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个样子,似乎有点眼熟啊。
“长得好像开花肠。”丽莎感慨。
她并不打算碰这个小东西,谁知道是什么奇怪的生物。
但它一直跟着她,它非常笨拙,用弹跳或者漂浮的方式行进,时不时会撞在树上,然后吧唧摔到地上化开,又慢慢团起来。说实话丽莎很害怕它会跳到自己脸上来,但它好像也很谨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待在她的附近。
观察了一阵发现它似乎没有恶意,也并没有什么危险,丽莎就不想管它了。
哭完之后整个人轻松许多,她给自己加油打气:反正也不会更糟糕,既然不能更糟糕的话,那么只会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
她现在没时间沉溺在泛滥的情绪里,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
她首先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过夜的地方。
丽莎清楚,在森林,夜晚是野兽出来觅食的时间段,她绝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而且这里的太阳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消失,天黑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时间分秒必争。
她打包好自己所有的东西,扎成一个包裹背在身上,选定一个方向开走。
她走了很远,直到脚都磨破了皮起了水泡,周围的树,草,灌木,都还是一样的繁茂。
就算早已经说服自己最大的可能就是迷路,真正发现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时候,还是感到挫败。
丽莎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
脚底下,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被划出的细小伤痕时不时就传来刺痛。
丽莎忍着痛,静下心来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它们都长得郁郁葱葱,有着宽大的叶片。这些植物,或是叶片,或是根茎的表皮上,无一例外,也有着类人生物皮肤上那种星点状花纹。
该死,她怎么会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地球,这些植物没有一个能够和她印象里对上号的。
要是她真回去了,恐怕也是在昆虫能长几米大的异国他乡。
在她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没过多久,那只雪白的“开花肠”再一次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它果然还在跟着她。犹犹豫豫地挪到她的脚边,不知道想要干什么,丽莎等了一下,发现它跃跃欲试地往她的脚背上爬。
“啊啊啊!”她直接飞起一脚。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的罗伊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丽莎一脚踢飞。
他翻阅了洛克关于【歌者】的记录,将所有信息分析,和资料数据的综合,才决定把自己挤进这样对人类歌者而言具有特殊含义的一副无害姿态的躯壳中。
罗伊模拟了一只【灵缠】。
那是一种与人类族群中歌者同时出现的无智慧生物,有着半透明的外形,纤细飘摇的触须,大小如人类的拳头,它们会被人类族群中的歌者吸引,同时也会引导族人找到歌者。
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难道他模拟的不够逼真?
他已经表现得很没有智慧了啊。
罗伊一点也没有当冒牌货的羞耻,他只想帮丽莎精神稳定下来,顺便治疗一下她身上的伤口,只是这个事情的发展走向,怎么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直到看见那点白色消失在空中,丽莎松了一口气。
鬼晓得那玩意会不会舔她脚一口,要是腐蚀性超强的话,那只脚就不能要了,她紧张地检查,却发现自己那只脚上的水泡奇迹般得缓缓消失。
“……”丽莎陷入沉思。
该不会是那只小东西的功劳吧。
但她已经攻击了它,现在去捡回来道个歉还有用吗,能帮她给另一只脚也治好吗?
正这么想着,唰地一下,眼前一片黑暗。
“该死,天黑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非常糟糕,之前在章鱼怪的巢xue里那些窗户还会释放出在天亮的时候捕获的光线,现在她在野外,要怎么办才行?
丽莎活动了一下酸胀的小腿,站起来,深呼吸尝试让自己保持冷静,她要为未知的危险做好准备,恐惧只是浪费时间。
她闭了闭眼睛,想要尽快适应这里的黑暗。
几次眨眼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周围的植物似乎在缓缓地“亮起来”。
不是错觉,它们都在缓缓发光,白天的时候那些黯淡的星点此刻闪亮起来,紫色的,蓝色的,甚至粉色的光芒恍如童话。
这些美妙的微光并不刺目,反而非常柔和,让丽莎看得有些入迷。
她心念一动,走近一颗低矮的蕨类——虽然和树木与其他植物相比起来它已经算是矮小,但顶端依旧有她的脑袋那么高。
它是最先亮起来的,叶片上的脉络如光纤一般,一只巴掌大长得像蛙的小东西落在一片叶子上,被触碰的部分脉动着闪烁紫蓝色的光斑。
“真美啊。”丽莎喃喃着赞叹,跟上那只蛙。
她仅有不多的野生动物常识里,由于本能,小型生物的行进轨迹一般会避开大型危险动物的领域。
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她今晚就能找到洁净的水源。
在这个过程里,丽莎能感觉到头顶的树木枝干上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掠过,那个东西的动作非常轻盈,而且一顿一顿的,落在树干上的时候那一处会短暂亮起蓝色的莹光。
因为距离太高太远,她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它似乎暂时没有靠近她 的想法,只是不紧不慢地停在距她有一段距离的前面树上。
在这样梦幻般的原始森林里出现一个大家伙,显然不是什么童话开局。
丽莎能感觉到它在观察自己:这种被审视的目光,让她头皮发麻。
是把她当成捕猎的食物么?
丽莎胆战心惊地想着,不得不分出注意力时刻关注着上面,从脚下的土壤愈发湿滑来看,她觉得自己还算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
这一次,并没有走多久,她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一条瀑布, 倾泻而下,光芒闪烁。
太高了,丽莎看不清源头,它好似从黑夜倾倒下来,流成一条宽阔的河。她此刻就站在河边不远处,水滴溅射着边缘石块上的藓类,这些植物明灭铺成一张绚丽的毯。
河流的旁边长着许多巨型的莹光蕨类,每一株都有一个半丽莎那么大。
天亮的瞬间,所有的生物光芒都敛去。
纵使眼前的景色恍若地球原始森林那般清新, 见过昨夜的梦幻,丽莎再也不会觉得自己有穿越回去的错觉了。
她还是不能很好适应这个星球清晨过于充足的阳光, 眼睛刺痛得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丽莎往河流边走去,打算洗一下脚。
一抹蓝色从她身后非常高的一棵树树杈上跃出,落到了河的对面。
他就立在晨光里,身高大约近两米,左右轻巧踱步,尖尖的三角形耳廓不断转动,长长的披发编成辫子紧贴着头皮两侧,金色的眼睛圆硕而明亮,尾巴高高翘起着轻盈摇晃。
那个跟踪了她一晚上的家伙, 原来是个蓝色的类人。丽莎本来还不算紧张的精神一下子就紧绷了。
她还记得那个胳膊上被切了块皮肉的倒霉蓝色家伙。
他歪了一下脑袋,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带着探究的好奇。
丽莎很害怕,身体不自觉颤抖起来,但仍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对方,本能告诉她,只要略微表现出眼神闪避,这个大家伙一定会扑过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能退步,不能有,任何露怯。
她努力让自己作出最凶狠的表情。
“完蛋,完蛋,完蛋。”这一切都被藏在叶子里的某只半透明小东西尽收眼底。
看着两只人类做出了互相挑衅架势的罗伊心都要跳出来了。
难道这就是自然生态唤醒人类野性的作用么,丽莎才多大点就想和这个一看就力气比她大很多的雄性人类打一架。
不行,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就在丽莎感觉自己完全忍不住眼睛已经酸得不能再酸,她甚至开始想河对面这家伙的眼睛是什么构造可以完全不用眨眼的时候,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肩膀上。
它很轻,几乎没有重量,风一吹就飘起。
是那只透明的脆皮肠空气小水母,它又回来了。
她伸手想再次把它驱赶走,毕竟脖子是很脆弱的地方,她本能还是有些抗拒这些未知生物。
但它却精准地避开了她的指尖,从左肩膀飞到右边肩膀,静静地停驻。
“一个……危险的异端?”河对岸的这边,提卡眼神锐利起来。
体型出现变化的单只灵缠通常和产生某种特殊变异的歌者出现,这样一来,这个白色女孩身上怪异的一切都足以解释得通。
也许她是哪里逃出来的,才有这样简陋的着装和脏兮兮的腿脚。
成为异端的歌者,会给脚下的土地带来不详。
他要杀掉她,防止她污染河流。
杀气骤起。
忽然,森林中飘来一阵夹杂着水汽的风。
风中飞扬着虚幻的光点,如柔和的羽毛将丽莎团团包围,它们是自由的灵缠,随风来到少女的身边。
有几只落在她披散的鬈发上,在阳光下呼吸般节律舞动着触须。
“不,这怎么可能?”提卡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绷得紧紧,仿佛眼前是什么一副不可亵渎的征兆——在部落的传说中,只有被选中的歌者才能吸引如此之多的灵缠。
“是【灵】的使者……”
他的呢喃微不可闻。
丽莎从周身的怪异景象中回过神来,看见对方的唇瓣张合。
她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产生某种不知名的变化。河对面的蓝色类人不在对她保持警惕与戒备的状态,眼神中露出几分敬畏。
风起风去,灵缠飘摇着离开,同时消失的还有河对面的威胁。
只剩下一个最肥硕的躺在她肩膀上,无精打采的样子。
宽阔河流的另一边,蓝色类人回到自己在荧光巨杉的树冠吊屋之中。
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腿,想着白天见到的那个奇怪的人。他看到墙上一朵新冒出来的白色发光蘑菇,摘下来就跑去找阿姆。
“姆妈,什么部落的人是白色的?”
“白日梦部落的妄想族。”正在烹饪草药的蓝色女性头也没抬起来。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年轻的蓝色小家伙咯咯笑着重复:“是的,奈亚大哥的梦中情人所属的部落。”
“提卡,你也做梦了吗?”
“一边玩去。”提卡把蘑菇丢给他们,“去帮姆妈多找点树胶来,沾在锅底的不够热了。”
小朋友们嬉闹着一哄而散。
阿姆终于抬头:“你可以问问你的哥哥,我有没有骗你,只有奈亚在梦中看到过白色的人,并且,奈亚从不说谎。”
除非受伤或者濒死,普通人几乎不做梦,只有歌者会梦见尚未发生的事情。那是【灵】给歌者的模糊预言,很少有歌者能像奈亚那样把梦境的内容完完全全解读出来。
不,其实也并非解读,奈亚身为歌者的能力很特殊,他可以通过接触,获得接触者的大脑信息画面,或是将自己大脑的信息投射出变成让接触者看到的画面。
他做的梦,让所有人都看过。
“可奈亚又不搭理我。”提卡没脾气了。
“他在全心全意的等待,当然不会理你。”阿姆哄他。
奈亚和提卡。
他们是一对兄弟,不同的是,大哥奈亚出生的时候就有灵缠落在了他小小的肚皮上。
奈亚是荧脉部落的下一任歌者。
对于族群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对于奈亚本身,太早通灵并不是什么好事。
所有出生便没有花纹的婴孩成年之后都要在禁忌森林待满三天,奈亚不止待了三天,他似乎被这座森林吸引,大部分时间都选择待在里面。
并且,奈亚越来越沉默,部落里的人默认他已经提前被灵召唤。
提卡小哥哥五岁,即使还没有成年,已经是一名优秀的荧脉部落战士。
“明天,把这个带给奈亚。”阿姆确定锅里的东西煮好了,盛出来装进皮袋里,照例对小儿子进行叮嘱,“多陪陪你的哥哥说话,不要让他一直在森林里流荡。”
提卡已经听了这话千百遍:“我知道。”
“我陪着他,他今天在跟踪一个女孩,然后我也跟踪了她,起先,我认为她是个入侵者,然而,我错了。”
“在哪里?”
“禁忌森林,准确的说,是禁忌森林的外围,流霞河。”
“别的部落的歌者吗?”阿姆觉得有哪里不对,禁忌森林太危险,除了他们部落决心等待预言的奈亚,其他部族绝对不会让自己珍贵的歌者在那儿冒险。
“我想是的,她同样拥有一只陪伴着的灵缠,我亲眼所见,她兴许同和哥哥一样也有某种残疾。”
讲到哥哥,提卡的声音有些低落下来。
“是么?”阿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都为奈亚骄傲,灵赐予奈亚的能力,弥补了他的这份残缺。”
“至于那个孩子,属于她的部落会找到她的,你不必担心。”
提卡呢喃的嗓音混杂着困惑:“姆妈,她是一个长得有些奇怪的歌者。”
“发生什么了?”阿姆从来没见过提卡露出这个表情。
部落里年纪最小的孩子都知道歌者的外貌会和普通人不一样,她的小儿子不应该感到迷惑。
“她是白色的,我从未见过的皮肤颜色。”
阿姆严肃起来:“死亡的颜色?”
“不,不是。”提卡摇头。
他想起来,当时,那个小家伙已经走的很累了,出了汗,停下来休息。
提卡猜测,她的夜视能力很糟糕,只能注意到脚下,天黑的时间里她完全没发现哥哥奈亚一直在树上看着她。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奈亚对别的人这么感兴趣:奈亚看人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淡的,好像看着的是一棵树,一朵花,或者别的什么,一视同仁的空洞。
但那天,奈亚的眼睛“活”过来了,直到她即将离开森林,奈亚不再跟随。
提卡继而跟上她。
后面,直到在流霞河边。
对,他记得她站在河岸边抬头望过来的模样 ,脏脏的脸颊有着非常柔和的底色,上面透着某种水果的薄薄红晕,细绒甚至在晨光里微微发光。
“一种很暖的白,我说不出来。”他比划着位置补充道,“她很瘦小,身高到这儿,胳膊细细的,就这么点。”
“一种,很漂亮的白色……”
阿姆听着提卡喃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有的歌者天生就拥有非常强大的魅力,这种魅力在某个特定的时期会爆发出来,吸引族群中的战士为之疯狂。
从她小儿子口中的描述,这奇怪的白色孩子明显是个美丽的幼年歌者,怎么可能只身一人出现在的禁忌森林,很有可能是其他部落流放的【不完整者】。
“提卡,不。”她摇摇头示意不能再对这女孩感兴趣。
毕竟,他们的部落已经与周遭其他部落保持和平很久,没有必要多管闲事。
提卡点点头,心中却早已暗做决定。
不管姆妈怎么说,他都打算明天再去河边看看,能不能碰到那个白色的女孩,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只是看看,他又不会做什么。
“你和你的同伴们,好厉害啊。”丽莎决定先不丢掉这只唯一留下来的小水母。
虽然有点狐假虎威,难保她以后不会遇到其他危险的土著生物,这只小东西能治疗伤口又能吓唬人,她得好好供起来才行。
全然不知丽莎在想什么的罗伊在内心疯狂祈求她别再甩掉自己。
他不是真的灵缠,当然也不会跟随那些东西飘走。
他不能在人类的生态区随意撕漩涡,这个躯壳要爬回来真的非常费力。
万幸的是,丽莎直接把他放在了肩膀上,这也许代表着她接纳了他。
罗伊高兴得要命,但转念一想,大概率是因为他伪装成了灵缠,有着这样的一重身份,小人类才会让他这么近距离地贴在身上,又幽幽失落。
丽莎感觉肩膀上的小玩意变得软趴趴,她伸出手指捏了捏:“你还好吗?”
瞬间,罗伊再次满血复活:管他的呢,只要能待在丽莎身边,变成泥巴他也乐意。不,就算被丢掉的话,他还是会爬回来找她的,谁让他是她的主人呢?
丽莎安抚完小水母,确定它并没有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
她得赶紧在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用来暂时居住。
虽然这里的昼夜交替难定,但是一个短时间的夜会配一个短时间的白天,而长时间的夜过后的白天也会更长,这是丽莎唯一能捉摸到的一点时间上的规律。
在这个短暂的白天之后,下一次天黑的时间不管长短,她都需要睡觉来恢复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