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隽臣还真的亲自陪她上了山。
几百步的阶梯,沈希夷爬的气喘吁吁,感觉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梁隽臣大概终于看不下去了,从她手里拿走了登山杖。
“我背你。”
沈希夷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拒绝。
“你这么爬上去,命都没了,山上还有雪,难不成你还想再病一次?”
沈希夷靠在石栏杆上,她脸颊通红,望着他低低的笑出了声,她真的很想跟他撕破脸。
真想看看和他撕破脸,他会疯到什么程度?
男人声音微沉:“笑什么?”
“你就这么怕我死?”
梁隽臣心口一窒,他注视着沈希夷的脸,莫名有点恍惚。
他能留住的东西,一直都不多,从前是母亲,是那个完整的家。
而现在,连沈希夷也渐渐地抓不住了,如果他一直施压,沈希夷一定会绝地反击,所以他尽量温和。
他想要一个和三叔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沈希夷微微抬着下巴,眼神中带着些隐隐的恨意。
今天才回道观,她已经预见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
在她连续做噩梦的那几天,师父怕是已经归天了,她今天是回来看宫城的。
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让她余生都会陷在无尽的自责和愧疚中,所以,她凭什么要始作俑者好过。
梁隽臣声音喑哑:“希夷,我只是想留住你。”
沈希夷眼里蓄着的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梁隽臣,是你太贪心,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克所有人,你的父母,你的妹妹,还有我,将来或许还有我们的女儿……”
恶毒的话讲出来时,沈希夷看到了这个男人好好的一张脸渐渐失控被狰狞占据。
他似是不可置信沈希夷会对自己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来。
“你想回来,我已经带你回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梁隽臣有些失控,他过去攥住了她的手腕,低头冷冽的眼神如刀子一般狠狠地割着她。
他就差歇斯底里了,这里没有旁人,几百个阶梯上只有他们两人。
沈希夷无比直观清晰的看到这个男人的失控,而后失声悲怆的笑了起来。
“梁隽臣,我的师父已经死了,我今天回来只能祭奠他。”沈希夷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梁隽臣的手蓦地一松,眼里掠过无数的惶恐。
“怎么可能?”
“不用别人告诉我,我的直觉就很准。”沈希夷内心的崩溃再也忍不住。
梁隽臣摇头:“不会的,他只是病了。”
沈希夷忽然对他这副模样厌烦透顶,转身扶着石栏杆继续往上爬。
梁隽臣心绪不宁的跟在她身后,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可以开车上去,但她坚持这么冷的天亲自爬上去。
但下一秒梁隽臣就推翻了这个想法,人的直觉算什么?这怎么能信?
只是他心里那点侥幸心理,还是在爬上山顶后彻底覆灭了。
道观中正在做法事道场,这是一场超度的道场。
沈希夷腿软的扶着门跨进了门槛,然后踉踉跄跄的奔向了穿着道袍正在做道场仪式的师兄们。
第277章 翻脸
道观中,大部分都认识沈希夷,看到沈希夷从门口踉踉跄跄的跑进来,先是诧异,然后再是眼神复杂。
“别过去。”年轻的师叔李凌风拉住了她。
师父的牌位不在这里,但仪式得在殿前做。
“师叔,师父在哪里?”
李凌风眉骨散着淡淡的凉意,她红着眼圈,明显是刚刚哭过,来的路上,一定很伤心。
“希夷,师兄走的时候没有痛苦,他虽然有些遗憾没看到你,但你知道的,他从不会责备你。”
李凌风对她也没有疾言厉色,谁不知道沈希夷是师兄他老人家唯一记挂在心上的红尘弟子。
沈希夷紧紧抓着李凌风的手臂:“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除了做道场的几位师兄,其余人皆是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沈希夷。
当然也有对她不满
的,觉得她忘恩负义,连救命恩人最后一面都不见,冷血冷情,根本不配再进云台观。
李凌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道观门口站着的男人,是梁隽臣。
他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沈希夷,那眼神可算不上友好。
“不算迟来,明天正好送师兄最后一程。”李凌风是个冷厉的人,他没有师兄李真灵那么好说话,对待不友善的外人,他从来都不客气。
沈希夷进了这扇门似乎完全忘了梁隽臣的存在。
“你先生是要进来,还是不进来?”
李凌风这话虽然是在问沈希夷,可是声音分贝高的却是说给梁隽臣听的。
沈希夷顿了顿,看向了门口的梁隽臣,她眸色暗了暗:“他和这里没有什么关系,就不用……”
“明天我陪你送师父最后一程。”梁隽臣打断了沈希夷的话。
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只要是这道观里的每一个人,对他都是排斥的。
他顶着许多不善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了沈希夷身边,抬手轻轻扶住了她。
“我们这里粗茶淡饭,怕是梁总不会习惯。”
“住几天而已,能习惯。”
眼前这个人,梁隽臣在道教协会的资料里见过好几次,李真灵过世,他将是这道观中最年轻的主持。
以后这里,就是他说了算。
“我先带希夷去见师父,梁总止步吧。”李凌风的声音冷淡,表现的既不讨厌也不喜欢。
虽然他平常就是如此。
梁隽臣还是被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沈希夷跟李凌风走了。
从前殿到后院的居住区路程不长不短。
李凌风的脚步渐渐放慢:“我让人给你送了消息,电话打了很多次,信息也发了很多,怎么现在才来?”
李凌风不是不介意,只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沈希夷,难免有点过头。
沈希夷抬头对上李凌风凌厉的目光,却也只能惨淡一笑:“对不起,师叔,我……”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梁隽臣拦截了消息,她自己的手机,竟然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这多荒谬。
李凌风回头看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沈希夷,她小时候在道观里,可不是这样的。
“任人摆布,倒是在意料之外。”李凌风没有说很多,但短短的一句点评,足以诛心。
李真灵的牌位在另一个院子,沈希夷去见过了。
因为上面的硬性要求,老人实行了火化,牌位后面只有一坛骨灰。
李凌风在四方的院子里等她,沈希夷在里面呆了很久才出来。
“先去休息吧,睡一觉晚上起来再吃点东西。”
“师父之前就说过,师叔你会是下一任的主持,我以后……还能回来吗?”
“只要你回来,这里永远有你一间房。”李凌风疾步走在前面,简单的一句话也飘进了风力。
沈希夷快步跟上他:“师叔,清宁师兄是不是在这里?”
现在是梁隽臣进不来的时候,前面都是平常练功的师兄,梁隽臣赤手空拳想要闯进来还是很难。
于是她抓紧了时间问自己想问的。
李凌风慢条斯理的嗯了一声,却也没有下文。
沈希夷仍旧是跟上了李凌风快速的步子,没有丝毫落下。
“他在不在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就是担心他。”
李凌风在穿过另一个院子时慢慢的就停了下来,他转身时已然是一脸肃然。
沈希夷见到李凌风这个表情,心口蓦地一窒。
“我带你去见他。”
宫城肯定在这里,但状况应该是不好的,沈希夷仿佛被无形的韧丝缠住,浑身的感官都在疼。
李凌风领着她到了住人的地方,推开了一扇木门。
“师叔?”里面传来宫城的声音,温温淡淡,略带诧异。
李凌风没有说话,慢慢让开将身后的沈希夷完整的展露出来。
宫城的腿打着石膏,坐在简单的轮椅上,当看到沈希夷时,他猛地怔住,随即不可置信的看向李凌风,情绪顿时失控。
“师叔,我不是说了,不让她知道吗?”
“你这麻烦本来就是她给你带来的,她来见你,知道真相是理所当然的。”
宫城一双手扶着轮椅,指关节用力的攥着扶手,骨节都泛白了。
他不希望自己这幅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沈希夷看到。
“前面事情还很多,我先过去了,你跟你师兄好好谈谈,至于你先生,抱歉,我不打算让他进来后院。”
沈希夷点头表示理解。
李凌风走后,整个后院空荡的只剩下时时拂过的山风。
沈希夷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抬腿迈进门去。
见沈希夷一直盯着自己的腿,宫城笑了笑:“不要紧的,只是需要时间恢复,师父过世,我正好到这里来养养腿。”
沈希夷轻轻吞了吞口水。
“怎么弄成这样的?”
刚刚李凌风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宫城这个麻烦是她带来的,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车祸而已,又不是真的残废,你不必太紧张。”
“梁隽臣干的是不是?”
宫城垂眸不再看她,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下来。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车祸是意外。”
沈希夷极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梁隽臣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对自己身边这么重要的人下手?
之前宫家的麻烦,沈希夷在背后帮了不少忙,当时宫城知道后还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现在看沈希夷这个脸色,又有点相信了。
从小看着她长大,都没见过她戾气这么重过。
“师兄,你不了解他。”沈希夷此刻满眼都是阴郁,“这种事情,他做的出来。”
伤害宫城,梁隽臣甚至只凭着自己的心情,只要他觉得有威胁的人,他都会想着除掉。
当初的温烛,被他几番算计,玩弄于股掌之中。
现在的她和当初的温烛又有什么区别。
想着想着,沈希夷凄凉的笑了一声,宫城看着她这样,还是忍不住担心的皱眉。
“希夷,就算你现在为了我跟他翻脸,你也没有任何胜算,别冲动。”
宫城要瞒着她主要目的就是这个,沈希夷要是知道真相,她必然会跟梁隽臣翻脸。
沈希夷抬眸望着宫城,神色淡淡的:“来的路上,我已经跟他翻脸了。”
那些他受不了最不想听的话,她无所顾忌的就说出来了,从这里回去,梁隽臣应该也不会放过她了。
“希夷……”
“是我对不起师兄,这些事,总归要有一个交代。”沈希夷不忍去看宫城受伤的那双腿。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再也从深渊中爬不起来了。
宫城还想劝她,这事跟她没有关系,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希夷要是个听劝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梁隽臣身边待这么长时间,她亲自验证了这个男人的本性,才知道这条路是错的。
“他拦截了
师父病重的消息,我没能见上师父最后一面,我跟他,已经完了。”
梁隽臣干了一件她永远无法原谅的事情。
宫城并不意外,依照梁隽臣那个神经病,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
“既然你心里有了决断,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可惜我现在没有保护你的能力了,不过这里所有的师叔师兄都能保护你。”
宫城也跟道观里的师兄弟们打了招呼,只要沈希夷需要帮助,他们一定万死不辞。
沈希夷垂着眼眸没说话,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蜷缩成了拳头。
和宫城没有聊很多,沈希夷怕自己绷不住,很快要起身准备出去。
“希夷,我们家的麻烦,多谢你了。”宫城坐在轮椅上仰着脸看她,这种仰视是发自内心的。
当初要是她能够正经上个学,也许根本不会认识梁隽臣,更不会依靠他的资源一路往上爬,她自己本身就挺强的。
“如果不是我,宫家就没有那些麻烦,师兄,别跟我说谢谢。”沈希夷压不住心里的酸楚,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紧紧抓着门把手,眼泪再也止不住。
都是因为她,她身边的人在总是被伤害,当初她真不该被感情冲昏头脑,早点跑路,哪来这么多麻烦?
梁隽臣在前院被练家子师兄拦住了去路,殿前的香火熏的他很不舒服,于是索性他从道观中退了出去。
李凌风藏在暗处冷冷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梁隽臣何尝感受不到整个道观的人对他的敌意。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沈希夷进了这个地方,就好像有了保护层,他再也不能轻易拿捏,不能随意掌控。
刚刚上来时,沈希夷忽然对他口出恶言,她是不是想在这里跟自己彻底决裂然后试图让道观的人保护她?
可是这种想法未免太幼稚,道观在山顶,前后的出路都被他的人看的死死地,她除非原地蒸发,否则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
梁隽臣退到门外不久,几辆车就开了上来,车在停车坪上停稳后,下来的是更多的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其中还有陆雪。
山顶的雪还没有完全化开,整个道观都湿漉漉的,给人的感觉极其不舒服。
梁隽臣点燃了一根烟,朝陆雪招了招手。
陆雪左右看了看确定是在叫自己后,快步跑了过去。
“梁总。”
“山上很冷,去给太太送一件外套。”梁隽臣指间夹着一根烟,神色晦暗不明。
陆雪判断不出来梁隽臣是自己不进去,还是被里面的人给赶出来了,她迟疑了一下。
“太太不打算出来了吗?”陆雪问完之后,梁隽臣冷冽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陆雪心里咯噔了一下。
“梁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担心太太情绪不好,这又是在山上,要是一不小心生病了,对她的身体来说是很大的伤害。”
梁隽臣狠狠抽了一根烟:“没关系,反正是免不了让她生气难过一场。”
男人眼中掠过一抹讥讽与轻蔑,沈希夷还是年纪小,不懂得权势可以让人多么窒息。
陆雪有些动容,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她只是个保镖,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有的同情也不能有。
她垂着眼眸慢慢退到了一边。
梁隽臣一手抽烟,一手把玩着手机,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要有点耐心,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太狠。
沈希夷要是被他欺负的太可怜,他也是会心疼的。
傍晚时分,陆雪拿着沈希夷的外套进了道观,里面的那些人对她一样没有好脸色。
没有人告诉她,沈希夷在哪里,而且殿前的很多人面上都流露着悲伤。
陆雪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直觉,直接走向了坐在最里面的李凌风。
“请问,沈小姐在哪里?梁总担心她冷,特意让我送衣服。”陆雪的口吻公事公办,没有太多情绪。
李凌风虽然一直在看她,但是没想到陆雪竟然直接从那么多人中直接找到自己,就好像知道他现在是这里的最高话事人。
“让你们梁总不用担心,希夷在我们这里,不会饿着也不会冻着,要是梁总没有耐心等着,可以先回去,等我们这边忙完了,我会安排人亲自送希夷回去。”
陆雪面对面前冷漠的李凌风,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像是被困住了。
“你们想让太太留在这里?梁总不会同意的。”陆雪想到上来了那么多的保镖,心生不安。
这样继续僵持下去,梁隽臣必然会失去耐心,然后会干出疯狂的事情来。
之前那个伤害过梁念的仲方圆一直嚣张不已,梁隽臣短时间内没打算管他。
可是仲方圆言语冒犯了沈希夷,梁隽臣就真的去撕烂了他的嘴,仲方圆都吓傻了,好好的一张脸就那么毁容了。
这些道士不了解梁隽臣,根本不知道他是多么残忍的人。
李凌风冷笑:“他凭什么不同意?”
梁隽臣干出这种事,他该不会还想着沈希夷能和以前一样乖乖的和他过日子吧。
陆雪脸白了一寸。
“师叔,不用为难她,她只是领工资的人,具体的我去跟梁隽臣说。”沈希夷的声音出现的很及时。
她的声音出现,身影也跟着出现。
李凌风微微蹙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陆雪将手中的厚外套递给她,沈希夷笑了笑从她手中接了过来。
这模样和平常别无二致,陆雪刚刚一直悬着的心慢慢回落。
沈希夷随即出了道观,梁隽臣立在悬崖边的栏杆前,长身如玉,身材颀长高大,黑色的大衣衬的他这个人气场格外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