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是懒洋洋靠在树上,单手抱臂,也仍旧满身的慵懒闲适,似乎并不把这点高度打在眼里。
他猿臂蜂腰,长得很英俊,眉目周正不说,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眼睛很大很亮,在树丛暗处仍旧透着幽幽的光。
灿若晨星。
看他名贵衣物就知不是刺客歹人,能大大方方出现代表了或许是王芜那边的人?
顾一昭脑子转得飞快。
解除了危险后她仍未觉得安心,而是迅速将自己适才与大姐对话梳理一遍:不涉及朝政、没有半句抱怨。
还算安全,没有透露半点风声。
想起古代动辄株连九族,想起那位传说中疑心日重的皇帝,顾一昭赶紧自己的心脏跳了半天不回腔子:这里不比现代,万一说漏了什么只怕会人头落地。
看来以后还要谨慎,再谨慎才是。
旁边大姐已经将妹妹护在身后:“你是何人,为何躲在树梢?”
那人见到顾一昭满脸警惕,面上似乎有点无趣的神情,又道:“在下姓萧,是仰鹤白的亲戚,排行为长。叫我萧大郎便是。”
仰鹤白,是王世孙姓名。一般人不知仰鹤白会忽然来江南,自然也无从谈起冒充他家眷。
顾一昭微微放心,她也无意招惹麻烦:“我们没有看见你。”,说罢就关上窗棂,与姐姐携手赶紧往楼下跑。
“咚咚咚”跑下来木楼,楼下侍立的木兰几人凑过来:“姑娘可有吩咐?”
顾一昭和姐姐摇摇头,又不约而同抬头看去。
头顶那棵老枫树枝叶在秋风中晃动,吹下一片五边形的红枫叶群,可叶片纷飞处枝干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人?
不知道为什么,顾一昭始终记得关窗那瞬间只一瞥他的眼睛。只记得他的眼睛仍旧很显眼。
元娘悄悄问顾一昭:“姓萧,又说是王世孙亲戚,莫不是萧家那位显贵的公子?”
当天她就约束自家仆从,叫他们说话谨慎,又是许以厚利又是强调重罚,务必让每人都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给顾家和他们本人招来无妄之灾。
第二天,元娘子就禀过了父亲母亲,不再外出去那宅邸。理由也充分:“这几天王内侍的仆从也渐多,我们去了冲撞外人就不好了。”
顾介甫就赞大女儿贞静:“还是大姐儿懂事。”
过两天就听说王芜本人和王世孙已经到了苏州,并未听说有什么姓萧的公子。
顾一昭想:莫非是幻觉?
没想到隔天就见到了这位萧大公子。
本来她们内宅夫人与外客无缘,谁知这位仰鹤白居然还带了一位阚家的世仆过来。
如此一来女眷就少不得要宴请。
要宴请的官府菜都由顾介甫从外头请了苏州好馆子的顶尖厨师来做,顾家只用上些自家的菜品就是。
名门世家在宴菜时皆以自家有独特的菜谱为傲,以展示自家底蕴深厚,顾家也不甘示弱。
听说一道鸡翅尖汤就选用肉鸡翅膀上一点尖尖,煮熟做汤,其余部位弃之不用。
顾一昭啧啧称奇,太太笑得云淡风轻:“你是没去过太原老家,那里可得更长见识。”
顾一昭无感,大概是前世常听各种“震惊,鸡身上这个部分居然是打药点,绝对不能食用”之类的文章看多了。
夏日腌好的木棉花煮出来的木棉滑肉汤、干拌兔丁、水八块、金蝉豆豉耙、姜爆鸭、藿香鲫鱼、宝塔肉,样样绝活摆了一桌。
王芜自然不进来,太太带着家里女眷接见这位世仆。t
顾一昭在心里暗暗嘀咕:好大的架子,仆从居然也要诰命夫人来接见?
等见了面聊几句才知道,这位阚家世仆曾经也是教养过阚家三代,流放关头忠义护主,到了流放地之后又尽力养主,等阚家人都被折磨死之后,她于冰天雪地里不要命一般干活赚钱,愣是以损伤一条胳膊的代价确保了阚家全家尸首留存,并都入土为安。
后来皇帝登基给阚家平反时听了这个故事,大为感动,将这位世仆封为乡君。
这回去江南是因为老乡君要回闽南老家,仰鹤白正好顺路护送一程。
老乡君头发花白,衣饰很是朴素,却收拾得很精神整洁,性子也疏落,死活不愿与太太一桌吃饭:“我年岁大了,脾气古怪,喜欢一人吃饭。”
太太当然明白老乡君觉得自己曾经是奴婢出身,担心与太太一桌吃饭让太太心中不快,所以才刻意这么造作。
毕竟虽然皇帝封了乡君,但许多世家大族还是很在乎出身门第这些。
太太本来是来应酬,这下就对老乡君多些好感。认真叙起来,太太有位堂姐嫁进了阚家,在丈夫出事时壮烈殉情。
是阚家八少爷夫人。
世家大族互相通婚彼此司空见惯,常开玩笑说是若株连九族,朝堂上一半都得空。
聊起来才知道,八少夫人从前在世时与老乡君颇为熟稔。
所以太太一下与老乡君更加亲热,索性饭后坐到了一起聊些过去旧事。
老乡君便叫丫鬟去外头唤仰公子:“既然是亲戚,说起来他们也当拜见一下您呢。”
小娘子们熙熙攘攘要往屏风后面躲,太太就笑着摆摆手:“与你们表姨母沾亲,说起来也算一家亲戚,见个礼也罢。躲来躲去倒让亲戚笑话我们家小家子气。”
小娘子们便没有躲进后室,好奇看让阖家累得人仰马翻的仰鹤白。
来人却不止仰鹤白一人,还有一位公子,正是顾一昭与元娘子见过的那个人。
“这位是……”太太纳罕。
老乡君笑道:“这是萧家大少爷萧辰,表字在衡,他娘亲与仰公子是亲姐妹,这会听见我们要去江南,淘气求了圣上出来见世面。”
太太心里纳闷:好好的世家公子,何必趁着这机会偷溜出来?想必是还有旁的要务,不过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今日萧辰换了件绍衣色家常直裰,依旧是素净的颜色,但衣衫样式却简单许多,这正是贵胄们见客时不成文的规矩:见外人时衣裳隆重以立威,私下会面时穿得家常反视作亲近。
然而即使穿得再家常,他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仍旧很是醒目,那是天之骄子特有的骄傲,隐约告诉你泾渭分明。
旁边的仰鹤白索性穿着月白蝙蝠纹直裰,搭配藏蓝衣角,腰间是和田玉雕的玉佩,仰鹤白符合顾一昭心中纨绔子弟的做派,一挑眉带些飞扬跋扈,发带吊儿郎当,腰间玉佩还一摇一摆晃荡。
可一旦走进来到了长辈跟前,仰鹤白的飞扬跋扈、萧辰的高傲无人都荡然无存,两人笑得和光同尘,似乎换了个魂,像是一切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认真给太太行礼:“见过伯母。”
太太就给两位公子送过表礼,都是青玉所做玉佩。
等两位听说了太太是阚家八少夫人的堂妹后,神色就更郑重,看来他们对八舅母很是充满敬意,连带着对太太也多了一丝敬重,先前还称作“崔夫人”,如今已经认真按照太太娘家排行将太太称作“表姨母”。
看他们收了表礼,太太就叫女儿们上前见礼,因着刚才已经叙过通家之好,所以两位公子就也没有避讳,认认真真一一拱手颔首,以示见过各位。
介绍到自己头上时,顾一昭飞快与萧辰对视一眼,就觉他看她的目光虽然不似仰鹤白那样跋扈,但眉目间阻挡不住的傲气,似乎天生就是天之骄子。
顾一昭以大人心态就不是很怕小孩,大大方方行礼:“见过两位表哥。”
对方也认真作答:“见过五表妹。”可顾一昭没来由觉得后背一阵发寒。
简单作答后两人就彬彬有礼告退,前往前厅继续参加宴饮。
满屋的小娘子们都有刹那的恍神,顾一昭自己也觉得有些目晕神炫,不由得失笑:她前世也见过许多男明星,不至于为美色所惑,何必这样?
想想应当是权利的力量,都说权势是最好的春-药,果然没说错,两个接近权利顶峰的少年,虽然还未成年就已经能让帝国里的棋子们心向往之,不敢想象他们成年之后又是何等光景。
如果说之前看过的赵飞鸾一表人才,那么仰鹤白和萧辰就是人中龙凤。说到底赵飞鸾再如何少年得志学富五车,到底是学了卖与王侯家,可仰鹤白和萧辰就是王侯本身,这又如何比得?
剩下的宴席倒也主客相酬,对答十分投契,老乡君本人甚至还懂些生育小妙招,指点了太太许多,等过一会又体恤太太起身告辞:“老身如今年岁大了,不耐烦与人交际。知府夫人身子也重了,该好好休息才是。”
太太越发感谢老乡君,陪着她直送到马车上。想着改天要再登门拜访才是。
等宴席结束后,太太见了这两人都有刹那的失神,自家失落了半天:她自然是想攀这高枝,便不免多嘴问顾介甫:“今日那仰王孙、萧少爷,可都有婚配?”
顾介甫才从应酬上下来,一身的酒气,却一下就明白了妻子的想法,笑着嘲笑妻子:“你早早歇了心思。”
他接过丫鬟送来的热帕,将帕子摊在脸上,任由毛孔被热气慢慢熏蒸烫开,舒服叹息一口气,才慢条斯理道:“先说那萧公子。”
“他小小年纪就送去给皇子做陪读,当今圣上极为疼宠他,据说他在宫里可直接称圣上为表哥,圣上也颇为宠爱他,将他称为吾家麒麟儿。吾家,那不是天家?”
“他的名字都是圣上亲自取的,取自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你听听,北辰称作帝星,这名字要是寻常人起就是僭越,说不好要砍头的,可圣上就敢让他起,还起了在衡的表字。”
再结合给皇子们伴读的意思,只怕下一代富贵也有了。仰家世子残疾,仰鹤白顽劣,家里最多富贵这一代。可国公爷家恐怕有好几代的富贵呢。
太太讪讪然:“顾家也不差。”
她心里虽然也知道人家豪奢,但心底难免也偏向自家孩子。
“差得远呢。”顾介甫躺在床榻上,舒服伸展四肢,“你死心便是。”
顾介甫没再多说,
这次更是透着蹊跷,对外说是孩子气顽皮,看仰鹤白跟着出来,就姨表兄弟之间出去玩。可为何遮遮掩掩藏住行踪?
以王芜的太监卑微身份,自家还可借着书香门第奋力一搏结个儿女亲家,可是仰家和萧家绝不大可能。
两人虽然不是皇家,但比起那些已经失势的皇家可是一等一的红人。
圣上因自身经历的原因格外多疑,将皇权牢牢把在手里,唯一信任这几人,这两家的富贵是望得到的。
最后他们的婚配对象不是圣上亲自所出的公主,就是豪门贵胄人家。
想想又叮嘱妻子一句:“你可别有乱七八糟的心思。”
见她不满,压低声音又劝说她:“二娘子那性子你我还不了解?她那点傲气只来自自个儿身份,等到了比她地位更高的人跟前就荡然无存。就算说成以后日子也艰难。”
顾介甫懂自己二女儿傲气,但女儿的傲气宛如空中楼阁,并不是靠自身实力,而是靠家世背景,这种傲气就怕遇到更强的,若是一打压,只怕一辈子心气都要散了。
“嗯,我省得。”太太没精打采道。
太太终究还是有点不甘心,等第二天梳头时还是意犹未尽,因着不好跟女儿念叨自己暗戳戳的想法,便谈话间聊起萧家家世:
阚家也是败落的京中高门,三个女儿一个进宫,一个嫁给了成国公萧家的小儿子,一个嫁给韩侯家残疾的世子。
“阚家二娘子是姐妹里生得最美的。当初阚家败落,大姐不过进宫混个最低等的淑女,等被临幸也只混了个选侍,要到生了日子才升做昭仪。三姐呢,因着韩侯家世子跛脚,自己又素来有能干强势的做派得了老侯爷夫人喜爱,这才能勉强嫁进去做世子夫人,可这位二娘子,一嫁人就一鸣惊人,硬是靠着一张脸挤进了成国公萧家。”
“如今皇上即位、韩侯家也被升为王爷,所以萧家才不显了,可当年萧家是显贵中的显贵,她能嫁进去是妥妥的高嫁。”
开国多少年萧家就富贵了多少年,而且代代成国公手握兵权,素来是都督府里数一数二的角色。
萧家小儿子是个情种,对二娘子一见钟情后就非卿不娶,萧家看小儿子实在喜欢t得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阚二娘子进了门。反正小儿子不袭爵,阚二娘子不用当宗妇国公夫人,只要老老实实做个幼子媳妇便也罢了。
也是命运使然,阚二娘子嫁进去后萧家本应该承袭爵位的大儿子就死在了边关,二儿子蹊跷倒在了酒桌,阚二娘子的夫君被立为世子,阚二娘子也顺理成章成了萧家世子妃。
再加上阚家忽然被抄家。
人人都笑,说阚二娘子这回可要与国公府一起殉葬娘家了。
却没想到阚二娘子与丈夫两人齐心协力,非但从风雨里扶持着国公府免于没落,还利用国公府的势力捧起了鲁王登基,让国公府重回权利巅峰。
这样厉害的父母,加上成国公府世代累积,只怕捧出来的儿子是人中龙凤。
“不过是勋贵,哪里比得上世代读书的风雅?”二娘子对眼高于顶的萧辰没什么兴趣。
太太倒也不生气。钟鸣鼎食的勋贵与读书科举的书香门第之间彼此有深深的壕沟,根据皇权的需要此消彼长,但并不能联合起来惹得皇帝忌惮,因此互相并不轻易通婚。
当着女儿的面,她自然不好暗示太过,便柔声细语吩咐她下去,自己与心腹念叨遗憾:“可惜,唉……”
“太太不是属意赵家吗?”旁边的郑妈妈看懂了太太的欲说还休,小声问。
太太失笑,她的确先前中意赵家,可是谁家还会嫌女婿地位高呢?
“平嫁或是低嫁倒也无妨,只要二娘子不吃亏才是一门好亲。”郑妈妈眼看着二娘子长大,自然对她很有感情,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个好归宿。
她也算有点见识,觉得上嫁必吞针,跟婆家丈夫闹起矛盾娘家也帮不上忙,反而多许多憋屈,因此出言阻拦太太。
太太不吭声。崔家与顾家算得上门当户对,她自己嫁给大十岁以上的鳏夫都可以算作低嫁了,可这样就幸福吗?
丈夫长得好,当官爬得高,姐妹们恭维说她没嫁错。
可是丈夫风流性子,就算外面赴宴都要被乐女抛媚眼,他又来者不拒,认为是才子风流佳话。
这些年里自己在老家侍奉公婆,他在外面风流恣肆,听说从福建走时光是遣散的乐女就装了两船,更遑论宠幸过的通房丫鬟舞姬等人。
风流之外,还有前头正妻留下的一对儿女、糟心的婆母、各房复杂的亲眷关系、大大小小的妾室和庶出子女。
她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高嫁还是低嫁还是平嫁都难免受委屈,倒不如高嫁,至少能让女儿得到的诰命品级能更高些。
想到这里,太太便吩咐郑妈妈:“去叫厨房挑一篮子石榴沙果,我给乡君送过去。”
【作者有话说】
来啦![玫瑰]
第30章
石榴沙果送过去,乡君却再未露面,外头守着的婢女说乡君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不愿再见外客。
太太闻弦而知雅意,知道乡君是要深居简出,便叹息了一回自家没有这好运道,便老老实实回府养胎不提。
顾介甫不知妻子在后宅的动向,自己有意巴结京中的贵人,一天到晚献殷勤,想设宴宴请诸人。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那位司礼监大人王芜对外虽有奸佞之臣的称号,可做起事来有板有眼,认真严谨,非常踏实。
顾介甫惊讶一回便也想明白了:圣上又不傻,难道只会为了忠心就提拔一个蠢货?对方必然有过人之处才能权倾朝野。
想通后他就对王芜更加恭敬,晨昏请安必然亲力亲为,问过王芜大人并无需要后才动身去官衙处置事务和下衙回家。
四姨娘在背后悄悄嘀咕:“老爷若是投成女儿身,只怕府里溜须拍马的状元郎就不是二姨娘了。”
时逢中秋,顾介甫又摆了盛大的中秋宴,要请王大人赏脸来府上赏月。
顾一昭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得不称赞顾介甫高明,若是中秋节在外头请客,人家不一定稀罕,可若是邀请来府上做客,就由商务邀请变成了家宴,再怎么也透着几分亲近。
王芜一行人果然应下。
有了前面的经验,几个小娘子在后宅筹备宴席也得心应手。何况乡君也叫婢女递过话来,说要简单备一桌江南菜就好,不许兴师动众。
顾一昭和二娘子商量一番,敲定了几个清淡的江南菜式,最主要里面有江南才能吃到的本地菜式,以示郑重。除此之外又再请了苏州本地几个大馆子的师傅过来,每人做各自的拿手菜。
相似小说推荐
-
快穿:漂亮蠢货万人嫌的自我修炼(烟光暮山) 标签: 已完结|快穿|现代言情|系统|幻想言情|穿越
简介: 【快穿+万人嫌到万人迷+虐渣+爽文+系统+修罗场+钓...
-
鉴昭行(南月知清) [穿越重生] 《鉴昭行》作者:南月知清【完结+番外】起点2025.9.01完结108.2万字 13.64万总推荐 299周推荐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