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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林叙然)


“不曾。我想为自己博一个立身之本,若我能有些造化,往后也是品秩不低的女官恩荣出宫,除了玉京这等权贵遍地的富贵地逍遥府,放之举国,哪地官绅不得对我礼待几分?”
“既如此,你便用心往上吧。”他似是病得厉害了,几有些支撑不住,伸手撑住门板,将她禁锢在中间,呼出的灼烫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忍不住想躲,“我倒要看看,——”
如此失礼,他却浑然不觉,只埋首垂眸看着她,唇畔还带着三分笑意:“你能有多大造化。是能做到尚宫之位,统御内廷,还是能得中宫青睐,赐你良田佳宅,又或者恩及你母族?”
周缨微微侧头避开他的目光,鼻尖微酸,笑着说:“我也想看看。”
这笑刺得他双瞳一缩,他猛地咳嗽起来,猛然撤回手以帕掩住口鼻,侧身咳了一阵,待平缓下来,复又转过头,再往前迫近了一步。
周缨避无可避,腰上力道将门抵得更死。
“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汲汲营营,一生困顿于此。你本是璞玉之质,你这样,令我……有些心痛。”
“我实是后悔,当日没有狠心拦你,才让你有了机会,接触到这等腌臜。”
这等毫无矫饰的痛楚,令周缨流露出一丝茫然之色来。
“但路是你自己选的,纵有相识羁绊之前情,我仍没有资格干涉于你。”他陡然提高声音,“但我有条底线要告知于你。耳旁风之厉害,世人皆知。你往后若能得中宫信任,羽翼丰满,任你怎样为己筹谋,都必须避开崔家人。”
“我不许你将崔家任何一个人,视作棋子。”
周缨不作声。
“易哥儿进宫后,与殿下常在一处,你需好生待他,教他宫廷礼仪,他若有不妥之处,你时时在近前,比家人更快,务必好生提点他。”
周缨应下:“易哥儿因我之言入宫,我必竭尽所能护他周全。”
“我只警告你这一次,你若再敢将崔家人作你手中棋,我不会再顾你意愿,”他面色铁青,因在病中,呼吸有些粗重,话也说得极慢,“必将你弄出宫去。至于你想要的,我会想法补给你。”
“我记住了。”
崔述返身回到案前,取过一册书递给她:“转交殿下,这是这月的学程与教本。难度逐步提高,若有余暇,还请殿下早些看看,好心中有数。”
“是。”周缨接过,稍稍侧开身,他便拂袖而去。
门“吱呀”一开,绣着孔雀纹的常服一角倏然而去。
周缨捧着书,目光落在他案上那枝开得正艳的红梅上,花蕊成串儿,生机盎然,热闹至极。
相较之下,她的面色愈发显得灰扑扑,狼狈得紧。
可她心里却逐渐澄明起来。
她受他所惠,于这宫闱之中,竟还能心无旁骛地随东宫习上一回政论。
朝堂之事,她如今虽懂得不多,但也妄图以浅薄之身驳一回古来天地定理。
他要谋的事太多,而她,试图替他一谋。

崔述透过菱花窗格,去看院墙下那枝尚未败尽的梅花。
开年以来,朝中以通宁河连年泛滥成灾为由,下令广招贤士,趁枯水期抓紧修筑防汛工事,并清淤疏浚河道。
新皇尚未在政事上过多展现风格,臣工们不敢多加揣测,更不敢怠慢,铆足了十二分的劲儿来应对这差事。
工部派驻的督工常驻河堤,与修筑工事的夫役们同吃同住,工事进程超出预期,捷报频传,工部为此扬眉吐气,朝会时免不了拿鼻眼看人。
在这样的局面下,御史台上疏参工部贪墨丁夫粮饷,来日必致国库亏空,太仓告急,防汛工事亦将受阻,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工部水部司郎中李长定奉旨督工,协理通宁河工事务,一夕被召回京受审问罪,颇为不满,仗着通宁河工事上的胜绩,先前并不给刑部什么好脸色。
复审当日,明光殿中传来旨意,令先褫官身,后可刑求。至此,李长定方敛去先前那不可一世、洋洋自得之态,开始夹着尾巴做人。至今日第三次过堂,越发屈脊躬身,伏低做小。
堂中审讯正进行至关键处,会审的三司官员与领命前来听审的朝中大员皆专注听讯。
崔述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那枝正悠悠往下坠着飞瓣的腊梅上。
思绪游走出这方寸之间,耳边却还充斥着主审官愤怒的吼音:“此次工事,共招募修筑役夫五万人,按照每名夫役每月六斗米的定量,户部于上月中拨出三万五千石粮,已然预留五千石粮的空缺,然而不出一月,工部又称粮草告急,役夫闹事频仍,急需再度调运粮草。这可供近两千人一整年基本口粮的八千石粮是凭空消失了么?”
李长定期期艾艾地回:“先前小人便已如实禀告,工粮通过漕河运抵,途中遇急雨,漂没三千六百石,又因鼠害、受潮共损耗一千一百一十四石,此项已折损四千七百石有余。更因工事吃紧,役夫每日劳作强度过高,食量显超普通人,因此实际每人每月耗粮足有七斗,此有每日粮册为凭。故八千石亏空实是情理之中啊,还望诸位堂官念在昔日同僚之谊,务必明察秋毫,还小人以清白。”
“按照太祖《圣启条法事类》,漂没在半成以下者视为合理,不予追究失职之过。而今漂没数竟达一成,已然大大超过定例,本就当追究工部调运不力之责。更何况其余损耗亦高达如此数目,工部办事不力可见一斑。”
主审官话音刚落,一旁旁听的工部尚书董弘已然听不下去,驳斥道:“《圣启条法事类》已是太祖时期的定例,彼时漕河风平浪静,然现今已过一百六十余年,这百余年间,漕河河道抬高,所过地段大风骤雨天气亦渐趋频繁,漕运多有不利之事发生。”
“远的不说,光是永昌二十年,为顺宗皇帝贺寿,晋州送来的一万匹云锦,亦有四千余匹漂没在漕河里。”
董弘接道:“同年,兵部通过漕运向南境运送兵饷十万两,亦漂没一万三千余两。顺宗皇帝听闻,感慨‘天时不协’,令户部再筹饷银两万,运抵南境。边境将士闻之,自发向北稽首,感念君恩,是年南疆战无不胜。”
却听上首同平章事徐涣轻笑了一声,嗤道:“董尚书此言,是要以顺宗皇帝为尺,若圣上严令处理今日之事,便是不及先帝仁厚,苛责臣下?”
徐涣积威数年,工部尚书官阶资历皆不及他,一时间被喝住,几息过后,才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回道:“徐相此话不妥,下官援引顺宗朝旧例,不过是为证明,近年来漕河河道抬高,行船困难,更兼天气更多变,沉船陨命者不遑多让,押运货物漂没亦在所难免,还望三司审官莫囿于早年法令而漠视近来世情,令我工部蒙受不白之冤。”
“况且,徐相早年曾判刑部事,定然再清楚不过,法令之外,亦有情理,焉能因旧日法令而罔顾今日情理?”董弘转头看向崔述,“崔少师承徐相衣钵,亦在圣上御极之初短暂主刑部事,依崔少师看来,可是此理?”
崔述从那枝落梅上收回目光,未与其对视,只默然垂下眼,淡说:“户部按工部拟定的用粮预算,于上元过后,从京郊太仓调粮三万五千石,就地移交工部,相应支粮勘合已交三司,可作佐证。后续如何调运又如何折耗,则是工部与发运司的事,户部并不牵涉其中。”
自那日带病入宫寻周缨,他便销假回了朝中。户部事多,他休养得不够,说话还带着断断续续的咳音,慢吞吞替徐涣正面将话驳了回去:“至于情理法理,依我愚见,法者,天下之信也,若无必须特赦之理由,当以法令为先,否则必将失信于民,后世法令难以信服于众矣。”
此话将法令之重拔高到取信于民,董弘一时语塞,无从辩驳,堂中短暂地静了下来。
几位重臣针锋相对,并不顾忌彼此颜面,主审官刑部右侍郎薛向听了半程,对彼此立场大致有数。
以徐相为首的政事堂自然是要求从严惩治,即便查无贪墨之实,亦要重罚失职之过。
而工部自然是要想方设法保下李长定,否则日后诸多工事上若再出差池,严查下来,工部局面会比今日更难。
往小了说,这是李长定一人性命攸关的事。
往大了说,这是新朝如何处理此类事件的头一遭,此次判罚毫无疑问将成为日后参照,左右后世判决。
李长定显也是吃准了主审官的心思,接着辩道:“况三司已经查验过漕运勘合,更当明白,工部交付漕运的确是三万五千石粮。二月初十,漕船于真定县境内遇骤雨侧翻九艘,打捞未果,损三千六百石粮。二月十六日,漕船抵通宁河工所,向仓场移交工粮三万零八百七十四石。三方盖印勘合、漕运日志、沿途水驿登记册以及当日所有漕运船夫证词皆可为证。御史台要污工部贪墨,实为无稽之谈,诸位都是我朝股肱之臣,定有明鉴之能,必不会偏听偏信,被一面之词所误。”
堂审又一次陷入僵局,徐涣再次启声:“三轮堂审,久无进展,薛侍郎仍不刑讯寻突破口,是在等待什么?是畏惧董尚书之威,还是在待户部再次拨粮,漕船再次沉没?”
“徐相教训得是。”薛向略一拱手,掷签命行杖刑。
不出二十杖,李长定这文弱书生已然晕厥过去,堂审不得不中止。
“刑求五品官员至此,刑部此举实是斯文扫地!”董弘霍然起身,先一步拂袖而去。
堂审既歇,众官员皆陆续离去。
崔述并未急着走,待围在徐涣身侧寒暄的官员都散了,才起身往外,同徐涣拱手道礼:“徐相希望严惩此事?”
徐涣反问道:“你不希望如此?”
崔述默然不语。
徐涣面容沉重,叹道:“你心中在想什么,瞒不过我。此已是历朝积弊,顺宗朝后期尤甚,此次不查,便是默认昭宁年间亦要维持此定例,数十年下来,又是多少民脂民膏。然而不只工部,这是所有部曹的通病,若一击不胜,众部必然视挑事者为眼中钉,往后朝中路可就难行了。”
崔述称是:“多谢徐相提点。”
“我能提点你什么,这些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可你偏是个执拗的性子。”徐涣轻轻在他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地劝道,“身在此位,没有一个决定是轻易做下的,你要想清楚。”
又提起另一事:“说来,小女下月生辰将至。”
“徐公厚爱,本不当辞。”崔述换了私下称呼,“但徐公亦清楚,前路难行,圣上态度未明,实是风险重重,万不敢祸及令嫒。”
徐涣一笑:“也好。先前你虽为朝堂新秀,又有崔家门庭做后盾,但还不算太过招眼,成姻亲之好并不会起太大波澜。如今你受圣上看重,这般年纪便获准入政事堂,倒是我徐家不敢高攀了。”
“徐公此言折煞我,只是如今两家若再结姻亲,私下易被非议,万不敢辱徐公官声清誉。”崔述再拜致歉。
徐涣一笑置之,先行离去。
崔述正要提步,却听役吏来请:“崔少师留步,薛侍郎有事想请教。”
再入刑部内署,却已是客,众人皆待他客客气气,薛向迟来盏茶功夫,歉然道:“实是怕李长定那弱书生死在狱里,不得不赶紧交代延医问药,故耽误了些功夫,还望崔少师见谅。”
崔述开门见山:“薛侍郎为何故意中止今日鞫谳?我在刑部待过两年,堂审之时,为获证词,役班会令犯者痛不欲生,却绝不会不到二十杖便将人打昏过去,显是获堂官授意方敢如此。”
“断逃不过崔少师火眼金睛。”薛向道,“下官有惑未解,刑讯无益,但碍于朝臣皆在,不敢徇私,故出此下策。”
“薛侍郎乃永定侯府长子,出身高贵,官途亨通,自从调迁入刑部以来,听闻做事颇有些雷霆手段,私底下被刑部小官戏称作鹰吏,怎今日会惧区区一个工部尚书?”
薛向不屑道:“我如何会惧一介老匹夫?我敢放狂言在此,即便今日堂下受审之人是你崔少师甚或徐相,既落到我手里,该打的板子我也一下不会少。”
崔述没忍住笑了一声。
薛向这才道:“今日暂停鞫谳,请崔少师留步,实是因为此案难断,想请崔少师相助。”
说着捧出一沓卷宗,同崔述道:“行船漂没近一成,实是巨大损耗,然确如李长定所言,无论是漕运勘合还是漕运日志,乃至真定县报案记录,皆可证明此言不虚,确因沉船漂没三千六百石粮。”
“凡有贪墨,至少应当有贪墨之物存世,然百般查访,却无一丝踪迹,若非真湮没在了漕河里,这三千六百石粮,装船尚需九艘,难道还能长了翅膀凭空消失了不成?”
薛向手抚在卷宗上,鹰隼般的目光逼视着崔述:“除非问题出在崔少师所辖的户部。若当初户部拨粮,本就不足三万五千石呢?”

◎怕我失本心,还是怕我被牵连?◎
“若当初户部拨粮,本就不足三万五千石呢?户部和工部沆瀣一气,共同作伪,伪造假勘合,实际在京郊装上漕船的粮本就只有三万石,再加上行船过程中的鼠雀之害及潮灾,最终交付到通宁河工事上的只有三万石粮,且如何也找不出凭空消失的剩余五千石粮,岂非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崔述执杯的手滞了一息,侧头看向薛向,语气平平:“依薛侍郎此言,我户部有莫大的嫌疑?”
“崔少师虽暂领户部事,但户部尚书职暂且空悬,所任不过左侍郎职,严格来讲,算不得户部真正意义上的堂官,不必为下官一句猜测之言义愤填膺。”
“虽官阶有欠,但主事一日,担责一日。薛侍郎若当真疑心户部,大可上疏请圣上下旨,捕我入狱,今日如何审李长定,明日便可如何审我,不必在此假言试探。”
“崔少师说笑,您是御前新贵,更任太子少师,举朝上下皆知您日后必位极人臣,下官再蠢,也不会在此时轻率冒犯。”
薛向有意停顿了少顷,意味深长地道:“但这确是最有可能的解释,况且户部人多事杂,崔少师驭下偶有疏漏也属正常。下官不才,还请崔少师命属官多加配合,下官必将此事彻查到底。”
“如此方不负鹰吏之名,我在户部静候佳音。”
崔述提步要走,却被薛向叫住,递来一沓卷宗:“若崔少师有心,不妨主动替户部洗清嫌疑。”
厚厚的两册,分量不轻,看着便有些沉甸甸。
“这是要让我帮刑部查案?”崔述斜乜薛向一眼。
“不敢托大,只是崔少师若愿,自然皆大欢喜。”
崔述迟疑须臾,伸手接过这两本厚约两寸的簿册,起身离开这压抑逼仄的刑部内署。
三日间,他将这两本册子不离身地带着。
案情陷入胶着,工部官员接连上疏,称按《永昌律》,赃证俱全而拒不认罪者方可刑讯,眼下无凭无据,刑部却令五品官未定罪而濒死,有违国法。如今案件既然并无进展,便当开释并悯恤起复,万不能一错再错。
或许是受众臣施压,明光殿近来不曾有旨意传出,倒有些要顺着朝臣请愿借坡下驴的意思。
若再无进展,显然此案要不了了之,以降罪主审官薛向、贬谪御史作结。
这日堂议时,政事堂内部已有分歧,已有老臣提议让崔述提前准备下一拨粮饷,以备再拨工部运往通宁河工所,更有两人含沙射影地指摘,说不定待薛向查实此事后,户部到底由谁做主还难定。
议事散后,已近晌午,崔述并未回户部官署坐堂,反而沿千步廊向北,往明德殿中去。
早课已歇,齐延回宫用膳小憩,这时辰明德殿中一片静寂,他至偏殿静坐了片刻,重新翻看起薛向给他的两本簿册来。
这显是此次案件中最重要的证物,但三日过去,薛向已将重点侦查方向换到了户部,不曾遣人来取。
闲来无事,崔述再次仔细翻阅了一遍。
其中薄的一册是此次各处交接的公文,各衙门勘合用印签名皆无错漏,与真定县交来的报案并当日搜查记录,各家之言一一印证,除非能天降神力,晒干漕河,清出河底残粮重新计量,否则断无法找出破绽,的确是一桩悬案。
难怪乎当日薛向会疑户部,除里应外合共同作假外,以目前的证据,断无法坐实贪墨之说,最多只能定工部和发运司一个调运不力之罪。
他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聚精会神地继续翻阅起那本更厚的册子来。
先前憋闷,他进门时将窗支开了些。敞得久了,春寒侵身,他复又咳了几声,肺腑皆颤,正欲起身关窗,却听见门被轻叩了一下,有人轻唤:“崔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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