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簪缨(林叙然)


“隔壁州县近来确在时疫,染者半日内毙命,但听闻控制得还可以,暂未传至外州县,怎地宫里也有了?”有小兵嘀咕道,“若将这尸体留在此处,恐怕兄弟们都命将不保。”
话虽小声,但还是叫周围临近的士兵听见了,一时便有些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将领自也听到了,高声斥那两名小兵:“搜身,没问题就抬去烧了。”
碍于军令,那两名小兵捏着鼻子上前,先将那两名垮着个脸的内侍搜了,不见异常,松懈了两分。
转向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实是不忍直视,便只以刀背在身上胡乱拍打了两下,就要作罢,又被将厉声喝止,只得再度捏着鼻子上前,探手来搜。
刚胡乱摸了几下,忽听贞度门那边厮杀震天,将领啐了一口:“这帮瓮中之鳖要突围了,留下一半人手镇守在此,其余人等随我前去支援。”
将领迅速整队集结完毕,往北而去,这两名小兵站起身来,一人执刀往尸身上砍去,被同伴阻下:“你不想要兵刃了?若里头从此处突围,你要赤手接白刃?”
那人吓得一哆嗦,两人连忙避开,跑去向副将复命,副将压低声音吩咐:“看好了,抬去烧了,将那两人一并杀掉。”
“是。”两名小兵不情不愿地应下。
待出了叛军包围圈,内侍抬着担架往南急奔,小兵顿时觉得不对劲,拔腿便追,刚追入巷口,便被人一刀结果了性命。
内侍装扮的两名禁军喂崔蕴真服了一粒丸药,随即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人处理尸体,一人背着崔蕴真往含嘉坊中奔去。
至周缨门前,执周缨信物要来三匹马,崔蕴真脑中虽还晕乎得厉害,但仍是将虎符交予禁军,让他二人速去京营调大军,而后自行翻身上马,迅疾往坊门外冲去。
马是崔述那匹房星,虽已显老迈之相,但应是认出了蕴真,亦辨出此时情态紧急,极为安分,撒开四蹄往南狂奔。
至缉狱司门前,薛向果然已得雍王叛乱消息,已至司中等候调令,副将正在阶前来回踱步等候信使,猛见一匹快马冲来,正要上前相迎,定睛一看,薛向也正打马往直冲此处,只是速度更快,两匹马并辔而行,薛向先一步翻身下马,待房星停稳后,稳稳将马上之人托下来,语气急切:“蕴真!”
知晓雍王生乱,蕴真还困在宫中,他耐不住便去景运门前打探消息,听闻贞度门忽然在突围,猜想内廷可能已出了乱子,便绕道往北赶,谁知半途在巷口见她驰马而来,便掉转一路追来,竟至门口才追上她。
蕴真面目可怖,薛向忙将她抱起,唤道:“让值夜医官来。”
薛向目光恨恨,几近咬牙:“你疯了!你三哥的命比你自个儿的还重是吗?”
但凡皇权易主,崔述必死无疑。
深夜凛冬跑马,冷风已将崔蕴真嗓子灌哑,声音便有几分生锈之感:“你莫小看我,我是崔家女。”
薛向还要斥她,她已道:“我奉中宫口谕而来,缉狱司听令。”
薛向一愣,旋即将她放下,率众跪倒。
“缉狱使薛向,速率缉狱司班直至永遇门,与禁军统制王举成合围之势,歼叛军主力。”
“臣领旨。”薛向起身,副使已动身点兵集结。
蕴真已有些支撑不住,薛向一把扶住她,她叮嘱道:“此行危险,你虽有些武略在身,但到底是文官,不曾上场杀过敌,要注意自保。”
薛向动作一滞,没应声,抬手将她抱起,大步送进内院。
“另有两名王统制心腹已执虎符前往京营调军,往返需一个时辰。你兵力虽不多,但和王统制若能撑过这一个时辰,便能赢。”蕴真在他怀中仔细叮嘱。
“好。”薛向将她交予医官,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缉狱司奉皇命而建,誓当效忠皇室,不可生畏惧退缩之心。今中宫谕令至,诸位且随我上阵杀敌,敌首一颗,换金一锭!”
“杀!”长枪点地,令大地都为之颤抖。

◎一生心事寄寒英。◎
缉狱司兵力一至,守城压力顿时为之一轻,王举望向门楼下的薛向,遥遥冲他抱拳,命以悬索降兵出宫门。
知王举素来对自个儿有些成见,薛向迟疑片刻,才抬手还礼,随即率班直杀入。
蕴真那满脸燎泡的可怖模样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薛向满腹杀气,杀红了眼,奋勇杀至战阵最中间,一刀一颗头颅,血糊了满脸。
增援一至,战阵力量扭转,永遇门前杀得正酣,一旁明德殿的微弱灯火都被衬得宛若幽幽鬼火。
章容在明光殿坐镇,司檀和周缨陪在身侧,永遇门外的火拼陷入胶着,声声杀喊之声震得人心头狂跳。
章容面色尚算平静,耐心地等着战报,正当此时,禁军前来急报:“雍王还有援军,贞度门兵力更甚,恐是声东击西之策。”
章容抚着桌案站起身来,冷静询问:“贞度门兵力能抵挡多久?”
“至多两刻。”
算脚程,京营大军恐是难以赶至,章容道:“司檀,往贞度门吧。”
“娘娘。”司檀和周缨同跪下去。
司檀已泣不成声,章容含笑道:“陛下信我能顶过这一劫,为殿下铺平通途,我必不能叫他失望。”
“娘娘不可。”周缨含泪相劝,“殿下年纪尚幼,军国大事还需娘娘临朝,望娘娘以江山社稷为重。贞度门既能守上两刻,那只要再拖两刻,让叛军找不到娘娘与殿下,京营禁军便能赶至,便能胜。”
“我若亲临,士气可振。”章容道。
“臣愿代娘娘前去,请娘娘容臣僭越,望娘娘务必保全自己,否则即便今夜安然度过,朝中亦必然生乱。”周缨以头抢地,苦苦哀求。
司檀亦附和道:“娘娘便听一次劝吧,我随周司记一并前去,娘娘速速转移,找个地方藏身,静待京营禁军至。”
“娘娘,大局为重。”周缨再劝。
章容闭目,缓缓取下今日赐宴才戴上的凤冠,褪下翟衣,周缨起身换上,正欲往外,章容忽道:“你若有事,我无颜面见崔相,你务必珍重。”
“为大局计,他不会因此与娘娘生隙。”周缨快步登上凤辇。
登贞度门楼,凤冠珠帘垂坠,守将不敢直视凤颜,司檀随侍,无人敢疑。
周缨模仿章容素日语气,扬声道:“陛下抱恙,卧床养病,逆贼趁此夜闯宫城,罪大当诛。诸位将士听令,一律杀无赦,以人头计军功,一颗叛党人头换赏金一锭,十颗晋一级。”
中宫亲临,士气大振,叛军攻势被暂且压去三成,不多时,到底势力悬殊,又复燃起来。
弩箭自周身疾掠而过,将领请周缨入门楼,周缨环视门楼之下的战况,昂首走向门楼上悬着的战鼓。
鼓槌落,战鼓鸣,将士嘶喊声再起。
翟衣鲜艳,在夜里显眼至极,叛军弩箭纷纷而至,有些被格挡开去,有些落在身侧,有些也免不了正中身上。
战阵胶着近三刻,终于被叛军突破,宫门破开,叛军派出一队格挡门楼上的残兵败将,剩余人马直冲禁中。
叛军人马直杀明光殿,因未找到齐应,又分头搜罗起各大宫殿。
灯烛尽歇,整个内廷笼罩在漆黑一片中,只听得叛军四下破门翻箱倒柜的声音。
头顶的咚咚之声似正中心脏,令众人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齐延虽年幼,却也未被此等情形慑住。
搜罗半刻,并未发现脚下的密室,叛军返身离开肃文殿。众人方松了口气,下一刻却闻到了泼天的桐油味,登时心下一凛。
叛军落锁泼油点火,一气呵成,所过之处,搜一处烧一处。
浓烟滚滚,密室内顷刻便被浓烟萦满,众人捂住口鼻,面色痛苦。
汪浅站起身来,被祝淮一把拉住。
“松手,不找出路,都得死在这里。”汪浅扯了两下衣袖,却被她死命拽着,纹丝不动,语气里便含了怒。
“万一叛军就守在门外呢?”
“不可能,内廷地广,叛军亦没有上万之数,必然还在分散搜寻陛下和殿下。”
衣袖上的力道一松,汪浅喝她:“护好殿下,我先出去探探。”
祝淮点头应下,生生以手将下裳扯烂一块,捂住齐延口鼻。
密室门一开,火势已扑上了椽子,汪浅勉强辨出方位,往殿门潜去,确认殿外没有叛军之后,回到密室门口,往里喊道:“快出来,火势太大,再不出去,都得被困死在这里。”
吸入了太多浓烟,祝淮带着齐延行动缓慢地爬上地面,见汪浅正寻到一根掉落的梁柱,脱掉外衣将火势扑灭,将外裳缠至其上,便要去抱那滚烫的梁柱。
祝淮将齐延交给手下的两名女官护着,招呼其余人手一并上前,众人学着汪浅的模样,将外裳脱下裹住梁柱,而后合力抱起,撞击紧锁的大门。
梁柱笨重,歇了三次,大门终于被撞开,梁柱扔下,汪浅当即命堵住门口的女史内侍们先逃,又将祝淮推往门外:“先走,我去接殿下。”
祝淮被推得一踉跄,待站稳身子回头,便见着椽顶轰然坠下。
汪浅猛然将齐延推往门外,祝淮下意识伸手接住,“轰隆”一声,椽顶倾倒,一门之隔的人失去踪迹,只露出一截黝黑的手腕。
祝淮痛哭出声:“姐姐。”
但来不及悲伤,她将齐延抱起,招呼其余人跟上,寻到僻静角落藏身。
冬雪簌簌洒落,宫城渐渐落满一地白。
叛军并未找到齐应和齐延,控制不住局势。
京营禁军分队至永遇门、贞度门杀入,迅疾诛杀叛军余党,天将明时,宫城内雪积寸余,雍王被擒,局势渐明。
崔述快马自贞度门入,竟一路打马至明光殿外,疾奔入内,跪地请罪:“臣昨夜至京郊,未及入城,夜半闻讯方往回赶,故而来迟,请娘娘与殿下降罪。”
章容淡叹一声:“圣上走前,甚是挂念你。除遗诏外,另留三诏,皆与你有涉,为你筹谋良多。”
崔述尚不知齐应旨意,沉默须臾,道:“圣上厚爱。”
章容也未与他细说,转而问道:“崔相认为雍王当如何处置?”
“当枭首,但非现在,待审出牵连宗室,再一并处置。”
“涉众太多。雍王没有能力豢养出这般规模的私兵,竟是宗室分散培养,聚而起事,一家不超过三十人,与侍从无异,如此隐秘,如何能防?难怪一星半点风声都未泄露。”章容稍显迟疑,“全都杀了?”
“此罪无赦,当诛。”崔述道,“殿下尚小,臣来主持此事。残害宗亲之名,臣来担。”
章容点头,又道:“周司记受了伤,暂且安置在东梢间。”
崔述猛然起身。
“太医看过了,无性命之忧,你莫心急,先去瞧瞧。”
崔述快步前往东梢间。
室内药香氤氲,周缨躺在床上,眉目紧锁,嘴唇苍白得无半分血色。
小心翼翼掀开锦被一角,崔述便挪开了眼。
看包扎的手法并患处大小,能辨出是两处箭伤,并一处刀伤,都伤得极深,包扎布料已被血浸透。
他半跪在榻前,握住她的手,将额抵在她手边,闭眼待了半盏茶功夫,将她的手放回榻上,掖好被子,返身回到明间。
“宰执们何时到?”崔述问章容。
“已派禁军传令,应当快到了。”
“传讯百官,含元殿大朝。”
宰执至,联署用印,含元殿上宣齐应遗诏,齐延即位,章容临朝称制。
天方明,一夜混战已终结,局势完全控制,冬雪漫漫,吉兆昌瑞。
崔述启缉狱司速审宗室叛乱案,牵连者包括大长公主等上百宗亲,涉案者多于狱中暴毙,短短半月,雍王被处枭首之刑,从者皆弃市,一场轰轰烈烈的屠杀落幕。
顺和元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周缨伤已好得差不离,可以下地慢慢行走。
论功行赏下来,无论内廷外朝,当夜有功者皆有封赏。
外朝里,禁军按军功擢赏抚恤,薛向亦加光禄大夫衔,赐金千两,崔蕴真晋封为淑人。张津追赠忠武校尉,厚金抚恤。
内廷里,汪浅被追赠国夫人,祝淮拒封赏,请旨出宫,沈思宁被封宜人,亦请旨离宫治丧。周缨被封齐国夫人。
待能下地,周缨先去探访过祝淮和沈思宁,为亡者添香祭拜,而后去探望蕴真。
蕴真脸上的伤已结了疤,正慢慢好转。她到时,蕴真正与薛向围炉坐在檐下赏雪。
见她至,蕴真才挣开紧握着她的那只手,站起身笑着同她打招呼。
最后自含嘉门入宫,亲自去面见章容谢恩。
诸事稍定,章容稍有闲心,正伏在案前,执笔亲自为齐应作祭文。
抬眼看来时,眼角红得厉害。
“往常怕内外交结,多有顾虑,经此一事,你既为国为朝连命都能舍,担心岂非多余?”
章容笑中愈添几分威严:“如此嘉勇,当重用之。如今我初临朝,政事繁冗,待你伤愈,来我跟前,掌制诰吧。”
周缨叩首谢恩。
迎着纷纷扬扬的春雪回到家中,崔述已先她一步到家,见她进来,忙引她至暖阁内,替她解下氅衣,换上新手炉,方道:“谢恩也不急这一时,太后也不会怪罪。”
周缨捂着手炉,看着他笑。
“怎么?”
周缨垂目,嘴角却还挂着笑,慢慢将想了一路的心事与他说来:“你那时问我,天地之大,我要凭何安身,凭何立命,凭何圆志。这六年里,我没有一日,不在思考这个问题。”
周缨在罗汉榻上落座,垂目看着怀中的手炉,一时没有继续说。
崔述微微蹙眉,等着她的下文。
“一路行来,很多人都给过我关于这个问题的指引,你、蕴真、奉和、束关、祝尚仪、汪尚服、太后……许许多多,都是我之师。
“听多思多,想法也一直在变。
“一开始我想要一个尊崇的身份地位,不想任人践踏,想有尊严地活着。
“后来,虽然也还想要这东西,但是没有那般强烈了。
“再到后来,才慢慢明白,原来是因为我已有了更想要的东西。”
她极轻地一叹:“不像你,少时便志定道坚,我花了很多年,才终于找到了我之所求。”
崔述没有深问,只同她一笑:“找到了便好。”
“我想吃碗汤饼,劳崔相亲自下厨,煮一碗予我解解馋吧。”周缨单手撑颐,歪着头冲他笑。
玄冬猛寒,汤饼最宜充虚解战。
当日翠竹山中,她头一回尝到他的厨艺,便是深山雪重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好。”崔述笑着起身,去了厨房。
周缨起身,慢吞吞地拖着伤腿走向花樽旁的卷轴,奉和前些时日方遣人自雪蕉庐搬过来,还不曾得空整理过。
探手取出一卷,是他绘的消寒图,连阅几卷,每一年的消寒图,他绘的都是梅花。
后来又见有一卷是她当日随手所涂的那幅秋柿图,已被精心装裱过,其上还多添了一个他想象中的幼时的她。
最后一卷,仍是一卷消寒图,看落款是昭宁二年冬日所制。
九九八十一朵梅花,被他在一个漫长的冬日里,在孤寂的雪蕉庐中,一朵又一朵涂满。
空白之处,落笔珍重,笔笔见意。
“十年孤馆身似客,一生心事寄寒英。”
【作者有话说】
【2025.4.10-2025.8.4,正文完结。】

然而寒意却仍旧砭骨,春雪势头更盛往年。
走亲访友的行人缩头笼袖地贴着墙根儿往家走,进屋前不忘跺脚抖落身上沾染的未及融化的碎雪和冰碴子,顺带啐两口这没个消停的寒风和大雪。
龙驭上宾,举国哀痛,兼这般雪虐风饕,即便遗诏明令丧仪从简,天下吏民以日易月,除服止哀,年节里的喜庆之意仍是淡了七分。
初五过后,车马骈阗的嘉善坊中亦人声渐少,渐趋寂静。
初八之日,崔述早早起身,吩咐过仆役不必扫雪,自行到得厨房,鼓捣了大半晌。
周缨梳洗过后,没瞧见他人,问过奉和,寻到厨间,立在门口往里看去,他正自锅中挑起一箸面条,听见她的动静,手上动作微滞半分,温声道:“天寒,也不出门,不必妆扮,怎么不再睡会儿?正准备做好再过来叫你。”
“没你陪着,也懒怠贪眠。”
周缨慢吞吞地走至灶后,见是一碗阳春面,其上卧着一只圆润金黄的煎蛋,他细致地撒上一把葱花,抬眸来看她。
她眼角便有些湿。
这已是他们相识后,她的第八个生辰。
却是他们头一回,可以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煮上一碗长寿面,以夫妻之名,慢悠悠地虚度上一整日。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