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成的身体迅速往边上一侧,跟桑柒柒拉开距离,符纸再度唰唰往半空中扔。
虽然依旧无法瞧见桑柒柒的身影,但他已然知晓该如何对付桑柒柒。数张引雷符盘踞在空中,掐诀过后,随着拂尘扫过,原本明媚的天色立刻暗淡下来,天空中飘来阵阵乌云,轰隆轰隆的雷声从云层之后响起,再化作一道道银白雷电劈向了别墅的各个角落。
被声响震到的明心眼皮一跳,心里有点担心桑柒柒,但想到对方跟孟正祥打斗似乎没使全力,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吐出一口气,手腕微动,再甩出几张符纸,勾勒出自己身边这块安全之地,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恶灵身上。
另一边,无数银雷跟蛇似的从天而降,遍布周围所有空间,但奇怪的是,却始终没劈到隐匿起来的桑柒柒。倒是属于印丰茂的哀嚎,一声接着一声,就没断掉过。
操!竟然不管用!
青成在心底咒骂一声,正欲转身,身后却猛地传来一阵可怕的力道。
手掌与后背相贴,毫无防备之中,他的灵魂被一只手给扯住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在粘鼠板上的老鼠, 在被粘稠的胶水包裹住全身的情况下,竟有人恶劣到试图将他的身体从粘鼠板上一点点剥下来,那种身体与胶水分离而产生的刺啦刺啦声格外刺耳, 但都无法掠夺他的注意。
因为,疼痛才是最直接的感知。
这种疼痛是青成活了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 他想要蜷缩起身体来缓解这份要命的痛感, 但他的身体与灵魂已然分成了两部分。声嘶力竭的痛呼之后,额头迅速浮上一层冷汗,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 没过两秒, 瞳孔便印出了他那因没了支撑而倾倒的身体。
痛呼逐渐变成无力的哀嚎。
青成瞪大眼睛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着桑柒柒, 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怒火,恨不得化作实质将桑柒柒一口吞了。
“很疼么?”桑柒柒看了看自己的动作, 她右手扣住青成灵魂的肩膀, 另一只手抵着青成身体的胸膛,一只脚踹在他的腰间, 只稍稍一用力,就听撕拉一声,本就已经被扯出来大半的灵魂再度从身体揪出来一部分,于是青成颤抖得更厉害了。
看起来真的很疼。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你怂恿孟正祥复仇, 自然也得亲自尝试下马坚诚、齐宏恺他们受过的罪。”担心自己力道太大,动作太快, 桑柒柒减缓了撕扯的速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混乱的银色闪电已经逐渐消散,几张悬在空中的符纸轻飘飘地跌到地上,青成也出气多进气少。
待到所有的闪电重回云层, 青成的身体跟灵魂彻底分离。
桑柒柒瞅了眼软趴趴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体,抬起一脚就给踹到了石头旁,随后拎着青成的魂进了卧室。
明心也即将完成诱哄恶灵离开母体的最后一步。
他缓缓吸气,指尖的伤口挤出一滴血,血珠即将掉到地上时,周围浓郁的黑气瞬间凝聚成一个婴儿模样的恶灵,它像是饿疯了,闷头就朝着那血飞去。
但还没来得及伸出舌尖舔到血珠尝到鲜血的甜美滋味,桑柒柒便眼疾手快地将他揪到了自己的面前,拎起来,仔细观察。
这恶灵长得很丑,干瘪的身体看不出肉感,松松垮垮的皮贴在骨头上,浑身更是黑漆漆的,只能勉强看清楚一口不算白的牙齿。双眼一大一小,额头鼓包,颧骨瘦削凹陷……桑柒柒将恶灵一把丢进明心的怀里,捂着自己的眼睛问:“这群道士供奉恶灵的时候难道不看长相吗?”
如果是她,第一原则就是长得丑的绝对不能要。
省得天天辣眼睛,对视力不友好。
明心看向怀里的恶灵,与恶灵偌大的右眼沉默对视。
明心:“……”
几秒钟后,他果断掏出一个口袋,拎起恶灵的腿一把将对方丢了进去。
注意到桑柒柒的目光,他提了提口袋,解释:“传说中内藏乾坤的乾坤袋,很多道士更喜欢用葫芦。”
桑柒柒了然。
就跟孟正祥拿来装严老爷子、齐宏恺的锦囊一样。
她好奇地问:“这乾坤袋对外销售吗?”
明心:“……不卖。”
桑柒柒心道那真可惜。
不然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买一打都不是问题。
以后看谁不顺眼就往袋里塞。
她有些遗憾地移开眼神,却不想明心又在自己的宽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蛇皮袋,对桑柒柒说:“虽然不卖,但可以送你一个。这是我自己贴了符纸做的,除了长得丑、掏出来的时候没逼格,其他都挺好的,尤其是容量还特别大,一下子塞个二十个鬼都不成问题。”
桑柒柒的眼睛当场就亮了。
用力拍拍明心的肩膀,她大方道:“以后来地府就报我的名。”
明心:“……八十年后再说吧。”
桑柒柒接过蛇皮袋将几乎已经疼晕了的青成魂魄跟身体一把塞进去,又拿着明心手中的精巧小口袋往蛇皮袋里抖了抖,将恶灵也跟着一块抖了进去,随后便扛起带子,挥挥手去地府了。
“道长,这里就交给你了。”
明心看了看乱糟糟的卧室,再看气息越来越虚弱的印丰茂老婆,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扭身走到一旁,拉开了门。
本想喊印丰茂来收拾卧室,顺便把他老婆送去医院。结果门一开,印入眼帘的印丰茂被劈到浑身焦黑,他那为数不多的头发根根竖起,一双眼睛无神地望过来,张嘴似想要说什么,但声音还没出来,就先飘出来一口烟。
明心:“……”
青成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引雷符引下来的雷倒是有点说法。
专挑恶人劈。
他在心底啧啧两声,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老婆肚子里的那恶灵已经解决了,不过看你老婆的模样……估计得养很长一段时间。你给她叫个救护车,嗯,给你自己也叫个,你俩一块去医院躺着吧。”
印丰茂见识过妻子鼓起来的肚子,又见到莫名其妙的银雷,对明心那是信任得不能再信任,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谢谢道长。”
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张卡往明心的手里塞:“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道长你收下。”
明心:“……”
都被劈成这样了,竟然还不忘记送卡?
明心收下卡,冲印丰茂微微颔首,甩着拂尘,很快离开了别墅。
找了家银行将卡里的钱取出来又捐出去,他才慢悠悠地往车站的方向去。
顺利坐上车,明心靠在车子的座椅上,咬着桑柒柒给的风干牛肉,一边磨牙一边刷社交软件,发现湖溪这场莫名其妙且仅仅只持续了五分钟的电闪雷鸣已经引起了全网的注意。
[我艹,我真以为世界末日了,天一下子就黑了,还轰隆轰隆响个不停。]
[原本我以为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后来我发现虽然雷电声势浩大,但好像所有的雷都劈向了同一个地方……湖溪城北那边是不是?有城北的朋友来证实一下吗?]
[城北的朋友来了,我直说了我住在江云别墅区,天空暗下来雷劈下来的时候我就在阳台,并且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雷都劈向了12号别墅。所以与其说渡劫,不如说哪个渣男违背誓言遭报应了/doge]
[虽然我知道前面的姐妹可能是开玩笑的,但江云别墅区的12号别墅真的住了个渣男]
[我知道我知道,湖溪这边的富商印丰茂是不是?就那个盯上前妻家产接近前妻跟前妻结婚,后面把前妻家的钱都卷走的死渣男。]
[没错,就是他。]
[真的假的?我刚还骂这鬼天气有病呢]
[谁说这雷不好的,这雷简直太好了!]
[最新消息,印丰茂真被雷劈了,我在医院看到他了,被劈的乌漆嘛黑哈哈哈,但没死也是挺让人意外的:)]
将青成跟恶灵一块丢给蔺阎罗,桑柒柒便回殡葬一条龙休息了。
一个多小时后,从湖溪赶回来的明心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到小沙发上,提了两句网上关于湖溪雷暴的讨论,又掏出自己的小背包看了看里头数量不多的符纸,幽幽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是真羡慕你们这些当鬼的,干架的时候都不用整符纸。”
不像他,又要花好久的功夫填补符纸的空缺了。
桑柒柒接过张霖递过来的苹果,咬一口提议:“不用羡慕,反正是要死的,等死了你可以体验下不用符纸打架有多爽。”
明心:“……”
这种阴间安慰属实没什么必要。
明心心底正嘀咕的时候,就见桑柒柒从身后掏出一把纸啪嗒拍在了明心的面前。迎上男人疑惑的目光,她微微颔首,理直气壮道:“从青成那儿搜出来的符纸,我也不知道你们好道士跟坏道士之间的符纸有没有区别,要是没区别的话,借人家的用用也行。”
明心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有一截小拇指关节厚度的符纸。
他抬手拿起来。
符纸所用的纸张跟他们流云观的似乎差不多,引雷符的模样也基本相似,唯一的问题出现在绘制符纸所需要的朱砂上。明心用沾了水的手指捻了捻朱砂,放在鼻尖轻轻地嗅了嗅,便满眼遗憾道:“用不了,这黑心道士绘制符纸的时候用的不是朱砂,是血。 ”
“人血?”
“闻不出来,不过看他们这杀人不眨眼的样子,估计也不会用动物的血。”明心再次将符纸放在掌心里,比了比厚度,脸色不再有最初的闲适淡然,眼眸深了深,道,“你别看这一张符纸上所用的血量不大,但道士绘制符纸并不简单,一笔错误整张符纸就毁了。我学符箓之术的时候,我们流云观在纸缯上的预算差点超标,我师兄还经常逗我,说要把我卖了换钱。”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算流云观内有天赋的弟子。
青成的天赋如何他是不清楚,但就用他自己做对比,青成学有所成到现在手里一沓符纸,肯定杀了不少人。
正在打包纸扎品的张霖注意力已然完全被明心的一番话给吸引,表情愣怔,想不到有些道士能心黑、阴损到这种地步。
他以前觉得把他溺亡的恶鬼真坏。
现在看来,人比鬼还坏。
但仔细一想,鬼不就是人变的吗?
心底小小的唏嘘了声,他继续埋头打包。
桑柒柒咬着苹果的动作顿了顿,三两口吃剩下个果核,丢进垃圾桶,敛着眼眸道:“知道了,我到时候跟蔺阎罗说一下,让他审讯的时候问问这件事情。”
殡葬一条龙的气氛随着符纸上的发现而显得有点沉默。
桑柒柒盯着符纸发了会儿呆,脑袋瓜又在某一秒跟灯泡似的亮了亮,她问:“那如果绘制符纸的时候用的是青成他们的血呢,你们能用吗?”
明心被她的假设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桑柒柒:“青成的身体还在储物室里放着呢,反正放着也是浪费,要是管用——”
话没说完,明心就立马拒绝:“不可能,我们正经道士绝对不干邪魔歪道干的事儿!”
桑柒柒哦了一声。
有点遗憾。
不然还能让青成亲眼看看自己的血被用来画符呢。
明心瞧见她这般模样,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问:“你们地府难道没有那种杀生不虐生之类的规章制度吗?”
桑柒柒惊讶:“哪来的生?”
明心:“……”好像也是。
桑柒柒:“地府没那么多讲究,只信赏善罚恶这套,做错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代价。”
很粗暴,但在某些事情上,却很管用。
唠完地府的一些相关,明心见时间不早,也没在桑柒柒的殡葬一条龙多留。他从海市回来就来帮桑柒柒处理恶灵的事,还没休息过,准备等会儿回家了睡个三天三夜。
“那我先走了,有任何事情可以随时找我帮忙。”明心馋那点功德,桑柒柒也馋那点绩效分,当即回答,“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也随时找我。”
互帮互助,共创美好工资。
送走明心,桑柒柒拍拍张霖的肩膀。
“今天也挺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霖乖乖应下。
他现在成了地府的员工,在地府有员工宿舍。不过他不太爱住,经常有事没事就从地府绕到老家去溜达。正好今天是周三,他打算去他爸妈梦里露露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露脸太勤,他爹妈对他的态度已经从“乖宝” 变成了“臭小子”。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也变成了:“你怎么又来了?死了以后很闲吗?”
张霖:“……”
果然还是距离产生美。
把张霖也赶走了,桑柒柒才关上殡葬一条龙的大门,回到了地府。
关于青成的审讯已经结束,人甚至已经移交到了第二殿的行刑官手中。
桑柒柒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往蔺阎罗的面前一坐,还没问什么呢,蔺阎罗就主动开了口:“我要去开会,审讯笔录你自己看。”
桑柒柒的耳朵尖动了动,立马伸手拦住蔺阎罗往外走的身子,好奇地询问:“开什么会?十殿会议吗?单学林跟巢松那俩老登也去吗?需不需要端茶倒水的小助理?我可以胜任!”
听着这雀跃的语气,蔺阎罗一言难尽地望着她,指着她的脸说:“你知道你脸上写着几个大字吗?”
桑柒柒眨眨眼。
蔺阎罗:“左脸写着’我要‘,右脸写着’搞事‘。”
他又不是不了解情况的傻子,真把桑柒柒带去了,那俩老登肯定忍不了会出言嘲讽。只要那嘲讽的话一出口,桑柒柒则立马变成一条拉都拉不住的恶犬,将会议秒变斗殴现场。
“你发发善心,暂且饶单学林跟巢松一命,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留下句意味不明的话,蔺阎罗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口里,从桑柒柒的身旁迈着大步走过。
桑柒柒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选择低头看审讯笔录。
但视线匆匆一扫,桑柒柒便惊讶发现这份笔录跟自己想象得稍微有点不一样。蔺阎罗审得很仔细,可有用的信息却很少,譬如其中提到的青成的来路。
他们都知道青成大概率跟通玄提及的组织有关,可青成本人却根本不晓得什么组织不组织的,他只说他来自乌华省蒲坨的一个深山。他原本是大山附近村子的小孩,但他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村子,只留他跟上了年纪的爷爷作伴。
没有父母护着,青成长得也瘦小,便一直被同龄人欺负。
后来有一天,他被同龄人骗到了深山里,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他哭过喊过求饶过,但依旧没人把他带走。他在深山之中待了一个晚上,被山里头奇奇怪怪的各种声音吓得浑身哆嗦,发起了高烧。
青成原以为自己会这么死掉,但等他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很干净的床上。
有一个看上去比他大上七八岁的青年穿着道袍,问他:“你要不要住下来,当我的小师弟?”
青成没有拒绝。
于是他就成了道观中的一员。
这个道观最初其实有不少人,年迈但慈祥的观主,四位师叔以及七八个小弟子。
改变要从某天夜里说起。
那天晚上轰隆轰隆的雷声响了很久,青成的师兄捂着他的耳朵,跟他说:“睡觉吧,只是打雷而已。”
但青成听到了尖叫跟怒吼。
于是,等到雷声消失、师兄离开袇房,他也悄悄打开了门,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他的师父跟师兄正站在观主的尸体,而观主的身旁,还有三个师叔的尸体,其中有两个师叔的胸口破了个大洞,血肉模糊,还有些不明物体从里面淌出来。
青成被这画面吓得够呛,呆愣站在原地,脚底好像被黏住了似的,完全动不了。
之后,他便眼睁睁看见到师父平阳子的身后钻出来一只恶灵,那恶灵看上去跟几岁孩童差不多大小,但却张开了深渊巨口,竟一口将观主以及师叔们的身体给吞掉了!
吞食后,恶灵的身体开始迅速拔长,变成了个少年的模样。
在青成还震惊于眼前画面时,师兄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揽着他的肩膀重新将他带回了袇房,并问他:“你想变得跟师父一样厉害吗?如果跟师父一样厉害,那以后就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你还可以回去找你们村子里的那几个小孩报仇。”
青成轻易就被蛊惑。
他开始跟着师兄学符箓之术,但他的水平实在有些差,一张很简单的符他都要画上十来遍。
彼时,师父平阳子就跟师兄站在一旁,看他将画错的符纸丢掉,看他再次沾上’朱砂‘重新勾笔,表情带着点意味深长地夸:“青成可真有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