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息,刚展开信纸的青梧睁大了眼睛,还泛着泪色的凤眸迅速又积累起水汽,只见那信纸上赫然写着——
【吾女清梧亲启,见字如晤。三娘手书所言,阿父已悉。儿之委屈,如锥刺心,吾儿且宽心,纵使此事牵涉汝母与姊妹,阿父亦绝不姑息!】
奚建安没有废话,开头便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也让青梧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她的父亲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青梧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一片。她急忙用袖子点拭,生怕模糊了父亲的字迹。
“王妃,你且放心。”奚忠见状,轻声劝慰,“主君他知道后雷霆大怒,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青梧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即便父亲已经在开头做了保证,她也不会觉得这事就会轻易了结,她继续往下读,果不其然,父亲在安慰她一番后,话锋一转。
【知吾儿有诸多委屈,为父深知不易平息,为父也无此意,可此事牵涉欺君之罪,一步踏错,我奚家百年基业尽毁,需谨慎行事,望吾儿忍耐一二,万万不可将此事闹开,暂且按兵不动,待为父年底抵京后再商议定夺,为父恳求……至于汝母与姊妹乃至于宋云鹤,皆是为父识人不清,为父回京定会与吾儿一个交代……你长兄也姑息此事,为父失望至极,难当家族大任……】
读到父亲恳求之处,青梧刚擦拭干的泪又涌了出来,忍不住嗔道:“我哪里不知道轻重缓急?她们叫我受委屈是她们的事,我怎会害奚家?父亲倒是不信我了……”
奚家虽有郑夫人,奚清桐,但也有父亲,清棉,宝珠,玉珠,夏嬷嬷,柳姨娘……便是眼前的奚忠叔也未对她有任何不好,她怎会把此事闹开,让她们无处可归呢?
听到青梧这一句话的奚忠也深深松了口气,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玉佩双手奉给了青梧。
“这是主君的玉佩,主君让老奴交予您,此玉佩奚家族老,主君亲信,至交好友皆识得,若有要事,可请他们帮忙。”
显然奚建安也害怕郑夫人和奚清桐犯下更大的错了,这枚玉佩交予青梧既是安她的心,也是让她插手家中事务的意思,若是郑夫人她们再闹什么幺蛾子,青梧可用此玉佩行方便之事。
青梧的眼眶又红了,父亲这是将奚家的一部分权柄交到了她手中,接过后忍不住握紧,指尖传来玉佩温润的触感,让她想起刚回到奚家时,父亲握住她的手。
“忠叔,”青梧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声音微哑,“请转告父亲,女儿明白父亲的心意,此玉佩不到紧急之时,不会擅用。”
奚忠点头记下,青梧握住玉佩擦干眼泪又继续往下看,这封信极长,也失去了往日条理,大多都是安慰她的字句,反复,不厌其烦,这让她的软了下来。
直到信的末尾,奚建安终于忍不住询问:【汝与萧六郎相处如何?汝与其……】
显然这一段老父亲难以启齿,遂涂抹后面几个字,最后只问道:【汝可愿与其相守一生?吾儿有何想法?尽可以写信告知为父。】
奚建安也知互换这么久大概率生米煮成熟饭了,怎么处理还需考虑女儿的想法,当然只考虑一个女儿的想法,另外一个,他绝不会惯着她了。
这体贴细致的话语让青梧心头一暖。她小心折好信纸,重新赛回信封,抬头对奚忠道:
“父亲让我回信,等会我便去写,不过写信到底不如目见耳听,劳烦忠叔回去告知父亲,王爷一早便看出我真实身份,念我陪伴恩情,不计前嫌,待我极好,请他不必挂心。”
听到昭亲王早就看出青梧的身份,奚忠身子一颤,急忙站起身问道:“王爷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他怎么说?”
这可是大事啊,姐妹换夫之事最要紧的就是昭亲王的态度,虽然青梧已经先说了结果,可不知内情,奚忠也着急。
“忠叔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你回去转述给父亲。”
青梧便将互换之后的重要事件简单道来,听闻两人互相倾心,又结合现在的结果来看,奚忠彻底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紧绷的心一时松懈下来,他竟老泪纵横。
王爷没有震怒就好,奚家大概率不会倒了。
“这就好,这就好……”奚忠看向眼前这位前半生流落在外的奚家娘子,擦了擦眼泪,不禁叹道:“王妃您也是苦尽甘来,这一切都是您应该得到的。”
奚忠提起衣摆跪下,给青梧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老奴再次拜见王妃娘娘,祝王妃娘娘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即便王妃没有明说她的决定,奚忠也看得出两姐妹是不可能换回来的了,人家夫妇患难与共,恩爱非常,已然不可分割了。就算没有这一茬感情,谁会放着超的品亲王妃不做呢?
随着身份的变化,人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青梧看出他的心意,受了他这一礼,而后才请他起身,然而奚忠还是跪在地上,身子伏得很低。
“老奴还有话说……”奚忠低声道:“夫人和桐娘子毕竟是主君的妻女……”
来时,奚建安和奚忠只害怕郑夫人和奚清桐会再给青梧使绊子,谁想到回京后发现攻守异形了呢?
现在该担心昭亲王和王妃报复夫人和桐娘子了。
奚忠是伴着奚建安长大的,了解他,他虽分得清是非对错,可也有人之常情,那到底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
不过为那样的人求情,奚忠也忍不住脸红,抬头解释道:
“老奴也知道王妃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奴不是要您原谅她们,只是暂时忍下,等主君回来再做决断……”
见青梧面色未有任何变化,他的声音更低了,“如果王爷那边非要的话……只求留几分情面。”
王妃这边有血脉亲情牵绊,昭亲王那边可没有,有哪个男人能忍此大辱?王妃好劝,王爷难安。
看着一脸祈求的奚忠,她仿佛看到了一脸祈求的父亲,青梧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父亲给的玉佩,终于开了口。
“忠叔,”她声音平静却坚定,“我这边不会轻举妄动,但王爷那边,你也该明白,有些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她并不想透露出萧霁对她言听计从,也不想打包票绝对不会报复某些人。交出全部底牌,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可这句话对于奚忠已经够了。
“老奴明白。”奚忠深深叩首,“王妃娘娘尽力就好。”
青梧点点头,握紧玉佩,“忠叔路途劳顿,起身在府中休息一二吧……”
话未说完,就见视线内外门门口候着的绯红正向这边走来,青梧及时住口。
起身了的奚忠也回头看到了这一幕,没等玉珠进来禀报,青梧已扬声让绯红进来。
“什么事?”
“启禀王妃娘娘,您的孪生姐妹,宋夫人来访。”
闻言,青梧顿了顿忽然笑出了声,这个时候,她是怎么敢来的?
不过来了也好,就让忠叔替父亲看看奚清桐的真面目,年底回来时,可千万不要心软。
“请她进来。”
而后青梧看向了奚忠,“忠叔,您且到屏风后面歇一歇可好?”
第181章 奚清桐上门谋交换
王府中堂四面萦绕草木,内里分前后两部分,以一块高大的山水屏风相隔。
奚忠顿了顿,而后顺从地点了点头。他听出青梧的言下之意,也愿意做个见证,到时候回去禀报主君也有话说。
这两位姑娘都是主君的亲生女儿,他原本打心里是一视同仁的,但那前提是她们并未做出危害奚家,危害他饭碗的事,经此一遭,奚忠的心其实已经偏向了青梧。
“那老奴就先去后面候着了。”
奚清桐踏入王府的那一刻,便被眼前的奢华景象刺痛了双眼。
方正青砖铺就的甬道两侧,名贵的花木修剪得宜,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就连引路的丫鬟身上穿的,都是她叫得上名字的料子。
奚家也是世家,可怎比得上王府底蕴?想着她那孪生姐妹已经成了王府的女主人,奚清桐便忍不住捏紧交握在身前袖中的手,直到指节泛白。
巨大的后悔意在心中如同狂风巨浪般涌起,这些本该是她的,她本该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
尤其是在听到引路丫鬟的话“夫人,王妃娘娘在中堂等您,还需走一段路。”时,奚清桐的心更是一阵绞痛。
王妃,超品亲王妃,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从前被那四个王妃冷嘲热讽,排挤的时光,她那时多么尴尬,多么想要与那些王妃平起平坐甚至想着以后把她们踩在脚下,如今确实成了,可却是旁人顶着她的名头成的。
心里翻江倒海,嫉妒横生,奚清桐都不知道自己走过了哪里,等到回神时,她已经跟着绯红到了中堂,远远地就瞧见了那站在中堂正中央的女郎。
她一身红色锦衣,鲜艳热烈,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双手交叠在腹间,举手投足间尽是王妃的气度,若不是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奚清桐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她那在乡野之间长大的孪生姐妹。
她怎么会装的这么像?这么像一个自小受到良好教养的尊贵王妃?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接近,奚清桐看清了更多,那红色云锦衣裙上若隐若现的金线,那耳铛的东珠,尤其是那鬓边华丽的七尾凤钗,耀眼的刺目。
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时被四王妃拿这钗讥讽的情景,心中嫉怨蓬勃,连已经踏上了中堂的台阶,距离青梧只有三步之遥,奚清桐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绯红蹙着眉提醒——“夫人,该向王妃行礼了。”
奚清桐才恍然回神,却又感觉像被狠狠扇一记耳光。以至于浑身颤抖,却不得不缓缓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她是有目的的,不能发火,奚清桐这么告诫自己。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挤出这句话,喉咙里像是吞了刀子,每说一个字都割得生疼。
青梧垂眸看着奚清桐,虽然奚清桐已经极力掩饰,但那细微的表情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不甘,不用想,青梧也猜得出奚清桐内心的感情。
她一定是极不情愿的,觉得向自己行礼十分屈辱。
青梧完全猜得到奚清桐的想法,明明奚清桐越觉得屈辱,她应该会越畅快,可真的当看到这一幕时,好像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畅快。
因为什么呢?青梧想了想,大概是她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吧?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昨日还担忧着自己太高兴会不会像志得意满的小人,又被旁人鼓励着要狠狠摆一摆王妃的架子,今日见到真的人后却觉得原来这些真的不够。
当然不够啊……
亲自看了父亲来信的青梧怎么会看不出父亲的回护?即使答应她年底会回来解决,即使给她便宜行事的玉佩,即使她因此而感动,青梧也不会忽略内里隐含的意思。
父亲希望她还是能留一些情面,而这也正是奚清桐敢来,青梧觉得还不够的根本原因。
只被自己羞辱一番算什么?这难道不是奚清桐自找的么?奚清桐她失去了什么?承担了什么?她目前还是衣食无忧,好好生活呢。
见到奚清桐真面后的短短几息,青梧的想法已然天翻地覆,她垂眸看着蹲身的奚清桐,故意等了几息都未说话。
绯红还在纳闷,被召进堂中伺候的玉珠已然懂了自家娘子的心意,站出来做出了高高在上的模样,“宋夫人,您身无诰命,这个礼可行的不对。”
玉珠从来内敛稳重,但此时的表情也不全然都是伪装,娘子的一路她们都看在眼里,怎会不恨眼前这个奚清桐?
闻言,奚清桐猛地抬头,对玉珠怒目而视,刚想斥责,便对上了青梧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嘲弄,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平静,仿佛她奚清桐不过是个拜见她的陌生妇人。
被这样的目光震慑,奚清桐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不安,她讪笑了两声,语气到底弱了下来。
“你这个丫头说的……我们不是亲姐妹么,亲姐妹之间……”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冷淡的声音打断,“礼不可废,看来妹妹的礼仪当年确实没学好。”
奚清桐下意识想反驳,她奚清梧是怎么敢说她的礼仪没学好的?当年她的礼仪规矩可是……
然而话说到一半,对上对面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奚清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她现在可是“奚清梧”啊……她在明面上的规矩确实不如面前的王妃好。
一时间,奚清桐觉得憋屈极了,然而不过几息她的心思便又转了过来。
还不是因为她顶了自己的身份才能说出这句话?还不是因为沾了自己的光,她难道不觉得害臊吗?
想到此处,奚清桐竟觉得自己此行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了些,一股信心自胸中涌起竟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于是,青梧便眼睁睁地瞧着从前的骄女奚清桐竟然顺从地跪下给她行叩拜大礼,面上的笑容比来时还真切些。
“妾身拜见王妃娘娘。”
这个时候,青梧倒是有些佩服她了,怪不得她当年能骗过全京城,这等忍耐之力,确实不凡。
第182章 我不喜欢宋云鹤!
不过青梧也不会因此就忘记那些委屈怨恨,她受下这一礼,淡淡吩咐一句:“赐座。”便转身走向主位。
裙摆上的金线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出华贵的光晕,又刺痛的奚清桐的眼。
无事不登三宝殿,青梧并不想与奚清桐啰嗦,她也不会觉得奚清桐前来有什么好事。
青梧在主位坐下,遣走绯红到远处守着,才语气平淡地对奚清桐说话:“妹妹怎么来了?”
奚清桐强压下心头嫉恨,酝酿了一下情绪,眼眶渐渐红了。
“姐姐……我是来认错的。”
这声姐姐听在青梧耳中,只觉得格外讽刺。她什么都没说,静静地看着奚清桐表演。
已经跪过一次,奚清桐也不在乎什么尊严脸面了,她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当初是我鬼迷心窍,做出这等糊涂事。这三个月来,我日日悔恨,夜不能寐……”
这让在屏风后偷听的奚忠一边惊讶,一边欢喜,一边又忍不住怀疑,这话当真是他认识的桐娘子能说出来的?
然而青梧依旧冷眼旁观,即便奚清桐梨花带雨好不可怜,也不曾心软。
她倒要看看奚清桐到底想做什么?
奚清桐见青梧面不改色,心中不由得有些急了,也不想再铺垫那么久,干脆承认道:“我来与姐姐认错,是因为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与她互换,若没换,现在做亲王正妃的就是她!
这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不掺一丝假,以至于语气特别诚恳真实,让奚忠大喜过望,这桐娘子能认错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姐妹能重修旧好,主君也不会夹在中间难做。
“其实……其实表哥他……他一直喜欢的是你啊!他从前爱慕的是我不假,可是后来他看到你的好,认识到真正爱的是你,他日日在我面前念叨你的好,说后悔当初没拦住你……”
奚清桐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哄骗奚清梧交换回来,可真说出这些话时,她竟觉得心如刀绞。
她从前吊着宋云鹤,看不上宋云鹤,可当宋云鹤真的说不喜欢她的时候,奚清桐又觉得心中酸楚,难受非常。
女郎伤心哭泣的声音传遍整个中堂,真情实感,叫人闻之落泪,但听着这番话,青梧只是静静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这话,你自己相信么?”
奚清桐猛地抬头,正对上青梧那双洞若观火的眸子。那眼神太过透彻,仿佛能看穿她所有伪装,让她无所遁形。
可旁的是假的,宋云鹤承认他不喜欢她了,喜欢青梧是真的!
奚清桐膝行几步来到青梧的膝前,眼中终于露出了浓浓的怨气和伤痛。
“姐姐!我没有说谎,这都是真的!宋云鹤他,真的当着我的面这么说,他说我嚣张跋扈,说我不如姐姐温柔,他说姐姐……”
她何时想过自己这辈子竟然有绞尽脑汁夸奖青梧的这一天?可奚清桐还是这么做了。
她将从宋云鹤口中听到的,赞美青梧的,贬低自己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心在滴血。但没关系,这都是为了后面的话。
“姐姐,我后悔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因为害怕吃苦而抢了你的夫婿,我后悔了……”
青梧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孪生姐妹,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