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晖儿。”她撑着身体想抱一抱自己的孩子,林噙霜从旁扶着,“你才生完孩子,当心着呢。”口中虽急,然而目光温柔的停留在襁褓中孩子身上,连自己一身都是黏腻的汗水也顾不得。
赵祯见状,连忙将孩子抱过来,好让她看看自己的孩儿,“你身子弱,先缓一缓吧,往后想怎么抱都行。”他温柔的接过巾子替她擦拭汗水。
“若孩子像我,将来定是位丰神俊朗的儿郎,倾倒天下女子。”墨兰用指间轻轻触碰孩子柔嫩的脸颊,真是怎么看都不够。
一向好脾气的赵祯这会儿却不肯退让了,即使他眼中情意缠绕不绝,“为何不能像我?若非小生风度翩翩何以引得娘子倾心。”
墨兰轻轻捶了他一下,笑颜如花:“都是父亲,怎不再孩子面前树立表率,要跟我争?好好、晖儿向你,丰神俊朗。”
赵祯这才轩然扬眉,握住她潮湿而蜷曲的手指,“兰儿,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了一个家。
小皇子养在仁明殿中,赵祯每每下朝都要来见一见自己的儿子。而墨兰有乳母照护,又有母亲在身边悉心照拂,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等到孩子百日宴时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官家为小皇子开筵作庆,殿中受邀同喜的皇室宗亲和朝臣们随着宫人通传,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行礼问安。
盛紘和王若弗作为小皇子的外祖父、母神色更是激动,暗中细细端详着许久不见的圣人。宫中的补品滋养的她皮肤白里透红,虽然不似以往那般纤细,但多了些丰润娇艳,也一样好看,心中顿时大安。
盛紘再无知,也在老妻的普及下知道,身子骨还未长成的女子孕育孩子有多么凶险,幸好墨儿是养在宫里,一衙太医围着她转,这才能平安生下小皇子来。
王若弗有些不安的坐在席上,民间的百岁礼多是由舅家主持着剃发、添福,然后还要让外祖母或是舅舅抱着见客。只是大皇子身份不同,这些礼节多是由宗正主持。
可让外祖母抱着这一项不知道会不会按民间风气延续。要是按了,那是由她还是由林小娘来做?
王若弗心里不知道多慌,就怕皇后不肯给自己这个脸。
也不能怪王若弗如此胆战心惊。一方面,她不是皇后生母,跟皇后关系挺一般的;另一方面,宫中许久未有婴儿啼哭,王若弗也找不到最近的例子来告诉自己下一步是什么章程,心里没底,可不就慌了。
幸好宫中没打算按民间习俗来。
随着林噙霜到自己身边落座,王若弗一颗紧绷的心这时也安定了下来。
“这几个月辛苦你在宫里照顾娘娘和小皇子了。”王若弗酝酿了半天,终于酝酿出一句话。主要是除了这些,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跟林噙霜相处,大部分时间都是横眉冷对的,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些软话。
“只要娘娘和小皇子能平安,大宋江山后继有人,我这点辛苦又算什么。”抱上外孙的喜悦压倒一切,林噙霜展颜一笑,温婉多了。
而闲散下来,她也有心情与围上来的命妇、王妃们交际应酬,就连平宁郡主都不知道是抱着什么心态过来说了些讨喜的话,还赠了林氏一串上好的南珠。
林噙霜如今见惯了珍奇,对此早就怪不怪,矜持的推辞,“郡主太客气了,怎如此破费,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
平宁郡主微笑道:“衡儿在王府读书,多受照顾,以前就想登门拜访夫人,只是一直没机会。今日好不容易见着了,还请夫人一定不要跟我客气才是。”
假的,林噙霜还只是普通妾室的时候可空闲了,要是郡主肯见她,她肯定是梳妆整齐、招呼周到。
因为那时候林噙霜还想着招齐衡当女婿。齐小公爷一表人才,家世又好,而她墨儿从小出挑,如何嫁不得小公爷。
现在么……林噙霜非常庆幸自己当时只是想了想,还未付诸行动,否则真是耽误墨儿前程了。她客气得体地应对,虽然身姿袅袅,但并不一味风流妩媚。倒是让满堂的夫人们看到了她的行止优雅,暗自赞叹难怪能教养出圣人这样的女儿,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盛墨兰温柔浅笑,将一切尽收眼底。
不一会宫人就抱着皇长子进来了,满座的宗室长辈都伸长脖子想看看这个将来可能要继承江山的孩子。
精致可爱的小娃娃被包裹在明黄绣龙襁褓里,嬷嬷将怀抱的姿势略微调整了下,让皇长子能朝外,面对众人。
只见那黑溜溜的眼珠笑成一条缝,大名赵晖的皇子虽然不大明白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眼前会晃这么多人,但似乎对热闹的场面十分感兴趣,兴奋地握着小拳头动来动去。
似乎又闻到了母亲的味道,赵晖‘呀呀’地叫了起来,往那个方向伸着小手要母亲抱。
墨兰笑着从嬷嬷怀里接过孩子,皇长子到了母亲怀里就不闹腾了,乖乖地任由周围的人上下打量,一点也不怕生,让不少宗室啧啧称奇。倒是对健康活泼的皇长子打心眼里喜欢起来。
燕王赵元俨①第一个笑着开口道:“小皇子可真精神,一看就知道以后肯定是咱们大宋的骄子。”
孩子越健康,就越容易平安长大。要是都病恹恹的,大宋还有国本吗?朝堂还能安稳吗?
赵祯笑了起来,有人夸他儿子他比谁都得意,其他人见官家高兴了,也纷纷出言夸赞小皇子长得好,聪明伶俐什么的,百日宴的气氛顿时热了起来,赵祯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第412章 (会员加更)
宴会进行到一半,在众人的见证下,赵祯将一条白玉长命锁作礼物,给小皇子带上。
白玉正面是‘玄英’二字,小皇子生于十月,而十月又称‘玄英’,便以此做皇子的小名了;白玉背面则是‘长命百岁’四个字。
这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朴实的寄望了。
墨兰抱着孩子代他谢了皇父的恩典。
等宴席结束,清河郡王府的三位主人一道出宫,身后跟着长长的赏赐队伍。林噙霜得到这么多赏赐是很开心,可又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女儿了,她又有些失落。
虽然赵祯不在意,也挽留了她,但林噙霜想了想还是出宫回府了,毕竟她是外命妇,在宫里待太久也不好。
此时月上中天,小玄英在喝完奶后,被嬷嬷抱回去睡觉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回到仁明殿,一路上喁喁私语,亲密不可言表。身后的宫女太监都识趣地离得远远地,不去打扰久未亲近的帝后。
而宫外,喝得有些酩酊大醉的盛紘,握着林噙霜的手,不停和她道谢:“谢谢霜儿给我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我现在都是皇子外公了!!”
看得另一侧的王若弗十分尴尬与酸涩,都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刘昆家的一看情况不对,连哄带拉的将她带回葳蕤轩,与主君他们分开,免得再听见什么会吃味的话。
一回葳蕤轩,刘昆家的就朝门口立着的仆妇使眼色,让她们赶紧拿茶来让王妃醒酒。
王若弗被扶着坐下,刘昆家的上去给她顺气:“王妃别太上火了。今日大喜,王爷难免高兴坏了。”
王若弗无力的松手,巾子滑落到地上,“我知道、可我是他妻子呀!这些话他都没跟我说过。”
刘昆家的又端了杯茶服侍她喝下,见她气顺了些,便安慰道:“等咱们柏哥儿高中,那也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主君一样高兴。况且……形势比人强,王妃也别太介怀。”
不是姑娘、不是太太、而是王妃。
刘昆家的除了在外头,甚少用这个称呼,可能是太尊贵了、也可能是怕用多了,让林栖阁的吃味。
但是今夜,刘昆家的一直用这个头衔称呼,就是想提醒王若弗,她如今拥有的尊荣头衔,都来源于谁。
圣心有所偏向,本就是正常。而上行下效,更是世人生存的一项法则。
她应该要习惯的。
王若弗抿了抿唇,“我可什么都没说。”她难过只是她心里难过,可没再面上显出一分一毫。
刘昆家的改口笑道:“太太倒是转性了,这般明理,老爷听见保准喜欢。”
王若弗叹气道:“我吃了半辈子的苦,才知道当初父母给我择的这门亲事真是好的。婆婆不是亲生的,夫婿上进,庶女待我也客气。如今富贵已极,儿女渐长,也会有好前程!想想我姐姐如今的日子,哎……真是好险,我还眼红姐姐嫁的比我好,姐姐那般手段嫁入康家都成了那样,要是我……哎……不说了。”
每当丧气的时候,只要想到姐姐,王若弗总能从中得到安慰。
刘昆家的把空茶碗拿走,回来继续给王若弗揉背顺气:“太太四五岁时,老爷便被派了西北巡检,老太太一意要跟了去,便把您托付给了叔父。叔太爷他们自己没闺女,又和老太爷兄弟情深,便待太太千分万分的娇宠,可他们到底是做生意的,见识如何和老太爷老太太比得。大小姐那些本事都是跟着老太太学的,太太十岁上才和父母团聚,如何能怪太太?”
确实,就两家小妾庶女生长环境来说,康家的小妾庶女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有盛家的林氏母女这么滋润。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对比,所以墨兰始终觉得,王氏虽然和自己亲妈不对付,但的确是个好太太。不会特意在外人面前给她没脸。
但如果她是康家的庶女,一朝有幸登得高枝,王若与能不能留下一撮灰都难说。
“这世上好坏都难说的很,我自小便觉得处处低了姐姐一等,待到出阁时,她的夫婿门第也比我的高。我总觉得家里偏心。可现在我们倒是调过来了。”
“当时母亲对我说,盛家人口简单,子孙上进,但凡有些帮衬,将来定有好日子过。而姐夫虽家世显贵,学问也不错,但为人却没什么担待,是个公子哥儿,母亲并不喜,因是康家老太爷与父亲交情极厚才做成亲家的。我还以为母亲是哄我,没想到母亲却是句句良言。”王若弗感慨道。
刘昆家的笑道:“只有自己做了娘,才知道老娘的好处,看来这可是真的了。”
要说盛家运道属实是不错。
前有老太太守寡带大庶子,中有亲家帮衬、大房经商在经济上给予盛紘一定支持,后有墨兰争气,成了国母。
盛家自此彻底兴盛起来。
可高兴过后,盛家大房算了算,怎么都觉得不对。盛家姑娘当皇后,他们家除了不必再给郡王府运银子外,好像一点实惠也没得到。
心有惴惴的大房主君盛维借着给小皇子祝贺的机会,来到东京,想看一看二房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盛维随盛紘来寿安堂拜见之时,明兰正坐在炕给老太太做暖帽。
有一次,房妈妈随口说一件如意斋的中等绣品可以卖二、三两银子之后,明兰就将兴趣爱好侧重放在女红上。
学习女红,保险又安全,既可以获得好名声,将来有个万一也算有一技傍身。
老太太闻言,很欣慰的说:“读书不过得益在自身,女红却是惠及家人,明儿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家人,很孝顺。”
她如此喜欢自己的小孙女,作为关系亲厚的晚辈,盛维也爱屋及乌。
给老太太见过礼后,盛维笑吟吟的把明兰揽过来道:“你是六丫头罢,你几个姐姐我都见过,只有你,回回来你家,你都病着,如今可好了。”他长了一张国字方脸,颇有风霜之色,明明只比盛紘大了几岁,看着却像大了十岁似的,但神情却十分和蔼。
第414章 (会员加更)
明兰规矩的行礼,“侄女一概都好了,谢大伯伯关怀;大伯伯好,大伯伯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盛维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团红绸子包的东西,递给明兰道:“这是你伯祖母给你的,你几个姐姐都有,就差你一份了。”
明兰抬眼看了看祖母和父亲,见他们轻轻点了头方才收下,打开红绸一看,眼前一片金光灿烂。
这是一个沉甸甸的赤金如意锁、和许多金锞子。
明兰忙拿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笑着把金锁挂到明兰脖子上,明兰立刻觉得脖子一沉,足有好几两重,立即乖乖向盛维鞠躬,一边鞠一边道:“谢谢伯祖母,谢谢大伯伯。”
脆脆的声音,说话却偏一副小大人的正经样,屋里几个大人都乐了,盛维尤其大笑。然而在欢笑中,林噙霜冷淡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还是老太太会养人,把六姑娘养的珠圆玉润,不怪大伯第一次见面就这么喜欢。可惜我儿纤细,挂不住这么重的金锁,倒是不必大伯破费了。”
盛维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厅中美妇一身华服、乌黑发髻上簪着红宝雕成的梅花,每一朵都是拇指那么大。
可自己却从未见过她。
盛紘干咳几声,为他介绍起来,“这位是皇后娘娘的生母林氏。”
也不能怪盛维从前没见过,林氏不过是妾室,况且老太太又不喜欢她,不许她来寿安堂,怎么可能见得到来寿安堂请安的盛维呢。
当然,她现在也还是妾室,只是她这个妾室后台硬得很。大庭广众下阴阳怪气,也没人敢喝止让她闭嘴。
随着她话音落下,屋内的气氛立刻静了下来。
盛维立即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在送礼时有偏颇,让皇后生母不满了,连忙拱手:“都是一家骨肉,哪有破费不破费。实不相瞒,我本寻得一块赤金是要献给皇后娘娘的,只是不知娘娘喜欢什么图案,所以才一直不敢请人下笔。”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真诚,“既然夫人在,那请夫人不吝赐教。”说完,一鞠躬。
盛维似乎知道了为什么明明家里出了一位皇后,自己这一房却没能得到什么实惠。
原来是在这里出了岔子。
两年前,他母亲给华兰、如兰各自送了块金锁,给老太太送了许多绸缎,唯独没有林夫人一系的份。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本来他就该给嫡出侄女送礼物,送礼给老太太,更是因为老太太和自己母亲是交好。
至于不给林夫人一系送礼,也是因为他母亲受老太太影响,同样不待见林夫人一系。
自然了,林夫人和如今的皇后也可以不待见自己一家。
盛维头埋得很深,让人看不见他的苦笑。不知道这份迟来的礼物,皇后还会不会接受。
林噙霜当然不会接受,她平等的冷待每一个曾经对她们母女拒之门外的人,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娘娘的心思哪里是我等能摸透的,就算是我选的,娘娘也未必中意。况且娘娘崇尚俭朴,大伯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赤金就不必了。”
很明显,她拒绝跟大房和解。
大房这么喜欢向老太太靠拢,喜欢老太太喜欢的孩子、厌恶老太太厌恶的孩子,那就继续保持吧。千万别来沾她和皇后的边。
盛维急得满头是汗,“小嫂子这话不就生分了。娘娘崇尚俭朴是一回事,可娘娘大喜,我做大伯的哪能一点心意都不出。”他扬起面孔,连连告饶,“要是娘娘实在不喜欢赤金,那白玉?玛瑙?小嫂子只管说,我就是跑遍天涯海北也要找来。”
好好一个中年男人,如此低声下气,看得在座的几人都目不忍睹。
老太太嘴张了张,隐隐感觉是自己坑了大房一家。
老姐姐最最痛恨小妾,是因为盛家有宠妾灭妻的传统。大老爷当年迷恋上一个风尘女子,要和老姐姐和离,虽然最后没能和离掉,但大老爷爷还是为了那个风尘女子弄得倾家荡产,连嫡女盛纾夭折也不管不顾。
而在自己的影响下,老姐姐就更是对自甘堕落为人妾室的林噙霜、和林噙霜的孩子不满,这么多年来连个礼都没有。
现在好了,想讨好都没用,已经晚了。
林噙霜一扬手中的天水碧色绢子,“瞧大伯这话,倒像是我贪这一块、两块的。宫中什么好物件没有,我眼皮子也没那么浅,两年没向大伯伸手讨要,难不成两年后反倒可以伸这个手了?”那颜色冷极、清极,跟盛维现在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作为皇后生母的林夫人对自己家非常不满,她的态度是不是可以代表皇后的态度?
想到这里,明明是温暖的正堂,可盛维额头上的冷汗却一层漫过一层。他忍住用求助的看向老太太和自己堂弟,他们一个是皇后祖母、一个是皇后生父,只要他们肯说一说,没准皇后会对自己家改观呢。
都是一家人,何必反成仇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