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罢,不待江絮回应就离开了。
江絮立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衫,默然回到房中。
他从行囊中取出那件始终舍不得穿的月白锦袍。这是他所有衣衫中最体面的一件。更衣后,他又将在家中为沈识因精心雕琢的竹蜻蜓从木匣中取出,小心纳入袖中。
她应该不会嫌弃的。
陆呈辞忙至傍晚回到亲王府,甫踏入院门,管家便迎上来说父亲找他。
他去了父亲的书房,父亲见他进来,当即摔出一封书信,冷声道:“你办的好事!不与为父商议便私自插手月洞湖之事,结果激怒了陆陵王,烧了运河粮仓。运河粮仓那是什么地方?是我们整个亲王府的后盾。这其中关系重大。你可知为父从那几个老臣手里搞来特权废了多大的功夫,结果,被陆陵王一把火烧了,皇帝下令重新整顿,里里外外的人全都换完了。”
父亲说到这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说,你要怎么负这个责任?”
父亲显然是真动怒了,气得语音都在抖。
陆呈辞垂首不语。此事确是他思虑不周,未曾料到陆陵王竟会狗急跳墙至此。
陆亲王见他沉默,冷笑一声:“怎么?在亲王府待了两年,便觉得翅膀硬了?为父寻你回来是助我一臂之力,岂容你随心所欲胡作非为。今日你且说说,究竟为何要插手陆陵王的事?”
陆呈辞垂首静立,听着父亲厉声训斥:“陆陵王为扳倒沈太师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寻得时机下手,竟被你一手搅黄。沈太师那老狐狸屹立朝堂数十载,只要他一日不倒,皇上麾下那些重臣便不会真心归顺。若再让太师府与太保府联姻,莫说陆陵王难以攻入皇城,便是我们也要举步维艰。”
这些朝堂局势陆呈辞何尝不知。他沉默片刻方道:“父亲教诲的是,此事确是儿臣思虑不周。然儿臣尚有一计可弥补。儿臣已探得后日陆陵王长子陆赫途留西野,儿臣欲亲自带人将其擒获。若得此人质,日后对付陆陵王便易如反掌。”
陆亲王闻言仔细打量他:“如此说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对陆陵王下手?可知此举会打乱为父精心布下的棋局?唯有让陆陵王与皇上两败俱伤,我们方能坐收渔利。此时若先除去陆陵王,于我们百害而无一利。”
陆呈辞沉声道:“父亲,坐观两虎相争虽能获利,然时机稍纵即逝。
陆陵王既敢火烧运河粮仓,想必已掌握亲王府不少机密。此人心狠手辣,若他与皇上联手反咬我们一口,届时悔之晚矣。不如先发制人,速战速决。”
“除掉陆陵王?”亲王眉头紧锁,“谈何容易!”
“父亲可信儿臣,半年之内,儿臣必取他首级。”
“半年?”亲王面露惊诧,“你好大的口气。”
他沉吟一会又道:“此事容为父细细思量,你且退下。”
陆呈辞躬身行礼:“孩儿告退。”
陆呈辞并未多劝,因为他已经做好了计划,明日便启程擒拿陆赫。至于父亲的态度,他从不奢望能得到认同。
分离六载,想必父子之情早已掺入太多复杂算计。比起他这个流落在外多年方才归家的嫡子,父亲更偏爱自幼养在身边的庶子。
这些时日交予他的权柄与任务,与其说是舐犊情深,不如说是在打磨一柄趁手的利器。
但他也不在意,因为路从来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绝不可完全倚仗旁人。
他从父亲房间出来就回了自己院里,到了屋中,从袖中掏出一片泛黄的竹叶放在桌子上,脱掉外衣,取了件寝亦去洗漱。
等洗漱回来,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桌前,望着桌子上的那片竹叶不禁扬起了唇角。
今日在竹林时,他险些亲上了沈识因。他原以为他的接触会让她反感抵触,结果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难以掩饰的悸动。
她好像对他是有点意思的。
想起她那时绯红的脸颊,他眼底笑意更深。两年光阴褪去了她不少稚气,愈发显得娴静动人。尤其是那娇艳欲滴的朱唇,宛若迷药般教人怦然心动,总忍不住想亲。
“世子。”岳秋推门而入,见他独坐案前含笑出神,不由一怔,脱口问道:“您去见沈姑娘了?”
陆呈辞回过神来,轻应一声。
岳秋见他眼尾泛红,连脖颈都透着薄红,心中不免惊讶。世子这是……害羞了?莫不是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了?
陆呈辞抬手抚了抚面颊,问道:“何事?”
岳秋踌躇片刻,不确定现在说合不合适。
陆呈辞眸光微凝:“说。”
岳秋挠了挠头,道:“……属下打听到,许夙阳似乎与一个卖花女有染,那女子还怀了他的骨肉,如今就安置在太保府的偏院里。”
“沈姑娘,好像并不知情。”
作者有话说:
----------------------
来啦!推推完结文《春长渡》《折青欢》《探倾朝》
第19章
陆呈辞闻言倏然皱眉,自两年前起,他便留意着许夙阳的一举一动,虽算不上对其彻底了解,但也了解个七八分。
许夙阳表面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内里缺乏担当,心思活络、算计颇多。不过对待沈识因却百般周到、万般体贴,俨然一副无可挑剔的兄长模样。
这样的人,往往于女子而言,最易心动。
这两年来,他也眼见着沈识因与许夙阳越发亲近。起初他不以为意,自以为无论沈识因心属何人、与谁相伴,他都不会在乎。可直到听闻她与许夙阳当真要成婚时,终是彻底坐不住了,开始胡思乱想,焦灼难安。
除却心中难以言喻的不适,他更觉得许夙阳并非良配。因为据他了解,许夙阳过于依从家中所指,自身缺乏主见,没有担当。
嫁给这般男子,婚后生活不会太美满,或许还会因为其懦弱以及家庭的介入发生很多问题和矛盾。
陆呈辞虽未成婚,也与其他女子接触不多,但是在外流浪的这些年,他对人生百态看得极其明白,对人性也有一定的参悟。
许夙阳能出这等事,虽然震惊,但也不奇怪。因为这类人最容易出错,伤人而不自知。
他默了片刻,沉声道:“具体说说。”
岳秋看了看他的神情,如实道:“听闻那日许夙阳与几位公子在酒楼饮酒,恰遇一位卖花女子。因买花之事二人有了交谈,后来便……发生了关系。如今许家那边似乎都已知晓,悄悄将女子安顿到了偏院里。只是,叫人想不明白的是,许家既然知道自家公子做了荒唐事,为何还要急着向沈家提亲?”
岳秋这些时日一直留意着沈许两家的动向,起初只觉得是寻常议亲,可自打听说了卖花女一事后,他便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谁家闹出这般不堪之事,不急着收拾残局,反倒急着与别的姑娘议亲?除非,许夙阳这是妄图左右逢源,既要攀附沈家的门第,又不愿舍弃那点风流债。
陆呈辞蹙起眉头,沉吟片刻道:“你且仔细打探,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另外,此事或许与东街命案有所牵连,去把卖花女的所有信息找来告诉我。”
陆呈辞近日因需全力处置其他要务,已将东街命案一事交托大理寺查办。大理寺连日彻查,其间亦传唤过许夙阳几回,然并未从中发觉异常。
关于从死者身上找出耳坠之事,因证据不足,也未敢贸然审问,毕竟许夙阳的父亲刚擢升太保之位,若查得太显山露水,恐要牵动朝堂。
岳秋恭声应道:“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岳秋出去后,陆呈辞本想看会儿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他又尝试去榻上小憩,同样辗转难眠。最终,他索性起身,从衣柜中挑了一件精致的衣衫换上,出了亲王府。
夜风沁凉,陆呈辞策马直抵太师府。翻身下马,门官见了他先是一怔,随即慌忙行礼:“世子夤夜而至,有何要事?”
陆呈辞略一踌躇:“寻沈意林。”
“原是寻二公子,”门官赔笑,“您快请进。”
陆呈辞径直入府,管家即刻迎上。他扫视庭院,见灯火通明,众人显未歇下。
他问管家:“二公子此刻在何处?”
管家回道:“回世子,二公子正在老爷书房中议事。”
陆呈辞微微颔首:“既是在商议正事,我便不打扰了。”
管家忙道:“世子不如先至花厅用茶,稍坐片刻?”
陆呈辞摆手道:“不必麻烦。夜色正好,我随意走走便是,你自去忙吧。”
“是。”管家躬身应道,“世子若有吩咐,随时唤人便可。”
待管家离去,陆呈辞在原地驻足片刻,随即沿着回廊去了沈识因的院落。
沿途守夜的下人见了他皆是一惊,纷纷躬身行礼。早有机灵的小厮悄无声息地抄近路赶去正房报信。
陆呈辞行至沈识因院门前,守门的丫鬟见他来了急忙福身:“世子可是来寻三小姐的?”
陆呈辞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道:“她……可是歇下了?”
丫鬟回道:“回世子,还没有,小姐此刻正在后花园呢,可要奴婢去请?”
陆呈辞忙道:“不必,我自去寻她。”
他说罢便转身朝后花园行去,晚风拂过园中,送来秋海棠若有似无的清香。
绕过花丛,远远望见凉亭中坐着三人。他缓步走近,借着亭中烛光,看清是沈识因与一对陌生男女。
男子模样俊秀,坐在她对面,正与她下棋。女子年纪尚小,托腮坐在一旁,不时掩口轻笑。
三人看似玩得正欢。
陆呈辞在凉亭外停下,旁观的少女抬眼望来,惊得倏然起身,轻轻扯了扯沈识因的衣袖。
沈识因回眸望来,见是陆呈辞,明显一怔,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深更半夜,她怎么也没想到陆呈辞会突然造访。
她对面的男子也随之起身,带着几分疑惑望向陆呈辞。
陆呈辞目光先掠过那陌生男子,而后看向沈识因,走上前道:“我过来寻你。”
“寻我?”沈识因一时怔忡,正思忖着何等要事值得他深夜亲自前来,却见身旁的江絮已上前打量陆呈辞:“这位想必就是许夙阳许公子吧?你好,我是因因的姨兄,江絮。”
许夙阳?
陆呈辞闻言微蹙眉头看向他。沈识因忙解释道:“这位不是许夙阳,是亲王府世子陆呈辞。”
亲王府世子?江絮认错了人,周围气氛霎时有些尴尬。
陆呈辞细细端详江絮片刻,道:“江公子千里迢迢怎的到
了京城?”
陆呈辞今日还想着沈识因住在姨母家的事,没想到她的姨兄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这样问,沈识因与江絮俱是一怔,不明白他怎知江家远在千里之外?
江絮往沈识因跟前挪了一步,朝陆呈辞恭敬行礼道:“回世子,我是举家进京预备来年会试的,暂居在姨母府上。今日方到京城,此刻正与因因手谈一局。”
因因??
陆呈辞听得他唤得这般亲昵,眸色微沉,转而看向沈识因。
沈识因望他一眼,道:“姨母姨丈一家都来了,母亲怕他们在外不便,便安排住在了后院。”
陆呈辞默然不语。他未曾料到沈识因的姨母一家竟举家前来,还住进了太师府。
他细细打量站在沈识因身旁的江絮,此人年过二十,眉目清秀,气质温文尔雅,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他素来不喜与人寒暄,便不再多言,只对沈识因道:“我有事寻你,随我来。”
沈识因虽不知他深夜前来所为何事,但想必是要紧事,便点头应下,转而向江絮与一旁的江灵道:“絮哥哥、灵妹妹先回去歇着吧,天色已晚,莫要着凉。”
江絮虽不识得陆呈辞,但观其气度非凡,身份尊贵,也不便多言。只是没想到,进京第一天就遇到了这般人物。
夜风渐起,深秋的凉意随风拂过,卷起几片落叶。
陆呈辞默然走在前面,沈识因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这般深夜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呈辞没有作声,只引着她绕过那片秋海棠,来到小花圃前的长椅旁停下。
沈识因站在他跟前,仰头见他面色不豫,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呈辞低眸看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看来你与许夙阳交情匪浅,连你姨兄都知晓他,竟还将我错认成了他。”
沈识因不想他会因江絮认错人而不悦,抿了抿唇没回话,又问了一遍:“你今日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这般深夜前来,总该有个缘由。
一阵风突然吹起,带来陆呈辞身上淡淡的清香。沈识因这才注意到他的墨发随意束着,似是刚沐浴完便匆匆出门。
既是沐浴过了,为何又突然过来?
究竟有什么要紧的事?
陆呈辞凝视她片刻,终是低声道:“睡不着,来看看你。”
看看她……大晚上。
沈识因没说话,脸颊渐渐红了。
陆呈辞看着她,语气沉了一些:“你那姨兄要住多久?”
沈识因如实回道:“约莫要到明年春闱之后,少说也要小半年光景。”
明年春天……
小半年。
竟然这么久。
陆呈辞微蹙了下眉,走近她一步,微微俯身凝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心里突然酸酸的。
沈识因望着他,忽然想起珍珠耳坠的事情。江灵说那只珍珠耳坠是她曾经戴过的,她也询问了近身的嬷嬷,嬷嬷也说那耳坠确实是她的。还说两年前她经常戴这副耳坠,后来突然丢了一只,就没再戴了,剩下那只也不知丢去了哪里。
所以,陆呈辞送给她的那只珍珠耳坠,可能原本就是她的。
只是,陆呈辞为何会有她两年前的东西?
陆呈辞见她直直望着自己发愣,许是在想事情,便又往她跟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她微张的红唇上。
他总觉得自己最近得了什么病,又或是沈识因身上有什么勾人的迷药。每次见到她,总是莫名想要贴近,甚至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过分。
此刻,在浮动的夜风里,他的思绪又凌乱了,再加上江絮把他认成许夙阳而心生醋意,竟不受控制地勾住她腰间的绣带,不容抗拒地将她扯到自己身前。
近距离凝着她娇艳的唇瓣,清声道:“我明日要离京几日,在此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他几乎紧贴着她。
他又是如此……总是一见面就往身上贴。
沈识因脸颊烧得通红通红,见他直直凝着自己的嘴唇,紧张地咬了下。
他……不会又想亲吧!
她撤了下身,没有撤开,风一吹,携着他身上的清香袭来,让她不由吸了口气,小声道:“你……你说。”
作者有话说:
----------------------
大脑:控制点……
身体:已经在努力控制了,可……[空碗]
“别应许夙阳的婚事,也离你那位姨兄远些。”
陆呈辞的指尖仍勾着她的绣带,不容她退却半分,话音落下时甚至又朝自己方向带了带。
沈识因被他扯得向前一步,额间险些触上他的下颌。她惊诧抬眸,觉得这人实在管得宽,却莫名生不出反驳的心思,只轻声问:“为何?”
陆呈辞并未立即答话。
她深深望进他眼中,却猝不及防撞见一片几乎要灼伤人的滚烫。
即便他缄默不言,那几乎破笼而出的汹涌情意早已昭然若揭。
那是她在许夙阳身上从未见过的、令她心尖发颤的神情。是一种只需对视,便能让四肢百骸都战栗起来的悸动。
他……莫非对她存了别样心思?
可这念头是何时滋生?他分明清楚两府之间的纠葛,为何偏要这般靠近?
沈识因心头一阵慌乱,冷静下来后却不敢再追问缘由,因为她怕他真的说出些什么,说出一些她既承受不起、也不知如何回应的心思。
陆呈辞见她眼神飘忽,藏着躲闪之意,不由微蹙眉头,伸手捧住她的脸颊,不容她避开。
沈识因被他修长的手指托住双颊,顿时怔住。
她的脸在他掌心显得格外小巧柔软,乌溜溜的眸子睁得圆圆的,一双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因着身量差距,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声若蚊呐地道:“你……快放开,这是在我家院里……”
这般亲昵的姿势实在羞人,她只觉得耳根都烧了起来。
可陆呈辞非但不松手,反而收紧了掌心,沉声道:“答应我。”
他的语气强势,根本不容商量。
沈识因望着他张了张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她觉得这人当真反常得紧,而自己竟也跟着不正常。
相似小说推荐
-
千风赴(叁拾柒) [古装迷情] 《千风赴》作者:叁拾柒【完结】晋江VIP2025-10-19 完结总书评数:9 当前被收藏数:426 营养液数:125 ...
-
谁拉她进来的?公路世界被薅秃了(一杯甜酒酿) [无CP向] 《谁拉她进来的?公路世界被薅秃了》作者:一杯甜酒酿【完结】番茄VIP2025-10-22完结游戏体育 异世穿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