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压下心中的诧异,抬起眼来平静温和的跟陶四喜道:“年份足矣,可以入药。”
陶四喜长松了一口气。
顾南星送陶四喜出门,顾北辰一个人留在堂屋里,他修长的手指轻捻起桌上残留的一片药草叶片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从这叶片上的纹路推测,这些龙骨草的年份确实有些年头,对于治疗腿伤药效自然极好。
只是,山中时有附近镇上,乃至周边村子里的大夫前来采药,若是那潭边生有如此年份足够的龙骨草,岂会留到至今呢?
看来,倔强的人有时候运气还真的很不错呢!
顾南星将陶四喜送到老陶家附近的那棵大枫树底下便停下了。
“顾大哥,多谢你送我回来,我到家门口了,你也赶紧回去吧!”陶四喜跟他这道。
先前离开的顾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完全全黑下来,顾家母子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家走夜路,顾南星更是坚持要送,她拗不过只得随了他。
听到她的话,顾南星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老陶家院子门,道:“今日便是第二天了,还剩下一天的功夫,你快些带着药草去找你家长辈吧,早点给大平敷上也好早日康复。”
陶四喜道:“嗯,那我进去了,你也回去吧!”
顾南星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他方才转身,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于浓浓的夜色中……
陶四喜刚进院门,便跟从东屋出来的马氏兜面相遇。
马氏天还没黑就吃过了夜饭,后又伺候陶老汉洗漱,就着陶老汉用过的洗澡水自己也洗了把脚,这会子正端着盆出来倒洗脚水呢。
看到陶四喜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马氏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厉声道:“这一整天你死哪里去了?猪草不打,猪圈不铲,啥都不做,你还晓得回来?”
陶四喜无视马氏的存在,直奔后院而去。
马氏气得够呛,一盆洗脚水泼到院子当中,口中骂骂咧咧着回了东屋。
后院,屋子里亮着微弱的豆油灯,墙角的暗影里,陶旺生蹲在那里抽着闷烟,不时叹出一口气。
范氏和陶二云则守在大平的床边,母女两个都在悄悄抹泪。
大平躺在那里,额头上搭着一块帕子,巴掌大的小脸烧得红通通的,睡梦中的他不时发出几声痛苦的呢喃,口中更是梦呓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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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陶四喜进来,屋里的几人俱愣了下。
陶二云起身冲到陶四喜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四妹,这一整天你上哪去了啊?爹娘都快要急死了,爹出去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你,大平又发烧了,我们正发愁不晓得该咋整呢!”
陶四喜轻拍了拍陶二云的手,“我出去给大平寻药草去了。”
“啊?”陶二云错愕。
陶四喜已松开她的手,径直走向陶旺生,把手里抓着的一大把草药送到他面前,气喘吁吁道:“爹,我找到年份足够的龙骨草了!”
陶旺生连夜就赶去了小王村找王大夫去了。
范氏和陶二云惊喜之余,少不得跟陶四喜这询问了龙骨草的由来。
陶四喜不想隐瞒,便据实相告,只说自己在山中找到的龙骨草,至于具体的地点,以及血液催熟等事情,一概不提。
这是她的秘密。
范氏和陶二云只觉老天开眼,大平有望,其他的也没有细问。
陶四喜今日淋了雨,又在泥水和树林中攀爬穿梭,这身上的衣裳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脏到不行。
她便抽空回屋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当她拉开屋门时,陶二云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只碗。
“四妹,娘给做了疙瘩汤,你赶紧吃了暖和暖和身子。”陶二云道。
闻到疙瘩汤的香味儿,陶四喜想起自己这一整天还粒米未进呢,顿时就觉得奇饿难忍。
范氏有心了……
“王大夫过来了么?”陶四喜问陶二云。
陶二云摇摇头:“小王村离咱东塘村有三里地呢,一来一回没那么快哦。”
陶四喜想想也是,便接过碗转身回屋吃去了。
疙瘩汤是用粗糙的麦子粉做的,里面掺杂着一些杂粮面和剁得稀碎的野菜沫子。
搁一点点油花和盐星子,便能煮一大锅。
每年春黄不接的那几个月,老陶家夜里都是靠着这疙瘩汤来填饱肚子。
陶四喜吃到最底下,发现竟然又藏了一只荷包蛋。
大平今日一整日都在发烧,什么都不想吃,继母这是把大平的那只鸡蛋又挪到了她碗里?
上回荷包蛋的事儿才刚过去不久,继母又重蹈覆辙了,这看似柔柔弱弱的外表底下竟然也藏着一颗叛逆的心啊?
生平第一回,陶四喜觉得范氏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埋头一顿风卷残云,碗便见了底,她打了一个饱嗝,荷包蛋真好吃啊!
陶四喜是掌灯时分回来的,一直等到凌晨,陶旺生都没有带王大夫回来。
这期间,前院的陶老汉和陶春生他们也都听到了后院的动静,过来问询了两遍,熬不住,又先行回屋歇息去了。
大平高烧一直不退,范氏带着陶二云和陶四喜姐妹衣不解带的守在床边,隔一阵就喂他喝几口热水,用帕子反反复复擦拭他的额头和手脚。
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宿都快过去了,陶旺生依旧没有回来。
范氏母女的心都悬了起来,陶四喜也不停的往窗外瞅,浓浓的夜色……
三更天了,陶旺生还是没有回来。
今日可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了,陶四喜有些坐不住。
转念一想,龙骨草是关键,药草在手,即便找不来王大夫还有李大夫张大夫啊,不慌!
想到这儿,她再次沉静下来,继续有条不紊的为大平喂水,降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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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的时候,陶旺生终于回来了。
汉子大步走在前面,臂弯里抱着王大夫的那只医药箱子,头上,肩上都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上全是泥。
显然,这一夜他可不止跑五六里地。
陶老汉刚起床,正蹲在东屋门口漱口,洗脸,看到陶旺生领着王大夫进来,老汉胡乱抹了一把脸也赶紧跟着来了后院大平的屋子里。
陶四喜把龙骨草交到王大夫手里,王大夫看着那些龙骨草也很是惊奇。
“大夫,这药草年份够不?能治我家大平的腿伤不?”陶旺生急吼吼问。
王大夫颔首:“年份足够,可以一试!”
汉子布满血丝的眼底掠过一丝光亮。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了王大夫……
半个时辰后,陶四喜端来了清水伺候王大夫洗手。
范氏也忍不住跟王大夫这问道:“大夫,照理说这药草敷上去大概多久才能生效啊?”
这个问题也是屋里的其他人想问的。
王大夫略沉吟了下,道:“药石对症,生效是极快的,这几日内你们只需照着我开的方子去调理,不出十天这孩子便可下地行走。”
“不过,想要恢复如常,奔跑起跳,则需要个把月的后续调养。”
范氏和陶旺生对视了一眼,两口子连连点头。
别说十天下地,一个月痊愈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儿子能痊愈,不瘸,比啥都好!
送走了王大夫,整个后院的气氛都瞬间轻快起来。
范氏带着陶二云在马氏的催促下赶紧去了灶房烧早饭,熬猪食……
马氏把两盆脏衣裳丢到院子中间,吩咐陶四喜:“去洗了!”
范氏从灶房里出来,跟马氏那里陪着笑道:“婆婆,四丫头昨日为了给大平寻药在山里折腾了一天,昨夜又是一宿没合眼,让她回屋歇会吧,这些衣裳等早饭烧熟了我去洗。”
马氏瞪了范氏一眼:“早饭熟了还要铲猪圈,还要喂猪喂鸡,还要打扫院子晾晒衣物,你自个的牛尾巴都遮不住自个的牛屁、股还来护犊子?”
马氏没吭声,也没缩回灶房,站在那里对马氏赔着笑,显然还在用眼神央求……
陶四喜正要开口,陶旺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娘,四丫头大病初愈,昨日为了她弟弟奔波了一天,还淋了雨,今个就让她歇息下吧!”汉子也跟着央求。
陶老汉虽没出声,但那目光落在陶四喜的身上,带着欣慰和满意。
“一个丫头片子看把你们给惯的,早晚翻天!”马氏嘟囔着,转身回了东屋。
这便是答应了。
范氏大喜,赶紧过来捡起地上的盆桶端到灶房门口,并对陶四喜道:“还愣着做啥?赶紧回屋歇着去啊!”
陶四喜的眼前是一片青草地上,草地上野花似锦。
不远处,顾南星蹲在那里,面前生了一堆火,手里还拿着一只野兔在翻烤。
兔子被烤得两面金黄,油脂低落到火堆里,发出‘吱啦’一声脆响后,火势便轰地窜起老高。
看到她走来,他便扯下一只烤得金黄的兔腿送到她面前,笑呵呵道:“四喜妹子,吃吧……”
她伸手去接,周围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见了,她急了,口中喊了一声“顾大哥……”猛地坐起了身。
这才发现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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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四喜动了动鼻子,确定香味儿是从前院灶房飘出来的。
难道是因为大平腿伤有治这件事,老陶家专门买了肉回来庆贺?
想到这儿,陶四喜赶紧穿衣下床,出了屋子。
她先是过来看大平,大平的烧已经退了,睡得很踏实的样子。
陶四喜松了口气,看来龙骨草的药效已经显现出来了,这就好!
给大平掖被角的时候,陶四喜看到大平的小手里还拽着一物。
那是一只用茅草编成的蛐蛐,两只长长的触须很是可爱。
陶四喜目光一暖,知道顾南星先前肯定过来探望过大平。
编蛐蛐是他最拿手的,昨日下山的路上他还许诺回头给大平编一只,好让他养伤的时候解乏。
肉香味儿还在继续,陶四喜打算去灶房那边看看。
刚到灶房门口,便看到堂弟大明坐在一把小马扎上,手里拿着一截光秃秃的骨头,满嘴流油。
灶房门口挂着的半截布帘子突然被掀开,二婶朱氏从里面探出头来,对大明笑着道:“唷,你小子牙口锋利呀,一只前腿这么快就啃完啦?来,这还有只后腿你也一并啃了吧!”
朱氏又把一只香喷喷的兔腿塞到大明手里。
这只兔腿……像极了她梦里的那只!
大明接过来,张开嘴毫不客气的咬了下去,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的,一张白胖的脸挤压得变了形。
“好吃不儿子?”朱氏摸了下儿子的大胖脑袋问。
大明含糊不清的点头。
“那你多吃些,灶房里还有呢!”朱氏又道。
这边,陶四喜突然想到什么。
她目光一沉,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灶房。
灶房里,范氏和陶二云果真不在。
锅台上放着一只敞口的大碗,里面装了满满当当一碗红烧兔肉,还冒着热气。
陶四喜冲过去一把将那碗红烧兔肉抱在怀中,沉声问跟进来的朱氏:“二婶,这兔肉哪来的?”
朱氏拉下了脸,没好气的道:“四丫头你要做啥?睡了一上昼啥活不干,起床就过来抢食?快把碗给我!”
朱氏朝陶四喜这边走来,试图抢夺……
陶四喜往后退了一步,把碗举到泔水桶上方,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你再过来半步我就把兔肉全倒了!”
朱氏吓得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她于是扭头朝东屋那边喊马氏。
很快,马氏就蹬着小脚赶到,与之同时,下地回来的陶老汉父子三个也到了门口,听到灶房的动静,丢下锄头也都进了灶房。
便看到陶四喜站在泔水桶这边,手里举着一碗红烧兔肉,正跟面前的朱氏对峙着。
“到底啥情况?这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闹腾,像啥样!”
陶老汉不悦的扫了一眼马氏,问。
马氏一头雾水,憋屈道:“甭问我,我一上昼都在屋里睡觉呢,前脚才到。”
接着,马氏看了眼陶四喜手里的红烧兔肉,又看着系着围裙的朱氏:“老二媳妇,到底啥情况?你大嫂她们浆洗去了,让你烧顿晌午饭你们闹啥呢?还有这兔肉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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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陪着笑道:“回婆婆话,这兔肉是我娘家送来的,给大平补身子的,我想着大平不能吃独食,便把这兔肉烧了捡了两条兔腿给他尝尝味儿,余下的便给爹和大哥他们下酒。”
“哪晓得四丫头睡醒了就冲过来抢食,我好言好语跟她讲,待会端上桌大家都有得吃,可她不听,还扬言要把这兔肉倒进泔水桶,哎……”
听到朱氏的话,陶老汉和马氏的脸顿时黑下来,陶旺生也是一脸的尴尬。
“四丫头你失心疯了吧?快些把碗放下!”马氏立马朝陶四喜这呵斥。
陶四喜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看着朱氏:“二婶扯起谎来真是脸不红心不慌啊!”
“这碗兔肉明明是顾南星顾大哥送过来的,昨日他跟我一块儿在山林里打的野兔,原本昨夜就要送,来不及拾掇,便说今个送半只过来给大平补身子。这人才走没一阵,咋就成了你娘家送的呢?你娘家也姓顾?”
陶四喜有条不紊的质问,让朱氏顿时心里一慌。
先前顾南星送野兔过来的时候,是她接待的,顾南星也确实是这么说的……
“老二媳妇,这兔肉到底是谁送的?”马氏阴测测的目光随即扫向了朱氏。
朱氏后背一凉,却硬着头皮道:“自然是我娘家送的啊,前些时日我娘家爹就说要是打了兔子就给大明送半只来打牙祭呢……”
马氏狐疑的目光又从朱氏身上移到了陶四喜身上。
陶四喜低笑了声,清声道:“雁过留痕,谁送的总会有痕迹留下,那咱就来好好的查一查。”
“其一,倘若真是二婶娘家送来的,那你便说清楚娘家何人送来的,哪个时辰送来的,然后咱去那边路口找李家婆子她们问,看她们是不是看到二婶你说的娘家人过来。”
每个村子都一样,总有那么一些闲得无事的老太太们带着孩子聚集在路口看人,说闲话,来来往往的人她们都能打照面。
倘若是外村来了人,那更是要好奇打听是哪家的亲戚,过来做啥。
本官是朱氏的娘家人过来,还是顾南星过来,都要经过那个路口都要被那帮婆子瞅见。
“其二,派人去顾家走一趟,我保证准能看到剩下的那半只兔子。”
“其三,大平也可以证明顾南星来过,因为顾大哥送完兔肉并没有即刻离去,还去看望了大平,给大平留了一只茅草编的蛐蛐……”
“四丫头说的在理,我这就去跟路口那几个大娘打听下,先前咱收工回来她们还跟咱打招呼了呢!”
说这话的人是陶旺生,汉子作势就要走,朱氏突然一拍大腿:“哎呀,莫不是我搞错了?”
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她的身上。
只听朱氏赔着笑道:“我先前去了后院上茅厕,回来的时候瞧见锅台上放着半只兔子,我就想起我娘家人上回说的话,心道这肯定是他们送过来的,见到家里没人便把东西放下就走了,我也没往深里去琢磨就给红烧了,哎呀呀,却不想竟是顾南星送过来的啊?哈,这可真是巧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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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房里人的目光都微妙起来。
陶四喜打算再添一把柴火:“二婶,即便真是你娘家送来的半只兔子,送到了老陶家那便是咱老陶家的菜食,该咋分配我奶说了算。你却擅作主张把两只兔腿全塞给大明,剩下的给我爷仨下酒,大平还受着伤呢,你一只兔腿都不给他留,这又是啥意思?”
朱氏涨红了脸,眼珠儿骨碌碌的转,显然在想搪塞的话。
马氏却已经恼了。
“好你个朱氏,老娘不过在屋里睡了一觉你这就要只手遮天了?你个屠户家出来的下作东西,吃多了猪油蒙了心,明明是顾家送来的兔肉还敢往你娘家头上扣,你那屠户老爹抠门得要死,杀了那么多猪也没见得给咱送半斤肉来……”
马氏指着朱氏的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唾沫星子喷了朱氏满头满脸。
朱氏除了赔笑就是求饶,脚下往陶春生这边躲。
陶春生想要维护朱氏两句,刚抬头便堆上了陶老汉阴沉的脸,陶春生缩了缩肩膀,借口闹肚子跑去了茅房。
最后的结局就是,朱氏被马氏责罚不准吃晌午饭,接下来三天的猪圈都归她铲。
朱氏拉着大明灰溜溜回了自己的屋子,关起门来面壁思过。
而这边,范氏和陶二云也浆洗回来了,她们从陶四喜这里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也都暗暗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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