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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香之家(米饭加点糖)


“我阿爹和麻头能活吗?”芦苇一步不让的看着吴大人。
吴大人摇摇头,“你和你阿爹跑不掉的,我只能保徐家人和你夫君及麻头,你出去这几年,应该知道我吴斐汝身边有一个女谋士,南阳城能如日中天,离不开你们父女二人,若我不在了,等待你们父女的下场你比我清楚。”
芦苇低下头脚在雪地上踩了踩,“吴斐汝,你最好能保下我阿爹,”她说完抬起头。
“徐仲林你知道的,他宽厚守成尚好,却无能力谋划护人,不信我前面死你儿子跟着就来。”
吴大人低吼问道,“秋芳生的孩子到底在哪?”
“十九年前,叶府在山寺里救回一个姑娘,听说那姑娘当时被救时,已在产子之际,奈何她被土匪伤的太重了,救母便不能救子,救子便不能救母,武英侯陷入两难时,看见那女子手里握着璎珞不松。”
“那璎珞曾是叶家大小姐,婴儿时的平安符,能得这样的东西,他便猜想这女子应该是谁了,他选择了救母放弃孩子。”
“偏偏女子醒来哀求救子,她说这孩子的父亲处境艰难,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因为他的家族不容他,在他的吃食里下不干净的东西,她希望能给他留下一点骨血。”
“武英侯听完当即向女子跪了一个头,他说这是叶家欠她的,就这么,孩子生下来的第三年,武英侯从宫里又带回一个即将产子的女子,那时侯正好府内,还有一个正经的孩子要出生,武英侯以为这样就能李代桃僵过去。”
“偏偏这么隐秘的事情,还是被人知道了,且被钱贵妃知道了,她心生恐惧怒火,通知了吴家人,晋先帝几日后被一碗药送走了。”
“世家和朝臣们争先恐后的想立新帝,世家公子们的选择不用说是冷宫的皇子,朝臣们则是在寻找送出宫的那个孩子,因为他们以为,只有送出去的那个孩子,才是真的晋先帝孩子。”
“立新帝的朝臣不包括叶家,武英侯在追查是何人泄密孩子的事,他最先查的就是知情的耿青云,因为秋芳产子、还有宫里带出的那个,包括叶家正经的孩子,都是经他手帮忙的。”
“第二个则是苏向云,他查到最后发现不是他们两个任何一个,却查出最不可能的人,你猜武英侯查出来了是谁说的?”芦苇笑眯眯的问吴大人。
吴大人脸色苍白平静,“他们用秋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我,我也曾让舅父去信给外爷,求他看在母亲的份上,救秋芳和孩子就行了,外爷不救也算了,可外爷来信训斥我,果然血脏骨贱!他们何曾感受过我的处境?”
“我被人埋在土里暴晒在烈日下,干渴的喉咙生疮,叶家人又在哪?我被人吊在横梁上,肚子上挂着吃的,夜里被老鼠啃咬,我吓哭的嗓子都哑了,我的外爷可有想过我的生死?”
“我被饿的大口大口吐苦水,他们可有想过来救我?我为了口吃的,任由吴家的小公子们坐我背上。”
“天寒地冻的当狗当坐骑,在地上一爬一整天,背着他们读书习字,冷冻的站不起身爬柴垛里取暖睡觉,外爷舅父他们又在何地呀?”
“酷暑的夏日,吴家公子们吃烤嫩炙肉,我捧着双手握烫翦,冬日他们要体冷温香,我就得不穿衣服在雪地上冷着。”
“然后被人抬进屋,徒手取火炉里的香碳,用嘴给炭火焖灭,仅仅因为这样我可以得到三张不饿肚子的饼。”
“难道我愿意身贱血脏吗?你们以为只有你们饿过肚子?本官七岁前的岁月里,几乎日日饿肚子,”吴大人摊开掌心给芦苇看。
他手心都是凹凸不平的烧伤疤痕,虽然用好药抹好了很多,淡化了颜色趋于正常肤色,实际上疤痕是没有消掉的。
“我并不想来到这个世上,我生不知父,身贱血脏与猪狗抢食,他们这些忠君大义之人,可曾怜悯与我?”
“只有秋芳,她为了我有口吃的,出门自卖身……”吴大人声音轻的说不下去了,脸上都是恍惚的痛苦与扭曲。
“武英侯府多少眼睛盯着?即便我不说,别人就查不出来了吗?若是外爷信任我一点,告知我秋芳的事情,他又怎知我没有豁出去的勇气?”
芦苇有些替吴大人悲哀的,看似什么都有了,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卑贱肮脏不堪的血肉,得两边厌弃才是切实的真感。
“武英侯曾想告诉过你孩子的事,但是天下大乱了,他知说了你也没好法子护孩子,索性把孩子养在府里,后来迎天子入城,亲自交待你孩子的事,就是看你有没有善念……”
“小疤赖……?他是秋芳的……”
“他就是你的孩子,这些年你让他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让他在墨坊声名远扬,不过是想让他最后替你去死,你做的,你认为还有谁能护的住他?”芦苇问吴大人。
吴大人身子趔趄后退了几步,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伞柄,他一生不堪回首,现在有人告诉他,他用来脱身的叶家孩子,是他暗中找的亲骨肉!这是多么的可笑!
吴大人忽的悲声大笑起来,痛极道,“外爷跟舅父们骗我半生,最后只有一句,他们“也曾想”?”
“那为何不在我父子二人见面时就说?难道我母亲付出的一生,我都不配得到他们一句真相吗?”
“昌树才是真的叶家孩子对吗?”吴大人荒腔走调的问芦苇。
芦苇没回答,“能保住我阿爹吗?”
吴大人松了往日的精气神,垂下手任风雪吹走伞,密密的雪像个帘幕一样落在他身上,把他似喜似悲的脸,晃的极不真实悲怆。
“我不欠叶家什么了,我只能保你孩子和其他没什么参与的人,佟芦苇,我要你也保我儿善终,我们互相交换孩子保护,我会让你们死的悄无声息,其他人不会受到打扰牵连。”
“豆庄留给他,莫让他像我,一生孤苦伶仃,死后都不知能葬何处,我曾在南阳城第一次斗赛结束后,就想让人在路上病死你的。”
“可我终究没舍的下手,你就像昔日在吴家与猪狗抢食的我,没有一日可活,日日都心悬恐惧,可又不得不逼自己做个无畏的人,总能盲目的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我甚至还在前一刻想,不如病死徐仲林,我在娶了你,我相信只要麻头在你会同意的,只要你进了我的后宅,你依然如同现在这般,你赚钱护着你在乎的,我做官护着我心里的,终究是老天薄待了我!我有亲缘胜于无亲缘之人!”吴大人喃喃说完眼里都是死寂。

芦苇拢着的手心里一松,感觉全身都快没有力气了。
“允许你回去跟所有亲人团聚一个年,二月中就不要反抗了,想想你身后的家人,你跑了他们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到时候我会……”吴大人伸手在芦苇手心里,一笔一画的写着哑谜字。
芦苇目送恢复平静的吴大人走远,她抬头闭眼感受冰凉的雪花覆在脸上,真切活着的温热感真好!就是她再也没几日可活了!
不知站了多久,芦苇感觉没力气了,才抬手抹了脸上的雪,又把斗篷上的雪晃掉,就像把身上随时会死的枷锁也晃掉了。
她脚步轻快的往莲花巷走,雪的尽头殿大街,站着一大三小的爷四个,亦如他们父女放弃豆庄那日,她在城门口接她爸。
芦苇先是慢慢的走,走着走着加快了脚步,最后提着衣服,欢快的向着爷四个奔跑而去。
“阿娘……”麻头像个小牛犊子,撒开脚步冲向他母亲,枣耙子兄弟落后麻头一步。
芦苇抱着孩子,麻头已经到她腰以上了,她伸手对另两个兄弟伸手,人太瘦弱了,完全抱不住三个壮实的孩子。
徐仲林面带笑容的走过来,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芦苇,端祥她有没有哪里破皮了,从芦苇出去这几年里。
每年冬天无论刮风下雨下雪,他都会来城门口等着,今年总算没有让他落空,怀里还露着半截老人酥,这是他到处求人做出来的,以前的饼人老头不在了没人会做。
芦苇给了徐仲林一个安心的眼神,娘四个抱够了,一家三个孩子在中间,大人分站两边手拉手的回去了。
“丫头回来!”莲花巷的家里,佟父佟母早早的等着了,棒槌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圆脸笑模样。
“阿爹阿娘我回来了!”芦苇轻轻的喊了一声。
佟母忍不住上前抱住闺女,滚瓜的眼泪烫的如开水,哽咽的说道:“瘦了!瘦的摸着有点硌人!”
佟父眸光闪过泪光看着芦苇,“丫头回来了,咱们好好的吃一顿饭,喜丫头,这是你阿姐。”
棒槌身边的年轻女子,急忙朝前走一步道,“阿姐。”
“你阿弟去年成亲的,喜鹊是你姑母那庄上的闺女,”佟母拉着闺女的手介绍儿媳妇。
芦苇点点头松开佟母的手,去屋里找了一个小红木盒子出来,“我回来的太匆忙了,这个你拿去戴着玩吧!”
棒槌媳妇看了一眼棒槌,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成套的首饰,“阿姐这……”
“前几年我在府城帮墨斋做事,这些都是墨斋掌柜赏的,喜欢就戴着,不喜欢明儿我重新带你买去,”芦苇没好意思说她敲诈吴大人的,金的银的她买了十八九套,都放家里留着送人的。
“喜欢,”喜鹊不好意思的笑道。
“做饭吃,回头还要回村里看看去,”佟父咳嗽了一声催促佟母。
佟母忙擦干眼泪,带着喜鹊去厨房整治饭菜。
“你们三个去把字练了,回头吃完饭咱们回村里去,”徐仲林看着三个孩子说完。
麻头皱眉不情不愿的跟兄长们走了。
芦苇看人走完了,在徐仲林耳边低语道;
“明天去接那三个孩子,让庆和带人一早就走,另外把买回来的人放在庄子上,回头三哥把家里人清空了,就依照人数摆进去。”
佟父看着闺女,“有动静了?”
“这个节骨眼还是早做安排,家里人该挪动就挪动了,阿娘他们让跟着一起走吧!”芦苇是不全信吴大人的,他心眼多,又是心正毒,干净升任比他们的交易更有吸引力。
“我下午回村安排,咱们回不去村里了……”徐仲林低声话未说完。
“我知道,你悄悄的回去安排了,豆庄的我找不起眼的人去接,”芦苇也没多问。
脱了身上的衣服递给徐仲林,坐去火盆边,把这几年的事说了一遍,又把查到的事也说了一遍,一家人要做到心里有数。
中午吃完饭,徐仲林去了小食铺找他三哥。
“我帮你去接人……”
徐仲林摇摇头,“三哥不能帮我去接人,你回去得带着全家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徐三子睁圆眼睛。
徐仲林在他三哥耳边嘀咕了几句,“这事关全家生死,只可三哥一人知道,去了就别出来轻易走动。”
“你们跟我们一起走,特别是麻头……”
“我们走不掉了,尤其是麻头更不能走,生死变故多三哥,铺子现在就安排妥当,回去就带人走吧!若是我……以后阿爹阿娘靠三哥了,”徐仲林这几年时间里,早没了年轻时的欢脱了。
“仲林……”徐三子心里酸的难受。
“我先回去安排庆和那边了,”徐仲林说完拍了拍他三哥的手走了。
徐三子这边早有暗中交待,铺子里很多事情,都交由有经验的管事了,他安排好铺子,带着全家及草果小两口,傍晚落锁前出了城回家。
路上马车走的特别慢,磨蹭到天黑,直接去了陌生地方熟悉,先给翠桃他们安排好住,囫囵个几人吃了饭休息。
次日天没亮,赶马车一路疾驰回了柳林村,到家也没提示走,一天忙碌碌的到天黑,吃过饭二话不说,带上老爹老娘以及行李走了。
天亮回村便是徐五子一家及草果大伯哥,至于家里的粮食,也不多走时带一趟,夜里跑一趟差不多就结束了,两家忙了四五天才好。
第七天接徐八子一家,路上徐八子好奇的询问。
“三哥,咱们这是去哪?”
徐三子回头看他,“老八,想好好的就别多问,我是你们兄长不会害你们的。”
徐八子张了张嘴,老实的坐回了马车里。
马车跑了两个时辰才到地方,徐三子给人送到,指着一座小院对徐八子说道;
“这是你们的房子,没事不要出门走动,你们家吃的喝的都在屋里。”
徐父披着厚袄子站在门口抽烟,也没开口说话,这几年六儿子话不多,他是能感觉有事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而已。
“阿爹怎么还不睡?”徐三子安排好徐八子一家回去,一看门口的老父亲多嘴问。
“是不是你兄弟出事了?”徐父沉声问三儿子。
“没有,阿爹莫胡思乱想……”徐三子在老父亲的目光里住口了。
“是不是跟那什么豆庄有关?”徐父轻声道。
“对,但是豆庄不是他们的,是知府大人的豆庄,知府大人要出事了,仲林怕咱们跟着会出事,提前让我回来给你们换个地方住,”徐三子看老父亲一副必须要知道的模样,也就没瞒着了索性说了大概。
徐父惊的身体晃了一下,“芦苇一个女子家出门几年,也是为这个吗?”
徐三子无声的没回答,而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荷包给徐父,“这是仲林让我给你……”
徐父用力的打掉了儿子给的荷包,“我儿子都不在了,我要这钱做什么用?”
徐三子蹲下捡荷包,“这是他跟芦苇拿命换的钱,他们早几年就身不由己了,阿爹休息吧!咱们住在这里等消息,只要一日城里没消息,就都是好消息,或许有一日,咱们可以用这些钱收他们……”
徐父闻言转身蹒跚的进了自己屋。
徐三子有些茫然的任冷风吹许久,想着他要找时间,去府城冒险带麻头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徐三子冒险去府城找麻头,自然是没接走人,他转而接了小妹娘几个回来安顿。
最后夜里又去了王家庄,给翠桃娘家兄弟爹娘,统统都接过来了,这些都跟他们有密切往来的人,万一被人抓住了,芦苇他们多被动呀?
“我也走?”徐仲林皱眉看芦苇,想从芦苇的神色看出点什么。
“你去了安排好那边,一定要赶在二月底就回来,”芦苇看徐仲林不松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
“你带走福生才能救我们,他是宫里流落出来的孩子,他在我们才会在,小疤赖活,麻头才能活,现在是我们搏命的时候了徐仲林。”
徐仲林目光看伸头偷听的三个孩子。
“你当初说的对,他们三个哪一个出事了,我都不愿意看见。”
芦苇扭头看三个儿子,扯嘴笑了笑,对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阿娘,我代替弟弟留下来,你看我,我长得跟阿爹好像的,”枣耙子握住芦苇的手,红着双眼急切的说道。
“不要说傻话了,哪里像了?麻头圆脸你鹅蛋脸,你们两个跟你阿爹走,弟弟留下陪着我跟姥爷过年,”芦苇抽出手不答应。
“阿娘,我们本来就是为弟弟活下来的,让我留下来代替弟弟吧!阿娘……”
“胡说,这话谁告诉你的?”芦苇扭头严厉的看徐仲林。
“不是阿爹说的,是我偷听吴大人问阿爹的,阿娘,弟弟留在这里他会死的,吴大人告诉阿爹,如果阿娘不听话,他就让弟弟掉水里冻死,我不怕死,我也不怕掉水里冻死,你让我留……”
“我说了,跟你们阿爹走,是不是阿娘说话可以不听了?我的孩子,谁也不许轻易说死,”芦苇刷头给枣耙子一顿打,打完转身快步出去了。
徐仲林抱着挨打的枣耙子,“你阿娘给你脑袋打疼了吗?”虾耙子跟麻头闻言哇啦哭出声。
枣耙子兄弟最终也没扭过芦苇,还是被徐仲林亲自送走了。
“哥哥……哥哥……”麻头哭的满脸泪的跟着马车屁股后面追,兄弟仨从小淘到大,感情好的分一碗水喝。
采薇上前抱住孩子,眼泪落在麻头的后背上,目送马车跑远,这几年她锻炼的愈发干练了,早就不知道眼泪是何物了!
“阿姐……”
芦苇面色波澜不惊的看着麻头哭,伸手给他擦了擦眼泪,被麻头甩开了手。
“都说阿娘好,阿爹天天带我们去城门口等阿娘,可是阿娘一回来,就把哥哥们赶走了,阿娘一点都不好,我不要阿娘回来了,”麻头抽抽噎噎的说道。
“麻头你胡说什么?你这么说,你知道你阿娘多伤心吗?你可知你哥哥们留下,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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