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导，再来一次(丰盛幻觉)

尊贵的主教坐在缠金绣凤的华丽花车上, 白的、粉的花瓣漫天落下，索恩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撕去了沉默的外衣，在联邦屡遭非议, 以至于略显沉寂的议员大人如今身着冠冕礼服, 变得高高在上, 尊贵不可逼视。
叶锦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 才反应过来小蛇已经被她关了禁闭，待在她的空间里无聊得直打呵欠，根本无法看见索恩。
叶锦抱着莉比, 随着拥挤狂热的人潮向前。
无法不向前, 一旦逆行徒惹注目不说, 还可能引起踩踏。
见到索恩的那刻叶锦不由庆幸, 进城前自己就已经把终端收起来放进空间里了。
否则索恩完全可以通过搜寻附近好友, 察觉到她的终端信号。
叶锦抱着莉比和纳克里一起绕着圣城一走就是一整个下午, 他们走了整整一圈。
纳克里却一反商人的圆滑健谈，一双眼睛热切地看着前行的车队，不时做出祷告的手势。
在这个过程里，莉比一直把头埋进叶锦怀里不敢去看外面。
小女孩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仍然懵懂, 如果换个时间，或许莉比也会加入狂热的人群里去, 现在却因为本能对血腥的抗拒而产生惧怕。
时间久了, 哪怕在无比吵杂的环境里, 小女孩睡着了, 身体软下来睡得无比香甜。
傍晚时分，人群随着车队渐渐聚拢在圣殿前的广场上。
然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觉疯狂的只有人类。
人类的哨兵。
其中不乏高阶的哨兵, SS级或者SSS级。
一群被精神污染折磨疯了的人群聚集在一起，狂热地跟随着由向导组成的车队。
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得到疏导，得到解脱，在这里，这个过程有另外的名字——赦免，或者神恩。
那些已经成为恶堕者的哨兵们或者倚在路边观望，或者坐在咖啡馆里用亮闪闪的银质餐具去挑起一块甜腻的蛋糕，玩味地看着游行的人群。
在这个世界，恶堕的哨兵被称为神的同行者。
圣城里，恶堕者随处可见。
恶堕者视哨兵为食物，然而在圣城，恶堕者和哨兵却在叶锦还不能完全理解的奇异规则下共存。
叶锦心中不禁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生活在圣城里的人类仿佛草场上无害的羔羊，而神官们像是驱赶羊群的头羊，恶堕者则是羊群真正的主人和食客。
这里面最吊诡的，便是被视为羊的人类，可以一跃加入恶堕者的序列吃羊，仿佛人人都拥有成为恶堕者的权利。
为此羊可以忍耐下来。
叶锦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个恶堕者身上停留，根据联邦得到的信息，成为恶堕者后，精神图景的污染再也不会困扰哨兵。
它们开始寻求感官上的绝对刺激，开始放纵自己的欲望。
恶堕者们已经不再需要向导的疏导，自然不用再去倚仗神官。
强大的恶堕者看向神像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绝对的虔信，取而代之的是蛰伏隐忍和野心。
因为它们是神的同行者，力量足够强大的时候，甚至可以取而代之。
九尊华丽的圣像之下穿着洁白衣群的孩童在歌唱，声音纯净而庄严，歌颂赞美九位神明。
索恩已经缓步走出花车走上被鲜花和宝石装点的高台，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垂眸悲悯地俯视众生。
虽然样貌不同，索恩的神态却宛若九尊圣像正中长着两对翅膀的那位。
人群彻底疯狂了。
叶锦闭上眼睛，在疯狂的尖叫和狂热的呐喊中寻找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索恩！”
“是索恩主教！”
“天呐！怎么会？！主教大人极少露面，我怀疑他待在圣城的时间比神更少！”
“今天是神诞呐！”
“我知道，可是去年圣以勒整十诞辰的时候索恩主教都没有出现，今年怎么会忽然……”
“听说今年的神选者转化仪式就要举行了，或许是索恩主教主持！”
“怎么可能？”
“那是圣以勒洒向人间的荣光，凡人怎能染指？！”
“说不定我们要迎接第十位神明了！”
“……”
纷杂的话语一股脑扎进叶锦耳朵里，成千上万张嘴里说出的话，被叶锦的脑袋处理，归纳，抽取出有用的信息。
叶锦就像一台飞速运转的电脑，上万条线程同时工作的时候，她还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表现出和周围相差无几的狂热。
好在肃穆的钟声在此时敲响，高台之上索恩微微抬手，仿佛一声狗哨，上一刻还在狂热叫喊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叶锦挤在人群里，也不由为这另类的训练有素心惊。
不论是吵杂至极的尖叫，还是落针可闻的安静，人群眼中狂热的虔诚没有丝毫改变。
那是凡人对神的信仰，也是哨兵对向导本能的渴望。
但神官是神的仆人，凡人不可亵渎。
种种情感叠加糅合在一起，变成了眼前近乎荒诞的景象。
叶锦以为索恩会说些什么。
联邦的议员大人虽然惯于沉默，可是在关键时刻也能在议院里上演唇枪舌剑，一本正经地兜售他那透着邪性的法案。
然而叶锦却猜错了。
从头到尾，身为主教，索恩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句场面上的致辞，也没有人觉得需要。
除了叶锦。
索恩只需要做出庄严肃穆，悲悯众生的表情，不需要浪费半点口舌就能得到狂热的追随。
不多时，孩童的歌声再次响起，索恩带着穿着白衣的教士走向圣像。
在纯净圣洁的童音中，当索恩和白衣教士们次第站好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当教士们做出祷告的姿势时，圣像发出蒙蒙的光亮。
精神力如游丝，如细雨般从圣像，从索恩和教士们身上延伸出去。
“啊！”
“神恩！”
“好舒服！”
“赞美我主！”
“简直是神迹！”
人群里，被精神污染折磨到近乎疯狂的哨兵激动起来，小声叨念，在祈祷中纷纷显露出精神体。
他们不敢大声，然而无数人的叨念汇聚在一起却变成了一种奇异的共振，在细碎的嗡鸣声中，夜色下的神像和教士愈发圣洁起来。
叶锦抱着莉比没有拒绝飘来的精神力，任由它们探入精神图景，停留在翻滚的黄沙中。
看了眼身边已经露出边牧耳朵和尾巴的纳克里，叶锦垂眸，一层幽蓝色的皮肤覆盖手臂，隐约露出鱼鳍。
这种由向导们共同主持的精神力发散设施叶锦在叶思棠交给她的资料中见过。
几十年前，联邦的科学家曾模拟容家人的精神力运行方式制作出来的装置，联邦的科学家想用堆量的方式制作出可以在战场上取代容家人的装置。
最后那些科学家失败了。
堆量的方式的确可行，然而损耗极大，联邦评估过后认为与其推广这项装置不如鼓励哨兵和向导结合，发展远距离疏导技术。
十年之后，远距离疏导技术最终得以在外骨骼上呈现，而眼前可以由多个向导激发的精神力疏导装置则被联邦封存了起来。
这些资料都被叶思棠打包放在和容舟相关的资料里。
叶锦虽然不能说倒背如流，却也研究了不下三遍才能立时认出设备的来源。
正是因为了解叶锦才会放人那些游丝进入她的精神图景，因为操控协同净化装置的向导可以侦测到没有接受疏导的哨兵，却无法细致地看清哨兵的精神图景。
何况不断有精神力扫过人群，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模拟容家人精神力运作原理的机器，终究无法完美地取代容家人。
这也是联邦放弃这个方案的重要原因。
高台之上，索恩微微皱眉，睁开眼景看向虔诚跪拜的民众。
乌泱泱的一片，以向导的感官根本无法分辨每一张面孔。
然而精神力连接的局域网络却告诉索恩，广场上所有的哨兵都在接受疏导，无一例外。
怎么会？
难道叶锦不在这颗星球上吗？
可是不在这颗星球上，叶锦又去了哪呢？
难道真给沃伦囚禁起来了？
想到这，索恩不禁焦躁起来。
圣殿里，沃伦端着酒杯懒散地坐进沙发里。
外面的嗡鸣声惹得祂一阵心烦，不由问道：“索恩为什么突然回来？”
迦梵耸肩：“他是主教，什么时候想回不能回呢？”
沃伦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
迦梵哂笑，手臂悠闲地撑着脸颊淡淡说道：“不知是谁做了许多小动作，又是下神谕缩减圣水的供应，又是谁暗暗安排人手埋伏在城门。”
沃伦闻言耸肩：“原来被你看出来了。”
那副无赖的样子，让迦梵神色冷淡下来：“那是我先看中的甜点，你居然想要私吞。沃伦，既然你做了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红发恶堕者喝了口酒嗤笑：“你又比我好到哪去？索恩这样兴师动众，连精神疏导装置都动用了，外面却平和一片。迦梵，看来你也失败了。”
迦梵神色微僵。
坐在两人不远处的以勒拿着经卷的手指微屈，声音柔和：“即是如此，不如握手言和。如今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先把人找出来吗？”
沃伦和迦梵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声冷哼，又别开脸去。
以勒放下手中的经卷，微微笑道：“叶锦如果真的死了倒也干净，但联邦训练出来的高阶哨兵生存能力不可小觑，我很难乐观。”
迦梵已经调整好情绪，附和道：“她有空间系能力，万一没死就很麻烦。最怕的是她找到了回去的道路，撕开空间通道回到联邦，一旦这里的事情透露，对我们的计划很不利。”
沃伦轻笑，老神在在说道：“放心，一个SSS级哨兵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直到午夜时分庆典才结束, 人流渐渐从圣殿前的广场散去。
教士们回到圣殿里的时候，从神像上散发出来的蒙蒙光亮却还没有彻底熄灭。
整座圣城仍旧沐浴在向导的精神力游丝中，即使在吵杂中也让哨兵感到清爽。
纳克里眼中已经没有狂热，又变成了那个世故的商人。
“走！”
纳克里眼中仍有兴奋, “我带你们去吃东西！”
莉比已经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狠狠地点头表示赞同。
叶锦将莉比放下来, 小姑娘一直紧紧拉着叶锦的手臂, 生怕人流将她们冲散。
集体精神疏导将纳克里精神图景里的污染一扫而空，令纳克里不自觉蹙起的眉都舒展起来，此刻的他虽然行走在纷杂的闹市却轻松又自在。
“每当神恩降临之后, 圣城便会陷入狂欢。”纳克里抬手指了指前方笑得轻快, “老张家的伙食不错, 我带你们去。”
几分钟后, 三人已经坐在张记食肆里, 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盘子, 里面盛着个用宽大树叶捆扎好的类似粽子一样的东西。
张记食肆里已经人满为患，叶锦三人好容易才在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叶锦注意到，坐在这里用餐的人不乏SS级, SSS级哨兵。
一些刚刚沐浴过“神恩”的哨兵见店里没有位置，便打包带走一份, 或者两份。
纳克里率先解开草绳笑道：“这是无忧树叶, 营养液被无忧树包裹之后会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 格外好吃。”
叶锦眉头一跳, 没有想到会从这个星球的土著口中听到营养液三个字。
恰在此时，纳克里打开树叶，一捧营养液被盛在绿莹莹的树叶里。
叶锦：？！
荒诞的感觉漫过叶锦心头, 她学着纳克里的样子打开“粽子”，清淡的营养液显露出来，叶锦拿着勺子舀了一点。
II型。
如今的叶锦使用这种型号已经不合时宜，会产生些许污染，但是伴着无忧树叶的味道还勉强能入口。
至少比单纯使用II型营养液口感好些。
叶锦平静地舀起第二勺的时候，莉比也好奇地打开“粽子”，灯光下圆溜溜的黄绿色眼睛闪闪发亮，发出了一声拖长的“W~O~W~”声。
纳克里笑道：“这可是全圣城里最好，最纯净细腻的营养液！是神的恩赐。”
叶锦抽了抽嘴角，又舀起一勺细品。
在S级的时候叶锦也曾使用过II型营养液，叶锦可以确定这里的营养液并不是军用的，而是民用营养液公司生产的。
叶锦依稀记得瓦尔德家族是联邦的营养液生产商之一，只是瓦尔德家族尚未涉足军用营养液供应，以至于叶锦的印象有些模糊。
叶锦沉吟的时候，张记老板和伙计却因突然到来的人流忙得不可开交。
有伙计着急忙慌地抱来一筐刚刚洗好的树叶，店家手脚麻利，一分钟就能包好两个“粽子”，很快盛着营养液的大木桶就空了。
老板急匆匆走向后厨，不一会儿老板和两个伙计一起搬来一个黑色的塑胶桶，上面印着大写加粗的“WALD”。
叶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无语住了。
然而奇奇怪怪的东西冒出来，大喇喇的摆在五感敏锐的哨兵面前，就像黑夜里的灯牌，明晃晃地招摇，告诉它不属于这个科技普遍停留在地球十九世纪左右的世界。
可是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倒是叶锦这个本应该见惯塑胶桶的外乡人莫名惊诧起来。
荒谬，怪异，却真实。
因为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归因于神的恩赐。
叶锦坐在人来人往的餐馆里，看川流不息的人潮，听纳克里天南海北地聊着，一面应和，一面喝掉盛在绿叶中的营养液。
“姐姐，再见！”
莉比对叶锦挥了下手，一溜烟跑了。
叶锦一笑，看着莉比摆在桌子上的干净餐盘陷入沉思。
小蛇从她的脖子一路游出叶锦衣袖，蛇身无声无息游进白色的餐盘，仰头看向叶锦的时候尾巴还扣在叶锦的手腕上。
这些日子以来容舟一直是这样。
除了叶锦有事出去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会把容舟放进空间里关禁闭，其他时候小蛇一直在盘在叶锦身上，或者是盘在手腕上，或者是盘在脖子上，或者干脆藏进衣服里。
有容舟在，叶锦几乎不用担心精神污染。
哪怕出去一趟带了满身烦躁出来，只要把小蛇放出来在身上爬一爬很快就能清除。
看着在白色餐盘里把自己盘成一圈蚊香吐着柔软信子的小蛇，叶锦忍不住戳了戳。
又戳了戳。
小蛇不得不低头，把自己盘得更紧了些，真的变成一饼蚊香了。
叶锦轻笑：“容舟，你爬到盘子里，是想被我吃掉吗？”
扣在手腕上的尾巴尖轻轻摇了一下，小蛇人性化地叹了口气，吐了吐软红的信子化成人形，扼腕地说：“我倒是想。”
叶锦摇头失笑，打开莉比买回来的早餐——从张记带回的营养液，
叶锦端起餐盘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碗回到餐桌前。
叶锦把树叶包裹的营养液放进碗里，解开草绳，盛在绿莹莹的树叶里的营养液让人舒心。
哪怕它是II型。
SSS级哨兵可以食用，但会造成轻微的污染。
转眼叶锦已经在圣城停留了十天，对这个星球算有了初步了解。
在这个神恩遍布的世界，教会的触手蔓延至大陆上的每一个小镇，然而这个世界却没有严谨的户籍管理。
因为不需要。
在这个星球，向导被称为教士，教会控制着这颗星球上的向导，没有向导陪同，高阶哨兵无法在条件恶劣的小镇和旷野生存。
一旦超过S级，那些质量低劣的圣水就无法满足精神图景清理的需要，哨兵不得不在生存压力下自动前往圣城。
而到了SSS级，圣城里的一切也会开始让哨兵感到不舒服。
就比如眼前的营养液。
II型营养液就是“神”恩赐给哨兵最好的食物。
叶锦拿起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容舟嘴边。
小蛇兴趣缺缺，却在叶锦的注视下伸出蛇信，沾了些营养液算是吃过。
叶锦一笑。
其实叶锦清楚现在的容舟本质上是能量体，然而叶锦从来没有见过意识全然转移到精神体的个例，她不清楚容舟可以维持多久，现在的容舟看起来还挺精神的，叶锦却本能地想要为他补充能量。
叶锦吃着营养液的时候，小蛇上半身化作人形在白色瓷盘里躺下来。
容舟双手敞开躺着，黑色的蛇尾扭来扭去，弯弯曲曲的，故意扭出水墨画般的流水纹路，一双碧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叶锦。
这谁忍得了？！
叶锦不由抬手戳了戳容舟说道：“起来。”
容舟扭了扭，哼了一声说：“不要！”
叶锦：？！
容舟抬起手臂，做了大大的拥抱的姿势，笑得灿烂：“姐姐，我看起来好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