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完危机,郁明才回头看她,额角已渗出薄汗:“我知道娘子身手好,但箭矢无眼,我赌不起。”
说着。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却被冯十一偏头躲开。
“你赌不起,我便赌得起?”冯十一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沾血的剑身上,声音软了几分,却仍带着未散的怒意。
她还欲再说,一名将领却冲过来:“将军!西北方向突厥人用上投石车了!”
郁明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只见西北方向,数块巨石裹着箭雨凌空飞来,重重砸向关墙。他脸色瞬间阴沉,转眸看向冯十一时,眼底多了几分无奈,随即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跟着我,一步都不许乱走。”
往西北方向奔去的路上,几块巨石砸在关墙之上,碎石飞溅间,几名来不及躲闪的士兵瞬间倒在血泊中。冯十一跟在他身侧,看着不远处的惨状,又看了看墙下正操作投石车的突厥兵,眼神一沉,随即顿住了脚步。
挣开他的手,冯十一将双刀背至身后,随即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长弓与箭矢。搭箭拉弓……冯十一敛去所有情绪,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下方。
利箭破风而出,众目睽睽之下,利箭精准无误地射穿了正弯腰调整投石车的突厥士兵的咽喉。
墙头安静了一瞬。冯十一没有收弓,只是侧头看向郁明,眼底带着嗜血的锋芒:“你去忙你的,我在这儿,正好撒撒气。”
郁明对上她的眼,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扣住她手腕的触感。喉结动了动,最终也没劝。他持着长剑,沉声道:“我让忠福和李正守着你”。
说罢,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朝着被巨石突破的西北方向奔去。
见他离开,冯十一回头,一个伸手,新的箭矢便搭上她的指尖。方才射穿敌兵咽喉的瞬间,她心底的郁气散了些,可看着墙下不断涌来的突厥兵,她心头郁气再次集结。
搭弓,冯十一眯眼瞄准下方另一架投石车旁的敌兵,
利箭再次破空,精准射中敌兵手背。敌兵痛呼着松开手,投石车的绳索瞬间脱力,即将投出的巨石“轰隆”砸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守在冯十一身侧的忠福见此景,面色淡淡,刚赶来的李正却看得目瞪口呆。目瞪口呆之余,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警惕着四周。
有李正给她警戒,忠福给她递箭,冯十一手没停,一箭接一箭,箭箭都朝着下方操控着投石车的士兵而去。不过片刻功夫的功夫,墙下三架刚运到的投石车都没了动静。突厥士兵见状,想扑上去补位,可刚靠近就被冯十一的箭射倒。
也就在这时,西北角传来一阵欢呼。
借着巨石攻势,攻上来的突厥士兵尽数被斩杀,攀爬到一半的突厥士兵也被全数逼退。
杂乱人声中,他抬眸看向她的方向,只见她又一次拉满长弓,侧脸顶着晨光,甚是耀眼。
看着她,郁明嘴角不自觉勾了勾,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扭过头。
四目相对,隔着混乱的战场,她朝他举了举手中的弓,眼底带着几分挑衅。而郁明则是无奈摇头。
作为抵御突厥的军事要塞,萧关的关墙修建得格外高耸坚固,非寻常边城可比。
眼下投石车没了用处,只靠箭攻和爬梯,压根突不破这关墙。可关墙下的突厥士兵,却仍前仆后继,像不要命发了疯一般。
这情景,和之前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想起前夜看到的大火,冯十一侧头看向多日不见,突然回来的李正。
“你们在突厥军营那做了什么好事!”
前夜看到那火光时,冯十一就问了她夫君。可他只笑不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本也想着不问了,可眼下她总要弄清楚,他在做什么打算。
说好的惜命,不拿这两万靖北军旧部冒险,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冯十一一边问话,一边搭弓射箭,收割着下头突厥士兵的性命。而被问话的李正也没有隐瞒,言简意赅回答:“突厥的二王子死了!我们杀的!”
冯十一一怔。
她虽不知这突厥二王子是何许人,但既称“王子”,在突厥的地位定然不低。这般人物死在重重守卫的军营里,对突厥而言,既是公然挑衅,更是奇耻大辱!
怪不得突厥大军会疯了似的强攻。
冯十一遥遥望向墙头那道挺拔的身影,眸色沉沉!
冯十一有心想问他,却始终寻不到问出口的机会。整整一日,突厥大军的攻势就没停过,箭雨与喊杀声不断,而他的身侧总围着议事的将领,连片刻空闲都没有。
直到入夜,关墙下的突厥大军才暂歇攻势。而此时,墙下倒伏的尸身已堆得快与墙腰齐平,隐隐成能当成人梯攀爬之势。郁明站在墙头,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尸体,沉声下令:“取火油来,烧。”
士兵们得令行动,没多久,刺鼻的火油味便混着血腥气飘了过来。火把掷下的瞬间,火光“腾”地窜起丈高,噼啪的燃烧声里,焦糊味顺着夜风灌进鼻腔。
做了多年杀手,冯十一刀下亡魂不计其数,今日被她射杀的突厥兵更是数不清,可眼下她闻着尸身燃烧的味道,胃里还是不由一阵翻涌。
她偏过头去,正捂着胸口缓解之时,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怎么了?”
冯十一回头,见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眼底带着关切,“娘子在此处呆了一日了,要不还是先回帐中歇着吧。娘子放心,我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的。”
郁明知道她从始至终在担忧什么!想宽慰她,却忘了隐藏自己脸颊的伤。看她的视线凝在他脸上,他才恍然回神:“方才被箭矢擦到了,不碍事。”
盯着他的脸,冯十一的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伤口在脸颊侧上方,若是他戴着头盔,必然能稳稳挡住,根本不会受伤。可他的头盔,此刻正戴在她头上。
哪怕她不愿承认,现实也摆在眼前:只要她在,他总会把本该护着自己的东西,全挪到她身上。
不止是这顶头盔。李正及一众精锐亲兵,也本该守在他身侧,可却被他派来护着她;连她射箭时,身后总默默递箭的忠福一行人,原本也是他的护卫。
上关墙前,她还在为他喂迷药的事憋着气,觉得他看轻她,把她当累赘。可此刻看着他脸上的伤,那点怒气荡然无存,只剩满心复杂。
抬手,轻轻摘下头上的头盔,冯十一踮起脚,稳稳将头盔扣回他头上,随后她又伸手抚过他的脸颊,指腹轻轻擦过伤口边缘的血渍,音调淡淡:“还是你戴着吧。趴了一日,我也累了。我先回去了。”
她嘴上说着“累了”,眼底的情绪却没藏住。郁明对上她的目光,忍不住轻轻笑了。
混乱的墙头士兵正在清理战场,他一手握紧长剑,另一只手则牵着她,一边凝神留意着四周的动静,避开往来搬运伤员的士兵,一边稳稳牵着她往关墙下走。
下了关墙,他没将她往主营帐的方向带,反而引着她进了关墙脚下一座简陋的营帐。
“娘子今夜就宿在这儿。”他掀开门帘,让她先进去,才解释道,“这里离关墙近,我得空就能下来看娘子;而且老赵和军医在隔壁帐子为伤员治伤,娘子要是找老赵,也方便。”
冯十一看着帐中简单的铺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找老赵方便”,什么“随时来看她”,他明明是知道她不放心他独自守在关墙上,才特意找了这么个抬头能看见关墙、他也能随时露面的地方,好安她的心。
她没戳破他的小心思,只是走到铺边坐下,看着他通红的眼,轻声道:“要不睡会吧。这会外头也安分了。”
郁明在她身边坐下,并没卸甲:“突厥大军只是休整片刻,待火墙褪去,他们必定会重振旗鼓,卷土重来的。”
冯十一看向他,问出心中疑惑:“你到底想做什么?”
郁明笑笑:“娘子很快便会知道的。”
总是这般神神秘秘,冯十一虽郁闷,但也只是没好气瞪他,没有动手。
对上她的怒瞪,郁明正想说些什么,帐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将军,李副将说东南角的火墙快灭了,问要不要再加些火油。”
郁明起身,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掀帘出去。冯十一随之也走到帐边,撩开帘子一角,看着他快步走向关墙的背影,目光深沉。
接下来的三日,冯十一就呆在这简陋营帐里,几乎没怎么合眼。只有他偶尔回帐时,她才会闭目装睡。或是等他躺在身侧歇息,才浅浅眯上一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她都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听归听,她没再上城头,只让忠福守在他身边,若有半点不对,即刻来报。
而她,听着那日夜不停的厮杀声,双刀就没离过身,随时做好了冲上去的准备。
第三日傍晚,外头的厮杀声突然变得格外激烈,冯十一提刀起身,刚要掀帘冲出去,帐外却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
她满心不解地钻出营帐,在一片沸腾的喊声里,这三日来头一回重新登上了关墙。
墙头上的厮杀早已停止,原本黑压压扑在关墙下的突厥大军,不见了踪影。只剩东倒西歪的云梯和投石车留在原地,一副像是仓促撤退的场景。
穿过欢呼的士兵,冯十一找到了他。他身边围着一圈将领,而他正沉声下令,“开关门,追!”
待他身侧的将领退去,冯十一才快步走到他身侧:“怎么回事?突厥怎么突然撤了?”
郁明回头见是她,眼底的冷厉瞬间散去,他伸手替她挡开身边挤过来的士兵,将她半环在怀里:“援军到了!”
冯十一一怔!
身后被雪崩堵死的路至今没通,哪来的援军?可转念一想,援军未必只能从后方来。绕路从突厥后侧包抄,也不是不可能。只是突厥有五万大军,能逼得他们仓促撤退,这援军得有多少人马?
在空荡的关墙上张望了几日后,追击突厥而出队伍终于归来。随他们一同抵达的,还有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原本还算宽敞的萧关军营,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而冯十一也终于见到了她夫君口中的“援军”,以及援军的领头人。
陇西军少帅,陈丛。
陈丛生得魁梧高大,肩宽背厚,是典型的武将模样,性子也如武将
那般爽利。见到冯十一时,不等郁明介绍,便大步走过来,笑呵呵地朝她拱了拱手:“弟妹!”
冯十一噙着淡笑,微微颔首回礼,举止从容得体。郁明则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身侧带了带,轻声介绍:“娘子,这位是陈丛,陇西军的少帅。”
陈丛闻言,当即摆了摆手,爽朗一笑,带着一股武将的豪迈:“什么少帅不少帅的,听着生分!我和阿怀还有他阿兄自小相识,两家还是世交,不管论辈分还是论情谊,都不是外人。弟妹要是不嫌弃,直接唤我一声‘陈大哥’就成!”
他说着,还拍了拍郁明的肩膀,眼神里满是熟稔的亲近。
冯十一看着眼前满是笑意的陈丛,再瞧身侧他满脸的笑意,心里的疑惑终于解开。难怪他面对突厥大军来犯那般气定神闲,原是早有谋划。冯十一再看向陈丛,语气温和:“陈大哥!”
得了这声“陈大哥”,陈丛的笑容更诚挚了。待郁明对他道“辛苦了”,他更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客气什么!再说了,我能这么顺利绕到突厥后侧,还多亏了你提前派人送的地形图。还有你们吸引着他们的主攻。我才能趁机找到他们的软肋,将他们打散。”
两人聊起军事部署,冯十一很是识趣主动给他们留空间。
而她刚转身离开,帐内本还笑呵呵的陈丛便瞬间松懈下来。他一边解着身上绷了数日的盔甲,一边对郁明道:“你小子,真瞧不出来,居然娶了这么温柔的娘子!”
郁明闻言顿了一瞬,压下眼底的怪异,淡然问:“如何?”
话锋一转,陈丛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按你之前说的,将他们打散了后,逼着主力军往北边去了。不过,你确定突厥王庭那边会出手?”
郁明看着着外头渐暗的天色,声音沉了下来:“如今突厥可汗时日无多,几个王子和部落为争权正斗得你死我活。这次二王子随军出征,本就是大王子派来的,想寻阿史那骨咄禄的错处夺他的军权的。而我派人杀了二王子,不过是给突厥大王子添把火同时给他送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如今有了理由,他必定会对阿史那骨咄禄还有他的主力军下手的。”
陈丛听完,随手将卸下的盔甲重重放在案上,随即他走到郁明身边,眉头微蹙:“你这招借刀杀人的时机倒是巧。不费吹灰之力,既解了萧关之围,又能让突厥内部内耗。可万一……,那突厥大王子没按你想的来,反倒让阿史那骨咄禄收拢兵力回头反扑,咱们可就被动了。”
郁明回头看他,眼底满是笃定:“不会。二王子的贴身暗卫,在他死后,已经带着阿史那骨咄禄和我们朝廷内部勾结的信件连夜赶回王庭了。就算大王子不动手,有了这通敌罪证,突厥王庭也会出手镇压阿史那骨咄禄。这也是我只让你打散他们、却不让你消耗他们兵力的原因。与其我们费力厮杀,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不管最后死的是大王子、还是阿史那骨咄禄,亦或是突厥王庭的人,对我们都有利。要是能让他们三方都缠在一处,那更好。接下来几年,边关都能安稳了。”
郁明说完,陈丛盯着他看了许久,神色也越来越复杂:“收到你的信时。我本还不信。凭你自己,怎么与朝中那些人抗衡。可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的棋局,铺的可正是大啊。居然把突厥王庭都算计进去了。我之前还担心你冒险,如今再看,你只怕早把所有后路都铺好了吧。”
郁明淡淡一笑:“只有自己一人便罢了。如今成了婚,便是为了娘子,怎么都得小心再小心。”
多年未见,本有满肚子话要聊,可眼前的人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陈丛心里又惊又叹,爽利的性子也不由得沉了沉,帐内随之也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郁明先打破了沉默,他抬头看向陈丛,语气格外郑重:“陈大哥,往后,靖北军就拜托你了。”
陈丛心底早早有预备,但他始终不解:“如今圣上已恢复靖北军的军号,待你为父兄正名、揭露萧关当年大败的真相,圣上必定会恢复靖北元帅府的爵位和军权,让你重掌靖北军,你怎么非要托付给我?”
郁明笑了笑,摇了摇头:“这十年,我早过惯了寻常日子,平平淡淡日子就很好。我此番回来,一是为父兄复仇,二便是给靖北军旧部寻个好归属。而满朝武将里,我只信你。我信你能护好靖北军,护好西北百姓,守好西北边境的安定。”
天彻底黑透时,紧闭了许久的帐帘终于有了动静。在外等候多时的一众靖北军将领,见掀帘而出的身影,眼底瞬间亮起光,纷纷上前:“将军!”
郁明站在帐外,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先是淡淡一笑,随即沉声道:“随我来,有些事,该给你们一个交代了。”
所有的事都按计划推进,他也终于能对这些旧人,说出真相了。
按理说,盼来援军,击退强敌,该是全军欢庆的时刻。将领们方才候在帐外,本也是想借着这股喜气,想商议庆功之事。可跟着进了主帐,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脸上笑意便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压抑的沉默。再后来,悲痛、沉痛与懊恼,渐渐漫上每个人的脸,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而就在这片沉重中,郁明悄无声息转身出了帐。
他出帐时,身后有人追了上来。正是那夜去突厥军营执行任务的张都尉。
张都尉灰沉的面色上尽显沉重:“将军!陈副将是不是也……,所以那夜他才……”
张都尉话未说尽,郁明却明白他的意思。
遥遥看着远方,郁明目光深沉:“军中上下李正带人已经彻查过了。所有叛徒和奸细都已经扣押下来了。陈副将,并不是其中之一……”
郁明语气淡淡,张都尉闻言大松一口气。
“那便好,那便好……”
看着张都尉的反应,郁明眼中闪过一抹晦涩,随即他压下晦涩,继续道:“今夜之事,各自先放在心中吧。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就如寻常一般过便是了。”
张都尉颔首:末将明白。”
郁明再回到帐时,她还没睡,甚至衣裳都未褪。见她正襟危坐的那架势,郁明便知道她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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