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将庶女充作嫡女，记在大娘子名下的事儿，不过是前头骗骗、祖宗后头骗骗后人。相好的世家谁不知道谁的底细呀！难不成外头来说亲的，真会以为明兰是大娘子生的不成，也就是看着体面些。”
只是再体面也不能越过圣人呀。否则即使圣人和她小娘感情再好，也未必真想见到阖家只有自己一个庶女。
那才是真的踩圣人的脸面，来抬高明兰。
“明兰自己是什么态度？”墨兰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林噙霜笑道：“能是什么态度，还不是拒绝了。这丫头看着闷不吭声，却把想做的事情通过老太太、孔嬷嬷的手做了出来。即使事情不成了，也是老太太她们没脸，她可是很贴心的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林噙霜向来不惮以恶意娶揣测别人。明兰总是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小可怜，可该得的好处是一点都没少，以林噙霜的眼光来说，怎么看都像是个外憨内奸的。
“不都是跟老太太学的。”显然，红唇微微勾起，“老太太不是一向觉得富贵乡里出不了好人。可要是好处她没能享到，却又不行了。”
反正墨兰是觉得老太太这个挺虚伪的，而且老太太有时候连自己都骗，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墨兰摇摇头，不再去想。盛家内里再怎么斗智斗勇，都斗不到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离仁明殿远远的。
宋代国宴是由春秋大宴、圣节大宴和饮福大宴，三个宴会组成。
十二月二十五日，南郊礼毕，大宴于集英殿。
外头下了一天的大雪已停，窗外是白茫茫好干净，窗内却是花团锦簇、笑语连连。
帝后从南郊回来后，重新更衣，换上合体的礼衣，于两廊、朵殿、正殿分别接见外来使臣、文武四品以上官员、以及朝中要员、宗室，将祭祀上天的福酒分与大家。
圣人一进正殿，登时满堂生辉，但见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与官家并肩而立，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
要说有谁看了这一幕，不止没有陪同的喜悦，反而觉得甚是刺眼的。那就只有兖王、邕王几家了。
要是没有官家，坐在上首、手搭在龙首上的人会是谁就说不准了。何至于像现在这般，与宗亲外戚坐一块儿。
他们要是从来没有希望登大位就算了，可为什么在他们有希望的时候，却又残忍剥夺他们的希望？
兖王、邕王不停给自己灌着福酒，不知道是想让酒精麻痹自己，好忘却与大位失之交臂的遗憾；还是真想福酒能多为自己添福。
他们在往上看的时候，坐在上首的墨兰也看到了他们。
朝中都说邕王庸碌、兖王强干，这一在二人的外表上确实也有体现。
邕王圆脸长眉，一团养尊处优的富贵气象。其王妃也是雍容妩媚的。
而兖王肤黑，体个健硕。身旁的王妃也是静默温柔的。
可能因为他们差点就要占据，自己夫妻现在的这个位置，所以墨兰不可避免的对他们关注着。
酒过三巡，几杯下肚后，墨兰早已是脸泛红霞，微带酒晕，容光更增丽色。
赵祯担心她喝醉了，在宴会结束后，扶着她的手缓行至大殿门前，“大雪初停，外头的景致可不错，兰儿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看看？ ”
“白雪世界，唯有梅花艳丽依旧。”墨兰停一停，看向他身边的张茂则，“外头天气冷，你去取件大氅来。”张茂则应下，手脚轻快将一件玄色斗纹大氅披在赵祯身上。
“天气这样冷，你也要当心自己身子。”墨兰踮起脚，替他系好。
赵祯无限动情，“还是你体贴。”
雪地湿滑难行，但走在这样的宫道上也挺新鲜的。
此时院中红白二色梅花开得极盛，清香扑面而来。梅枝舒展傲立，殷红欲燃的红梅与白雪相互辉映，相得益彰。
她忍不住纵情在白雪红梅间起舞，或许她是真的醉了。
赵祯痴痴的看着她身姿轻盈飘逸，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舞姿飞扬，跟着清唱起来。
曲舞相和，却胜人间无数。
第400章
胡闹了一夜，身体越发慵懒。幸好第二日是休沐，大臣们不必上早朝、后宫们也不必来请安。
因此今天的装扮就比较简单，一身月白暗花常服，隐约透出丰润洁白的肌肤，素手对镜描着黛眉、涂着朱唇。
“兰儿好偏心，对着俞娘子、杨娘子等人严妆丽服，日日不落。对夫君却少有施粉黛时。”赵祯拉着她重新坐回镜前，取了一朵完整的红梅于眉心，取毛笔蘸胭脂勾勒出形状。
墨兰虽觉得有些痒意，但还是坐的端正，想看看最后成果，“美人相轻，六郎难道没听过么？”
赵祯笑道：“狭促。难不成你也想艳‘重’天下。”
墨兰反应过来，不觉举袖掩唇，“就会打趣人家，这点重量难道不是六郎一手带‘大’的么。”
夫妻间的私语总是这样叫人一知半解的。墨兰很珍惜这样恬静欢好的时光。
额间梅花终于落成，赵祯遂笑道：“好是好，只是我的笔力不够，还是晕开了些。”
墨兰对镜相照，果然是在边缘处，哪一点红往外匀出来了些，但是，“颜色鲜艳，胜于花钿鲜活。”
“‘梅妆’本就求自然。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日闲卧于含章殿，大约也未想过庭中红梅会落在自己眉心正中。后人过于求精反而失了‘梅妆’精髓。”
然而，皇帝亲手为皇后描妆，夫妻情深到底引得无数女子艳羡。自宫中始，再到民间，各地都盛行起‘梅妆’，甚至到了不同时令，兰花、水仙、桃夭……皆可上眉心。
倒是取代了珍珠，成为女子妆容的新宠。，减轻了养珠人的负担，也算是代表皇后俭朴的一段佳话。
很快，借着‘节俭’的美德，墨兰对宫中规矩做了一定修改。比如宫禁时间、 宫人出入登记……种种。
她对宫人的聪明还是愚笨不是特别在意、偶有浑水摸鱼也可以理解，但唯独不能容忍有人把消息传到外头去、更甚者是帮着外头的人做事。
现在朝堂内外谁不是盯着她的肚子，她要是不把后宫管严了，就怕那天好消息变成坏消息。
第401章
天气渐渐晴朗，帝后和睦，好消息便在这个桃之夭夭的时节传出——皇后有娠。这一喜非同小可，需知官家今年已经二十有五，这还是第一次传出后妃有娠的喜讯。
赵祯自己都是欢喜中透着不敢相信，问道：“你是说——”
刘太医一揖到底，“恭喜官家、恭喜圣人！圣人已经有了近一个月的身孕无疑。”
赵祯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好、好！兰儿你听见了吗？咱们有孩子了！！”他忍不住想抱住墨兰，好让她也感受到自己的喜悦，却又怕自己的鲁莽伤了她和孩子，踌躇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宫人们跪了一地贺喜。
墨兰含笑低低道：“六郎，我现在只觉得圆满至极。”
自己高居后位，手握大权，身侧又是情郎陪伴，现在又要迎来属于自己的孩子，当真事事圆满，无一缺憾。
她温柔的和刘太医说：“那要劳烦太医多费心了。本宫就把腹中孩儿全部交托于太医署了。”
现在天大、地大、没有大宋即将迎来继承人大，刘太医连忙道：“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赵祯温和在她身边坐下，“太医署的太医医术是极好的，一定不会有问题的。”他侧头嘱咐侍立在侧的张茂则，“明日朕要去酬谢神恩。去准备吧。”
他就等着九个月之后，瓜熟蒂落，母子平安。
在他的嘱咐下，宫人们侍奉比往日更小心，一会儿要芙蓉拿滋养的点心来给她吃，一会儿要秋江把枕头垫高两个让她靠着舒服，一会儿又要云栽去关了窗户不让风扑着她，一会儿又要让露种给她扇风。
一宫室的人都被指挥的手忙脚乱，墨兰抿唇一笑。
官家盼望子嗣多年，如今他最喜欢的皇后有孕，更是喜出望外，宫中连着数日歌舞宴饮不断，遍请王公贵族，举杯相贺。
或许某个角落里会有唏嘘声，但在普天同庆之下，什么也不是。
国朝后继有人，哪轮得到你这个妖怪给大家泼冷水。
盛家得知皇后怀孕后，紧锣密鼓的张灯结彩、酬神谢恩。
林噙霜虔诚的供了一尊送子观音，盛紘却想：只拜一家，其他家会不会有芥蒂？便又加上了一幅碧霞元君图来参拜。
就连王若弗也虔敬的祷告，希望墨兰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生下皇子。皇后好了，大家都能沾光；反之，皇后倒了，盛家作为外戚也一样落不到好。
这个道理还是华兰说与她听的。
华兰比皇后早有身孕，她这胎虽不似皇后那般精贵，但袁府上下无一不重视。
这可是落寞的忠勤伯爵府与皇室唯一的枢纽啊！
华兰现在连给婆母请安、立规矩都免了。忠勤伯直接发话，让二奶奶好生养着肚子里的孩子就行了，任何事情都不得叨扰二奶奶。忠勤伯夫人颇有微词，想说些什么都被丈夫直接撅回去了。
“从前我也不知道我日子，过的好是不好。”华兰叹气，“娘，你们来了京城真好。我算有撑腰的了。”
王若弗揽着女儿的腰身，心里万分爱惜，嘴里却轻骂道：“都是你性子要强，不肯在信里说实话。”要是她一早知道忠勤伯夫人如此偏心，她肯定是早早就骂上门的。
华兰心头不快，“嫂嫂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亲。”
人有远近亲疏，华兰不是不能理解，但为什么要厚此薄彼的这么过分！
华兰嫁过去两、三年没有身孕，她婆婆便急急忙忙给次子给塞了个丫头，想先弄出个庶长子出来。可嫂子生不出儿子，又好吃好喝供着。
是以，想起自己这些日给婆母的冷眼、和婆母吃瘪的表情，华兰就觉得自己的胸中郁结的恶气找到了抒发口。
这次回门，一向跟隐形人似得的袁文绍也都来了，先是给盛老太太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和个大小舅子谈笑起来。
袁文绍是聪明且现实。他可以为了孝顺，而无视妻子被母亲欺压；也可以为了自己的前程，在妻子明显不满时，帮着妻子顶撞母亲，不再做那个‘孝子’。
华兰隐隐也有所感，奈何她肚子都大起来了，想和离都和离不了。况且，就算再找也未必如现在的袁文绍体贴，便只能选择性忽略这点，从而将怒意全都转向婆母身上。
当然，忠勤伯夫人本就是最开始挑事的那个人，也不算冤枉了她。
王若弗见家中热闹，索性把姐姐姐夫一道请了来聚聚。
她已经推了姐姐太多次的帖子，要是再不聚一聚怕也是过不去。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
阖家团聚，王若弗十分高兴，多喝了几杯。
一旁的康姨妈却有些憔悴，比起自己妹妹，她却是多有不如，不过瞧着府中一个小娘也能出来吃席，还与妹妹平起平坐，多少宽慰些。
康家可没那个小妾敢如此放肆。
第403章
晚上散席，盛老太太怕葳蕤轩的小丫头们照料不妥，让明兰酒后吹到风，便令房妈妈亲自把明兰接到寿安堂睡。
灌了一碗醒酒茶后，明兰果然舒服多了，老太太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满足极了。祖孙俩没有睡意，索性聊上了。
“我第一次瞧见康姨父呢，怎么……和听到的不大一样呀，与爹爹差远了。”明兰想起适才问安时的情景。都是岁数差不多的中年人，盛紘仪表堂堂、康姨父却一副酒色过的模样，眼神浑浊，态度倨傲。
要说起来，康姨夫的家世还比盛家要好呢，论外貌更是个不俗的翩翩俊秀，方才能让她那位自视甚高的大姨母下嫁。
现在，却完全看不出来了。
不过“康姨母生的真好，和太太不大像呢。”明兰想起那憔悴的中年美妇，忽然心头一动，胳膊撑着头卧在老太太身边，“当初，您为什么不娶她呢？”
盛老太太思绪也被她这话给带回到了当年。
“当年我只是上门求亲，并没说准了求哪个，是王老爷的意思，也是你康姨母自己挑的。”老太太淡淡道：“王、康两家门当户对，且你康姨父那时刚考中了进士，也是意气风发。而咱们家——你祖父早逝，于官场上并没有什么根基，她也不算挑错。”
明兰跟着点头，忽又觉得不对，凑过去轻声验证：“祖母，莫非……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康姨母？”
昏暗中看不清盛老太太的表情，不过她伸手拍了拍明兰的头，似乎嘉许：“又想门第高，又想姑娘十全十美，哪轮得到你？且我也打听过的，太太虽性鲁直，脾气又冲，可究竟心地不坏，且会理家管事，这便很好了。”
随后又似有若无地轻声叹息，“可惜我还是看走了眼。”
“祖母是觉得康姨母更好？”明兰想了一会儿，康姨母从面相上看确实更有心慈貌美的意味。
以前葳蕤轩和林栖阁交锋，寿安堂隔岸观火从中捡漏。所以明兰觉得，王氏虽然喜欢斤斤计较，待人也不宽厚，但着实不能算个坏人，真正阴毒狠辣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所以当初才会屡次被林小娘算计。
一旦王氏真要拿出嫡母架势对她，她又觉得自己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自孔嬷嬷一事后，王若弗还真让王家给找了个教养嬷嬷，现在两个兰各学各的，谁也碍不着谁。
对盛紘来说也不过是多卖一份人情、多出一份例银而已，要是一点点钱能换得家宅宁静他也是愿意的。
两边都有嬷嬷，谁也不差什么。
老太太让王氏立规矩、尽孝；王氏转头就把这套用在明兰身上。
儿媳给婆母立规矩，天经地义；庶女给嫡母尽孝，也是天经地义。
明兰原本有些圆润的脸蛋，都被磨出了美人尖。到了葳蕤轩吃穿都是定好了的，连点心都没有，这让被鲍参翅肚养刁了的嘴，根本吃不进葳蕤轩里的饭菜。
老太太也挺后悔当年选了这么个不慈的儿媳，早知道还不如委屈点娶兄嫂家的庶女算了，还能和她是一条心。
但就算是这样，老太太也从没想过要娶康姨母进门，“你那康姨母，只是瞧着慈眉善目罢了。手段厉害着呢，这些年你姨父屋里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发卖了多少妾室。”
第404章 （会员加更）
明兰没急着接口，沉默了会儿才缓缓道：“若不厉害，如今康家只怕更不如了。康姨妈算是官逼民反，难免背上‘妒恶’之名，那些屋里的算是殃及池鱼，也不免被指狐媚活该，可真正有过错的那个，世人却不见得多责怪他。”
“呵呵，看来我的明丫儿长大了。”老太太似乎在笑，“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不过的。你要知道，再要强出挑的女儿，若摊上个赖汉便也废了，嫁人，便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呀。”
“你四姐姐别的不说，但挑夫婿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年轻、尊贵、最要紧的是眼里只有她一人。
“撤了吧。”
用完最后一叠点心，宫人撤桌的撤桌、奉茶漱口的奉茶。
赵祯来时正好看到宫人退去，小圆碗里已空无一物。
“这些天，兰儿的胃口是越来越好了。”赵祯满足的抚摸着她日渐隆起的腹部，“你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这个孩子是越吃越健壮。”墨兰满心慈爱道：“昨日这孩子在腹中还动了一下。太医说是孩子现在还不算明显，要等到五个月还是七个月才会明显。”
赵祯温柔而爱护的姿势伏着，隔着一层肚子和孩子说着话，“你要好好长大，再过七个月便能见到爹爹和嬢嬢了。等你出世了，爹爹一定天天陪着你玩，好不好？”
当然在陪孩子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娘。
赵祯让人送来一枝三十余尺高的玉化树，供墨兰赏玩。
“这倒是少见。”
玉化树，是已经玉化了的树。虽然外表是树的形状，但内里已是晶莹剔透的玉石了。经过匠人切割、修饰，便成了一个呈现玉石光泽的装饰品。
赵祯很是得意，“正因为罕见，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放在仁明殿最合适。”
“要是明儿能有找到一个这样好的夫婿就好了。”老太太摸了摸明兰的额发。她不求她的明儿也能有这样大一树的玉化树，但一枝也总是要有的。
而同样的对话也出现在葳蕤轩里。王若弗搂着大女儿腻歪了会儿，道：“待你弟弟和妹妹也都寻得个好人家，娘便无所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