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相信自己的认知了吧。”路回说,“他们害怕外面的世界,认为外面的世界是危险的,对此深信不疑。”
左轻白想了想,道:“但怎么能不怕呢?在悼青山殉情并变成情鬼的都是两只眼睛的人,独眼人在山里看到的两只眼的玩意都是鬼,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两只眼的都不是好东西,而山外的人都有两只眼睛,他们怎能不害怕?”
“人的固有思维是很难被打破的,就好比在遇见你之前,我也深信不疑地认为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路回道。
左轻白摇头晃脑地笑道:“所以遇到我是颠覆你的世界观了?”
“不,是推开一扇门,来到了新的世界。”
车子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继续行驶,窗外的风吹进来,带着芳草和树木的清香。
“对了。”路回问:“独眼人部落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他们有独特的驱鬼手段,应该不是被山里的鬼害死的吧?”
“不是。”左轻白道。“他们是被自己害死的。”
“为什么?”
“陈青的《独眼人部落文化研究》中破译了独眼人的文字,破译之后就能看懂古墓里石碑的内容,石碑上记载,曾出现了连续三年的天灾和干旱,导致悼青山里没有食物收成,大家快饿死了,长老们就要求奴隶们把自己的身体奉献出来给他们食用。”
“人吃人?这么野蛮?”
“就是因为太野蛮和太不公平,有一半的奴隶反抗了,但另一半奴隶依然忠心于长老,两拨人打了起来,最后全部同归于尽。”
“如果他们走出森林看看,或许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可他们就是不敢出来,他们恐惧外界,这事无解。”左轻白说。
车子又往前开了一段距离,左轻白问路回:“你哥怎么样了?”
“我跟他通过电话。”路回说,“他已经回到家了,他说他很好。”
“被金绮月伤害过一次,他分手了没有?”
“没有。”
左轻白无可奈何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有些担心。”路回说,“你对金绮月撒的那个谎,还能瞒多久?毕竟金绮月很聪明。”
左轻白骗金绮月自己是鬼村小若的转世,金绮月信了,但她能信多久?
左轻白把头转向窗外,说:“金绮月很聪明,不好骗。”
“所以我担心你,我怕她识破谎言后会暴怒。”
左轻白继续道:“她在别的事上不好骗,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未必有那么聪明。一个人想要死后成鬼,首先要有执念,鬼村就是金绮月的执念,也是软肋,人在软肋面前做不到多么理智,鬼也一样。”左轻白说。
左轻白忽然把头转向路回,笑眯眯地对他说:“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识吗?”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我的软肋呀。”左轻白摇头晃脑,满脸笑容。
路回转头看了左轻白一眼,只见阳光从车窗外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左轻白整个人都在发光。
路回突然很想接吻。
接吻就接吧。于是路回把车停在路边,左轻白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他就已经吻了上来。
这个吻绵长而深入,有温柔的爱意,也有宣示主权的侵略性。
吻完,两人见路边有个台阶,台阶上立着路标,路标指示从这往上走有一个观景台。这个观景台在社交媒体上小有名气,据说很出片,来悼青山游玩的人都要来打卡。
两人走上了台阶。
台阶很高很高,两人不知爬了多久,才到达网红观景台。
观景台视野很好,悼青山周围的七个镇尽收眼底,从高处望去,房屋小小一个,跟蚂蚁似的。
左轻白拉了拉路回的手,指着前方,激动道:“看,这是你救下的地方。”
“我?”路回微愣。
“是啊。悼青山一旦爆炸,威力跟八级地震差不多,那是一场大灾难,它周边的七个镇以及七个镇里的居民将无一幸免。阻止悼青山爆炸,你是出了力的。”左轻白说。
路回把双手搭在观景台的栏杆上,忽然心情大好。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捉鬼师这份工作了。”路回笑着说,“因为真的会有一种自豪感。”
两人肩并肩站在观景台上眺望风景,安静地呆了一会后,路回用好奇的语气对左轻白说:“你说,这座悼青山为什么这么神奇?怨气太多了它会不堪压力爆炸,它还有种子,会繁衍后代,像个活的一样。”
“谁知道呢。”左轻白道,“只能解释为万物有灵。
“原来也有捉鬼师小姐解答不了的问题?那我再问一个,第一对进入悼青山殉情的情侣,会是什么人呢?”
“这我哪知道?”
就在左轻白被路回的瞎问难住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这个我知道。”
两人转过头,看见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腰背的小老头站在他们身后。
小老头横眉竖目,看起来脾气不是太好。
第115章 匪夷所思的一幕
小老头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 有两个孤儿,一男一女,相互扶持着长大, 长大后,男孩和女孩心意相通, 两人私定了终身, 虽然生活清贫艰苦,但有心爱的人在身边,心是快乐的。一次偶然的机会, 两人来到这里定居, 那时候还没有悼青山, 那时候的悼青山只是随意落在地上的一颗种子。”
左轻白问:“没有悼青山,那也没有悼青山里的独眼人咯?”
小老头点点头,“是的。”
左轻白道:“那年代可太久远了。”
小老头继续往下说:“两人在种子附近的地方建了房屋, 他们很相爱, 过得很甜蜜。小情侣本来过得好好的, 然而地主老爷的小儿子看上了美丽的姑娘,把她抢回府上,强迫她结婚。她的情郎一路追到府上, 被地主老爷拦住,地主老爷很客气,请他参观了一圈自己的府邸。府邸非常奢华, 情郎看呆了, 地主老爷对他说,那姑娘如果跟他在一起,每天只能过饭都吃不饱的生活,姑娘长得那么美, 怎么能被他喂得面黄肌瘦的呢?姑娘只有留下来,才能过上优渥的生活,如果他爱姑娘,就不应该让姑娘跟着他一起受苦。”
“劝完男的之后,地主老爷又去劝女的。姑娘正宁死不屈,地主老爷就对她说,现在有个机会,可以举荐一人去官府当差,这个差事前途无量,如果姑娘安安心心留在府上成亲,他就把这个机会给姑娘的情郎。地主老爷对姑娘说,她那位情郎他见过,仪表堂堂,非常优秀,这么好的一个男儿怎么能天天只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活呢,没有出路的!”
“再后来,情郎想让姑娘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地主老爷的劝说下给姑娘写了一封诀别信,写完之后他就在家自尽了。”
小老头说到这里,左轻白“啊”的一声出声,“怎么这么惨啊?”
一旁的路回说:“他们也没进悼青山啊。”
小老头瞥了两人两眼,愤怒地一人给个脑瓜崩,骂骂咧咧道:“我还没说完!”
小老头继续往下说:“男人自杀的地方在悼青山种子附近,他的血从屋子里流出来,流入泥土,滋养种子。于是,男人的血肉变成悼青山种子的养分,悼青山种子得以生根发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另一边,姑娘想让情郎有更好的前途,同意成亲。成亲后不久姑娘打听到去官府当差的人已经到达当差地,但那个人不是她的情郎,而是地主老爷安排的另一个人。这时候姑娘才知道情郎已经去世。于是,在一个雨夜,姑娘逃出地主家的府邸,逃回她与她情郎的家,她本想找到她情郎的遗体,但遗体不见了,早就被大树当成养分吸食干净了。”
“姑娘没找到情郎的遗体,却发现屋外多出来一棵绿莹莹的怪树。怪树居然张口说话了,它对姑娘说:‘你现在过得好吗?是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穿的衣服都没有补丁?如果现在过得好的话,你就忘了我,好好过吧!’姑娘认为怪树就是她情郎所化,在树下’哇’的一声放声大哭,她哭了一整个晚上,眼泪滋养怪树,怪树变得更大,并在周围生出跟它一样的小树。天亮后,姑娘在树下自尽了。姑娘的血肉成为了周围怪树的养分,怪树们疯狂生长,越来越多,最后,树成林,林成山,悼青山原始森林就这么形成了。”
小老头说完,左轻白和路回面面相觑。左轻白叹了口气,说:“难怪总觉得悼青山人里人气的。”
她刚说完,小老头就又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小老头的手法极快,就连左轻白这种练家子都躲不过。
小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我还没说完!你又插.我话!”
左轻白不跟老人家计较,无奈道:“您还没说完啊?这个故事怎么这么长?好好好,您继续。”
小老头往下说:“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在周围传开了,两人的爱情感动了很多人,悼青山也因此跟爱情扯上了关系,那些苦命鸳鸯才会选择来悼青山殉情,悼青山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殉情山。进入悼青山殉情的第一对情侣是对亲兄妹,牵着他们的孩子。”
“什么玩意?”左轻白三观受到了剧烈的撞击,“亲兄妹怎么能生孩子?”
“就是不能,所以才殉情。”小老头白了左轻白一眼,“有对亲兄妹相爱了,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事太过违背人伦,他们被世人所不容,受人白眼,被人辱骂殴打,绝望之下,他们选择进入悼青山自我了结。”
“然后呢?”路回问。
“大的死了,一对小婴儿反而活下来了。”
“怎么可能?谁喂他们?”左轻白道。
“山里的动物。”小老头说。
左轻白和路回再次面面相觑。
“像不像童话里的情节?”左轻白对路回说。
路回一点头,“像。但是童话情节发生在现实中,就显得好恐怖啊。”
小老头道:“那对龙凤胎婴儿又生了孩子,这就是独眼人的祖先。”
“啊?”左轻白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龙凤胎怎么能生孩子?近亲生的孩子畸形概率很大的,再加上他们父母也是近亲,畸形的概率就更大了!”
这是常识,所有人都懂的常识。
小老头瞥了左轻白一眼,暴躁地说:“你以为独眼人为什么只有一只眼?笨!”
“因为近亲生育导致畸形,再加上他们一代一代层层筛选?”路回道。
小老头眼睛微眯,点了点头。
路回又说道:“两个孩子从小被动物养大,没有接触过外面的文明,所以一切从头开始,他们独立创造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文明,包括文字、数学、天文,渐渐发展成了后面的独眼人文明。”
小老头眼睛全眯上了,再次点了点头。
左轻白和路回又一次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
突然,左轻白想到一件事,她问小老头:“这些故事,连研究独眼人文明这么久的陈青都不知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小老头“蹭”的一下睁眼,怒道:“要你管?”
左轻白下意识地往前一步,用胳膊把路回护在身后,警觉地说:“你不是人吧?或者说,不是普通人。”
小老头不说话,左轻白又道:“你身上没有鬼气,应该不是鬼。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小老头邪邪地一笑,突然他原地起跳,跳得老高,他跳出了观景台的栏杆,像个跳水运动员一样头朝下落了下去。下面起码有几百米,正常人这么跳下去不得粉身碎骨?
左轻白和路回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老头在下落过程中变成了一只狐狸,狐狸“嗖”的一下在半空中消失了。
左轻白脱口而出道:“狐狸神!”
这时,一只巨大的鹦鹉从左轻白和路回头上飞过,跟着狐狸神俯冲了下去,是狐狸神身边的那只鹦鹉!
左轻白和路回双手紧紧相握,瞪大了眼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梦中, 周夙回到了金绮月把他从陈青家带回来的那天。
金绮月把他带回公寓,摔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 周夙身上一痛, 还没反应过来,金绮月就已经凑近了。
周夙背部着地躺在地上,金绮月坐在周夙身上, 金绮月就着这种亲昵的姿势, 捏着周夙的下巴, 吻上了周夙的唇。
周夙眼睛瞪大,心脏砰砰直跳。
他贪恋金绮月的靠近,可金绮月注定不会靠近他太久。
金绮月给周夙渡了一口气, 然后周夙身上的伤就迅速愈合了, 愈合之后, 金绮月放开周夙,毫不留恋地站了起来。
周夙也站了起来,看着金绮月。
“谢谢。”周夙说。
金绮月转头看向周夙, 突然她换了副笑眯眯的表情,哄道:“我对你已经非常好了,我从不在乎别人的性命, 而你除外, 所以你是特别的,你要感恩,知道吗?”
周夙点头。
金绮月走到周夙跟前,她明明比周夙矮, 却表现出一种上位者的姿态。金绮月问周夙:“还气我利用你吗?”
周夙摇头,说:“我哪敢生气?”
在金绮月面前周夙是不敢生气的,无论金绮月做出多么离谱的事,周夙都不生气。不生气的次数多了,人就不知道该如何生气了。
金绮月满意地点点头。
金绮月伸了个懒腰,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那棵怪树能助我修炼,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修炼。”
说着,金绮月往外走去。
“绮月。”周夙突然在后面叫住了金绮月,周夙问她:“我真的是特别的吗?”
金绮月转头看他,歪着脑袋,没说话。
“是特别的玩具,还是特别的人?”周夙问。
金绮月捂嘴娇笑道:“嘻嘻,你这问题问得好没意义,在我眼里人和玩具是一样的。”
周夙又问:“那你在世上活了这么久,有没有一个对你来说比较特别的……角色呢?”
周夙期待着,期待能从金绮月口中听到“舒瑾安”的名字,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但金绮月只是摇了摇头,冷淡地说:“没有。”
金绮月走了。
到这为止,都是现实发生过的事,但后面的场景就都是周夙的想象了。
幻想交织的梦里,金绮月走后不久,突然给周夙回了个电话。
电话里,金绮月的语气出奇的温柔。
金绮月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想了许久,在这世上活了这么久,或许……有一个人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是谁?”
“就是你呀。”
“你又骗我。”
“我不骗你。你要是不信,就来湖滨路,我亲口告诉你,我在湖边等你。”金绮月笑道。
周夙跑了出去。湖滨路不远,他一路狂奔,跑到湖边,果然看到了金绮月的背影。
隔着大老远,金绮月就察觉到周夙来了,金绮月转头,笑吟吟地看着周夙。
周夙走到了她身边。
微风吹起金绮月的碎发,金绮月望着远方,仿佛有些哀伤。金绮月幽幽地说:“其实我也不想再过这种生活。我不喜欢害人,我不想再害人了,我累了。如果有个人能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可以放弃做鬼,做回一个正常人,安稳过一生。”
金绮月转头看周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说:“我掌握了一种秘法,能让鬼变回人,那棵怪树就是辅助。我愿意变回人,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愿意!”周夙毫不犹豫地说,他目光坚定,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周夙看着金绮月,不知怎的有些心疼,周夙坚定地说:“别说陪,只要能让你变回人,哪怕让我死,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金绮月“格格”笑了起来,笑得很甜,她凑近周夙,与周夙离得很近,几乎鼻尖顶着鼻尖,两人呼吸缠绕,金绮月暧昧地说:“傻子,你死了,谁陪我?”
周夙只觉得魂都要被勾走,心脏重重地一跳。
这一跳,周夙从梦中醒了过来。
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房间,天亮了。
周夙从床上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他呆坐了一会,像在打坐。
刚才的梦确实是美梦,但冷静下来后,周夙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发生。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从鬼变人之法,就算有,金绮月是个有野心的女鬼,怎么可能主动做回普通人?
但即使知道不可能,周夙也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这种幻想跟毒药似的,对于周夙来说就是一种自我攻略,都不用金绮月做什么,他自己就已经深陷情网了。
而这一切周夙不是不知道,他什么都明白,他理智是清醒的,只是本能战胜了他的理智,他不是执迷不悟,他是清醒地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