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用两个前爪托着脸思考了几秒钟，开始疯狂重塑那坨凝胶流质，程度之专注到，丽莎觉得也许天塌了它也不会有半根触手搭理。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坨融化般蜡像的失败品，依稀能看出来是个光滑漂亮的人脸。
“噗……”丽莎赶紧捂住嘴，但小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罗伊的耳朵委屈地贴在脑袋上，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啪叽拍扁那坨玩意 儿，滚到了角落里，连身上的荧光条纹都黯淡了几分。
“怎么了？你也想要吗？”丽莎轻轻抱起这团沮丧的小东西，指腹抚摸过它微凉的表皮，“那给你也做一个好不啦。”
她放轻声音哄它，在完成莉莉的礼物之后，认认真真地编了一只小怪物藤偶，甚至每一条触手都缠上它喜欢的棉草，填充得又圆又胖。
“看，可爱吧。”
罗伊直接拍扁。
丽莎：“……”
可恶的不知好歹的笨蛋，休想再得到她亲手做的任何一个小玩具。
冷水涧的岩壁恍若被一把无形的巨斧劈砍般陡立, 苍白的雾气在千仞绝壁间如云翻涌。
他们整整穿行了一个黑夜白天。
丽莎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挖了一座坟——如果她知道今天要来的地方是这种可怕的悬崖，她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现在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无论是奈亚，提卡,还是身高与她相仿但更健美的莉莉,动作之敏捷轻便都不是她一个废物小画手能比的,尤其丽莎之前还从树上摔下来过,有着不小的心理阴影。
但现在来都来了，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努力让自己不露怯。
山巅的风像无形的巨浪拍打着丽莎的后背，如果不是怀里的小水母紧紧给兜着的安全感,她双腿真的完全忍不住打摆子。
又不得不贴着一处狭缝前进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冲破耳膜。
终于停下来了, 看样子是到达了目的地。
丽莎的声音都还在飘：“莉莉……莉莉，这个给你。”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把罗伊放到身后的简陋小背包里，然后从腰间解下自己藤编的小娃娃。
“我们那边, 重要的日子, 都会送，礼物的。”
娃娃的头发和莉莉是一样的发型，眼睛部位镶嵌着两枚看起来打磨并不到位的树脂。
莉莉看着她白皙的手上细小的伤痕。
这个女孩的皮肤和他们不一样，就算只是抓住石块攀岩穿梭，也划破好些口子。她本想拒绝,或者干脆丢掉,谁要她来历不明的东西。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别别扭扭的含混：“我收下了。”
丽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莉莉撇了撇嘴, 感觉她笑得好蠢, 但还是没说出口。
直接拒绝的话，这只小家伙哭起来会更蠢吧。
莉莉伸手，指尖能感觉到丽莎皮肤的温热, 比他们的温度要更低一些。
她的手腕也纤细得像是某种易折断的植物茎杆，莉莉有一瞬间的迟疑——这样的身体，真的能唤醒自然之灵吗？
这么高……她能行吗？
但很快，那股熟悉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反正摔不死，大不了提卡会接住她。
莉莉拿过娃娃。
丽莎成功送出去了自己的礼物很高兴，她并没注意到周边人的脸色变化，好奇心先被环境所吸引，刚刚那一路实在是紧张地只顾看着脚下。
晨光尚未驱散雾气，这里的空气非常湿润，湿滑的岩壁踩起来很硌脚，幸好她的软皮小鞋子还凑合。
她一直跟着奈亚，也没发现，身后原来还有不少人。
其中有一对情侣。
森林人热情而奔放，更逞论是流霞河边自由而浪漫的荧脉部落，他们早已确定彼此。
在这么紧张而让身体大幅度活跃起来的一段旅程之后。
女孩率先主动地给男孩擦去了臂膀上飞溅到的水珠。
男孩爽朗地回应她一个拦腰抱起来的拥抱，额头相抵，目光相对，两人低语，他们的尾巴渐渐缠绕到一起，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
然后，他们吻上，非常，非常缠绵而真挚的一个吻。
“甜蜜的伴侣。”奈亚眼神微微放空，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没有人注意到，被丽莎装在包里的小怪物，金色的眼珠一转不转，盯着那对情侣看出了神。
提卡递给丽莎风镜：“这是萤影虫翅做的，可以在飞行中保护你的眼睛。”
“……谢谢。”丽莎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是莉莉来挑选她的羽兽，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你会需要一个天空伙伴。”奈亚垂眸，“比蝴蝶的翅膀更坚固，随你的心意飞翔。”
好好好，她几乎以为他们要不记得那双不属于她的翅膀了。
“但是，我并不……”丽莎斟酌着措辞，在想怎么样才能不暴露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御兽能力的老实人类。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天空呼啦啦飞下好一大群花哨的羽兽。
它们此起彼伏的叫声吓了她一激灵。
一行来的人反而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兴奋地互相打趣，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丽莎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们在议论她的皮肤，还有脖子。
转过头去的提卡还说很期待她展示那种不通过身体上的“结合”还是“连接”就能与羽□□流的能力，说他的什么伙伴完全能感应到她的强大。
妈妈啊，她再也不乱和陌生人搭话了，提卡是中二病傻子。
这么想着，傻子看向了她：“你并不想和某一只心仪的羽兽成为伙伴吗？它们非常好。”
丽莎好想哭，她硬着头皮说道：“我的蝴蝶翅膀，就很好。”
“羽兽它们，强大，美丽，自由。”她磕磕绊绊的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跶。
奈亚微笑着听着她表达。
提卡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丽莎从背包里抱出罗伊：“我已经有一个了。”
她觉得他们大概是在抓坐骑，她的小水母现在进化的小怪物形态非常厉害，上能生出翅膀飞飞，下能下水捉鱼，而且吃的还少，简直是顶级省心坐骑，不，爱宠。
嗯……好像黑黑也差不多，但黑黑太懒了，不给吃的不干活。
然而，丽莎的这一举动却让空气静止了几秒。
“火舞者要展示那只奇怪【水灵】的力量吗？”
“不，她在威慑，提卡的要求冒犯到了火舞者。”
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奈亚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事实上，他觉得丽莎应该没有想这么多，她只是单纯地拒绝。
她活得如此纯粹，心灵也澄澈清明。
提卡刚想上前一步为自己辩解。
忽然，整座山开始震颤。
丽莎头顶的雾气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搅动，形成漩涡状的薄云。
她呆呆地看向天空，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过来了……
“回到岩石狭缝里！”奈亚有经验地下命令，所有人轻轻一跃便退回。
除了某个正在发呆的女孩儿。
提卡大喊：“你在做什么，快回来！”
他想要冲出去，却被好友的尾巴卷住胳膊：“你想和她一起被碾成泥么？”
第一只羽兽俯冲而下，是一只翼展足有数十米的紫晶色个体，它头颅顶端的羽毛在空中划出闪电般的轨迹。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不同亚种的羽兽接二连三从云层中显现。
悬崖四周的云层仿佛被无形之手撕开。
她居然还在那里傻站着看？
奈亚咬牙，翻身滑出，却在还没有接近的时候就被一个微型雷暴逼回。
“银翼雷羽 ？ ！ ”本该在雷暴季节现身的羽兽怎么会在此时出现在冷水涧，他们选的日子不会有错，发生什么变故了么？
提卡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彩虹光斑交错在微型雷暴之间，夺走所有人的目光。
“虹彩翎羽？！”
早已灭绝的羽兽种族，它的魅力足以让所有森林人陷入恍惚。
以及……
莉莉的惊呼忽然收声，像是被什么难以置信的画面卡住了脖子：“骨翼夜煞。”
“不行，这小呆子会没命的，你们就这么看着火舞者死？”转瞬，她甩开一行人，跃了出去。
莉莉额头冷汗涔涔，穿过雷暴掀起的尘雾。
可当烟尘散去。
她紧握在身前用作防御的骨刀当啷落地。她眼睁睁看着这些轻易能撕碎森林里最强壮奔雷兽的猛禽，此刻竟像雏鸟一般挤在丽莎周围。
虹彩翎羽甚至用尖而细长的喙轻轻梳理她棕色的发丝，翼膜边缘分泌出带着甜香的鳞粉落在少女身上不明材质的黑色衣物上……
她，她看起来毫发无损。
她还从背包里取出果实，森林里最常见的那种蓝酸珠，没几个羽兽会吃这种甜不拉几酸又酸的要死……
它们抢着吃？ ！
莉莉都看得石化了。
丽莎被挤得差点没站稳，回过神来，就看到一旁岩石缝里老师和众人如临大敌的沉重表情。
“……”她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这些大鸟龙，啊不是，羽兽，不能喂吗？
等等，他们刚刚是不是说回去，她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确定除了这些羽兽好像没有别的危险，然后一步一步挪回去。
它们不太乐意，甚至用嘴轻轻勾住她的藤编小背包，被罗伊的触手无情抽开，于是不满地叫了几声，回到了天上的云雾中。
转瞬再度平静。
如果不是走过来的丽莎手里还拿着几个没有喂完的蓝色果实，提卡都要觉得刚刚是一场梦。
“你，不害怕吗？”他感觉眼前的少女浑身都在发光——她连骨翼夜煞都敢上手摸！
“它们，不是，伙伴吗？”丽莎没听懂他的问题，想来这地方是森林人散养羽兽的后花园，除了地势有些高耸崎岖，这些漂亮的大鸟儿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她粗粗的神经根本没注意到有人刚刚差点被雷暴打到。
“……”提卡想说些什么，被奈亚一个眼神制止。
这就是火舞者的力量，以灵的化身行走在此世间，天生就是万物宠儿。他不应该再没礼貌的追问。
莉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风吹散薄雾，却吹不散她心口的郁结。
她本该兴奋的，今天是她的联结仪式。
她将拥有相伴未来自由翱翔的天空伙伴，成为一名真正的猎手。
可如今……
那种让她非常不愉快的心情再一次充斥胸腔——她讨厌这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家伙夺走所有人的注意。
萨维卡念叨着需要她觉醒亲近荧脉的自然之灵，奈亚温柔教导她语言，就连小孩们每天的话题都离不开森林里的怪女孩。
凭什么？
她才是今天的主角啊，阿姆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抢自己的风头。
莉莉感到委屈，可她又清楚，这是她自找的……
她想看看传说中的火舞者有什么过人之处，可真正看到了，又很不甘心。
丽莎感觉众人的态度变得有些古怪，但她没有细想，刚刚已经摸那几下够了。它们每一只都很大，肌肉坚硬有力，她一个弱鸡能骑这种生物才有鬼嘞。
接下来他们让她去的话，她就想办法装死。
然后，她发现小坏蛋不对劲，它体表的荧光纹路似乎在闪烁。
如果丽莎此刻抬头开天空，就能发现，无论是银翼雷暴，虹彩翎羽还是骨翼夜煞，它们眼睛上方的荧光点都在和罗伊身上的条纹共鸣——这几只大家伙，事实上是某只小怪物打算诱捕的食物。
但看到她摸了它们，罗伊忽然没了胃口，又或者说，气饱了。
丽莎担心地摸了摸它，好一会儿它才平静下来。
莉莉侧头瞥向丽莎。这一定只是巧合而已，她不过是一个流浪的歌者，一个入侵部落不怀好意的家伙，一半儿是萨维卡的要求，一半出自她自己小小的私心。
她不相信这个笨女孩能有什么真本事。
丽莎注意到女孩儿大眼睛的视线，于是抬起脸，真诚为莉莉打气：“加油！”
莉莉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
算了，传说只是传说，这个笨蛋不过是运气好，所以才侥幸被那几只羽兽亲近，想到这里，她锁定自己的目标。
悬崖最高处，正落着一只罕见的紫晶翼羽兽，它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银色金属般的光泽，是最漂亮，最大的。
“那只。”她指向它，嗓音刻意提高，“就那只，看好了。”
莉莉想要最大最漂亮的那只。
她轻盈跃上岩石，口中吟唱着所有族人熟记的森林之歌。紫晶羽兽缓缓抬头，金色瞳孔锁定她，莉莉心中一喜——它回应了！
她终身一跃，带着固定腰部的套索落在它的身上，指尖抚摸它的脖颈。
羽兽展开双翼，载着她盘旋而起。莉莉俯视下方，看见提卡与众人也抬头注视着她。
这才对……
然后她的笑容就凝固了。
至少二十只羽兽正在环绕着丽莎盘旋，其中甚至包括通常不亲近陌生人的老年个体，它们争相低头想要落到她的身边去，好像待在那女孩的身边是什么荣幸。
莉莉听见，那个没有条纹与尾巴的白色女孩，根本就没有唱森林之歌，她只是在用最基础的词汇笨拙地碎碎念。
“啊，棒棒。”
“漂亮，美丽的孩子。”
“喜不喜欢，摸摸耳朵？”
“嘿嘿，你很想要摸，对不对？”
“好孩子。”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真诚。
浑身上下都在欢腾地冒出充满善意的粉色泡泡，她不害怕么，不恐惧么，不觉得它们是野兽吗？
莉莉的耳朵尖尖晃动，感觉自己的脸颊热烫起来。
莉莉握紧拳头, 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这种待遇不应该属于一个连森林之歌都不会的笨蛋, 她胸腔翻涌酸涩与辛辣。
然而, 她的不专心与愤怒同样传递到勉强认可她的那只紫晶羽兽那里, 羽兽的眼瞳忽然紧缩。它开始躁动地左右摇晃翅膀。
莉莉拉动套索绳，狠狠威胁：“老实一点，我不想丢脸。”
这句孩子气的话刚说出口, 她就看到了提卡和奈亚不赞成的眼神——羽兽是骄傲的生物，它们不服从任何人的命令。
莉莉把辅助用的套索当成了缰绳,容易惹恼那只漂亮骄傲的羽兽。
它感应到了。
莉莉的心里稚气的胜负欲。
果不其然，莉莉身下的羽兽直接一个甩脖，把她撂飞甩向空中。莉莉跌落在地上往悬崖边上滚去。
它甚至不满地叫了几声, 几只羽兽围了上来。
“不好,它们要杀死莉莉。”提卡眼神一冷，和身旁的人低语几句，“牵制住其他的羽兽，争取时间。”
几只羽兽高空中盘旋俯冲，看起来完全是要把这些人叨死的架势。
丽莎默默抱紧自己的胳膊, 对眼前这一幕看呆：“这也是, 传统的一部分吗？”
“是的。”
奈亚一直静静地看着，并不参与到其中,得到羽兽的认可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早觉得莉莉的心太过浮躁。
而歌者，首先要独善其身。
如果不是丽莎今天要来，他并不会介入仪式。
更逞论仪式里发生的意外完全是年轻一辈对于与自然生灵的心思不再纯粹造成的, 这是她咎由自取。
莉莉传来凄厉的哭声：“提卡！”
她的胳膊被啄伤，蓝色的血从中汩汩流出，将要被甩落到悬崖边。
这也看着不管吗？ ！
丽莎完全没有多想，丢下身上的重物直接扑到悬崖边：“莉莉，抓住我。”
“……”
奈亚根本没想到，又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一个歌者会无视自己的生命危险去救一个甚至都不是同族的人。
他跃过去欲抓，却捞了个空。
丽莎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莉莉的胳膊，但她们身下的岩块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骤然崩塌。
她们一起坠向悬崖。
急速下坠中，丽莎拼命把莉莉推向一丛藤蔓。莉莉的尾巴和四肢被藤蔓缠住而缓冲，她瞪大眼睛，眼里满是惊愕。
白色的女孩继续坠落，后背重重撞上突出的岩石。
她流血了。
他们的血是深蓝色的，冷却的很快，可她的血……是红色。
无论她是什么火舞者，还是白色部落预言中的歌者。
这一刻，那滚烫的红色火焰一般狠狠灼烧着莉莉的视线。
“丽莎！”
她尖叫出声，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慌。
她会流血，会受伤……可她还是来救自己。
悬崖下方是布满尖锐水晶的寒潭——她会死的！
莉莉挣扎着抽出骨刀割开藤蔓，却远远比不上对方坠落的速度。她一咬牙，几步借力向下跳去：“抓住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