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踏出房门,便见沈识因正立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她见他出来,眸中顿时漾开急切之色,快步迎上。
两人相顾无言,默契地并肩朝后园行去。
今夜月华如练,清风拂过满园秋色,平添几分温柔。
沈识因见他神色黯然,轻声道:“今日之事想来实在荒唐。我见你伤势不轻,回去定要好生休养,记得按时请医师换药。”
她言语依旧温婉,并未追问祖父与他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知道,祖父既已识破他们的谎言,定然说了不少重话。
陆呈辞走在她身侧,微风拂来,撩起她几缕青丝,漾开淡淡馨香。他凝望着她朦胧的侧脸,轻声道:“方才我向太师禀明,想要娶你。”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她却听得深沉。
这已是他第三次说出迎娶的话了。前两次是说与她听,这一次竟是直接说给她祖父。而她这回并未显得太过惊讶,一次两次或许是戏言,三次四次,她便知道他并非玩笑。
她静默良久,方才轻轻一笑:“陆世子往后还是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婚姻之事最是郑重,说一回两回尚可,说得多了,反倒失了分量。听的人……也不会当真。”
她偏过头望向他,目光清凌如月:“你我相见不过数面,虽不知你先前是否留意过我,但终究未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再者……”
她语声渐低,带着几分怅然:“你我都明白自家的处境,何必再给彼此平添麻烦。”
即便是强行靠在一起,也只会遍体鳞伤。
陆呈辞久久未语,二人默然前行,气氛却悄然变了滋味。
行至一处凉亭下,沈识因驻足轻声道:“夜深了,世子请回吧,我也该歇息了。以后……保重。”
保重……
她这话说得明白,是希望从此两不相干,再无牵扯。
凉亭下的灯火摇曳不定,陆呈辞凝望着她。历经两年光阴,她的容颜虽有些许改变,却依然让他心头触动。
他何尝不明白,若真要在一起,必须冲破多少难关。
要说服世代忠烈的太师府转向亲王府,无异于折辱老臣风骨。而要劝服父亲放弃觊觎多年的皇位,更是痴人说梦。
若无万全之策,这段情缘终将无果。
这也正是他两年来避而不见的缘由。而今他贸然越界,在尚无十足把握时,依然寻不到通往她身边的路。
他沉默良久,方低声开口:“今日多谢你信我一次,陪我演了这出戏。我也要与你赔个不是,不该用这等法子将你牵扯进来,平白让太师对你生了失望。”
他抬眼望进她眸中,声音里带着几分恳切:“有些道理,两年前我就明白了。你……能否予我些时日,等我一阵?不要急着应下许家的亲事?”
这一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霸道,没有说“不许”。
沈识因望着他,月光下,他眉眼如画,却蒙着一层淡淡的怅惘。
听到“两年前”这三个字时,她已是微微蹙起眉头,隐约觉察出些什么,却终究未敢深想。
她没有回答,只抬手轻指院门方向:“夜深了,我实在困倦。世子身上带伤,也请回吧。”
今日他虽有些逾矩,将她带至审司堂,但终究是为了护她周全;而她也替他圆了个谎,虽最后被祖父识破,至少也算还了人情。
周围静了好一会儿
,夜深人静时,秋风拂过,更添几分萧瑟。
陆呈辞又沉默了一会,终是应了一声:“好,你去睡吧,我这就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
她微微颔首。
二人又相视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沈识因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外,才踩着清冷的月色缓步走回闺房。
陆呈辞回到亲王府,岳秋迎上前禀报:“世子,月洞湖那边都已处置妥当。确实有人在烟花中做了手脚,幸好我及时制止,若当真引爆,怕是半个京城都要遭殃。”
“那些人实在猖狂,天子脚下也敢对平民百姓下手。虽此事已平,但运河粮仓又突然起火,想来是陆陵王故意给陛下添堵。据探子说,这些时日陛下一直宿在妤妃的飞鸾殿,也不知是何打算。”
近日宫中传言,说皇上独爱妤妃,连日来留宿飞鸾殿,以致经常误了上朝的时辰。
陆呈辞蹙眉往内院走:“陆陵王实在猖狂至极,以为蛊惑住皇上便能一手遮天。这般嚣张气焰,必须给他些教训。”
岳秋忙道:“世子万万不可冲动,王爷至今按兵不动,便是为求稳妥。今日我们贸然出手,一旦被王爷发现,绝不会轻饶。”
陆呈辞推门入室,解下外袍,道:“父亲虽有筹谋,但未免过于谨慎,等他出手,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在此之前,我必须先除掉一个。”
岳秋听得头皮发麻:“世子三思,此事还须从长计议,断不能贸然行事啊!”
岳秋已经跟了陆呈辞两年,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性。他虽然在外漂泊多年,但聪明果决、魄力非凡,远非常人能及。尤其在面临抉择时,从不犹豫,出手也极为狠辣。
这两年来,王爷交代的大事小事他都处理得又快又好,简直就像个神人,完全不像个流落多年的落魄公子。
他甚至能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哪怕王爷不允许,他也会寻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达成目的。
他有心善的一面,却绝非优柔寡断之人。他可以任劳任怨,但从不会丢弃自己的主见。
所以,此刻他说出这番话,岳秋是相信他真会不顾一切去做的。
岳秋张了张口想要再劝,却见他默然褪去里衣,露出肩头包扎的伤口。
“世子受伤了?在哪受的伤?”
“在宫中。救小福时挨了一剑。”
“可要紧?要不要现在唤医师来?”
“不必。伤口已在太师府处理妥当。”
“太师府?”岳秋满脸惊诧,“那太师岂不是已经知晓……”
陆呈辞从衣柜取出一件中衣,神色如常:“正是要让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试探出往后该如何既能杀出一条路,又能护太师府周全。”
岳秋愈发困惑:“世子为何要护太师府?沈太师是皇上最倚重的老臣,您这般岂不是自投罗网?”
陆呈辞:“路本就是死的。若不兵行险着,连一丝缝隙都挣不出来,还谈什么将来。”
岳秋听得云里雾里:“世子说的……是与谁的将来?”
陆呈辞不再作答,拿着换洗衣物向浴间走去,独留岳秋站在原地茫然挠头。
沈识因回到房中梳洗罢,心里却乱糟糟的,一夜辗转难眠。次日起身后,虽照常张罗起姐姐的婚事,眉宇间却总笼着几分郁色。
母亲看出她心事重重,却体贴地没有多问。祖父自那夜之后也未曾找她谈话,想来心中自有打算。
她深知不能再给家中添麻烦,于是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如常。
这般过了五六日。
这些时日许夙阳日日都来,不是温言软语地说些体己话,便是旁敲侧击地问及婚期。
他待她比往日更加体贴周到,不仅关怀备至,还时常捎来些新奇玩意逗她开心。
可无论他如何费心哄她,带来怎样精巧的礼物,她始终提不起兴致。每每强颜欢笑应酬着,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转眼大半月过去,沈识因再未见过陆呈辞,甚至连关于他的半点消息都不曾听闻。
沈、许两家气氛缓和下来后,又开始商议婚期。她坐在厅中神思恍惚,连众人说了些什么都未曾听进心里。
直到这日,她去看望外祖母,在街边铺子挑选点心时,在熙攘的人潮中,看见了陆呈辞。
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人群中是那样的显眼。
他转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秋季的景色很宜人,气候也很温和。
二人于喧嚣街市两端遥遥相望,仿佛万千世界都承载不住这一眼的分量。
沈识因缓过神,匆匆付了银钱,兜起店家还未包好的点心,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很快,她便听到了跟来的脚步声。
“沈识因!”
“你躲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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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沈识因并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停在这儿。那些甜腻的糕点,分明不是祖母喜爱的口味,她却依旧让店家包上一些。打包时,目光也总似有若无地向四周扫去,像是被什么牵着。
直到真的瞥见那道身影时,她整个头皮都倏地一麻。
人与人之间,或许当真存在某种无形的牵引。无论置身何地,只要那人出现,心神便自有感应,开始不由自主地寻觅。
因此,今日遇见陆呈辞,她虽似早有预感,可当目光真正相迎的刹那,她仍是措手不及。
这几日,她总反复做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在一间漆黑无光的屋子里,她被人狠狠掼在床榻上,任凭如何挣扎嘶喊都无济于事。混乱间,她摸到一件冰冷坚硬的器具,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向对方砸去,这才得以脱身。
她拼命地跑,一路不敢回头,直至浑身滚烫、喉间干渴得如同烧灼,才跌跌撞撞寻到一处堆满柴火的杂间。
朦胧中,她瞧见一名男子,那男子身形清瘦,面目模糊,她想也不想直接扑了上去。
之后,那些纠缠的、炙热的、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拥抱、亲吻、乃至更深的放纵,都真实得骇人,仿佛曾亲身经历过一般。
她只觉得胸口燥热难当,像有一团火要跳出来。
这场荒诞又羞耻的梦,她接连做了几夜,不禁让她害怕:或许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当真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梦境与残存的记忆碎片渐渐重叠,虚虚实实,教她已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真实。
方才与陆呈辞那一眼对视,让她慌乱得无以复加,只得匆匆拎了点心,一头扎进旁侧的窄巷。
她原只想远远避开他,却未料到,他竟径直追了上来。
身后传来他清冷的嗓音,她脚步微微一滞,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不料他紧随不舍,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沈识因。”
“我有话同你说。”
他再次叫她,她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她转过身,只见他已经大步迫至眼前。她强自压下心绪,垂首行礼道:“拜见世子。”
这一声“世子”唤得极是生疏冷淡。
陆呈辞立于三步之外静默地望着她,看她这般疏离模样,心中百味杂陈。目光掠过她身后幽深的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僻静无人,她为了躲他,竟独自钻入这等地方。
他清声开口:“往后见了我,不必这般疏离,更无需躲着我。”
她没做声,只抬头看他。
二人将近一月未见,他清减了许多。这些时日她虽未特意打听他的消息,但从父亲与兄长偶尔的交谈中,隐约听出宫中出了乱子。
运河粮仓起火后掀起轩然大波,祖父、父亲和兄长接连数日早出晚归,忙碌不堪。她渐渐察觉朝堂局势果真如陆呈辞所言并不简单,或许祖父当真陷入了他人设下的圈套,那些话未必是在骗她。
还有东街命案一事,她也听闻陆呈辞几次寻过许夙阳。许夙阳在她面前提起时,话里话外都带着对陆呈辞的不满与愤懑。
想来这段日子他应当十分忙碌,这才消瘦至此。
瘦削后的他更显清俊,只是不说不笑时,周身那股清贵之气愈发凛然,教人不敢靠近。
她移开目光,轻声问道:“不知陆世子寻我,所为何事?”
终究还是要礼数周到。
陆呈辞闻言向前迈了一步,而她却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退,不禁让他沉了一下眼眸。
他停下脚步,放缓了些语气:“不必紧张,我只是想与你说几句话。”
将近一月未见,今日在街上偶然相逢,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唤住她。可瞧她这般模样,似乎并不愿与自己多言。
沈识因垂眸道:“世子多虑了,我并不紧张。若是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她心中暗自懊恼,方才为何要躲进这巷子,以为能避开他的视线,却不料还是被他追了上来。
她说完,准备绕过他离开,结果却被他伸臂拦住了。
他今日穿着一袭浅蓝色长衫,袖口绣着淡淡的云纹,抬手时广袖在风中轻轻浮动着。
她望着横在身前的手臂,深吸一口气,又抬头去看他。
她原以为这一个月不见,彼此该生疏如陌路,可此刻四目相对,却分明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那眼神交汇处涌动着的,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暗流。
巷中寂静无人,二人默然相对片刻。沈识因终究还是回过神来,低声道:“若是世子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告辞了。时辰不早,还要去探望外祖母。”
陆呈辞慢慢收回手臂:“我送你过去。”
“不必劳烦世子。”她立即拒绝。
陆呈辞没做声,只默然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巷中,沈识因不语,陆呈辞也不言。起初沈识因步履匆匆,渐渐却放缓了脚步,陆呈辞始终不即不离地跟着。
沈识因行至马车前,登上车厢,陆呈辞也翻身上马,紧随在侧。沈识因掀开车帘望去,不由蹙起眉头,他还当真要送她。
马车快要行至外祖母府邸时,沈识因见他仍紧随不舍,只得命车夫停下。
她下车吩咐马夫将车驾到一旁等候,而后走上前,仰首道:“陆呈辞,你下来。”
她这次未再尊称“世子”,直呼其名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陆呈辞依言翻身下马,目光扫过四周,这里是后山旁的一条小径,两旁种满了翠竹,时值深秋,竹叶泛黄,风过处簌簌作响。
沈识因指向竹林中一条幽深小径,冷声道:“世子若是有话,不妨在此说个明白。我不愿你随我去外祖母家。”
府上舅父舅母一众亲眷皆在,她岂能这般带着外男登门。可看陆呈辞这般架势,似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陆呈辞颔首应下,随她步入竹林小径。
二人慢慢往前走着,沈识因声音轻却带着薄怒:“这许久未见,我原以为往后都不会再相见了,没想到今日还是遇见了。我不明白你跟着我做什么?还要跟到外祖母家来,是怕旁人不说我的闲话吗?”
陆呈辞随手拈了一片竹叶在指尖轻捻,低声回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送你一程。”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几分:“也想……单独与你多待一会。”
沈识因蹙眉道:“莫非我上回说得还不够明白?世子这般行事,当真会给我添许多麻烦。我祖父应当也与你说清楚了,我们两家是断不能走得太近的。你这样实在让我很为难。”
陆呈辞依旧捻着手中竹叶,侧首见她气得双颊泛红,不由笑了声。
“你竟还笑?”沈识因愈发气恼,“有什么可笑的?是平日太清闲,还是觉得捉弄我很有趣?”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心浮气躁,只觉得心头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陆呈辞敛了笑意,温声道:“你别误会,我从未存心捉弄你。近来很忙,明日还要离京一趟,约莫十来日才能回来。今日既偶然相逢,便想多与你待一会。”
沈识因抬眸望向他,语气稍缓:“世子可是缺个说话的朋友?若是有什么烦恼想要倾诉,大可去寻旁人。我终究是个女儿家,与你是做不成朋友的。”
沈识因说要“做朋友”,分明是想与他划清界限。
陆呈辞却道:“做不了朋友,可以做别的。”
他眸光微沉:“我不是与你说过,让你等一等?怎的还在与许夙阳议亲?”
二人近期虽未相见,但是沈识因的事情陆呈辞却打听的清楚。
沈识因抿唇不语,觉得自己的婚事与他并无干系。正待要说些决绝的话,却见他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木匣。
他把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只珍珠耳坠,莹润生光,很是漂亮。
但是这么漂亮的耳坠,却只有孤零零的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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