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张病床前的周荷也同样面色枯黄,却还强撑着睡意,僵硬地坐在病床前。
“别……别……”
床上的人还在持续发出呓语,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出其中的绝望与恐惧。
“放过我……”
“我错了……”
“别……啊!!”
痛苦的叫喊刚脱口而出,又在下一秒死死堵在了咽喉,就像有一团让人窒息的泥土,狠狠灌入了他的喉管。
睡着的人做出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喉头不断痉挛着,浑身肌肉都在抽搐,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周荷看着床上男人惨绝人寰的模样,僵硬的脸部肌肉也跟着抽搐起来。
她浑浊的眼珠在抽搐中动了动,倏地转向对面病床同样在睡梦中挣扎的人影,和病床前面如死灰的老人。
“这么熬,”周荷眼眶里全是血丝,干瘪的嘴角拉得平直,“是不是还不如死了……?”
对面的老人没有说话,布满褶皱的眼尾耷拉着,佝偻在那里的身躯像一块腐朽而衰败的枯木。
好半晌后,她才自言自语含糊不清着开口。
“不能死……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我儿子不能死……”
“不能死……”
“他不能死!”
老人尾音变得尖锐凄厉,她一下抓住了噩梦中人的肩膀,疯狂摇晃起来。
“你醒醒,不能再睡了,再睡就要死在噩梦里了!”
“不能再睡了我的儿啊!!”
那狰狞枯槁的神色,甚至比行尸走肉还要可惧。
周荷正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荒诞的一幕,余光中突然瞥见了从窗户缝隙下蔓延而来的,黏稠涌动的黑影。
她面色一僵,手指死死扣在掌心,眼看着那黑雾在窗前凝聚,最后拉扯成了一个女人的形态。
“宋……宋婉……!”
周荷惊颤着喊出了宋婉的名字,这个只要她睡着就会出现,并在梦里折磨得她生不如死的人名。
难道……她又睡着了吗……?
周荷绝望僵在座位,她得醒来,她得快点醒来,她不能睡着!
可她怎么醒得过来呢,梦境里,她只不过是一块赎罪的腐肉罢了。
老太还面色狰狞地摇晃着儿子的胳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肩头。
她侧头一看,就被一团漆黑黏稠的黑影吓得瘫在了床上,同还在挣扎呻吟的陈四倒在了一起。
“你想,让他活?”
诡异声线在病房里响起,黑雾中女人的身形还在不断拉扯涌动,却已经朝向了老太的方向。
老太已经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只目眦欲裂盯着前方,好半晌后才意识到对方的问题,只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可以。”
黑雾在病床前肆意翻涌,带来浓重的泥土腥气。
“那给你们一个选择。”
老太和周荷心中同时一颤。
“既然你们都爱着他们,那就以亲人的身份,将你们做过的、知晓的一切,坦白于众。”
“这样,他们大概,也能活。”
老太太颤抖着开口:“真的吗?”
“我说了,是大概。”
黑雾翻涌,在女人和小孩形态上不断变幻,最后定格成青年的骨架。
“但如果你们拒绝,在场的所有人,必死无疑。”
“我答应!”
滋啦一声椅子滑动带来的声响,是周荷僵硬着站了起来。
她眼底全是血丝,一眨不眨看着黑影的方向,像是下一秒就要猝死在眼前。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喃喃出声,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只死死盯着黑影。
“赎罪了就能睡个好觉,睡个好觉睡个好觉睡个好觉……”
“你呢?”
黑色人影转向老太方向,问询出声。
“我……我也答应……只要有希望活……”
老太太脸色衰败地坐在黑暗里,还紧紧抓握着陈四的胳膊。
“只要能活……”
“很好。”
黑影静静立在病房中央,似乎环视了一圈这间腌臜的病房。
“希望明天,能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温音睡了个好觉。
昨夜沈斯年送她回来后就不见了人影,也没缠着她腻歪,无人骚扰的她这一夜睡得格外好。
她刚刚睁眼,还没彻底清醒,就听到028兴奋到迫不及待的声音。
[宿主宿主,你终于醒啦!]
如果028有实体,此时一定是在上蹿下跳。
[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你要不要听!!]
[028,你让我缓缓,我还没睁眼呢……]
温音赖在被子里不想起床,昨天在游乐园走来走去晃荡了一下午,她的小腿到现在都还有酸痛的感觉。
[眼睛闭上也可以听呀,这件事可是事关宋婉和小团呢!]
[那你说吧。]
温音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被子又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那老太太和赵荷两个人,今天不约而同都去自首了!]
[老太太举报了她的儿子,周荷举报了她的丈夫!]
[到现在还在那里录口供呢!]
温音一下睁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
[真的吗?]
[是啊,我还去瞄了一圈呢,她们真的主动自首了。]
[沈斯年呢?]
[沈医生还在医院呢,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宿主你说,这事怎么就突然进展得这么快了……?]
温音睡意彻底被驱散了,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我看,这估计是沈斯年的手笔。]
温音来到医院时,被告知沈斯年带着小团去录口供了。
在问询了地址后,温音还是找了过去。
警局门前来了不少闻风而动的报社记者,都想获得关于树林女尸案的最新进展。
现场有不少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加上看热闹的人民群众,堪称里三层外三层。
温音挤不进去,只好站在远处观望着。
等了好一会,才看见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影,抱着个小男孩从警局侧门走了出来。
是沈斯年和小团。
记者们都蹲守在大门口,倒是没注意到从侧门出来的两人。
温音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发现小团还红着眼眶,似乎刚刚哭过了。
“姐姐,我没哭。”
见温音盯着自己,小团揉了揉眼睛,没让眼泪流下来。
“我刚刚还在指证那天晚上欺负我的坏人呢,我告诉了警察叔叔我遇到的经过,警察叔叔就将坏人抓起来了。”
“好,小团真棒。”
温音摸了摸小团还带着泪痕的小脸,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小团长大了,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沈斯年又戴上了眼镜,变成了那副温和青年的模样,垂眸看着眼前还安慰着小团的温音。
“你怎么来了。”
“听到了些动静,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
小团还在,温音也不好问是不是沈斯年在其中做了什么,只能先陪着两人往医院走。
还没走一半路程,眼眶红红的小团就又趴在沈斯年肩头睡着了。
“配合录口供录了半天,累了。”
沈斯年把小团脑袋在肩头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朝温音解释起来。
说完,才发现温音一直抬眸看着他。
“怎么了。”
温润声线响起。
温音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沈医生,好像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
“没了以前那副……面具感。”
听完温音的形容,沈斯年嘴角勾了勾,也没反驳。
“你是不是还想问,那两人为什么会主动去揭发并自首?”
“啊,”温音佯装惊诧挑了挑眉,“被沈医生猜中了。”
沈斯年轻笑了声,镜片后的漆黑双眼眯了眯。
“不过是给了一点许诺罢了。”
“什么许诺?”
“留他们一命,”沈斯年抱着小团停在原地,“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只有活着,才能日日夜夜赎罪。”
“温音,这样你还会觉得我变温柔了吗?”
沈斯年垂眸看着温音,温和的声线随着微风吹入温音耳畔。
像问询,也像担忧。
“温柔也好,不温柔也罢,这并不会影响到我对你的判断。”
温音一把揽住了沈斯年的胳膊,将他拉着往前走去。
“沈医生,我饿了。”
“现在你最重要的事,就是用你的饭卡将我喂饱。”
温音笑得眉眼弯弯:“可以吗?沈医生。”
沈斯年瞳孔里的郁色也在温音的笑容里被吹散而去,他点点头。
“好,可以。”
第33章 筒子楼(三十三) 真是……害人不浅。……
温音过了好些天悠闲自在的日子,到点蹭饭,带小团玩,最后再被沈斯年送回楼里。
028时不时给她汇报一点外界的进展。
譬如陈四和那老太都被抓了起来,周荷和她丈夫也蹲进了局子,并且还在局子里大打出手。
譬如楼里其他或冷眼旁观、或冷嘲热讽过的住户们,都被不同程度的梦魇折磨得心力交瘁,疑神疑鬼。
最后相继搬离了这栋楼。
譬如沈斯年选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墓地,将宋婉的骨灰迁了进去,还带着小团去祭拜上香。
温音这夜正独自窝在房间里,听着028淘来的各种八卦,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被风吹着滴落在玻璃窗上,发出了细小的啪嗒声。
温音听着雨声,蓦地起身推开了窗。
水雾笼罩下的黑夜里,楼下的荒草在风中微微摇摆,没了以往只要是雨夜,一定会出现的紊乱时空。
[咦,没变化了。]
028在一旁嘀咕出声,就见温音往门边走去,一下拉开了门。
走廊上的灯还亮着,将周围的一切照得清晰可见,是同白天一样的陈列摆设。
没有破败的电灯,没有蛛网密布的墙角,没有布满灰尘的桌椅。
她甚至往楼梯口也看了一眼,依旧是斑驳掉漆的楼梯扶手和墙面,但没有像上次一样附着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宿主,]028语气有些兴奋,[雨夜的诡异现象消失了,这是不是说明,沈斯年的执念也消失了!!]
温音收回视线往回走:[应该是吧。]
[太好了,让人痛苦的执念消失,那我们离成功完成任务就又进了一步。]
[等彻底矫正成功后,我就可以带着宿主脱离任务世界啦!!]
[“矫正成功”没有数据作为标准,要怎么判断彻底成功了呢?]
温音语气轻轻柔软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宿主,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了一点新发现。]
028很快回答出声。
[我这几天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小世界诡异力量在减弱。]
[或许等到我完全感觉不到诡异力量后,脱离的通道就会打开了。]
[我知道了。]
温音已经走到了刚刚离开时虚掩上的房门前,脑海里的028又惊呼了一声。
[宿主,他来了。]
温音手比脑子快,已经推开了门,才发现房间居然多了两个人影。
“嗯?”
是窗边站立着看向雨幕的房东先生,和坐在床沿翻看着手中书本的沈斯年。
“宋先生?”温音脑子突然卡壳了,“沈医生?”
在温音的疑惑声中,站在窗边的房东先生也转过身来,是温音熟悉的那张英俊而带着冷冽气息的脸。
“怎么了?见到我不开心吗?”
房东先生依旧是一身熨烫整齐的黑色衬衣,在狭窄的房间里朝她靠近,温音视野顿时被黑色占据。
她侧眸朝沈斯年看了眼,发现对方还若无其事、姿态悠闲地翻阅着书籍,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动静。
[这……不是融为一体了吗,怎么又分离出来了。]
028着实有些不解,还想再唠叨两句,就被温音打断了。
[028,你先回我的意识里吧,没有我喊你,你别出来。]
[啊?]
028本能地愣了愣,只觉得房间里现在有股说不上来的奇怪氛围,它听话地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一下沉入了宿主的脑海里,不见了。
“真的不开心吗?”
028刚消失,温音就感觉下巴一凉,是房东先生托起了她的下颌,正垂眼打量着她。
身高带来的差距,让温音不得不顺着对方手指仰起了头,露出了一截修长白皙的侧颈。
她没回答开不开心这个问题,只本能觉得这是床边那人设下的陷阱。
“宋先生,好久不见。”
她仰头礼貌朝对方问好,刚想后退避开下颌上的手指,忽然视线一阵旋转,后腰有凉意传来,是她被人托着放在了窗前的书桌上。
啪嗒一声,脚上的拖鞋垂落着掉下,落在了阴影斑驳的地面。
光洁白皙的脚趾,好巧不巧正好碰上了沈斯年坐在床边悠闲翘起的小腿。
温音能感觉沈斯年的视线从书本上挪开了一瞬,在她脚上瞥了一眼,最后又若无其事翻阅起手中的书来。
就这么走神的半秒,面前还卡着她身位,环着她后腰的人,不满地扭过了她看向沈斯年方向的脸。
“看起来,你还是喜欢沈医生多一点,对吗?”
面前捏着她下颌的房东先生面露不悦,冷沉的眼神里透着股只要她答得让他不满意,就会有危险发生的错觉。
这走向的确让温音有些困惑了,她在喜欢谁多一点的回答中犹豫了两秒,最后选择了闭口不语。
谁知道回答房东先生,沈医生会不会暴走。
回答沈医生,面前的人会不会借机黑化。
都不过是他们借题发挥的手段罢了。
只是温音想得过于简单了,不回答,也代表着一层意思,那就是默认。
默认她喜欢沈医生多一点。
等她意识到不回答也会有被借题发挥的风险时,面前神色冷沉的房东先生手指只微微用力,温音就在痛呼声中张开了唇齿。
冰冷的眼眸落了下来,唇上传来一阵湿滑凉意,对方只在她唇瓣停留了短短几秒,就攻城略地般径直探入了温音柔软的口腔中。
“唔…!!…”
温音被房东先生带着凉意、 又进攻意味十足的唇舌围堵追截,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清新皂荚气息顺着贴近的呼吸,铺天盖地落下,几乎将温音溺毙其中。
他是故意的……
温音退无可退,又快透不过气了。
她艰难躲避着比沈斯年霸道了无数倍的吻,却始终被控制在这一方狭窄空间里。
唇舌被亲吻得酸涩滚烫,温音心头一颤,终于发出了一声呜咽。
“唔……”
尾音软而绵,像一片轻柔坠落的羽毛,无声拨动着心弦。
托着温音后颈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没再那么强势的亲吻她,改而换成了细细密密,绵长黏腻的吻。
温音得到了一丝喘息。
她在房东先生掌心里勉强撑起脖颈,透过被眼泪氤湿的睫毛,看向床边已经合上书本,却依旧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像一个冷静旁观者的沈斯年。
温音都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怎么能平静呢。
不可能平静吧。
现在只不过是表象罢了。
即使房东先生也是他,即使他现在获得的,是同一感觉。
温音在这短暂的走神里,忽然想起了那本被她错买回来的书,她突然恍然大悟起来。
这恐怕是他用来验证,她是否真的喜欢那些内容的手段罢了。
面前神色冷冽的人还咬着她的唇瓣,短暂获得自由的她终于喊出了青年的名字。
“沈……沈斯……”
年字没来得及脱口,再次被面前人堵在了唇齿中。
只剩那双琥珀色眼眸,隔着房东先生宽阔有力的肩背,泪眼蒙眬地看着他。
还桎梏着温音手腕的力道一松,后颈的手掌也松开了去。
温音还以为沈斯年终于良心发现,准备结束这种奇奇怪怪的验证,却没想她视角一晃,是被抱了起来。
没了书桌这个着力点,温音在被抱起的瞬间,本能攀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反应过来后,才松着手想要下来。
但抱着她的人却没放她下来的意思,反而朝门边走去,几步跨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