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听到那些话会觉得感动。
但裴照野只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激烈的、炽热的情绪在他胸口撕扯。
他不知道如何接纳这种情绪,只感觉到溺水的窒息感灭顶而上,要将旧有的他毁灭。
“骊珠……骊珠……”
他轻轻掐着她的后颈,不知疲倦地拥吻。
“你好危险。”
“你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我的情绪,把我变成一条只知道向你摇尾求欢的狗?”
骊珠趴在他肩上,整个人只剩下呜咽的力气。
他在说什么?
名字在脑子里纠缠打结,昏头涨脑的骊珠完全被情绪席卷,口无遮拦地喊着脑海里浮现的名字。
“……裴、裴……胤之……”
果然有效,他顿时停了下来。
骊珠被他从水中一把捞了出来,擦干,随后再给自己擦身。
昏黄灯光下,他背对着她,摇曳烛影给他背肌勾出明显起伏沟壑,猿臂狼腰,自下而上的望去,更觉过分巍峨,压迫感强得让人忍不住呼吸放轻。
骊珠裹着一件寝衣,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矮凳上等他。
等他干什么呢?
骊珠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但在听到他不轻不重地甩下帕子转身时,一种本能的警觉促使骊珠突然起身,连连后退了两步。
脑子里闪过极恐怖的两个字。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跑?”
裴照野短促地笑了一声。
“公主想跑去哪儿?”
骊珠刚出这间浴房,就被他轻巧地扛了起来,大步流星,直接丢在了柔软被衾上。
他欺上来。
她不断唤他胤之,哀哀撒娇。
裴照野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叫的是裴胤之,跟他有什么关系?
隐秘的妒火烧上身。
他听到她变了调的抽噎,蓦然凝固的动作,那双水润的眸子逐渐失焦,空茫茫的一派可怜。
“累了吗?”他抚摸着她湿漉漉的鬓发。
骊珠大口喘气,好一会儿才攥着他的衣襟,委屈点头。
“累就对了。”
捏着下颌,他吻了吻她无意识微张的唇。
“公主叫错了小狗的名字,小狗当然不会听公主的话了。”
“但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跟他做过多少次,也跟我做多少次就好,公主,我很好哄的。”
月夜下,船只荡起层层涟漪,橘灯随水飘远。
裴照野埋首在她颈窝内,汗珠滴落,狂跳的心逐渐趋于镇定。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
但在这一瞬间,他发自内心地感谢另一个自己。
骊珠这一觉睡得很沉。
像是被男狐狸精吸干精气的凡人,她沉沉蜷缩在他怀中,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至天色蒙蒙亮时,她才隐约开始做起梦来。
又梦到奇怪的画面了。
旁边与她同榻而眠的裴照野也是如此作想。
梦里也在下雪。
雪是雒阳城的雪,落在二十四街上,公主府的仆从抬着轿撵,穿行在雒阳寂静夜色中。
裴照野听到长君的声音:
“朝中就这几位说得上话的老臣,这是最后一位了,离朝会还有五日,公主,接下来我们还能去找谁?”
绸伞轻抬,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在雪色辉映下,美得不似凡人。
长君悲愤道:“若太傅还在……太傅一定不会……”
她缓缓摇了摇头。
仍然是那张熟悉的面庞。
但比裴照野认识的她长开了许多,只是褪去了娇憨,看上去并不快乐。
她垂着眼,细眉压着无数愁思,眼中泪光才刚刚一闪,就被她抬手抹掉。
“太傅已经不在了,父皇也不在了,没关系,我会救我自己,不到朝会那一日,我绝不放弃!”
小宦官愣愣看着她。
梦外的骊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
前世的太傅,于南雍第一次战败后绝食而亡。
没过两年,明昭帝病逝,沈负继位的第一年,提出让她去北地和亲。
就是这一年。
然而,骊珠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是前几次的梦,她看到的都是裴照野的过去,为何这一次,会梦到自己……
“太仆大人,要现在去吗?”
风雪中,一个熟悉的称呼送入骊珠耳中。
梦外的骊珠错愕回头。
前世她从未察觉到的一辆马车,此刻静静停在巷子的阴影处。
“不急。”车内响起一个散漫低沉的嗓音。
风霜严寒,他的声音里也夹杂着丝丝冷淡寒气,没有任何情绪一般。
“明日,她还会去找一个人,派人去给薛道蓉身边的女婢递话,薛道蓉只要知道这件事,明日一定会留在府内,阻止覃珣见她。”
“是。”
身旁下属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问:
“太仆大人,何时与清河公主结下这么深的怨?虽说公主和亲已成定局,这些人也帮不了她,可……一个都不让她见,会不会太可怜了些?”
公主……和亲?
梦外的裴照野听着这个字眼,心头沉了沉。
原来如此。
原来她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老头,是这个意思!
北越王是沈氏宗亲,骊珠就算要和亲,也不会跟他,只会是乌桓单于。
五十岁老头,原来真有这么一个老头。
裴照野抬头朝马车里的身影望去。
这一刻,他莫名与他神思相通,猜到了这个他究竟想做什么。
“无冤无仇。”他道,“只是,若不让她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即便她收到风声,也不会来求我。”
她只会觉得,木已成舟,连御史大夫也无能为力,区区一个太仆,又能做什么呢?
马车里的人悠悠道:
“她可千万不能认命啊,她若认命,我还如何向覃珣讨回这笔债?”
梦境在坍塌,画面重建,眼前出现的是覃家的宅门。
“公主,今日薛夫人晨起不适,珣公子在旁侍疾,恐无暇见客,薛夫人说,来日定当登门向公主告罪,今日还是请公主回吧。”
长君错愕地看向身旁公主。
骊珠站在风雪里,久久未动。
许久,她低下头,扯了扯唇角:
“也对,他如今与我和离,跟他那个心爱的楹娘,应该正是浓情蜜意时。”
正当覃家女婢以为公主就要知难而退时。
骊珠道:
“但,今日我不会走,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他一面。”
她知道覃珣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不信他真的连见她一面,当面拒绝都不肯。
“……啧,小瞧她了。”
马车里传来悉悉索索解开外袍的响动。
“真让她等下去,就算他那个老母撞柱子,只怕覃珣也会心软冲出来。”
梦外的骊珠看着车帘蓦然被人撩开。
细雪扑簌。
那个人带着冠帽,褪下官袍,但她仍然能一眼认出,这是她最熟悉的、二十六岁的裴胤之。
她看到他踩着一旁的柴火堆跃上屋檐,翻进了覃家的宅子。
看到他轻车熟路地潜入后宅,在暗处静候。
被七八个武夫追赶的覃珣不管不顾地要往外冲,然而刚过一座假山,就被潜藏多时的裴胤之反手打晕。
他蹲在覃珣身旁:
“你可真是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哦,忘了,你那个当初,也是我算计的……那就没办法了。”
二十六岁的裴胤之早已褪去昔日在虞山的匪气,只在无人时,偶尔于温和儒雅的伪装下,泄露出一点昔日狠厉。
覃珣被府内人扛了回去。
门外的公主顶着无数双神色各异的眼睛,站在前夫家门前,一无所知的苦等。
棒打鸳鸯的裴胤之掸了掸衣上雪花。
在覃府对面的屋檐上,他陪她从午后待到了深夜。
他什么也没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原来如此。
梦外的裴照野看着骊珠失魂落魄地回家。
蒙着被子大哭时,骊珠又突然从玄英的口中,得知裴太仆裴胤之对她有意,不妨以美人计一试。
是他下的套。
从头至尾,都是他在背后,趁虚而入,将她逼得无路可走,再她不得不顶着羞耻心主动来引诱他,还装作正人君子——
长久的疑惑终于解开,裴照野吐出一口气,第一反应是:
她肯定不知道。
还好她不知道。
映入眼前的是少女纤瘦单薄的背脊, 她坐在榻上,正望着江上日出。
寝衣单薄,透出底下透着吮吻留下的红痕,原本无一寸瑕疵, 此刻却像雪堆落了一地梅花, 白的白, 红的红。
裴照野在心头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个比喻。
不错,很文雅。
这个就叫近朱者赤。
梦里的画面还残留在他脑海中。
她走投无路的样子, 淋着雪守在覃府门前的样子, 还有独自一人躲在公主府的卧房内, 蒙着被子偷哭的样子。
裴照野实在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 怜惜她那时的无助委屈是真的, 庆幸他梦里下手果断不留余地——也是真的。
如果不这样做,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她在梦里求了那么多人, 一个一个求遍,也没轮上他。
可那些人如果真愿意帮她,何须她一位公主纡尊降贵, 亲自登门恳求?
不要向他们折腰。
别去求他们了。
来找他吧,来向他求助吧,他们不愿意替她做的事, 他都愿意做……
身后有不容忽视的气势压来。
粘稠的, 欲念深重的,骊珠感觉到垂下的乌发被人拨到一边,长臂穿过她后腰,有人在轻轻啃咬她的后颈。
“啪!”
脸颊两侧被一双手贴上。
裴照野睁开眼,对上她格外认真的视线。
“你……是在打我?”
骊珠胸口起伏,抿紧的唇动了动:“……是又怎样!”
“劲这么小, 还以为你在打蚊子。”
他捉来她的手指轻吻,以为她是因为昨晚的放肆而恼怒,态度近乎乖顺。
“身上不舒服吗?我看看……”
说着,手掌已经落在她膝盖上。
骊珠却抬脚踢开他,踩住他的腕骨内侧。
杏眼含怒,细眉压沉。
她哪里是身上不舒服!
她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现在全都充满了一股怒火,简直恨不得掐着他的脖颈质问他——
你怎么敢!把我像个傻子一样!骗得团团转!!
骊珠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滋味。
沈负迫不及待送她和亲,覃太后不让她进宫旁听朝议。
那些朝臣们更是闭门不见,只让府内人替他们传话,告诉她:
朝臣与公主私下见面,恐有结党营私之嫌,为了公主的名声,还是请回吧。
又或者是:
公主享百姓供奉,危难之际也应该挺身而出,保护您的子民,还请公主顾全大局,以国事为重。
骊珠想不明白。
为什么剥夺了她参与朝局的权利,又用她从未替百姓做过实事的理由,来要求她为此而奉献呢?
她突然不理解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
除了做个漂亮的玩物,她的思想、才华、能力,全都没有任何价值。
想要自救,却没有任何能够立足的支点。
难道公主就只是盛世用来点缀,乱世用来牺牲的工具而已?
——裴胤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眼前。
在她已经决定放弃所有尊严,用她最瞧不起的手段,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时,他阻止了她,告诉她:
一国社稷,不该托付于女子裙摆之下。
她不是因这句话而爱上他,却因这句话,愿意接受他求来的尚公主的旨意。
但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处心积虑的谋划!
他悠闲从容得像是在捕一只老鼠。
这里放一个陷阱,那里放一颗毒药,让她在外面处处碰壁,无助绝望的时候,再跳出来拯救她。
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要向覃珣讨什么债?
如果他是因为和覃珣有仇才想娶她,那在他眼里,她算什么?
和那些人一样,把她当个物件吗?
覃珣覃珣覃珣——
骊珠恶狠狠地想,这么在意,他怎么不和覃珣成婚算了!
迎上这双亮得惊人的眼眸,裴照野心念微动。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生气。
生气得就好像……
脑海里闪过睡梦中那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如果她也能见到昨晚梦中的情景,大约,就会是这样的表情吧。
“……公主真的要一直这样踩着我?”
腕骨内侧被她踩着,裴照野只能在榻上保持着一个斜倚的姿势看她。
松散的寝衣半敞,露出块块分明的肌肉,晒不到太阳的皮肤是冷白色的,上面留下了不少痕迹。
有抓痕、吻痕,还有小小的齿印,就连……处,也被吮得过分红。
骊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随即又反应过来,心情极坏地瞪着他道:
“你管我!”
裴照野端详着她的神色。
虽然不知她因何而盛怒,但这显然不是他此刻该思考的问题。
“好吧,公主想怎么踩就怎么踩。”
又隔了一会儿。
骊珠还在思考他和覃家的关系。
覃戎不容他,他和覃珣也有仇,这其中显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但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自己都一清二楚。
他在隐瞒什么呢?
正想着,余光却瞥见他寝衣下,一处不容忽视地起伏。
骊珠的视线缓缓移到他脸上。
斜倚着的男子神色坦然。
骊珠怒道:“谁准你……这样的。”
“不准吗?”他眉梢挑了一下,又垂眸,仿佛极恭顺道,“那还请公主亲自责罚它吧。”
“……”
骊珠看着他闪烁着点点愉悦笑意的目光,瞬间缩回了脚。
他休想。
“我要回去了!你去烧水,去备好我要穿的衣裳!”
骊珠恶狠狠地使唤他。
被使唤的一方心情极佳,任劳任怨,不仅很快端着热水替骊珠洗漱好,还在妆台前替她挽发。
一缕缕发丝抹上了他不知何时买好的桂花油。
他手指长,同时勾着好几缕头发也有条不紊,手指翻转间,每一根头发都很懂事地随他操控,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式。
最后,他将那支金步摇替她戴上。
“好久没给人梳过头,手艺都有点生疏了,公主觉得怎么样?”
骊珠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神色微妙。
但不想夸他。
“一般般,还是玄英给我梳的头最好看。”
裴照野有些意外地瞥她一眼。
“……就这么生气?”
她气炸了。
但一开口却只道:“我没生气。”
“真的吗?公主要是没生气,应该会说——”
裴照野噙着笑意,忽而清了清嗓子道:
“裴照野,你梳的头真好看,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公主说是不是?”
他学骊珠说话时,故意将语调拖得软绵绵的,像极了骊珠平时撒娇的语气。
骊珠的脸一下子通红。
“……不是。”
她紧抿着唇,微抬下颌,一副要冷酷到底的模样。
“裴照野,我对你很不满意,暂时不想夸你,但你不要问我为什么,问了也是白问……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骊珠起身,从他身旁走过。
这一次,裴照野终于微微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两人从大船换小船,原路返回驿站。
清晨呵气成雾,他们刚跨进大堂,就见一名久候多时的女婢迎上前来,向骊珠恭敬见了个礼。
听了她的介绍,骊珠才知道,原来她是来替自家主子——也就是昨日在东门认识的谢君竹——来给骊珠送拜谒的。
女婢仪容秀雅,举止落落大方,向骊珠呈上拜谒道:
“……娘子特意让我来向公主致歉,这几日新岁事忙,恐怕要等初六后,各家才开始迎客上门,初六之后,公主何时有空,还请随时遣人来府内传话,娘子必扫榻相迎。”
骊珠笑着接过,道:
“初六之后,我定上门拜会。”
女婢盈盈拜别。
等人走后,裴照野才眉目冷淡地问:
“——你要跟她睡一个榻?”
骊珠错愕地扭头。
“扫、榻、相、迎。”他咬字冷冽。
“……你真土,难道不知这是如今最时兴的说法吗?”
骊珠徐徐解释,说这是豫郡一位名士,平日性情孤僻,鲜少见客,唯有他的至交上门,特意备了一张榻给他小住。
等他走后,就将那张榻悬挂起来,旁人不得用。
此事传开,人人引以为雅事,便借这个说法来表示待客尊重之心。
裴照野不以为意:
“再土也是公主亲自选的驸马,别的管不了,但公主的榻还是可以管一管。”
他在食案旁坐下,将驿站准备的朝食在她面前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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