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虽已恢复平日的温和,可冯十一看着身披盔甲的他,还是觉得陌生
见她怔怔盯着自己,郁明搓了搓手伸手捂住她被风雪吹得冰凉的脸颊。抬手时,他手肘处的盔甲不经意蹭到她,冷硬的触感与他掌心的温热交织,像及了他此刻的模样。锋利与温和并存,看着奇怪,却又丝毫不违和。
暖着她脸颊,郁明顺势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带了一贯的温软:“不是跟娘子说了,我很快就回房吗?娘子怎么还顶着风雪跑来了。”
冯十一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探究:“这盔甲哪来的?”
郁明没说话,只是垂下手,牵过她的手,引着她去摸身上的盔甲。
冰凉的甲面触感坚硬,冯十一的指腹由他牵着,划过打磨光滑的盔甲,摸到几处了凹痕。
他边引着她摸着那些凹痕,边沉缓道:
“这盔甲,原是阿兄的旧物。当年父亲特意为阿兄打造的。阿兄宝贝得紧,总说要留着大婚迎亲时穿。我笑话了他好几回。哪有人迎娶新娘子穿盔甲的。阿兄回我,说,因为阿姐就喜欢见他穿盔甲的模样。我又笑阿兄痴情,阿兄则斥我不懂。
那时的我,的确不懂,所以在战事来时,我让阿兄将这身盔甲带上。阿兄不愿,我气得踢了好几脚。这凹痕,便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阿兄走了,终究没能让阿姐亲眼见他穿上这身盔甲的模样。我便派人将盔甲送去给阿姐,原想让她留个念想。
而阿姐留了十年,方才又派人送了回来。
阿姐说,阿兄不在了,只盼这身盔甲能替他继续护着我。”
说到此处,郁明顿了顿,压住了心头的酸胀,扯了扯嘴角,朝他娘子笑了笑继续道:
“娘子,你看我穿着……可好看?当年我想试试,阿兄都不愿。小气得很,可如今,还是到了我手里。阿兄若是知道,估计得气闷坏了……”
他笑着说的,语气中还带着轻佻的促狭。
可他如此,非但没让冯十一觉着轻快,反而让她心口发紧。
看着他眼底那抹强撑的轻松,冯十一抚摸着盔甲上的凹痕。低声道:“好看,我的夫君,自是好看。”
郁明一怔,面上伪装的笑意淡了些:“娘子……”
冯十一:“虽然你穿着好看,但这盔甲毕竟是你阿兄的。你阿兄如此珍视这盔甲,你穿着,但凡多一个箭眼和划痕,你都对不起你阿兄知道吗?”
郁明看着她低垂的眼帘,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散去。他揽住她的肩,将她紧紧搂入怀中。
“娘子说了,便是掉根头发丝,回来都别想见到你。如此,我哪还敢掉以轻心,不过……”靠在她肩头的郁明掩住眸中涩意,故作轻松道:“娘子要不要数数我有多少发丝,这样,待我回来,娘子才能知道少没少……”
风雪夜,出门后便守在正厅外的李正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暴怒怒吼:“郁二,你信不信我薅了你一头发丝,让你掉无可掉……”
回屋,褪下一身盔甲,郁明本想与她再多说几句贴心话,可接过她递来的那杯茶后,没喝几口他便觉眼皮发沉,随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的男人,呼吸虽沉静,可眉头却紧蹙着,显然在睡梦中他也睡不安稳。冯十一支着肘,用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鼻梁、嘴唇。抚了一遍又一遍,又看了他许久许久,直到外头敲更,冯十一才缓缓收回手,悄无声息起身穿衣。
起身之后,她径直往老赵住的院落走去。老赵此行要随行,早已歇下,被敲门声惊醒来开门时,眼底的困意浓郁得化都化不开。
“又怎么了?”老赵开门后,见门外是冯十一,下意识便绷紧了神经,只当是出了什么急事,正当他晃着头试图清醒些时,冯十一轻轻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有话和你说。”
老赵愣了愣:“什么话?”
冯十一抬眼看向他,眸光发亮:“此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他活命。若到危险境地,他还一意孤行的话……”冯十一顿了顿,音调一转,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你,就废了他。”
轻飘飘一句话,吓退了老赵所有的困意。方才还迷迷糊糊的眼睛瞬间瞪圆,嘴唇哆嗦着:“废……怎么个废法?”
冯十一一脸平静回:“废到他再没法一意孤行,但又能保住性命就行。”
老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冯十一那双比风雪都冷的眼,他点了点头。
“好……知道了!”
老赵虽应下了,但脸上却腾起浓浓的愁容。看着老赵皱在一起的脸,冯十一淡然道:“在我没到西北前,你先看着他。等我到了,就不用你动手了。”
老赵诧异:“不是说你留在京城吗?”
冯十一睨他,未语,老赵了然。
眼前的姑奶奶,哪是一个能听人安排,安分的主。
天蒙蒙亮时,屋门被轻轻叩响。郁明从沉睡中醒来,一睁眼便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眸里。他先是茫然,醒神后,眼底浮起几分无奈。
“昨夜那杯茶,娘子下了药?”
冯十一坦然点头,语气平静:“让你睡个好觉。”
郁明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本想与她好好话别,可这一觉醒来,连好好告别的时间都没了。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门又被叩响。身侧的人利落起身,语调平静:“时辰到了,该走了。”
郁明自然知道时辰到了,可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他心底发堵。他坐起身,抱住她,闷声道:“娘子就这么让我走了,都没话和我说吗?”
冯十一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不然呢?你又不带我走。”
郁明本还心头发堵,但听她这般如赌气般的语调,心头松快了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而捧着她的脸,深深吻她,直到门外再次传来叩门声,他才喘着气松开她,眼底凝着散不去的眷恋。
起身后,他没有穿上昨夜的那身盔甲,而是套上了平日里的青衫,披上了她给他买的大氅。
穿衣后,早膳都来不及用,穿着甲胄的李正便来传,说英国公派人来催了。
牵着手,郁明只让她送到大门。立在马车前,他先看了眼陈枕舟,又扫过站在一旁的忠平、忠福,沉声吩咐:“照顾好夫人!”
忠平、忠福齐齐躬身应下。陈枕舟不等他再嘱托,已主动开口:“阿兄放心,我定会护好嫂嫂。”
郁明颔首,目光转回到身前的人身上。她脸上瞧着平静,但他却知道,她在生他的气。
低头,郁明在她侧脸印下一个轻吻,再直起身时,他语气轻柔:“给娘子备了份礼,本想亲手交给你。如今……”他顿了顿,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只能让赵靖川转交了。”
冯十一一怔,还没说话,他已松开了手。
“天冷,娘子快进去吧。我也该走了,再不走,英国公怕是要亲自带人来催了。”
冯十一看着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后,没有犹豫转身登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冯十一看见他握紧了拳,指尖掐入了掌心。
天明之时,马车在层层护卫下,碾着积雪缓缓驶离了宅院。
车轮轧过雪地,越行越远,直到不见车窗帘都也曾没掀开,上马车还满是柔情的人,也没探头回眸看他娘子一眼。
而送别时脸上不见半分不舍的人,此刻定在宅院外,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风雪席卷,被冷风吹得脸颊生疼的陈枕舟踏前一步,劝道:“嫂嫂,进屋吧。西北是阿兄的地界,萧关还有那么多靖北军旧部,阿兄此行,定会平安归来的。”
陈枕舟话音落,立在一侧的忠平也上前宽慰:“夫人放心,这一路的护送人手早就安排妥当了,韩盛他们也已在西北等着接应。况且公子此行是去监军,只需在帐中坐镇,不必亲自上阵厮杀的。”
忠平说完,忠福附和:“是啊是啊!夫人不必忧心……”
身侧声音不断,冯十一却毫无反应。
真如他们说的那般无事,他怎么可能不带上她。
他昨夜睡着,她坐着未眠,看着他的脸,她想了一夜,也回过劲来了。
他和赵靖川关在书房,嘀嘀咕咕了一个下午,这事绝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他有事瞒她……
颤颤眼帘,抖掉了眼睫上的雪,冯十一转头
看向忠福:“备马车!”
忠福一愣:“娘子是要去何处?”
冯十一:“淮王府……”
第92章
女主子发了话,便是主子在场也得听之任之,更何况如今主子不在。忠平、忠福更不敢不从,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至于陈枕舟,在他嫂嫂面前本就没什么说话的份儿。
茫茫大雪天里,冯十一登上了前往淮王府的马车。一路上没人告诉她,京城高门之间登门要先递拜帖的规矩。因为即便说了,冯十一也不会遵循,也不会在意。
就这样,冯十一大喇喇就进了淮王府大门。
一进门,她便撞见来寻赵靖川议事的一众官员。
两方相遇时,冯十一的前头有魏晋毕恭毕敬引着路,身后有忠平、忠福带着几个护卫跟着。这样的架势,再配上她冷冽的神情及一身气势,全然碾压了一众在官场沉浮多年的官员。
带着人,冯十一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只留下一群官员愣在廊下,面面相觑。
“这是淮王妃?”
看着远去的身影,有官员忍不住猜测。
淮王成婚多年,在京中待的日子少得可怜。这么多年来,朝堂百官连他本人都少见,更别提被他一直护在后宅的淮王妃了。而淮王的后宅里,这么多年始终只有淮王妃一位女眷,再无旁人。因此骤然在府中见到一位女眷,官员们这般猜测也属正常。
可这猜测刚出口,就有其他官员反驳了:“听闻王妃如今正怀着皇孙,瞧这身型,好似不是吧……”
众官员没有头绪,便齐齐转头看向了引路的王府小厮。小厮笑笑,只答:“是府上的贵客!”
贵客……
众官员咋舌,一个女眷,居然能被称之为贵客,到底何身份啊……
而被称之为贵客的冯十一,在魏晋的引路下,连赵靖川的面都没见着,直直进了后院。
冯十一不满,刚皱眉,引着路的魏晋便急忙解释:“王爷一早便与几位大人定下今日议事,眼下实在脱不开身。他特意吩咐属下,先带您去王妃那里稍坐片刻,等议完事,便来见您……”
冯十一:“行,那我便等着!”
管他是真议事还是躲着她,她反正无事,有的是时间。
到了正院,冯十一把忠平几人留在了院外,自己抬脚走了进去。
刚迈过院门门槛,冯十一就见温姮立在正房门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十一,你来啦!”
风雪正大,寒气刺骨。冯十一自己体质强健,不觉得有什么,可瞥见温姮挺着沉甸甸的肚子站在风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屋外。”
说着话冯十一加快脚步上前,不等温姮应声,便伸手扶着她,将她往屋里带:“快进去,别在这儿吹风。”
温姮被冯十一搀着往里走,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一边走她一边轻声道:“魏晋派人传话说你来了,我就想着在这儿等等你。刚站了没一会儿,不碍事的。”
进了屋,暖意扑面而来。冯十一松开手,目光扫视一圈,见屋内炭盆烧得正旺,才稍稍松了眉。
而温姮笑着吩咐侍女上热茶后,便引着冯十一坐下,随后又将自己手中的暖壶塞到冯十一手中:“路上雪大,冻着了吧?来,先暖暖手。。”
温烫的暖壶暖着冯十一微僵的手,冯十一看着温姮隆起的小腹,没有犹豫,将那暖壶又强势塞回温姮手中。
“我不冷。”
除夕夜那场刺杀,温姮面上瞧着镇静,实则受了不小的惊吓。而且,那夜她两个贴身侍女就死在她眼前,心里更是难免伤神。而冯十一会知道这些,是因赵靖川请老赵去淮王府给温姮诊了一次脉,她从老赵那里听来的。
听老赵说后,冯十一本打算探望探望,可转念一想,温姮见了她,说不准又想起那夜的事从而伤神,所以,她便歇了这念头。
而今日来淮王府,她本也没打算见温姮,是赵靖川偏把她往这边引。
想到赵靖川,冯十一刚缓和些的脸色又沉了沉。温姮瞧出她神色不对,伸手轻轻牵住她的手,柔声道:
“是在担心阿怀吗?”
冯十一抬眸,温姮抚了抚她的手背。
“我晓得,这时候,我本该宽慰你,让你别担心。可我实在说不出这样的宽慰话。毕竟,当年,我也是这般。
寻常女子大多盼着夫君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可那是她们没尝过这种日夜悬心的滋味。比起权势地位,安稳平和的日子才最是难得。所以再见阿怀,见他娶了你,过着安稳日子,我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此番的事……阿怀若真是为了权势地位,我定会拦着。可他偏不是……我时常想,郁伯父将他们兄弟俩教得太好了,他们若是能自私些,该多好啊。这样,你今日也不必这么悬心,我……”
温姮话未说尽,敛敛眼帘,掩住眸中情绪,再想说话时,冯十一先开了口,语调冰冷:“他不自私,我自私!”
温姮被冯十一的话弄得一愣:“什么?”
冯十一看着温姮,神色淡然:“我管不了什么靖北军旧部,也管不了什么边关百姓。他想行大义,我可以随他。但他若敢拿性命去冒险,我便去西北,亲自弄死他。”
坐在对面的温姮,听着冯十一的一番话,再看着冯十一眼底丝毫不加掩饰的狠劲,她怔住了,喉头发紧,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
恍惚间,她想起许多年前,想起他。
若是当年,她也能有眼前人这般的魄力,那他是不是……
良久,温姮才缓缓定了神,轻轻吸了口气后,她紧紧牵了住冯十一的手,声音沉静且带着暖意:“十一,阿怀有你,是他的福气。”
冯十一感受着温姮手中的力道,再看着温姮眼中掩不住的赞赏,缓了缓神色,慢条斯理道:“有我,确实他的福气。”
除夕夜遇刺后,温姮的心绪一直不高。她脸上虽总挂着浅淡的笑意,却不过是多年教养沉淀下的习惯。直到此刻,冯十一撂下这么一句话,让她真正笑出了声。
笑出声后,温姮便拉着冯十一和她说起了郁明年少时的趣事。冯十一喝着茶,静静听着,不知不觉间,时间竟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看着一道道膳食被端上桌,冯十一抬眼看向屋外,淡淡开口:“前头还没议完事吗?”
侍女摇头:“奴婢去厨房时,前院刚传了王爷和几位大人的膳,听闻还要备几位大人的晚膳。想必,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冯十一没说话,温姮道:“若是有紧事,我让阿川回屋一趟。”
冯十一摇头:“无事,我等着……”
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温姮怀着身孕,冯十一不愿扰她歇息,便假意起身告辞,说自己要回府了。实则她出了后院,就在前院守着,等着赵靖川。
干坐着无趣,冯十一便在前院闲逛,逛着逛着她走到了习武场。宽大的空地上积着厚厚的雪,一旁的武器架也被雪盖得严实,唯独挂在茂密树枝下的箭靶,干干净净没沾半点雪迹。
看着那箭靶,冯十一扭头看向魏晋。
“给我取弓箭来。”
在地位尊贵的淮王府,使唤着有官阶的王府侍卫统领,冯十一做的极自然且没有任何压力。
而亲眼看着冯十一多番出手,被深深震慑住的魏晋,也不觉冯十一这般有任何不对,反而屁颠屁颠就把弓箭给冯十一取来了。因为不确定冯十一手下的力道,他还取来了好几把大弓。
就在冯十一正逐一试弓时,魏晋又让人搬来了火把与灯笼。寒夜里,一簇簇光亮很快照亮了整座习武场,连地上的积雪都泛出暖黄的光。
一声弦响划破寂静,利箭带着劲风直直射出,正中靶心。松开弓弦,看了眼震颤的箭靶,又掂了掂手中的弓,冯十一淡淡道:“还是轻了。”
魏晋看着冯十一手中的大弓,一时怔在原地。回过神后,他忙道:“库房里还有张破甲弓,要不要拿来给您试试?”
冯十一掀掀眼帘:“拿来吧。”
魏晋匆匆取了弓回来。冯十一刚将弓握在手里,身后便传来脚步声。她听见声响,非但没放下弓,反倒抽了支箭搭在弦上。随后她举着弓,眼底凝着冷意,转身,箭矢直直对准了那个身披霜雪走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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