匐在这殿中在他脚下,甚至连仰望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皇帝看到“李襄”,一时所有怨恨也没了,只剩唏嘘。
沉默良久,视线这才移至明怡身上,见她着装打扮不同以往,不做妇人装扮,而是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袍,十分飒爽,不由肃目,问道,
“堂下何人?”
明怡和青禾同时抱拳往前一揖,姿态笔直,嗓音掷地有声,
“双枪莲花十六代传人李蔺仪,”
“双枪莲花十七代传人青禾,”
“见过陛下!”
只见师徒二人满身浩然正气,竟是将殿中沉闷肃穆的气氛给荡开了些。
这一通自报家门,将满朝文武通通给唬住,上百双视线齐刷刷罩过来,有惊愕,有防备,更多的是不可置信,自然也有人为那份凛然之气所摄,而夹杂些许钦佩。
但这里头牵扯银环被盗一事,大家伙看明怡二人脸色便有些讳莫如深。
皇帝听完这般自亮身份,神色果然一凛,冷硬的下颚线一时收得极紧,双眸深得骇人。
明怡当然看出皇帝动了怒,银环被盗一事始终是横亘在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与其藏藏掖掖,还不如摆明了说,她未等皇帝发难,当即再度拱手,朗声道,
“上回五长老进京,得蒙陛下赐还银环,感激不尽,命我今日替他们谢恩,并承诺双枪莲花奉圣命世代驻守边关,永不入京。”
裴越听完这话,悄悄朝明怡投去赞许一眼。
莲花门当然不会坐视宝物流失,而皇帝也因银环被盗,天威受挫。
皇帝既幸于有此般国之重器镇守边关护佑黎民,又难免对这样一件不在掌控之内的宝物心存忌惮。
故而明怡借五长老之口承诺,双枪莲花永不入京,不会威胁皇权,示意皇帝顺着台阶下,不必再纠葛于银环下落。
说是被赐还,皇帝面子也有了。
只要皇帝倚重此宝物一日,就必得与莲花门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
皇帝深深睨着明怡,心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恼怒乃至憋屈。
可偏偏他是一点愤色也不好表露出,以恐被群臣看出端倪。
明怡已然给他递了台阶,这个台阶他是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
“自蔺昭故去,双枪莲花继任之人一直空悬,朕终日难安。”皇帝的声音沉肃,缓缓响彻大殿,“而今,莲花门薪火有继,传承得人,朕心甚慰,尔等当恪尽职守,护佑山河,切莫辜负朕望。”
“臣等遵命。”
不过很快,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射向明怡,问道,“蔺仪,朕要问你了,昨日你绑架当朝阁老,今个又从锦衣卫地牢杀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给朕一个交待,朕没法给文武百官交待。”
明怡目色沉静如水,心中早有应对之策,从容回道,“陛下,这全是高旭的奸计,他被人收买,意图杀人灭口,然而慑于陛下圣旨,他明面上不敢对李襄动手,便只能出此下策,故意捉住臣女,放臣女入狱,再借口臣女劫狱,一举将我三人轰杀,此事,陛下可审问锦衣卫今日当值的数位千户,他们事先便收到高旭在牢门口布兵的指令,此其一,”
“其二,臣女被绑入牢狱后,高旭的人百般刁难,故意不给臣女绑绳上锁,伪装出臣女劫狱的假象,臣女也是被他们逼上了梁山,不得不动手,幸在两名黑龙卫发现端倪,将李襄交予我,替我二人杀出一条血路。”
“有了黑龙卫的协助,我二人方知牢狱中机关如何开启,这才顺利逃出生天。”
有了都察院查出高旭收受贿赂一事,明怡这番话前因后果均对得上,毫无破绽可寻,皇帝想不信都难。
不过二人能成功从诏狱杀出,实在过于匪夷所思,皇帝对她们心中始终存了几分犹疑。
“你的罪,朕随后再论。”皇帝目光转向裴越,“裴卿,朕听闻你今日去锦衣卫门前替她撑腰?”
裴越抱着笏板越众而出,朝皇帝躬身道,
“回陛下,臣非替人撑腰,实则是担心高旭射杀人证人犯,令真相永不见天日,故而出面,此其一,其二,”他抬眸定定仰视皇帝,语气恳切了几分,“陛下,臣身为分管三法司的阁臣,维护律法公平正义乃臣之职责,臣也是有血有肉之人,臣也想知道那些替咱们保家卫国的将士是否真有污名,曾经赫赫有名的边关主帅是否真是个叛国贼,故而,臣以内阁辅臣的身份,恳求陛下当庭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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