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点儿不想来捕猎的吸血鬼猎人,反而是像是招呼客人回家做客一样,很自然的伸手去按一下那个玫瑰花环,大门打开。
而后热情拉着叶晚的手进了山庄,尤安只好自己跟了上去。
推开主厅那扇沉重大门以后,一股混合着厚重尘埃气息和陈腐木料的气味铺面而来,松饼在叶晚肩膀上打了几个喷嚏。
夕阳的余晖透过高耸的彩绘玻璃窗艰难照射进来,切割成几道昏黄的光柱,无数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这是个空旷的大厅,看上去更像教堂而非人住的房子,虽然有夕阳余晖照射进来,但是这里还是像地下墓穴那样阴冷。
大厅墙上挂着几幅画、无非是一些风景油画,最后一幅是人像,身披胸甲的男子和穿着粉色礼服的贵妇人,可惜时代久远,已经没法看清二人的容貌。
这里的壁炉、墙角的盔甲以及楼梯扶手全部挂满了蛛网,大厅中间的三角钢琴也覆盖上厚重的尘埃。
叶晚踩在厚实华贵的地毯上,那地毯早就破败、褪色,只能勉强看到地毯上那卷曲的藤蔓和棕榈叶,每走一步,地毯都扬起厚实的尘埃来。
“这地方别说是人了,怕是连鬼都没一个。”叶晚被灰尘呛了第三次以后说道。
松饼无精打采地坐在她肩膀上,显然它对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一点儿兴趣,它想回酒馆吃晚饭。
忽然,它两只大耳朵警惕动了动,因为墙上那幅画里的男人,眼珠子好像移动了。
松饼僵住,而后又定睛去看那幅画,那双原本眺望远方的眼睛慢慢转向它。
“吱!”松饼被吓得炸了毛,急得在叶晚肩膀团团转:“吱!”
叶晚还在研究那架巨大的钢琴,只敷衍地安抚道:“等等啊,松饼,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松饼更急了,用爪子拍她脑袋。
那双眼睛还在悠悠盯着松饼,眸中甚至升腾起一丝笑意。
玫瑰说:“我们去楼上看看吧。”
叶晚跟尤安上楼,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背后拂过,银色烛台上陈年的蜡烛芯突然就亮了起来。
“谁把蜡烛点了?”叶晚问。
尤安摇头。
玫瑰也说不是她。
“砰”二楼的一扇门突然猛地关上,震得天花板的灰都落下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叶晚结结巴巴地说。
一楼那个巨大三角钢琴也突然无人自弹,发出刺耳的杂音,许多血色的液体像洪流一样从楼梯上一路涌下来,走廊上的白纱帘无风自动飘扬起来,像白色的枯爪在飘动。
尤安的手已经按在了银质匕首上,叶晚赶紧退到他身后抱住松饼:
“这什么闹鬼的破地方啊啊啊!!算了我们回家吧。”
松饼伸出湿漉漉的鼻子嗅了嗅,而后从叶晚的肩膀上跳下来,抬起爪子挑了点血色液体放到嘴里尝尝咸淡。
叶晚看它毛茸茸脸颊沾了些暗红色液体,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
但是她很快闻到一阵甜腻的甜香,好像就来自那些暗红色的液体。
于是叶晚也跟松饼一样,趴下来嗅嗅,而后伸出指头沾了一点儿。
是蔓越莓果酱的香气,带着果皮的微涩和清爽,果酱里还能吃到细碎的莓果儿籽,就是厨师手艺似乎不是特别好,砂糖放得实在是太多了,吃起来有些发苦发腻。
“我觉得我们被耍了。”叶晚幽幽的说。
天花板的吊灯也开始吱呀作响,尤安从包里翻出手电筒,一下照到天花板上头。
一群毛茸茸的、像黑色毛团的小精灵正挤在吊灯上欢乐的左右摇晃。
它们看到手电筒打上来的光,直接就僵住了。
叶晚双手叉腰,她看上去不太高兴:“就是你们在这儿装神弄鬼吧。”
小精灵们僵住,最上头一只爪子不小心一松,成群的掉落下来,“咚”一声砸在自己同伴身上。
“这些是夜栖精灵,只生长在黑暗无人的地方。”玫瑰低头看它们:“长得非常可爱,而且没有攻击力。”
“那应该说明这个地方就没有人居住吧。”叶晚说。
那些夜栖小精灵组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箭头,箭头直指大门口。
“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尤安很了然地说:“应该是这座山庄的主人留下的守护机制。”
那群黑得像煤炭一样的小精灵们围着松饼转圈,似乎对这个橙色的、比它们都要大一圈的毛茸茸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那这个机制可真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这些小可爱们连一只猫都吓不跑。”叶晚有点嫌弃地说。
那些小精灵们大受打击,甚至垂头丧气起来。
叶晚赶紧解释道:“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最起码一开始钢琴响起来的时候我是真的吓坏了。”
小精灵们看上去开心了不少。
松饼拍拍叶晚的脸,又拍拍自己的肚子。
“你又饿了啊?抱歉啊松饼我出来的急忘记带坚果了。”叶晚这么说着,自己的肚子也响了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玫瑰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我这里头有很多菜,就在这儿烧点吧。”
说着拔腿进了厨房,叶晚跟尤安赶紧跟上,厨房藏在楼梯间后头,也很大很气派,甚至也有黄铜水龙头,流出清澈的水。
玫瑰把落灰的锅拿来反复冲洗,叶晚低头看她的菜篮子,里头有一盒鸭血。
“哎呦是鸭血啊?”
自从叶晚发明了火锅煮鸭血这种美味以后,竟然有不少铺子卖起了鸭血,因为王都有部分人发现,辣锅煮鸭血确实是十分的美味。
叶晚还在她的菜篮子里看到了粉丝还有一盒密封的高汤:“你不会是要煮鸭血粉丝汤吧?”
玫瑰点点头。
“行家啊,我来帮你。”叶晚说。
没想到王都竟然有人认识并且会煮鸭血粉丝汤这道名菜,叶晚非常的欣慰。
是新鲜鸭血,按下去能回弹,切成小块,鸭胗、鸭肠则要用盐和料酒抓洗去腥。
叶晚先把白色高汤倒进锅里,先下鸭血和油豆腐让它们饱吸鲜汤的味道,再放鸭胗、鸭肠。
玫瑰显然也经常做这道菜,她熟练把温水泡软的粉丝倒进汤锅里,直到粉丝变得透明滑溜就捞出来。
最后一碗连汤带料的鸭血粉丝汤要撒上翠绿的葱花、香菜,叶晚喜欢淋香醋,玫瑰喜欢滴一些辣油。
尤安则是默默把剩下来的香菜全部加了进去。
叶晚吹一吹汤汁的热气,先夹一筷子粉丝,粉丝饱吸了汤汁的鲜美;鸭血一咬就爆汁,鸭胗脆嫩弹牙。
吃油豆腐的时候,因为里面吸饱了滚烫的汤汁,因此只能轻轻咬破一个小口,然后轻轻吸,让汤水“吱溜”一下钻进嘴巴里。
叶晚这么教给松饼,它小心翼翼咬了口油豆腐。
吃饱喝足,胡椒的辛辣混着醇厚的鸭汤十分美味,让人身心都舒展开来。
叶晚擦擦嘴,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走,我们继续去找德古拉算账去!”
尤安一把拉住她:“不急。”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沉沉望向对面的玫瑰:“我想,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叶晚不清楚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只是吃完饭,几人又往山庄深处走,踏过吱压作响的楼梯,穿过挂满蛛网的画廊,终于到了一扇隐秘的门前。
那门藏在一幅厚重挂毯之后,门上刻满金色流动的古老符文,尤安弯腰凝神观察:“是守护咒语,很难打破。”
他看向玫瑰:“我知道你能想办法进去,对吗?”
她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玫瑰花、深红色的盛放的玫瑰。
那门上的金色符文似乎感受到了玫瑰的气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结界的抗拒感消失了,流动光纹大盛起来。
门内是个更加冰冷死寂的密室。
一座巨大的、由整块无暇透明水晶雕琢成的六角形棺椁静静矗立在魔法阵上。
德古拉伯爵就躺在那里头。
“老天哎,他长得可真英俊啊。”叶晚惊呼道。
尤安看上去不太高兴。
她立刻改口:“乍一看还挺帅,仔细一看也就那样。”
尤安表情这才缓和了一点儿。
伯爵并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他出乎意料的俊美,脸色带着大理石般毫无生机的苍白,他黑色如丝绸般的长发在天鹅绒上铺展开来,穿一身华贵的黑丝绒礼服,胸口别着一朵明媚的玫瑰花,他双手交叠于胸前,看上去真的很像是睡着了。
水晶棺椁上有金色的光芒在缓缓流淌,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似乎也毫无苏醒的迹象。
更何况棺盖与棺体严丝合奉,没有打开的迹象。
叶晚很惊讶:“他真在这儿睡了一百多年,天呐他可真能睡啊。”
尤安则是在棺椁旁边找到一本天鹅绒封面的诗集,书封上的烫金已经完全模糊,书页泛黄又脆弱,看上去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书上是用墨水写的花体字,看上去十分优雅、笔触却带着无尽的哀伤:
若月光不再映照你的眼眸
永恒于吾即是诅咒
玫瑰凋零于黎明之前
吾愿永堕黑夜之间
后面附着一张磨损的素描,画中少女笑得明媚,在开满玫瑰花的阳台栏杆上,阳光洒在她红色的卷发上。
右下角有个小小签名:致我的小玫瑰—奥菲利亚①
叶晚凑到尤安肩膀边够着脑袋去看这幅画:“嘿,这个姑娘的名字听着真耳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奥菲利亚这个名字。”
尤安默默看她一眼:“比起名字,你不觉得这个画中少女更眼熟吗?”
叶晚皱着眉又看了两眼:“好像是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去看对面的玫瑰,而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你吗!”
画中少女拥有蜜糖色的长卷发,玫瑰是短发,但是发色一样,而且她们拥有一模一样的浅蓝色眸子。
不同的是,画中少女看上去纯真无暇,而玫瑰多带了几分英气。
“奥菲利亚、奥菲利亚,我究竟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叶晚喃喃道。
而后她想起来了,影月节的前夕,在墓地。
那夜绯月如血,一排排墓碑在月光下显露出狰狞的轮廓,几棵老树如鬼爪般立在墓园门口。
一个风化裂开的石碑前供着许多漂亮的玫瑰花,从密密麻麻的苔藓间能看到,主人是一位名叫奥菲利亚的姑娘。
当时叶晚还说什么来着:“这个人竟然在这儿躺了一百多年了,哦,才18岁,可怜的奥菲利亚。”
叶晚回过神,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玫瑰,而后干巴巴地笑笑:“是巧合吧,叫奥菲利亚的人那么多那个《哈利波特》,不对《是哈姆雷特》的女主角也叫奥菲利亚。”
玫瑰缓缓开口:“不是巧合,就是那个奥菲利亚。”
叶晚拉住尤安的胳膊:“完了不好了,是一百年的亡灵,你有办法打得过她吗?”
尤安沉默了半饷,去看对面气定神闲的玫瑰:“我猜,你应该是她和德古拉的后人吧。”
她拍拍手:“猜对了一大半,真不愧是……”
她对上尤安那双眼睛,把话咽了回去。
“不愧是什么。”叶晚好奇道。
“不愧是老橡木酒馆的员工。”玫瑰把话转了个弯。
叶晚:“?你这个回答是不是太敷衍了。”
“哦好吧好吧。”玫瑰妥协道:“这个房间我也不常来的,这里泛着冰凉的死气,我们出去说。”
他们重新回到了大厅,玫瑰对着夜栖精灵吼道:“送些茶点来。”
那些夜栖精灵手忙脚乱的拖着一个茶壶、举着方糖罐子和饼干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叶晚看一眼那精致的骨瓷茶壶,里面是滚烫的红茶。
“这茶真香。”她坐在舒适的真皮沙发赞叹道。
玫瑰说:“当然香,这茶放了一百多年了。”
“啊?”叶晚惊恐地把茶杯放下。
“骗你的,是上周在国王大街的集市买的,一盎司只要40个铜钱。”玫瑰说。
尤安打断了她们两没有意义的废话:“那么,我可以知道一下事情的真实情况吗?”
“当然当然。”玫瑰放下茶杯,理了理衣襟:“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玫瑰·诺顿,奥菲利亚是我的太祖母,德古拉伯爵是她曾经的恋人。”
玫瑰的目光挪到那杯天鹅绒的笔记本上。
冰冷死寂的山庄、沉睡的吸血鬼伯爵、书桌上这些承载炽热爱恋与痛苦的遗物们,百年前的往事如解封的潮水向他们奔涌过来:
春日的玫瑰园里,奥菲利亚穿着白纱裙正在采集玫瑰花,正是清晨,土地都被露水浸湿了。
她的脚踝被玫瑰的刺扎了一下。
有点疼,奥菲利亚皱着眉想低头去看情况,却突然被一个高大的阴影所笼罩。
“抓住你了。”德古拉伯爵突然出现,半蹲着去查看她脚踝的伤势,日光在他鎏金的瞳孔里流转。
分明应该是捕食者,触碰少女脚踝时却显得小心翼翼,像虔诚对待一件艺术品。
“哎呀伯爵大人。”奥菲利亚红了脸,小声嗫嚅道:“这样不合适。”
年轻的吸血鬼领主单膝跪地帮她穿好粉色丝绸鞋,在她脚踝落下虔诚一吻:“怎么不合适,我的小玫瑰?”
她开心的给他炫耀一大捧玫瑰:“大人,我做玫瑰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画面一转,满大街都是吸血鬼吸食人血的流言,教会医院里躺满了病人。
奥菲利亚垫脚给他戴好口罩,并且严令他回家要用醋熏一熏,德古拉站得笔直,傲慢的贵族脸上展现出无奈:“我不是人族,不会被感染。”
“那可不行。”奥菲利亚严肃的说:“我上学时候也没听说吸血鬼一定不会感染,万一呢。”
她笑盈盈:“这下好了。”
德古拉英俊的脸上难得起了一丝红晕:“满大街都是那可怖的流言,但是我们……”
奥菲利亚阻止他说话,去搂他的腰:“你跟我发誓不动人族的,我都知道,一定是有其他坏人。”
德古拉欣喜地亲吻她:“我的小护士,爱神节要到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她认真想了想:“我要永不凋零的玫瑰花,这样每次看到它,我都能想到你。”
画面再次一转,这回是在暮光山庄,那时候还是富丽堂皇的西式山庄,族中人来见德古拉:
“有情报表示,人族集结了吸血鬼猎人、王室派遣了圣骑士要来剿灭我们,可是……可那些人不是我们害的啊!”
德古拉冷漠的脸也出现了一丝裂缝:“我要跟人族首领谈判,在此期间,你们不要露面,最好跑远一点,越远越好……”
谈判破裂,国王下了决心定然要清缴吸血鬼一族。
“此战不一定能赢,人族掌握了我们的弱点,圣水、圣盐、银制十字架……”德古拉想。
爱神节来临那日,奥菲利亚穿上了最爱的那条亚麻色裙子,她特意把那头红发盘了起来。
德古拉吻过她的头发:“像蜜糖一样甜。”
而后他眼中金芒暴涨,将指尖悬到她的眉心上:
“以吸血鬼德古拉之名,命令奥菲利亚·诺顿,忘记这座山庄的一切,忘记春日的玫瑰与亲吻……忘记我。”
奥菲利亚的眼泪在掉、她的记忆在抽离,那些月下玫瑰园里共舞的夜晚,全部变成了今夜的流星。
转瞬就不见了。
他的咒语念得那般轻柔,像在哄睡一个小孩,他的手指却在颤抖。
“嫁给一个平凡的好人,让他为你在清晨烤蜂蜜可颂,他会记得你喜欢玫瑰、讨厌白星海芋,你会活得足够久,子孙满堂、拥有幸福的一生。”
当最后一缕金色光芒没入奥菲利亚瞳孔时,德古拉迅速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怕被阳光灼伤。
奥菲利亚由哀伤变化成一个茫然困惑的表情,她摸了摸脸上的泪痕,而后困惑看向德古拉:
“您是?”
“你在山道摔了一跤。”
正是夕阳时刻,那些光影从彩绘玻璃窗照射下来,分割成无数光柱,奥菲利亚站在光里。
而他退回阴影里。
黑袍裹住他发抖的手:“庭院有马车,管家会送你回家。”
几天后,王都的小教堂进行了一场婚礼,伴娘赞叹道:“多美的玫瑰花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玫瑰花。”
那束花有饱满的花苞,层层花瓣从中心往外舒展,交错相依,仿佛是被晨光吻过,泛着丝绸般细腻的光泽。
新娘奥菲利亚捧着那束玫瑰花,她今天比玫瑰还漂亮,一身圣洁的白纱,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流起眼泪。
“奇怪。”她擦了下脸颊。
“我应该感觉很幸福才对啊。”
第69章 春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