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墀也自觉刚才过头了,怕吓到她,手去探她心跳,果然跳得不轻,“无神论者也怕鬼啊。”
“你不怕鬼,因为你是鬼的头目。你、出来!”
他箍着她不让动,“那告诉我这房子你到底喜欢它什么?”
“离医院近。”
“就为这个?我不信。这个理由不值得邹衍给你担保。担保的意思是,你十分看中了,但是房东可有可无的出赁念头,邹衍才会给你担保,邹衍和房东关系匪浅。”
“这关你什么事?”
“你喜欢的你看中的,就关我的事。”
贺东篱静默了,宗墀这才抽出手,就这么湿漉着,掰她回头来,两个人共枕着,宗墀猜测道:“你喜欢一样东西必然有个原因。这里的房租又不便宜,我想知道这房子哪里打动你了。明明还死过人。”
嗯,因为房东那天恰好把花跟你一样放在了流水的水池里;因为我那阵子看到了有关你家族集团的消息,却只言片语没有你,半张照片都没有……
贺东篱觉得宗墀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或许已经恋爱甚至结婚,他说过的,他的婚姻关系除了必要跟董事会披露,他不会让他的妻儿以任何公开的方式登见媒体。
看房的前几个晚上,贺东篱做了个噩梦,梦到宗墀结婚的当天,她跑去还他妈妈的这笔钱,引得等着行礼签字的宗墀勃然大怒……惊醒之后,她便跟自己和解了,这笔钱注定还不回去的话,那就用掉吧,当宗墀给她花的,给她买一切能买到的开心。
然而,交付第一笔房沓樰團隊租的时候,她还是没动那笔钱。那是个完美的自尊蛋糕,缺了一口,就永远还不回去了。
“宗墀、”
“说。”
“你去洗手。”
他并不听从,用那两根手指来扶她的下巴,“嗯,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说罢,他拥着她入怀,是重新把她背过身去,两个人如同勺子一般地贴在一起的那种拥怀。
贺东篱起初还被他这样死搂着喘不过气来,更别说睡觉,然而她试着挪开一点,他就把重新拖回头,闷闷的声音在她脑后道:“你如果不想睡,我们可以有别的安排。”
被锁抱着的人明明站了一天,累到眼皮粘连,然而精神松弛过后,像一剂封闭,像一颗布洛芬,像春天被放风的囚徒……
神思漂浮起来,身后的人拥护住她,心脏前后挨着的距离,他知道她没睡着,悄然把他的脚凑过来,没一会儿,她的脚心就被他脚面捂热了,宗墀悄然问了句,“回来的这几年,S城的冬天还跟我们上学那会儿一样的冷么?”
一句话招得贺东篱潸然,那些倒灌在脑海里的风雪,一点点被吹散、弥漫开来,也许是围剿的人太炽热,也许是他确实混蛋,但又谁人也取代不了。风雪破冰的之下的日日夜夜,像一本旧式的日历,薄薄纸张被掀开了无数个边角,随意停顿在某一页上,那天赶在日落前,她下课往公馆小楼去,回去拿她的资料,她借的室友的自行车,结果刚进公馆内环道,车子就掉链子了。
她蹲在那里修车,有人透过半降的车窗在那喊她,再从车里匆忙下来,骂她:贺东篱,你蹲在那里你妈初一十五吃素的功德全给你散没了!
这个链条太难弄了!她甚至都没问他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落地的。他走过来的时间,她只够抱怨这一句。
宗墀拖她黑黢黢的手要她起来,难弄就不要了。
她摇头,这是借的同学的呀。
嫌麻烦的人,一只手架起自行车的龙头,给它拖到车后备厢里去,再来拉她上车。两个人的手都满是机油。
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你都掉链子了,我能不回来么。宗墀如是说道。那一刻,正好是日落后二十分钟的蓝调时刻。
贺东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蓝调的日落大道很美,然而叫醒她的闹钟也很尖锐,她很少睡这么死,闹钟响了又响,直到身边有人也跟着抱怨起来,“你定个夜里的闹钟干嘛?”
不是夜里,已经天亮了。贺东篱坐起来,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宗墀睡在口边,她拿手机的手,一时没拿稳,掉他脸上了。
有人嗷呜一声,却也没说什么,由着她从他脸上捡走。
贺东篱其实困得不行,坐在床上,等着魂跟着爬起来的掉帧、迷糊。宗墀眼都没睁,手一伸,就把她勾回暖洋洋的被窝里,贺东篱下意识拒绝,不能睡,一睡就睡过去了,以为的眯一分钟然后接到老板夺命的电话她不是没经历过。
她才要往上爬的,身边人揽不住她腰,匆匆抓住她一把头发,贺东篱这才被他疼醒了,“头发!”
他松开手,也跟着坐起来。“你今天还要一天班?”
“去查房。”
“哦。那我等你回来。”有人说完,又躺尸回去。
“你快回去。”贺东篱说着,从床上站起来,她想跨着下床去的。谁料宗墀一下跃起来,身手敏捷地把站在床上的人又拖了回去,他问她,“什么意思,昨晚我白说也白做了是吧。你又开始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贺东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我今天跟同事约好要去人家暖房的。”
“我也要去。”
贺东篱着急,“你不能去,你去了喧宾夺主。”
宗墀笑着反问:“怎么就夺主了?”
“因为你天生就是主,世界之王。”
宗墀被她这毫不走心的谗言给糊弄住了,他想着今天未必会太平,也就嘴上跟她闹闹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贺东篱的脑回路,“你去了准备跟人家聊什么呢?”
宗墀附和她,“你的同事都聊什么啊,学术沙龙、无国界医生?”
“不,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些。”
有人一副心脏遭不住的样子,即刻愁容满面,“那我去什么啊,我一样没有啊。”
贺东篱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就知道被捉弄到了,她即刻要走,床上的人不让,他拖着她的手,起初贺东篱还以为他只是捏着她的手玩,结果她被迫握住什么的时候,她觉得这还不是最羞耻的。
比手里更羞耻的是宗墀的话,他要她帮他,他昨晚明明也帮她了。
“你闭嘴!”
宗墀不让她走。以身体胁迫,以目光围剿。
“我要迟到了。”
“嗯,那你快点,不然就更迟了。”
贺东篱气得耳根通红,偏偏他包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松。她能感受到那里的不像话,更多的是宗墀的煎熬。他声音低低的,说话的时候,那里跟着跳了下,在贺东篱的手里。她一下子就自暴自弃起来,从前他也老这样为难她,她从来没一次弄明白过。
事实也是,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帮他啊。
硬着头皮帮了他几下,嫌累得撤了手,才要仰头跟他说什么的。宗墀接手过去,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要她看着他。或者,容许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她的脸。
贺东篱被迫坐在床边,她移不开脸,又动不了脚。她看着宗墀痛苦的神情,无法置身事外,思想与身体只得甘心被禁锢在原地。一时间,听他困兽般喘息出来的声音,污秽又像极乐。
她头皮发麻,怎么也想不通,原来污秽与极乐能相通。
下一秒,那些浓稠的污秽溅了她一脸,惊得她目光闭塞呼吸停滞,贺东篱才要张口骂人的,亵渎的人欺身过来,吻住她,贺东篱彻底被他气疯了,赶时间的她根本来不及骂他了,只得勒令他,你走之前,床上的东西全部都要换下来洗。
于是,一早匆匆洗澡换衣服再忙着刷牙的人,只得把她的住处暂时交给留宿的人。
她刷完牙,把电动牙刷搁回墙上挂架上去时,才想起来,他昨晚换了置换头刷牙的,眼下她刷的是宗墀的那个,她拿在手里才要拔下来换掉的,才发现刷头上有他昨晚做的标记,chi。
她原先的那个,是ci.
终究,她没舍得换掉。
厨房间,宗墀爬起来,没来得及收拾床上,先去做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他帮她装在她的自带杯里,邹衍送给她的焦糖脆帮她塞到包里去了。
准备好了她出门的补给,走过来邀功般地递给她。
玄关门口,宗墀刷着牙看贺东篱出门,她把备用钥匙交给他,他一面刷牙一面叮嘱她,“别空腹喝咖啡。”
说话间,有牙膏小泡泡飘到她脸上去。
她不作声地躲了下,房里宗墀的手机在响,她便正式出门去上班了。
送走了女主人,宗墀回洗手间有条不紊地刷完牙洗完脸,折回房里,又把床上的四件套拆下来,唱一晚没接的手机,一大早又被轰炸,眼下几乎要阵亡熄灭了。
宗墀赶在最后一格电前,喝着咖啡接通了黄秘书的电话,那头已经落地上海,她跟老板报备的口吻道:宗太太昨晚的飞机,夜里落地的,我待会儿赶过去接她,一齐过来的还有周太太。
宗墀不以为意,他问秘书,洗四件套还有两套睡衣放多少洗衣液啊?
黄秘书:“您在?”
“我在我女朋友这里。”
“哦。”黄秘书不敢多言。
宗墀交代她,“你帮我妈还有周家订酒店,嗯,我给你升房,一齐搬过去陪她们住。对,别和我住一个酒店。十点派车来接我。地点就是我跟你说的要买的那套房子。黄迁乔,我之所以还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女朋友对你印象不错。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当初选你也是因为她,她爸爸过世了,所以你该明白了,没有她,你在我妈那里排不上名号的。就这样,十点过来接我,如果你还愿意接着干这份差事的话。哦,别忘了,来前帮我带束百合。”
宗墀讲完就自行挂断了,手机没电,他找充电器,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把充电器放哪了,就在他一个个抽屉里乱翻的时候,在厨房边吃饭吧台的一个抽屉,一抽开,里头哗啦甩出只黑莓手机。
黑莓9000.
翻箱倒柜的人愣了下,伸手拣了出来。
第44章 我以为你忘了。
黄秘书抵达宗墀交代的住处时, 快上午十点,小院半开着大门,她轻轻叩了两声, 里头有人应声,她推门而入见到的光景便是正门廊下一米不到的台阶上,有人在晾晒衣物。
准确地说是床笠被套, 还有些贴身衣服,叉子型的晾晒架, 被宗墀挂满了东西, 抬头的升降式衣架上还有。
如果黄秘书没看错的话,老板手里往夹子上夹的是件女人的胸衣。
这对于她来说, 简直是职场性骚扰级别的震撼。她来汇报工作的, 老板在和他情人的贴身私物打交道。更震撼的是, 别说,他料理得还挺好。
小件上升降衣架, 大件挂在移动架子上还知道腿脚不稳、边上摞几个砖头。
“宗先生。”她来到廊下,跟他打招呼。
宗墀穿一身睡衣, 难得见他也有怕冷的时候, 身上搭一件黑色开襟毛衣, 是两只袖子披围在肩膀上的那种。他这样的体格压根穿不上这个尺寸的衣服,很明显是女士的。黄秘书已经不能客观思考了, 她觉得她这个恋爱脑的老板,恨不得新婚般的上头, 她严重怀疑, 他不是怕冷,他就是腻歪地要找件情人的衣服,要爱人抱抱他。
宗墀见秘书抱着花来的, 便知道她想通了,招呼她,“进去坐吧。”
黄秘书一秒回神,然而还是等着老板做完他的家务,一道进去的。
宗墀领着秘书进了门,他手上提着塑料色的洗衣盆,脚下趿着的红拖鞋,跟着后面的黄秘书硬是想了半晌她爷爷过世的鸡飞狗跳、分家产闹得恨不得打破头的蒜皮事才算憋住了笑。
然而,等到宗墀扔开手里的东西,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花时,黄秘书一下子又觉得老板那高高在上的气焰回来了。他问她,多少钱?
黄秘书并没有把花递给老板,只是很世故道:“当我送给贺小姐的,我帮你插起来吧。”
宗墀静默地撤回手,算是默认。指指花瓶在哪。
趁着黄秘书拿花瓶接水剪枝插花的空档,宗墀指指周遭,他问他的秘书,“你觉得这栋小楼有什么特别之处?”
“离上班的医院近。”
“嗯,说点我不知道的。”
黄秘书并不想多揣测老板的家务事,“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宗墀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不满意。他甩手掌柜着,再去咖啡机台边,问客人喝点什么。
黄秘书摇头,宗墀执意要给秘书做咖啡,并声称,“她这个咖啡机我不喜欢,但是她又不肯换,所以我决定加快损耗,尽快迭代掉。”
黄秘书一时间听不懂人话。
等到老板亲民地给她做出一份橘皮拿铁并端过来的时候,黄秘书想到一个奉承贺小姐的理由了,“这房子跟你公馆那边的格局有点像。”黄秘书知道,宗墀至今续约的公馆洋房那里是他从大学开始就时不时落脚的地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是曾经和女友住过的地方。
“哪里像?这里这么小。”
“楼梯口,进门用楼梯延长视角也作空间隔断。”
宗墀面上沉着,然而还是回头看了眼外头,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好像有点牵强附会,但是他今天心情好,通体畅快,他愿意接受一切阿谀奉承,只要和他想听的人有关。
“房东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对方声称在度假,经纪那边说有回信第一时间联络我的。”
宗墀不再说什么。他交代秘书,花插好就出去等他一下吧,不好意思,这里地方不大,他得换一下衣服。
黄秘书颔首端着咖啡出去,想到什么,折回头汇报一声,“宗太太那、”
“上车再说。”
直到宗墀换好正装出来,砰地一声带上门,一径上了车,知会他们开车。
黄秘书才正式跟老板交代起他母亲那边的情况,现下于微时连同周太太都在酒店入住,黄秘书依照宗墀的意思搬过去陪同了。给于微时那边的说项是,宗先生一直嫌现在下榻的酒店吃食不投口,闹着要换的,正巧于女士过来,就先帮宗先生试试菜吧,如果合适他,后续她就想着帮老板换家酒店签长住房了。
黄秘书太知道于微时的个性了,告诉她,您儿子不肯你带过来的人住一家酒店,她能连夜委屈地要老宗过来。然而,换个说辞,凡是以儿子为准,她又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宗墀只要结果,不管她怎么说服那头的。秘书再说到周小姐那边,“书星小姐昨晚在陈总那边。”
后座上的人漠不关心。
黄秘书从后视镜里瞥后座上的人,他一身正装,身上的有着浓烈的香奈儿巴黎巴黎身体乳的香气,一直低头在看手机的样子。黄秘书直觉,今天中午这顿饭要出事!
于是,缓缓到最后,才道出了于女士的邀约,“宗太太要你中午作陪也是东道,请周太太还有书星小姐。”
“嗯。”有人可有可无的应承下来。
黄秘书并没有多松一口气。果然,气都没喘匀了,后头的人又道:“陈向阳这么殷勤地接驾,就让他再辛苦一趟,送周书星过来吧。”
“人老早送到酒店了。”
宗墀冷笑出声,“他奔丧都没这么积极过。”
宗墀回酒店自己住处匆忙处理点事务,十一点多坐车去往于微时下榻的酒店。
抵达目的地,宗墀下车的时候,交代了件事给秘书,去附近营业厅帮他把手机的小卡复制出来一个副卡,来适配他手里一个古早的黑莓手机。
“尽快,弄完直接上楼来找我。”
宗墀抵达中餐厅楼层的时候,先看到了谭政瑨的母亲,以及陪伴着于微时许多年的唐姨,当年她去新加坡,为了宗径舟的饮食习惯,于微时不惜高价聘走在家里服务多年的保姆阿姨,连同对方儿子的学业工作全包办了。
谭母见到宗墀,率先过来打招呼了。说一个月不到,小池瘦些了呢,忙工作不能不顾身体啊。
宗墀客套回应,唐姨也在边上喊他,他招待两位长辈往里去的时候,唐姨拽着小池的手到边上说了句私房话,“你妈妈到底上了年纪,昨晚你那样朝她发脾气,她哭得呀,可是临出门还是想着你吃不好,要我回来一阵子陪陪你呢。今天说什么,你都不能在外头给她撂脸子啊。”
宗墀浑不买账的口吻,“嗯,她请了这么多陪客说客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唐姨是看着小池长大的,不免跟着着急,她太知道小池的脾气了,“那周书星就是自己跑过来的,不关你妈妈什么事,我可以保证。”
宗墀笑道:“您拿什么保证啊?”
唐姨委屈,老派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词,“我拿我人格保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