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带着的几个巫医先一步到达,几个年纪比较大了的巫医吃了一路冷风,颠簸的屁股蛋险些裂开,又被扔下马背,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踉跄着快速来到萨日身边,一一检查了下他的情况,但看过的人脸色无一例外都很难看,缩着身体不敢直视莫勒,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该怎么说。
但莫勒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心一点点凉下去,面上却大怒着起身踢开了他们,大叫着废物。
周围渐渐围了很多人,却没有人敢说话,生怕说一个字就触了莫勒的霉头。看莫勒拿巫医们发泄怒火,都默默往后退了退。
这时候,沈乐妮终于赶到。目光越过人群看到了躺在地上没有动静的萨日,心中亦是咯噔一声。
而认识她的人瞧见她,提着的气都松了一松。
希望这个汉人巫医能有办法吧,不然大台吉就真的没救了。
沈乐妮下了马背,谁也不看谁也不理会,径直冲到萨日身边,跪下来边查看他的情况,边开口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莫勒看见她也像是看见救星一样,主动把位置给她让了出来,半跪着守在萨日另一边回答她道:“萨日他被马摔下马背,又被踩中了肚子。”
在莫勒还没开口前,沈乐妮就判断萨日应该是内出血了,听到莫勒的话,心里也是沉了沉。
萨日这情况很严重,只希望那唯一的一枚止血丸能把他救回来吧,不然……她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萨日离去。
沈乐妮立马把手伸进一只袖口里,借着袖子的掩护,从空间里取出了那枚血红色的止血药丸。
把药丸掏出来后,沈乐妮就立刻在莫勒的帮助下把药丸给萨日喂了进去,然后她便静静地观察着萨日的情况。
莫勒看她喂了药后就没动作了,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萨日,忍不住询问她:“萨日他……他还能救回来吗?”
沈乐妮只道:“让大台吉躺一会儿吧。”说完,她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看着莫勒道:“请大王让人去把那匹马抓回来,那匹马不会无缘无故发疯的。”
经她一提醒,莫勒这才想起这件事,阴沉着脸让人去把马立刻抓回来,又吩咐人去查此事,把比赛直接取消了,命令所有的人和马匹都不准离开。
下完一系列命令后,莫勒也守在萨日身边,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娜仁也带着乌日格等人过来了。
走进人群,发现萨日无声无息躺在地上,娜仁又惊又怒地询问怎么回事。而乌日格跌跌撞撞冲到萨日身边,重重跪在地上,不敢动他,只能颤抖着握住他的手,默默流泪。
莫勒见围的人越来越多,就让哈尔疏散了人群,让娜仁等人先回到比赛场地那边去等待着。
都看的出来莫勒压抑着怒火,娜仁等人都不敢不听,只能带着人又返回了去。
待远离了莫勒那边,阿提拉悄悄跟娜仁说道:“这下,那小子怕是活不成了。”
娜仁心情很是舒爽,哼笑说:“一个贱奴之子,也敢跟我们胡人赛马,不自量力。”
阿提拉勾着唇道:“是啊,这下他可是后悔了吧?只可惜后悔也晚了。”
娜仁拍拍她挽着她的手,笑着低声道:“咱们回去静待好消息吧。”
萨日躺了许久,沈乐妮等人就一眨不眨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几人见萨日没再吐过血,胸膛起伏规律稳定,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都松了口气。
莫勒让一边待着的几个巫医又过来看看情况,待他们看过后,个个都露出惊异、难以置信的表情。有人忍不住道:“大台吉真是命大啊!方才明明都……如今却已经好转!”
闻言,莫勒等人一直紧绷的神经都骤然松懈下来,乌日格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莫勒让人把萨日和乌日格小心抬了回去,命巴林留下查清原因,就直接带着萨日等人回了王庭。
虽然萨日在好转,但毕竟还没有脱离危险,当夜莫勒就亲自守着尚未醒转的他。沈乐妮和王庭的十几个巫医也在,正在一旁低声商讨着汤药药方。
后面,下属禀报有急报传来,莫勒命他们好好守着,然后便去处理政事了。
到了半夜,萨日发起了高热,沈乐妮赶紧喂他吃下退烧药,两刻钟后就慢慢退了下去。天快亮时,处理完事情的莫勒又回了来,询问了萨日的情况。沈乐妮便如实地跟他禀报了一遍。
莫勒触了触萨日的额头,见高热退了下去,便沉默不语地坐在床头守着他。
又过一个多时辰,萨日才醒过来。
巫医轮流为他检查了下情况,然后激动地向莫勒回禀:“大王,大台吉已无性命之忧,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即可!”
“好、好!太好了!”莫勒险些喜极而泣,俯身轻轻摸了摸萨日苍白的小脸。
萨日望着莫勒,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因为疼痛而拧起五官,看的莫勒急忙叮嘱他:“别说话,等伤好了再说。”
萨日轻轻点了点头。
莫勒又放轻声音哄他再睡一觉,等萨日闭上眼睛后,他替他盖好被子,挥挥手示意巫医们都出去,该做什么做什么。然后他示意沈乐妮跟着他,出了寝屋。
在屋外站定,莫勒转身看向沈乐妮。他知道萨日能保住一命,全是因为昨日她喂给萨日吃下的那枚血红色药丸。便询问她道:“昨日你喂给萨日的,是什么药?”
沈乐妮垂眸回道:“是止血的,是奴家里的祖传秘药。”
莫勒眯了眯眼,问她:“你那里还有多少?”
沈乐妮抿了抿唇,声音里含着藏不住的惧意,小声解释道:“回大王,奴被抓到草原上时,身上也就只有一颗,本来想留着自己保命的……不曾想,昨日大台吉发生意外。阏氏和大台吉对奴都很关照,若不是他们,奴也活不到现在。奴不想大台吉死,所以就把那枚保命的药丸给了大台吉服用。”
说完她赶紧向莫勒跪下谢罪:“奴不是有意隐瞒大王的,实在是只有一颗,奴怕自己一不小心丢了命……请大王恕罪!”
莫勒盯着她看了看,见她神情越发惶恐害怕,生怕他就赐死了她,便罢罢手,让她起身后才微笑着道:“你救了大台吉的命,本王不会责罚你,相反,你有大功,本王要重赏你!”
“多谢大王!”沈乐妮连忙激动地谢恩。
莫勒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再问,只说让她守好萨日,便越过她离开了。
大阏氏宫室里,娜仁听阿茹说萨日不仅没死,而且正在好转,气得随手抓住身边桌上的一具杯盏,猛地掷出去,清脆的碎裂声荡在安静的环境中,尤为刺耳尖锐。
阿茹低声劝道:“大阏氏息怒,不要气坏了身体。”
娜仁胸口明显起伏着,尤带怒意问她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他还死不了?!”
“听说,好像是因
为那个女巫医,给大台吉喂了一个药丸,然后大台吉就没有再吐血了。”
“是她?”娜仁眯起了眼,冷哼道:“没想到,到最后竟是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坏了本阏氏的事!”
阿茹附和道:“奴也没想到,那个巫医医术会如此好。”
娜仁闭眼深吸了几口气,才把满腔怒火堪堪压下去。她盯着地面上那四分五裂的茶盏,眼底冰冷一片:“贱奴之子还真是命大……也罢,且让他多活两天。那个巫医……倒有些本事。”
阿茹垂问:“您可是想除掉她?”
娜仁罢了罢手,说道:“她虽然有些碍事,但她的医术确实对我们右谷蠡王部有大用,暂时不能动她。等她之后没用了,再解决也不迟。只是以后都得防着她些。”
“是。”
萨日开始了一段躺床上休养的日子,这段时间莫勒一直在查那匹马发狂的原因,但无论怎么查,始终都找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一切都很正常,所有的马都没问题,草料那些也没有问题,也没有人带什么会引起马发疯的东西。
而且那匹马至今都还有些暴躁,不知是什么原因。
莫勒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继续让人查,从头到尾再查一遍。前前后后查了快半个月,最后排除所有嫌疑后,只能锁定到那匹母马身上。
巴林对莫勒禀报完后,说道:“那匹母马也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令大台吉的马发狂的那匹赛马,就栓在母马的旁边。属下猜测,或许是大台吉的马快到了配种的时候,恰好喜欢那匹母马的味道,所以才紧追着那匹沾染了母马味道的赛马的。”
莫勒冷声道:“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他看着巴林,又问:“那匹母马是谁的?”
“宝音居次的。”
莫勒闻言,一瞬间,眼前如同拨云见日。他笃定般哼笑道:“为了害死本王的儿子,她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说到最后,莫勒眼底已是积了一层阴云。
“可要属下……去查出宝音居次的那匹马的来处?”巴林试探性地询问。
莫勒闭上眼沉默好一会儿,然后才睁开,摇首道:“不用了,查不出来的。即便你查出来,也不一定是真的。”
都查到这里了,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是因为知道是谁的手段,所以他只能中止于此。
那是他的妻子和女儿,还有第一重臣,无凭无据的,难道他还能杀了他们泄愤?至于骨都侯,毕竟他献上的马确实没有问题,总不能将“意外”怪在他身上。
他只是没想到,连骨都侯竟也是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藏的够深啊。
所以,他不能无故责罚任何一个人。
不过,他也不可能让萨日白白吃了这次苦头的。
莫勒面无表情地开口:“传本王令!大台吉得上天保佑,转危为安,命格贵重,封其为右谷蠡王部王太子,赐挛鞮姓氏,择日举行仪式!”
他一直知道他们的心思,此前也有意放纵他们,对他们平日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也想看看萨日有没有能力担当重任,也看看他对胡人族群的忠心。
但真当看见萨日要死了的那样子时,他就陡然后悔了。他已经受不住,失去最后一个儿子。
他要尽力保护他的儿子。
巴林抬手应下。
“另外,巫医乐氏救王太子有功,赐其王庭内宫室一处,赏珠宝一箱,封其为王太子专用巫医。”
巴林领命而去。
王令当日就传遍了凉城,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往城外传去。
娜仁听说后,气得心口都疼了起来,但是她不敢再发脾气,因为这段时间莫勒一次都没有来过她这里,她猜测莫勒已经知道是谁做的了。
虽然她不担心莫勒会责罚她,但她觉得还是老实一段时间比较好。
一时间,整座凉城以及右谷蠡王部因即将封王太子而沸腾。与此同时,那位女巫医也是许多人讨论的对象。
因为当时看见萨日情况的人都知道,伤成了他那样,基本都是必死无疑的,但巫医一枚药丸就将他救了回来,可谓是在世神医。
沈乐妮的名气一下就传了开,凉城内外许多人很想邀请她讨论医术以及上门看病,但现在她是王太子专用巫医,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请动她的。
萨日躺了半个月,已经能够下床走动。
在他休养的这段时间,整个大漠的形势也很不好。胡人丢失了很多土地,左贤王部和单于部被打得狼狈撤退,右谷蠡王部也在时刻准备迎战。
凉城内外,被肃穆凝重的气氛笼罩。
沈乐妮来看萨日时,乌日格恰好也在,还有一个莫勒专门为萨日找来的汉人大夫正在为萨日检查情况。
他看完后,对乌日格道:“王太子的情况日日都在好转,再躺半月左右,按时喝药,就能恢复如初。”
乌日格颔首,让阿木送大夫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和床上的萨日时,乌日格从床边站起身,忽然对沈乐妮行大礼。
沈乐妮大惊,赶忙奔过去扶起她,嘴里道:“阏氏这是做什么?”
乌日格已经行完礼,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对她温和一笑,说道:“前段时间我也病了一场,所以还没有向你正式道谢。”
沈乐妮无奈,同她道:“阏氏忘了吗?我答应过您的,所以救萨日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谢我。”
乌日格轻轻笑了一笑,坐回到萨日床沿,望着他认真道:“萨日,是乐姑娘将她的救命之药给了你用,你才能保下一命。她是你的恩人,你以后记得要报答她。”
萨日点点头:“儿子记住了。”说完,他看向沈乐妮,向她道谢道:“谢谢姐姐的救命之恩,萨日不会忘记的。”
沈乐妮朝他摇摇头,浅笑道:“只要你快些好起来就行。”
因为萨日还要多多休息,所以没待多久乌日格两人就离开了。如今沈乐妮有了自己的住处,没有再住在乌日格那里。
两人走在路上,阿木等婢女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两人边走边说话,到了要分开的路口之时,沈乐妮忽然凑近乌日格,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阏氏,我有一件事,想让阏氏帮帮我。”
乌日格颔首道:“那就去我那里吧。”
到了正堂,乌
日格只留下阿木看着门外,轻声对沈乐妮道:“说吧,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沈乐妮低声道:“我想让归生回汉朝,想请阏氏相助。”
乌日格沉吟几息,什么也没问,只道:“好。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她相信,乐姑娘既然已经问出口,想必她已经有了对策。
沈乐妮靠近乌日格,在她耳边低语了一阵。
乌日格听完,点头道:“是个好法子。等萨日好了以后,我就去跟他说。”
“多谢阏氏。”
七月下旬,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的萨日总算是恢复了身体。赐封王太子仪式早已为萨日准备好,萨日好了后,莫勒就迫不及待地马上开始举办。
莫勒召集了整个右谷蠡王部重要的官员贵族和部落单于,前来王庭共同见证。
到了仪式这一日,王庭正殿外的大广场上,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皆是衣着郑重华贵的官员及贵族。众人端正肃立,一眨不眨地观看着正在进行的仪式,打量着那位年纪很小的王太子。
人群里的萨赫看见萨日一身庄重华贵的王太子服饰,心情很是复杂,既有惋惜又有怨恨。
要不是乌日格,他得到的好处远不止那一点。只希望萨日这小东西能念着他几分好,以后帮一帮巴雅尔。
想到钻研了许久也没什么结果的马鞋,萨赫视线在人群里搜寻起那个巫医,在乌日格身后远处的角落看见了她。
仪式进行到最后,各部落都献上了祝贺王太子的贺礼。轮到萨赫时,莫勒抬手,用不大不小的劲拍拍他的肩膀,嘴角噙笑道:“本王还得多谢萨赫单于,把本王的儿子教养的如此好,也把他养的如此康健。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萨赫赶紧躬身赔笑道:“这是下官应该做的,不求大王赏赐。”说完,他话音一转,迟疑着开口:“不过……下官的确有一件事,想请王应允。”
莫勒嘴角带着抹弧度说:“萨赫单于请说。”
“之前那位巫医姑娘离开的突然,下官有一些医术上的问题,想代巴雅尔巫医请教她。”萨赫弯着腰道。
莫勒脸上挂着抹不明的笑意,却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王允了!”
萨赫赶忙谢恩,然后退了下去。
沈乐妮站的远,没听到莫勒和萨赫在说什么,只是不久后有人就来找她,说是巴雅尔单于有问题想请教她,请她跟她去。
沈乐妮推拒不得,便跟着下人去了。到了某个远离人群的地方,沈乐妮看见了在那里等着她的萨赫。
下人把沈乐妮带到后就走了,沈乐妮看着萨赫,朝他慢慢走了过去。
待走近萨赫,沈乐妮朝他行了礼,才低着眉眼问:“不知单于找奴,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萨赫看着她,语气不善地开门见山问:“你那马鞋,是不是在耍本单于?”
沈乐妮脸上划过一抹惊恐,立马躬身道:“奴不敢!请问单于为何这样说?”
萨赫道:“本单于试了很多方法,可最多一个月,马鞋就会坏掉脱落。”他盯着她问:“那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还没等沈乐妮开口,萨赫又先放话威胁道:“你最好是跟本单于说实话,别以为你现在攀上大王,本单于就不能拿你如何。若你不说,本单于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沈乐妮吓得语不成调,赶忙道:“奴、奴说,奴都告诉单于!奴想问问单于……有没有试过别的东西?”
“什么?”萨赫眼睛一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