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回家的猪崽子小心翼翼的喂养,养到年底成了大肥猪,既能卖出去换成银钱,还能杀了留一些家里开荤,腌制的腊肉能支撑老陶家一整年的荤食。
听到陶四喜问,陶二云赶紧道:“是的呢,说是日落前到家,可这日头早就落山了,还不见回来。奶急了,打发大平去村口蹲着了。”
陶四喜点点头。
若是没有记错,前世爹和爷他们走在半路,出了点岔子,三只小猪崽子弄丢了两只。
等到隔天找到的时候,两只都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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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不想去揽那个茬,银钱没她的份儿,腊肉也轮不到几口,喂养三头猪,光是打猪草铲猪圈就能把她给累死。
丢了好。
“这是……野菜疙瘩汤?”把鸟窝般的头发梳理顺畅了,披在腰间,陶四喜来到桌边,端起了碗筷。
陶二云目光深深的看了眼那碗,加重语气道:“娘让你全都吃下去,一定要全吃哦。”
说完,她转身离开,并带上了屋门。
陶四喜没做他想,端起来刚吃了一口,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劲儿。
筷子往疙瘩汤底下挑了几下,一只荷包蛋便露出了出来。
她突然明白了二姐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牵了牵唇角。
原来范氏还有这一手啊?
“砰!”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单薄的木门被一道身影蛮横的撞开。
陶四喜还没来得及扭头去看,手里一空,碗已经被一个高个头,大盘脸,脸上布满雀斑的妇人抓在手里。
来人是她的二婶朱氏。
“好哇,躲在屋里装病,原来是在吃独食,这下可被我逮个正着了吧?走,跟我见老太太去,今个不讨个说法老娘就不姓朱!”
朱氏一把抓住陶四喜的手腕,将她从凳子上扯起转身往屋门口走。
陶二云去而复返,看到屋里这状,吓得脸都白了。
她赶紧挡住门口跟朱氏这颤声央求:“二婶,求求你别声张啊,饶了我们这回吧,四妹大病初愈都没吃啥……”
朱氏懒得搭理陶二云,胳膊肘一扭,半边身子直接把骨瘦如柴的陶二云给撞翻在地,然后径直往前院而去。
“四妹!”陶二云哭着朝这边唤了声。
“二姐!”
陶四喜扭头望着身后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的陶二云,也急了,试图挣脱朱氏的魔爪回去扶起二姐。
可这朱氏真不愧是屠户家嫁过来的女子,一身的蛮力,陶四喜这大病初愈的小身子板压根就挣脱不开,只能像一只小鸡似的被朱氏直接拽进了陶老太歇息的东屋,连人带碗推到了陶老太的跟前!
“婆婆你快看哪,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朱氏双手环抱在胸前,气呼呼道。
马氏正盘着腿坐在床上打鞋底子,闻言撩起眼皮子看了眼面前的朱氏和陶四喜,又扫了眼那碗朱氏带过来的疙瘩汤,汤面上卧着一只煎得两面金黄的荷包蛋。
马氏讶异了下。
“老二媳妇,这到底啥情况?荷包蛋哪来的?”马氏问道。
朱氏鼻孔朝上哼了一声,“这事儿我可说不明白,大嫂肯定是个明白人,反正我只晓得我好心去探望四丫头,刚好撞见她吃荷包蛋!”
朱氏的话,应证了马氏的猜测,长满褶子的老脸顿时阴沉下来。
“去把你大嫂叫过来!”马氏放下鞋底子,没好气的道。
朱氏屁颠着往屋门口跑,刚出门就看到范氏已经站在东屋门口了,身后还跟着陶二云。
娘俩个缩成一团,看到她们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朱氏鄙夷的啐了一口。
看到朱氏出来,范氏抬起头来,唇角嗫嚅了下,没敢发出声响,眼睛里却都是慌乱与讨好。
朱氏翻了个白眼,扬声道:“大嫂,婆婆喊你呢,别杵这了,赶紧进屋呗!”
撂下这话,朱氏扭身进了东屋。
屋外,陶二云紧紧抓着范氏的手不放,流着泪,无声摇头。
范氏轻轻拍了拍陶二云的手,压低声道:“别担心,娘没事的,你去灶房看着灶火,别等火熄灭了。”
陶二云忧心忡忡的进了灶房。
这边,范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东屋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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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屋里。
马氏睇了眼桌上的那碗荷包蛋疙瘩汤,目光凉凉的盯住范氏:“老大媳妇,四丫头的荷包蛋哪来的?”
范氏打从进门就一直缩着肩膀,垂着头,双手紧紧揪着身上油花花的围裙,大气不敢出。
“老娘问你话呢,你是死人嘛!”
马氏突然就怒了,随手一抓,一只鞋底子扔了出去。
范氏不敢躲,鞋底子砸过来的时候她本能的闭上眼,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鞋底子掉到地上,范氏的脸全白了,额头上却红了一大片。
而一旁的陶四喜,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到范氏额头上红了的那一大块,陶四喜蹙了蹙眉。
“大嫂,婆婆问你话呢?你别以为这样不理不睬的就能蒙混过去,这个家,可是咱婆婆当家做主,你敢坏了婆婆定下的规矩,回头你们大房几个丫头都要被你连累得饿肚子,尤其是这四丫头,你可得掂量清楚啊……”
这煽风点火的话,来自朱氏。
她冷笑着,站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朱氏的话,让范氏打了个激灵,她赶紧抬起头来,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在马氏的床前。
“婆婆,四丫头大病初愈,这段时日都没吃啥,孩子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媳妇只是把大平的那只鸡蛋给了四丫头,我事先也问过了大平,大平是乐意的……”
“娘,坏了规矩是媳妇的错,您要打要骂媳妇都认了,只求您千万别迁怒几个丫头啊,她们是啥都不知道……”
范氏跪在马氏床边,双手紧紧抓着马氏的裤脚,声泪俱下的哀求着。
马氏俯视着范氏,眼睛里没有半丝温度。
东屋里的气温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和窒息感。
就在范氏快要扛不住瘫软下去的时候,一双柔软的小手从后面扶住了她。
范氏扭头,跟陶四喜的目光刚好对上,范氏怔了下。
陶四喜语气平静的道:“继母,这件事你并没有错,鸡蛋,是我主动跟你那要的,我先扶你起来。”
范氏怎么敢起来?
她赶紧挣脱陶四喜的手,并把陶四喜推开。
她慌乱的眼神仿佛在告诉陶四喜,让她别管这事儿,别趟浑水。
身后,朱氏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哟呵,这大嫂还真是有几分手段啊,一只荷包蛋就把我们心高气傲的四丫头给哄住啦?还跑出来给大嫂解围,这继母和继女的关系几时变得这么融洽啦?真是让人瞅着都欣慰呢!”
陶四喜无视朱氏那些挤兑的话,站直了身子,迎上马氏冰冷的目光。
“奶,鸡蛋是孙女主动跟继母那里要来的,孙女做了个梦,梦到太奶奶了,太奶奶问我咋病成这样,不吃点好的会死的,孙女还没来得及给爷奶尽孝,不想死。”
陶四喜平静镇定的话语,却让马氏不能镇定。
这个太奶奶,是陶老汉的亲娘,马氏的婆婆,去世都好几年了。
“你瞎说个啥?你太奶奶坟头草都及腰深了,你自个馋嘴还敢拿你太奶奶来说事儿,死丫头片子你是病昏了头还是皮痒了?”马氏咬牙切齿的骂道。
朱氏也跟着煽风点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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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轻轻摇头,继续道:“奶,我病的这段时日,时常梦到太奶奶。太奶奶跟我唠嗑,说我娘走得早,我小时候她常带我耍。”
“太奶奶虽然去世好几年了,可却一直在暗中庇佑着家里。这不,她还托梦给我了,说咱家这两日要破财,可能要丢失啥贵重东西,让咱当心着点呢!”
陶四喜说得一脸真诚,语气平缓,不疾不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也一点都不心虚。
这时代的人,上到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下到黎明百姓,贩夫走卒,无不信奉神明。
遇到灾荒年份,皇帝都会去祭坛求雨呢。
所以这庄户人家为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就更是敬畏神灵。
听说那个太奶奶在世的时候,压得马氏喘不过气,偏生陶老汉又是个孝子,马氏敢怒不敢言。
后来太奶奶去世,马氏终于媳妇熬成婆。
抬出太奶奶的阴魂出来,陶四喜觉得应该能有点作用。
床边,马氏自问活了大半辈子,啥是真话啥是扯谎她还是能看得出来。
这会子四丫头不像是在扯谎,倒跟真的似的。
“你太奶奶还真是预言对了呢,咱家今个可不就无缘无故丢了一只鸡蛋么?鸡蛋不正好就在四丫头的碗里么?”朱氏捂着嘴讥笑着,扬声道。
“四丫头嘴馋,大嫂存了私心,你们娘俩合起伙儿的忽悠我们也就罢了,还抬出你太奶奶来压你奶奶,这么荒诞的借口也想得出来,哎,真是不孝啊,我都替她们寒心呢!”朱氏砸吧着嘴,唏嘘道。
马氏一直犹豫不定,这会子听到朱氏的话,马氏的态度立马坚定起来。
“哼,既然你太奶奶都跟你这托梦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你为啥不跟我这说呢?这会子揪出你们偷鸡蛋,你就扯出这么多,简直就是放屁!”马氏恶狠狠道。
“婆婆,是我的错,不关四丫头……”
范氏再次开口,陶四喜却赶紧出声打断:“奶,我这段时日不是病得迷迷糊糊的么,自个是谁都不晓得呢!”
“今个才刚刚醒,还没来得及跟奶奶你这细说呢,就被二婶给拽过来兴师问罪了,我自个都吓蒙了。”
说到这儿,陶四喜抬手轻轻捂了下胸口,蜡黄的小脸憔悴无比。
马氏再次狐疑起来……
这当口,外面院子里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直冲东屋而来。
一个中等个头,肤色偏白,有点胖的中年男子脚步带风的进了屋子。
人还没到床前,急躁而慌乱的声音便传到了马氏耳中:“娘,大事不好了,跑了两只小猪崽子,爹和大哥正满山头的找,说不找到今夜就不回来了,让我回来跟您这说一声,再多喊几个人过去帮着一块儿找!”
听到两个猪崽子跑丢了,马氏这下坐不住了。
她扑到中年男子的面前,枯槁般的双手紧紧揪住对方的衣领子,五官狰狞起来,厉声问:“老二这到底啥情况?好端端的咋会弄丢?你们可是去了三个大老爷们啊,三个大老爷们连三只小猪崽子都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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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老二名叫陶春生,因为出生在春天。
此刻,陶春生那张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走得太急,气都还没喘匀。
被马氏这样揪在手里质问,他又急又慌,哭丧着脸道:“那袋子底下不晓得啥时磨了个大窟窿,走到枫树岭的时候我们内急,便把装猪的麻袋子搁在草丛里藏着,等我们撒完尿回来,发现里面的猪少了两只,要不是我们回来的快,第三只也要跑了……”
马氏身子摇晃了下,差点栽到地上。
陶春生扶住马氏,喘着粗气接着道:“我们仨在那附近找了一大圈都没找到,眼瞅着日头都要下山了,山里光线暗下来更不好找,可这要是不找,猪崽子在山里过夜指不定会被狼叼去,即便叼不去也得活活冻死,爹只能打发我回家来搬救兵……”
马氏急得跺脚,啐骂道:“搬救兵?你们说得轻巧,这天都快黑了上哪搬去!”
口中虽是这么啐骂着,但马氏还是努力的转动起脑子来,很快便吩咐陶春生先去去跟左邻右舍那里求助,再去找村里沾亲带故的人家帮着一块儿找。
得了主意,陶春生风风火火跑出了门。
“娘,我也去山上帮着找。”
东屋里,一道柔弱的声音从马氏身后传来,是一旁跪着的范氏。
马氏瞪了范氏一眼:“跪在那里耍嘴皮子有啥用?还不快些去?”
范氏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往门口跑。
看到范氏跑了,朱氏目光闪了闪,脚下悄悄往后挪。
天都快黑了,她才懒得进山呢,大嫂这个傻子……
“二婶,我继母都去了,你还愣着做啥?赶紧帮着去找猪崽子呀,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
陶四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朱氏心中一阵懊恼,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马氏凌厉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你这虎背熊腰的不去山上找猪崽子还杵在这做啥?找不到猪崽子,谁都甭想好过,快去!”
随着马氏一声厉喝,朱氏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逃出了东屋。
临走前还不忘丢给陶四喜一个怨恨的眼神。
陶四喜面不改色,平静淡漠的目光让朱氏更加抓狂。
马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东屋里转了几个圈子后,突然来到床后面。
她撅着屁股,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只笨重的木箱子。
“四丫头,把床上那块帕子拿过来!”马氏突然吩咐道。
陶四喜目光一转,看到床边搭着一块青蓝色老布做成的包头帕子。
这种帕子,是庄户人家的妇人们惯常用的,出去走亲访友啥的,往头上包裹着,既能挡风,也能稍稍避嫌,还能用来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此刻,陶四喜把帕子递给马氏,马氏便将帕子平铺在地,把木箱子里的鸡蛋往帕子上轻轻挪放。
“一双,两双,三双……六双……”
马氏先是数了六双鸡蛋放到帕子里,斟酌了下,又拿了一双放回了木箱子里。
最后把帕子的四角合拢打了个结,小心翼翼的挎在手里站起身来。
“陪我去趟里正家。”马氏跟陶四喜这吩咐了声,挎着鸡蛋蹬着小脚往屋门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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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跟在后面,猜测着马氏的意图,唇畔忍不住微微扬起。
老太太这是打算去给里正送礼,好求里正发动村里人帮忙找猪崽子?
十只鸡蛋,不晓得里正能不能看得上眼……
不过,马氏既然喊她陪她一块儿去,那就去呗,天天歪在床上,出去走几步,呼吸下新鲜空气也好。
奶孙两个出了老陶家的院子门,往里正家所在的村西头那边走去。
路上看到的房屋,清一色都是土砖砌的墙壁茅草搭盖的屋顶,条件稍微好一点的人家会在土砖外面再糊一层黄泥,防止雨水刮擦。
想到老陶家的屋子墙壁上还抹了黄泥,看来老陶家在这村子里还算是条件偏好一点的人家了。
陶四喜稍一分神,就被谭氏给甩开了一小段路。
别看马氏裹着小脚,臂弯里还揣着鸡蛋,可这走起路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大病初愈的陶四喜跟在后面,都有点气喘吁吁了。
此时正处春寒料峭,白日里有日头倒稍微暖和一些,早晚还是有几分寒意。
尤其是这傍晚起风之时,外面几乎看不见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陶四喜跟在马氏身后走到了村子中间的那口月牙塘边上,迎面过来一个人影。
看到迎面而来的马氏,以及马氏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陶四喜,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让到路边。
马氏心里头装着事儿,压根就没留意对方的存在,径直走过去了。
待到陶四喜经过时,他出声喊了她一声:“四喜妹子,天都快黑了,你和你奶这急吼吼的是要上哪去啊?”
陶四喜停了下来,看到这个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愣了下。
面前人约莫十六七岁的光景,高个儿,宽肩膀,肩上挑着一担水桶。
身上穿着一套方便干活的短打衣裳,胳膊肘和肩膀几处补丁叠补丁。
但他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里,都是勃勃英气。
“顾大哥,我奶让我陪她去村西头的里正大伯家有事儿呢!”陶四喜微微一笑,语气平和的道。
心里,却掀起了一丝涟漪。
面前的人叫顾南星,是月牙塘西边西塘村老赵家三房的孙子,比她大四五岁的样子。
家里有个寡母,还有个残疾弟弟,因为当年赵老三是入赘了顾家,所以两个儿子都随了母性。
陶四喜之所以在见到顾南星时内心有点小波动,并非因为顾南星家里状况不好而生出同情,也不是顾南星高大健壮,且阳光帅气,而是因为前世她跟顾南星之间,因为长辈间的一句戏言,差点订了娃娃亲。
后来她攀上了安乐侯世子,屁颠着给人做了小妾,跟顾南星之间的婚事儿自然就不了了之。
但听说这件事或多或少给顾南星构成了一定的打击,以至于他拖到二十七八岁都没有成亲,最后带着寡母和残疾弟弟离乡背井去了外乡讨生活,再无音讯……
重活一世,陶四喜看着面前这个质朴的大哥哥模样的人,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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