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么一说,何霁月蹙起眉。
这人如此心狠手辣,连西越朝中旧臣,都能眼不眨心不跳地清理掉,那对与他为敌的中原,岂不更是要血战到底?
“陈瑾,这新皇对中原,是什么态度?”
何霁月到底打惯战了,不过片刻,脑内便将中原边境布防图过了一通,顺带将近日看过的财政支出以及军需,相较往年做了比对,她下意识抿唇:“何日开战?”
虽说此时开战,于她中原而言,并非良机,可敌人打到家门口,她断然不会退却。
全看这新皇怎么想了。
“说到这个,属下才觉得奇怪。”陈瑾挠了挠脑袋,“郡主,这新皇向中原送来了求和书。”
“求和?”
这新皇是个有手段的人,竟不趁中原乱成一锅粥之时,兴风作浪?
“把信拿来,我瞧瞧。”
何霁月将书信从头到尾
扫了一遍,实在没翻出什么惊天骇俗的内容,其字里行间,言辞恳切,都是真心实意想中原与西越两国交好。
对敌人仁慈,对臣子严苛。
这新皇真是个奇人。
“是很奇怪。”一时半会儿想不通其中关窍,何霁月也没瞧出甚么对自己不利的消息,索性“呵”一声笑了笑,“有机会,我要和这人会一会。”
此事了结,何霁月扭过头问关泽。
“你方才,是要禀报安瑞一事罢,此处无旁人耳目,你说。”
关泽脸色又青又白,她一掀衣摆跪倒。
“陛下恕罪,此事出了变故,臣先前消息有误,陛下且容臣回去细查,查清楚了再同陛下禀报。”
“我还没继位,你不必急着称‘陛下’,你向来谨慎,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不急着让关泽将这悬而未决的事说清楚,何霁月摆摆手随她:“你去罢,日后注意分寸,我郡主府中人听了无所谓,若叫旁人听了去,可就不好了。”
“臣谨遵郡主教诲。”
西越,御书房。
龙涎香袅袅,衬得在桌案后头坐着的那人,容貌不甚真切,可美人终究是美人,远远一观,都令人心旷神怡。
“陛下,该进药了。”小白双手捧着托盘,里头搁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
闻折柳一连数日喝这苦得品不出一丝回甘的保胎中药,一见它就犯恶心,用宽大袖子掩着,忍过这阵难受才道。
“先将糖取来。”他嗓音嘶哑。
小白一本正经:“可是贺兰太医说,您有身子,这牙疾犯得越发厉害,每日吃糖需限量,您晨时已食过三块,今日可不能再吃了。”
“不吃糖,我喝不下这药。”
闻折柳将声音放得很轻,犹如情人间附耳密语:“小白,你最好了,给我吃一颗糖罢,我保证不告诉贺兰远。”
他倒在桌案上哼哼,好似只撒泼打滚的猫儿。
闻折柳撒娇技术炉火纯青,连阅男无数的何霁月,都束手无策,小白又怎能不深陷其中?
他拗不过闻折柳,只好从袖子里摸出块饴糖:“吃了这糖,您可一定要喝药了。”
“好。”闻折柳先用舌头舔了舔糖,尝到甜味儿,才捏着鼻子,将药一口灌进去,火速漱过口,再将只伤到皮表的糖扔进嘴里。
可惜还是没有街上那串糖葫芦甜。
闻折柳眯起眼。
这会儿何霁月应该收到他刻意传出的信了罢?她,会怎么想?
小白正要将药碗收下去,突然发现闻折柳仅盖了层薄衫的肚皮,显出了个巴掌,吓得险些尖叫,唯恐惊到闻折柳,他到底还是将声音压低。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为父则刚,可对着孩子,心里总有柔软的那一面,闻折柳手摸着被顶起一个个鼓包的肚子,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
“是孩子,她在动。”
小白伸手抹了下额间冷汗,露出个憨厚的笑:“皇子真好动,日后,定是个聪明活泼的。”
“这个我倒无所谓,她身子康健才是最紧要的。”闻折柳微微颔首,“不过你这么说,那就承你吉言了。”
不知道是不是此话功力太高,闻折柳话音刚落,肚子忽地一阵绞痛。
他轻轻蹙眉。
之前听贺兰远道,孕晚期便秘是家常便饭,他也就没将最近几日的大解不畅当回事,可如今这感觉,怎像是要泻?
不该啊,虽说他肠胃虚弱,可他最近,又没吃错什么东西。
闻折柳缓慢将手放在肚皮上,试图忽略这阵突如其来的难受,可甫一接触,整个人又吓得一激灵。
好好的,这柔软的孕肚,怎会突然变硬呢?
“呃!”由不得闻折柳多想,小腹又是一阵尖锐的痛,连带着胃脘翻涌,刚才喝下去的那一小碗药,竟是有存不住的迹象。
贺兰远此前提过,他有孕数月,最近就到时辰了。
莫非,正是此时?
倒也好,偌大个养心殿里头,没有需要他藏着掖着的外人。
就在这时生下孩子,稳妥。
只是这阵阵坠胀,实在是令人不适。
“小白,请贺兰远过来。”
纵是难受到面白如雪,吐字气息不稳,闻折柳思绪依旧有条不紊。
“我可能,要生了。”
受闻折柳平静气息感染,小白听到他的情况那时,心底浮现的焦躁,又被轻轻揉揉抚平。
“好,属下这就去请!”
临近产期,贺兰远生怕闻折柳有个闪失,没敢走远,就在养心殿附近候着。
她跨进屋之时,闻折柳正在吐。
他深深弓腰,双手护在胃脘,所幸乌发束于冠内,不若,便是掉下一缕靠在脸颊,也不见得他有气力撩起来。
“殿下?”贺兰远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痰盂旁边,探看他费力呕出的东西。
漆黑一片,所幸没有红点。
闻折柳用帕子点唇。
“别看了,没有血,只是刚吃下的药。”
他原本不想吐的,怎奈胃脘翻绞,不呕出去,实在坐立难安。
闻折柳脸上没什么血色,如在大风大浪之中的晕船者,可他面无波澜,平静得不像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夫。
“朕这是要生了?”
贺兰远当即给他把脉,片刻后蹙眉。
“陛下,您虽有生产之兆,可您腹中羊水未破,且怀孕的时间未到,应当没这么快瓜熟蒂落,微臣方才探过,无出血,只是腹痛,惊扰胃脘,胎动不安,并无大碍。”
闻折柳听她这话,本欲宽心,可肚腹发紧,他便是想刻意忽视,也实在做不到。
“为何,会腹部发紧?”他轻抿唇。
许是许久未吐,忽地作呕,闻折柳不仅胃里火烧火燎,疼得厉害,喉咙也干涩,喉结不断滚动,才不至于咳出来。
“微臣给您用了镇痛的草药,半刻钟后应该会起效,只是……”贺兰远欲言又止。
闻折柳偏头咳了两声。
“有话直说。”
贺兰远斟字酌句:“您胎位不正,孩子体型又较大,生产过程,恐怕会不太好受。”
“不太好受”?
是指他,还是指孩子?
心中波澜渐起,闻折柳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慢吐出。
他一般不会动情绪。
因为有情绪,往往意味着有问题,在情绪把自己压垮前,先把问题解决,就不会再有情绪。
可这孩子在他腹中待了八月有余,便是每天只打招呼的邻居,也多少混了个眼熟。
她可能有事,他怎会不牵挂?
关心则乱,他一起怜悯之心,思绪就跟着起起伏伏。
他怕失去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在他肚子里待太久了,已经成为他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但他不能说自己怕。
在她人跟前展露脆弱,无异于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伤口,不一定能得到她人怜惜,还大概率会被嫌弃。
除非,在何霁月跟前。
闻折柳抿了口茶,轻咳一声,掩过眼底慌乱:“那有何法子?”
贺兰远跪在下头,规规矩矩回话。
“可以找个医公来,在您腹部涂抹猪油,轻柔推揉,但此法风险较大,一朝不慎,便会流产,陛下需慎重。”
高风险,低回报,这事着实不太妙。
此路不通,大可换一条康庄大道。
闻折柳抬眸:“有无别的法子?”
“还可饮紫苏汤,与少量当归芍药散,和畅胎气,以及您需静卧养胎,避免发怒及思虑过重,怒伤肝,思伤脾,情绪乱则胎气逆,因着情绪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闻折柳摁了摁额角。
“朕知晓了,你把方子留下,让小厨房煎药去。”
他绝口不提,自己会遵照贺兰远话语后头的不发怒与少思虑。
尽管有慕容一族坐镇,可他到底是个新皇,在
朝中,尚未培养出更多的亲信,为保证每条政令都可顺利进行,凡事,他皆得亲力亲为才心安。
发怒尚可抑制,思虑一事,只怕难免。
不过,他命硬,何霁月命格也好,他□□生出的,她们的孩子,命肯定也硬。
他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肚子还是疼得厉害。
折腾了大半夜,闻折柳出了一身的汗,连换身干净衣裳的气力都没了,任由小白摆布,他整个人瘫在床上,蔫吧得紧。
次日该上朝时,闻折柳还在榻上昏睡。
“独孤大人,到上朝的时辰了,可陛下还昏着。”小白声音放得很轻,“依您之见,要叫醒陛下么?”
独孤秋望了下外头昏暗的天色。
“再待上一刻。”
闻折柳初登大宝,还没与群臣见上几面,就在朝会上就迟到,是不太遵循礼节。
可是,贺兰远嘱咐过闻折柳要静养。
上朝也不是不可,只是对孩子不好。
独孤秋与小白两难之时,雪玉替二人做出了抉择,它从窗户外头蹦进来,爪子一下踢在闻折柳略肿的小腿上。
“唔。”闻折柳掀开眼皮,乌黑瞳仁尽是迷蒙,连着眨好几回眼才恢复清明。
他一手拎起雪玉脖颈,语气嗔怪。
“雪玉,别闹。”
他空着的那只手抚上鼓胀的肚腹:“你就要有伴儿了,知不知道?可能是妹妹,也可能是弟弟,你身为姐姐,要好好照顾她,照顾得好,我给你拿小鱼干。”
雪玉在空中甩甩尾巴,喵喵叫,似乎在斥责闻折柳有了二孩忘了大宝。
“陛下,您醒了。”
独孤秋向小白使了个眼色,与他一同凑上前,闻折柳刚醒过来还头昏,被雪玉吵醒多回,方才不必看清就知晓是它,小白他虽熟悉,可边上跟着个独孤秋,他又犯起糊涂,好不容易才认清这两个脑袋分别是谁。
“什么时辰了?”他嗓音沙哑。
独孤秋与小白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一步吱声。
“到上朝之时了,对否?”
闻折柳倒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他扫一眼外头的天色,轻轻将雪玉搁到毯上,向小白伸出手:“扶朕起来。”
小白想问“您身子可还好”,又担心此话一问,会误了国政,只好在独孤秋示意下,讪讪闭嘴,给闻折柳更衣时,他捏着布带,下不去手。
“陛下,如今孩子月份大了,勒不得,万万不可再束腹了。”
闻折柳虽怀的是单胎,但孩子体型大,一个顶俩,他四肢又纤细,显得卡在中间的肚子,甚是突兀地凸了出来。
“那就留着它。”闻折柳嗓音淡淡。
他只求孩子平安。
剩下的什么虚礼,一概可以忽略不计。
闻折柳身着的,依旧是登基后常穿的龙袍,可在外头甫一亮相,不光抬步辇的下人,连见过大风大浪的独孤秋,也露出了惊讶神色。
他此刻不再遮掩肚腹,来试探众人态度,真是兵出险招,像极了中原那位大司马!
轿夫窃窃私语。
闻折柳初到西越,腰细,不盈一握。
纵使他近日总是腹胀,也仅仅弧度稍显,并不碍事。
怎地半日不见,肚子大得这么厉害?
莫不是天色昏沉,他们花了眼?
独孤秋与小白护在闻折柳身侧,一左一右,她们神情肃穆,不纵容轿夫再愣神下去。
“起轿——”
步辇晃晃悠悠往太和殿去,闻折柳高坐上头龙椅,听下头百官窃窃私语。
“陛下这肚子是……有了?”
“上官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可真不是我胡言乱语,你好生看看陛下那肚子,跟扣了大口锅似的,能是寻常的积食腹胀么?”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所吐出的字,皆不偏不倚传入闻折柳耳中。
他扫过众人神态,薄唇紧抿。
当众将这孩子的身世开诚布公,倒也没什么。
他已临盆,这孩子,迟早要生下来。
她是他闻折柳的孩子,不可像个阴沟老鼠一般,终日躲躲藏藏。
他既是她生父,便得给她个可以见人的身份,日后,何霁月若愿认这孩子回中原,这孩子即是两国之宝,何霁月若不愿,他便抱回来自个儿养,她是何霁月的亲生骨肉,也是他的。
娘若不疼,爹不能再不爱。
是他百般算计,将她带到这人世间,他不能管生不管养。
无论这孩子是女是男,身强或体弱,她都是他掌上明珠,她在西越,都必得是尊贵的公主。
她金枝玉叶,不可落人口舌。
大臣既已心有猜测,与其再隐瞒下去,由旁人扒出孩子的身世,倒不如他亲口说。
不光是给孩子一个名分,也相当于给扶持他上位的慕容一族,吃颗“我孩子身上流着中原的血,我定不会与中原刀戈相向,孩子是何霁月的血脉,她许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饶西越一马”的定心丸。
“诸位爱卿,你们,可知晓何霁月?”
闻折柳短短一句话,将下头分明知晓答案的人给问倒了。
波涛汹涌的朝堂声浪湖泊,好似被哪位世外高人施展了定身术,连一丝波澜也掀不起来。
笑话,何霁月在中原或许籍籍无名,在西越,可是家喻户晓。
她数回带赤甲军打入西越,但不占城池,更不烧杀抢掠,与其说是打仗,倒更像是下棋般礼尚往来,西越上至官员,下至百姓,谁不知谁不晓?
她领兵打仗输过少许,但在做人一块儿,当真是美玉无瑕,她不杀老弱病残,只杀上前与她一战的西越士兵。
先皇司徒筠穷兵黩武,征兵数万百姓,试图用人海战术压垮何霁月。
何霁月眼也不眨,提刀上前。
几刻后,交战处硝烟弥漫,血流成河,西越军损失惨重,何霁月屹立不倒。
慕容萱自知无法与何霁月抗衡,对她这后起之秀是又敬又怕,不忍再战,好不容易是劝司徒筠不再战。
她们西越向中原示弱,交纳岁贡,何霁月回中原京城,养夫郎。
这被金屋锁娇的夫郎,貌似就是大了肚子的今上。
莫非……
闻折柳顿上一顿,又道。
“这孩子,是朕,与何霁月的。”
文武百官皆愣怔。
什么?陛下在说什么?
她们冷若高岭之花,拒女无数的陛下,居然在嫁给慕容锦前,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怀胎数月。
这孩子,还得跟何霁月姓何!
她们纵是对清风霁月的何霁月敬重,到底也没忘何霁月是敌国大将,她们西越与中原,可是宿敌啊!
两国打了数百年仗,不过是因为个中利益,方止战。
照陛下这意思,是……
一时间,群臣噤声,不敢再与同僚探讨闻折柳那大肚子,慕容锦头上那绿帽,与不知何时折花的何霁月,只瞪大眼珠子,紧盯自己脚尖那一亩三分地。
闻折柳手虚虚盖着肚子。
“她将是我西越的皇子,入西越玉碟,你们,可都晓得了?”
众臣不敢多言,齐齐跪倒。
“陛下圣明。”
闻折柳刚道一句“平身”,一声轻微的“啵”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温热如决堤的洪流,势不可当往下滑。
怎么回事?他遗溺了?
不太对,寻常遗溺,会是这般,全然止不住的么?
“陛下,臣有事要奏。”偏生下头的臣子噤声自我消化会儿,好说歹说是将闻折柳肚子里的孩子身世想通了,要向闻折柳汇报政务。
莫名痛楚渐起,藤蔓般自肚腹蔓延。
闻折柳心中讶然,可面上不显。
“你说。”
“据边境来报,中原动乱将息……”
玉阶下头的官员语速适中,嘴里说的,甚至还是与何霁月所在的中原相干的事,闻折柳却被这痛楚绞得无心听,他借着桌案遮掩,悄悄探看情况。
西越位于中原西北,可夏季也热,人着的衣裳本就轻薄。
闻折柳再怎么怕凉,也只穿了条单衣。
这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绞痛愈发深,闻折柳心里一沉。
他痛不痛,不要紧,要紧的是,会不会被她人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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