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如果自己喝了毒酒,那便是畏罪自杀,于林家并无好处。”
林知清仿佛知道林从礼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林从戎自己喝了毒酒,畏罪自杀的嫌疑的确很大。
但这并不代表他死在别人手中,便是清白的。
这其中的区别,是用林家上下所有人的命堆起来的。
划清界限!
林知清的脑海里出现了这个词。
没错,的确是划清界限。
死于林从礼之手,尚且可以证明,林家其他人与通敌叛国的林从戎是不一样的。
如果要保全林家其他人,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但……对于林从礼来说,好大一口锅!
他背了一口巨大的黑锅,还要承受着许多明里暗里的讨论,此事对他来说,总归是不公平的。
但没办法,锅总得有人出来背。
按照林家当时的情况,不是林从礼,就得是林从砚。
至于林青山,他到底是威名赫赫的长宁侯,他是林家的根,当然不能背上一个弑子的名声。
林从礼这些年,身上总是围绕着关于弑弟的讨论,他有苦不能言,似乎比林知清想象中的要难过一些。
这种想法出现的一瞬间,林知清便看向了林从礼。
可令人意外的是,林从礼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委屈和愤懑,反而是一脸轻松。
他甚至还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想到方才的那些事,林知清有些理解林从礼了。
听林从礼的意思,方才的事,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知道。
其中一个人死了,一个人远在汴梁,这繁华又充满杀机的盛京城,只剩下了林从礼一个人。
他始终是一个人承受着那些压力和痛苦。
如今说了出来,肯定是能轻松一些的。
林知清想了想,抬手倒了一杯茶,放到了林从礼面前:
“大伯,往事如过眼烟云,你若信我,我必还我爹一个清白。”
说完这话,她又郑重其事道:“也还你一个清白。”
林从礼一愣,他现在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
被人理解得高兴?也并不完全是,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他拍了拍林知清的肩膀,做完这个动作,不仅林知清,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因为他鲜少同小辈之间有这样亲昵的时刻。
林知清笑了笑:“大伯,你早些休息吧,你放心,林家的日子总是还长的。”
闻言,林从礼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张口:“知清,十安那孩子是无辜的……”
“大伯,我知道的。”林知清笑了笑。
这便是打断了林从礼,不让他说话的意思。
林从礼阅人无数,此时此刻,却看不透林知清的笑容到底代表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还是叹了一口气,朝着门外走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脚步比来的时候要轻快许多。
林知清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林从礼带来的消息说有用,又似乎没有太大的用处,但若说无用,那也并不一定。
林从戎死前说的话做的事似乎都没有那么简单,但如今林知清尚来不及思考,因为她还在想林十安的事。
脑海中刚出林十安的笑脸,朝颜便进了院门:
“小姐,泱泱小姐并未回院子,似乎是出了大门,往镇远侯府的方向去了。”
林知清的神色慢慢紧绷了起来:“镇远侯府?朝颜,去通知大伯,让她去镇远侯府找人。”
“是。”朝颜没有任何耽搁,急匆匆地便出门去了。
林知清抬头看了看布满乌云的天空,缓缓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今日是她自穿越以后,真正意义上同镇远侯江云鹤第一次见面。
与电视剧中化着烟熏浓妆的反派大不相同,江云鹤高贵、从容,脸上永远挂着和气的笑容。
他看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没有温度的,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
但这反而便于他去伪装。
若是林知清,不是林知清,那么她如果在街上遇到江云鹤,只会觉得那是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人。
眼睛,是最会骗人的。
林知清研究了这么久的心理学,她无比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多时候也会对自己的眼睛产生怀疑。
比如眼前的林从礼。
一开始,林知清觉得这是一个固执的老人,他就像飞蛾一样,拖着林家,想把林家从火炉边救回来。
但他只会一根筋地使蛮力,这显然是行不通的。
这是从前,林知清的眼睛告诉她的。
但现在,更具体地来说是方才,她看到了林从礼的倔强,也看到了他的坚韧。
恪守规矩,不越雷池一步,或许是为了避免林家有人再次堕入深渊。
他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做出通敌卖国的事,但即使不相信,也只能接受。
整个林家,林从礼应当是最执拗,却又最想救林家的人。
站在自身的角度,林知清介怀他曾经对原主的漠视。
但站在林家的角度看,林知清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林从礼。
看,事情都是有双面性的。
再比如说……林知清的思绪万千,脑海中想到了陆淮。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天空,可惜,天,总归是会变的。
今夜没有星星。
与此同时,镇远侯府之内,同样也是灯火通明。
江云鹤稳坐于高台之上,面孔一如既往的宽和,只盯着手中的一本兵书看。
如若不是江流昀正跪在不远处,这还真是一幅岁月静好的图画。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云鹤的目光才从兵书上移开,抬起了一旁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你可知,你的行为实在愚蠢。”
“不知。”江流昀的背脊挺得笔直,即便是跪着,也并不想低头。
“呵。”江云鹤收起面上的笑意,眼神一凝,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往外一掷。
茶杯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同江流昀擦肩而过。
江流昀不闪不避,待听到清脆的茶杯碎裂声,才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脸庞。
一丝细小的血线在手指上晕开。
但他还来不及察觉到疼痛,江云鹤的声音便再度传了过来:
“当日你去汴梁,本有机会杀了林知清的。”
江流昀眉心一动:“他太过狡猾,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呵,没把握?”江云鹤又是一声冷笑:
“你从五岁之时便开始学武,便是不敌林泱泱,也足以在短时间内取一个人的性命了。”
“你不知,林知清身怀绝技,比刘邙还厉害些。”
“况且,你不了解她。”
“对,只有你了解她。”江云鹤看不得江流昀解释的样子,张口讽刺:
“你杀了那个嬷嬷,到底有何好处?”
“是刺激到了林知清,让她失去了理智,还是阻止了重审林从戎的事?”
都没有。
江流昀不再言语。
“一个女人罢了。”江云鹤的眼神漠然:
“我还当真以为,你心中只有一人,就是不知道……”
“父亲!”江流昀唰地一下站起了身,拳头已经紧紧捏了起来。
“如今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赔了夫人又折兵,我且问你,那柄宝剑是怎么丢的?”江云鹤对江流昀的怒火嗤之以鼻。
他未必不知道剑是怎么丢的,但他就是想让江流昀亲口说出来。
这是一种对江流昀伤口反复鞭挞和嘲讽的手段,江流昀从前已经承受过许多次了。
这便是他同江云鹤的父子之道,这一次,他还是闭口不言。
江云鹤站了起来,从上往下看着江流昀,眯起了眼睛:
“陆家那小子文弱不堪,你在他手里吃了亏,丢了御赐之物,难道没有一点羞愧之心吗?”
“昀儿,你总是让我失望。”
本来毫无反应的江流昀在听到陆淮的名字后,有些怒火中烧:
“陆淮趁我处理痣娘之事,分不开身之时,才钻了空子,这般小人行径,他有何本事?”
“呵。”江云鹤冷笑一声:“无论他陆淮是小人还是君子,你就是输了他一手。”
“如今户部这一手,彻底断绝了我们用御赐之物施压林家的路,那小子还加官晋爵,以后我们的行动只会受到更多的限制!”
江云鹤的话说得并不好听。
那句“输了陆淮一手”始终在江流昀脑海中徘徊,江流昀不知自己为何会因这句话胸闷气短。
在他的眼里,陆淮始终只是一个会些三脚猫功夫的文弱书生。
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但御赐之物丢了是事实,陆淮登上户部尚书之位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确实是棋差一招,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败给陆淮。
看到江流昀气急败坏的样子,江云鹤皱眉:
“你还知道不能输给陆淮?先前做那些蠢事的时候怎么不想到这一点?”
“如今陆淮马上就要身居高位了,户部我们插不进去手,他若是同林知清合作,对我们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很显然,江云鹤对于陆淮掌控户部一事相当不满。
提到这个,江流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一些:
“父亲,你放心,他们不会合作的。”
“不会合作?”江云鹤看向江流昀:“这是什么意思?”
外人可能不知,但江云鹤熟知林知清和陆淮的每一次行动,自然知道这二人联手有多麻烦。
而且,林陆两家自刘邙一事过后,本就绑在了一起,若说他们不会合作,江云鹤是有所怀疑的。
“父亲,你不懂,林知清她的眼睛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江流昀想到这里,方才输给陆淮的那种愤恨已经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哦,容不得沙子?”江云鹤看向江流昀,语气中的严肃淡了许多。
“她防备心重,不喜骗她的人,我是如此,陆淮也是如此。”江流昀微微勾了勾嘴角。
看到江流昀如此有把握,江云鹤眉头略微舒展开来:
“可惜了,林知清是个女子,如若不然,给她一个幕僚的位置,对我江家也是一种助力。”
“她今日表现得太过镇定了,便是我身边的那些人,也没有这样的气魄。”
听到这些话,江流昀心念一动,再次开口道:“父亲,即使她不是男子,也能为我江家所用。”
“嗯?”江云鹤虽有些疑惑,但兴趣却被提了起来:
他心里的想法是,出了这么多的事,林知清恨他们还来不及,怎会再为江家所用?
“我同林知清,本就是众人眼中的未婚夫妻。”江流昀将未婚夫妻几个字咬得很重。
听到这话,江云鹤古怪地笑了笑:
“当初为父给你定下同林家婚约,你百般不愿,直言那是个错误的选择,如今你反倒生出了娶她的心思。”
“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先前刻意放过了林知清?”
“我并没有刻意放过她。”江流昀硬邦邦地说:
“当初同林知清定亲是为了江家,我没有选择权。”
“如今将错就错,也是为了江家,有何不可为?”
江云鹤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江流昀。
江流昀毫不犹豫地对上了江云鹤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
过了好半晌以后,江云鹤脸上才重新绽放了一个笑容:
“你有办法让我们江家和林家的婚约照旧?”
婚约照旧,那便说明两家并无大争端,也可以侧面说明有关林江二家的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暂时还没有。”江流昀摇头。
虽暂时还没有恢复婚约的办法,但他知道江云鹤并不反对这件事便足够了。
办法,可以慢慢想。
父子两个好不容易就这件事达成一致,屋子内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外头的侍卫开口了:
“侯爷,林家大小姐登门求见。”
江云鹤与江流昀一愣,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流露出了一些喜意。
很快,拎着一把大刀的林泱泱便被请进了正厅。
江云鹤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起身,只静静品茶,并不说话。
江流昀坐在一旁,头都没抬一下:
“林小姐,你深夜拜访,还带着武器,有何贵干?”
林泱泱呼吸急促,明显就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
她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林十安在哪里?”
江流昀皱眉:“也是好笑,林家的人不见了,居然上我江家来找。”
“你当我江家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吗?”
“你别跟我装傻。”林泱泱将长长的刀立到了地上:
“今夜若是见不到林十安,我拼着一条命也要血溅镇远侯府!”
“你好大的口气!”江流昀蓦地放下茶杯,杯中的茶晃了晃,洒出来了一些。
“我哪有什么口气,你反正是知道的,我林泱泱说到做到!”林泱泱双手环胸,高高地扬着头。
“林十安不在江家。”江流昀同江云鹤对视一眼,试探着再次开口。
“我不管,我不管,我今儿个就在这里住下了。”林泱泱扑通一声,躺倒在地。
遇到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江流昀一整个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江云鹤面上倒是没什么嫌恶的神色,只是淡笑着开口:
“林家两位小姐,这秉性倒是不一样,林知清和林从礼难道没有教过你,夜闯侯府乃是天大的罪名……”
“你别跟我提林知清!”林泱泱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林知清是林知清,我是我,她不救林十安,我来救!”
“我们说我们的,别提她!”
她撇过头,看上去十分气愤。
听到这些话,江云鹤眯了眯眼睛:
“林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知清向来懂事知礼,怎会不救十安?”
“去你的懂事知礼,她懂不懂事你不知道吗?分明恨她恨得要死,装什么正人君子?”
“别给我在这里废话,我知道十安在你们手里。”
“把他交出来!”
第327章 你瞧不起谁呢?
江流昀虽然知道林泱泱的行事作风,但对她这种野路子还真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别人若是有把柄或者重要的人落在镇远侯府手里,皆是低三下四上门来求,哪有林泱泱这般理直气壮的。
江云鹤的想法与江流昀完全不同。
他笑了笑:“不管你同知清闹了什么矛盾,林十安都不在镇远侯府。”
“你撒谎!”林泱泱手指都被气得发抖了:
“要是十安不在你手里,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林家果酒的新口味儿的?”
江云鹤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林家丫头,前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头找人,自然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十分焦急。”
“你换位思考一下,你急着找林十安,那我呢?”
“我同样急着找人,至于找谁,你是知道的。”
这便是在暗示林泱泱,拿郑阔的消息来换了。
可惜,林泱泱一向少根筋,她皱眉想了想,最后一把捏住了大刀:
“你这不是耍我吗?我怎么知道你前段时间在找谁?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江云鹤听到这话,脸都绿了。
江流昀是知道林泱泱的秉性的,跟林泱泱交流不能暗示,只能明示。
他轻咳一声:“郑阔在哪里?”
林泱泱这才恍然大悟:“哦,你是说郑阔啊,我知道你今日找的是郑阔,又不知道前段时间找的谁。”
“你们这些人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就不能把话说明白吗?”
被林泱泱这么怼了一通,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江云鹤都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面无表情道:“你知道郑阔在哪里?”
“你瞧不起谁呢?”林泱泱上前一步:“先前要不是林知清阻止,我早就想救十安了。”
“十安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郑阔能跟林十安比吗?”
听到这话,江流昀和江云鹤对视一眼,没有错过对方眼睛内的喜色。
但江云鹤心中还多了一丝怀疑,这林泱泱平常同林知清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如今却突然如此生分。
倘若这又是林知清的阴谋诡计呢?
想到这些,江云鹤眯起眼睛:
“林家丫头,今日夜色已深,我也有些乏了,其他的事,明日我们再详谈。”
“关键时刻你跟我说你要睡觉?”林泱泱敲了敲刀柄:
“你们困我又不困,快把十安交出来,我可以告诉你们郑阔的消息。”
“当初查探郑阔的事情之时,是我同林知清一起去的。”
听到这话,江流昀心中已经信了七分。
他当初从汴梁回到盛京以后,从云笺那里了解到,林知清同林泱泱有一日是不在林府的。
后来,他一直在想办法查探那一日林知清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但一直没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