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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春潮(花上)


沈识因打量他,确实气色欠佳,虽通身透着矜贵之气,却似白玉蒙尘般教人忧心。她沉吟片刻后仍婉拒道:“殿下恕罪,姨母一家已搬离太师府。我人微言轻,只怕劝不动江絮。”
她明白,太子若真想阻拦,自有千百种法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帮忙。她可不愿趟这趟浑水。
太子见她拒绝得干脆,反倒轻笑出声,道:“够直接,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识因。”
他执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无妨,不愿也罢。既然巧遇,不如好生品茶闲话。”
沈识因听闻这话,立即起身行礼:“殿下恕罪,臣女尚有要事在身,且已订亲,不便与外男独处。”
她话说得直白,不禁让太子怔了怔。
他堂堂一太子,到她这里成外男了。
他不禁低笑起来,眼尾漾开温润的弧度:“瞧你吓的。快坐下罢,你订亲的事我岂会不知?我不过是在宫里闷了数月,好容易遇上故人想说几句话,倒被你这般防备。”
他这话似在打趣。
沈识因静默不语。
她深知太子与陆呈辞立场相左,她作为陆呈辞的未婚妻,怎么也不能在这里与他闲聊。
太子看了看她,轻抚茶盏边缘,语气温和地道:“你与呈辞订了亲,往后便算是我堂弟妹了。想起儿时因你随祖母入宫照料我母后,我们才得以相识。”
他眼底漾着真切的笑意:“而今你又要成为我们陆家媳妇,这缘分当真奇妙的很。”
沈识因抬眸望去,见他神情诚挚不似作伪。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或许只是深宫寂寞想寻人说说话。但她终究不愿多言,只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茶烟袅袅中,他袖间的药香若有似无地飘散,像一段欲说还休的心事。
他正欲再言,忽一阵急咳袭来,苍白的脸颊顿时泛起病态的红晕。他以袖掩唇,咳得肩头轻颤,连茶盏都碰得叮当作响。
沈识因见状蹙眉:“殿下咳得这般厉害,还是回宫好生休养为妥。”
她话音里虽带着疏离,却也有几分真切关怀。
太子听出她去意已决,也不强留,平复了情绪,只温声道:“今日偶遇已是难得,那改日再叙。”
沈识因起身给他行礼:“太子保重,那臣女告退。”
太子应了一声,扶着桌沿起身,目送她离去。
昨夜,陆呈辞一骑踏月,直奔寒山寺。
这座古刹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当年遭追兵围剿、生死一线之际,正是寺中主持收留庇护,才让他侥幸逃过死劫。也正是在这里,他遇见了沈识因。
回到亲王府之后,他便常来寺中探望主持。日久天长,两人竟成莫逆之交。他渐渐得知,主持原也是京城贵胄之后,因情路坎坷,看破红尘,方在此落发出家。
更巧的是,主持出身之族,正是多年前被皇帝下旨满门抄斩的薛氏——当年他因早已出家,才侥幸逃过这场杀身之祸。
这位主持与陆亲王年纪相仿,为人沉静温和,待他始终客气有礼。
昨夜他与主持密谈要事,今晨本欲转道边关与陆陵王谈判,不料行至半途,忽遭黑衣刺客伏击。
刀光剑影间,他察觉这些人招式狠辣,与当初阻挠他追杀陆赫的那批杀手手法极为相似。
当初他擒获陆赫后就起疑,究竟是谁三番五次暗中作梗?后来他查了许久却查不出来。
从剑法攻势来看,这些人既非陆赫残部,也不像陆陵王麾下。他也曾疑心是父亲派来的,可若真是父亲的人,以父亲的手段,早该查清陆赫的藏身之处,但为何当初他擒获陆赫之后,父亲只轻描淡写地问过一次,就再也不曾追问?
这些杀手的路数野性十足,招招狠毒,倒像是江湖豢养的亡命之徒。上次让他们逃脱,这次定要擒个活口好生审问。
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他孤身迎战渐渐吃力。
北风肆虐。
混战中,一道银光直刺心口,那剑法精妙狠辣,竟远在他之上。他急退半步,肩头仍被划开深可见骨的血口。
厮杀间众人已退至密林深处。寒冬的林子格外肃杀,北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脚下冰碴咔嚓作响。这般境地交手着实艰难,可那群黑衣人却似索命的阎罗,招招直取要害。
陆呈辞曾经历过六年逃亡岁月,多少次被逼至绝境,都是这般拼死相搏。他早已习惯在绝境中激发潜能,纵使肩头血流如注,握剑的手依旧很稳。
其中,尤以那领头之人武功最为高强,剑法精妙绝伦。与他交手不过数招,便觉出招招狠厉、式式刁钻,极为难缠。
剑锋破空一抖,寒芒直取咽喉而来。陆呈辞侧身蹬住身后树干,借力凌空跃起,长剑如电光石火般劈斩而下。岂料对方反应极快,弯腰旋身横剑格挡,兵刃相撞间火星四溅,铮鸣刺耳。
陆呈辞方才落地尚未站稳,数枚飞镖已接连袭至面门。他旋身挥剑相抗,银光闪烁间忽从腰间抽出匕首,倏地逼近对方身前。
他左手擒住那人持剑的手腕,右手匕首直刺腰腹,却被对方侧身避过,反倒硬生生受了一记肘击。劲力撞在胸口,震得他踉跄连退数步。
他齿间紧咬匕首稳住身形,袖中飞镖连发如雨。一枚镖尖没入对方左臂,鲜血霎时沁透黑衣。
那人却似浑然未觉,反手拔剑凌空劈来——这一剑携风雷之势,剑锋划出凛冽弧光,速度快得惊人。
陆呈辞俯身滑跪避开杀招,长腿如鞭横扫对方膝窝。趁其身形踉跄之际猛然近身,拧臂过肩将人狠狠摔在积雪之上。寒光乍现,他口中匕首已精准刺入对方心口。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匕首没入心口后又迅疾抹过咽喉。那领头人双目圆睁,喉间鲜血喷涌如泉,顷刻便将雪地染作猩红,再无声息。
四周黑衣人见状一时怔忡,正自犹豫进退,忽闻林间响起一片密集脚步声。无数箭镞破空而来,森森寒芒齐齐对准雪地中央的陆呈辞。
箭雨倾泻而下的刹那,他隐约听见密林深处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嗓音温润,却字字冰冷:
“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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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上一章被锁了,现在已经解锁了,没有看到[饭饭]的,快去看,两点后就修改了。
[红心][红心]

第38章
箭雨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袭来。陆呈辞长剑舞得密不透风,纵身跃上枝头,衣袂翻飞间不断格开飞矢。奈
何箭阵层层叠叠,宛若天罗地网将他困在树冠之间。
积雪簌簌落下,与纷飞的箭矢交织成诡异而凌厉的景象。他瞥见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帘幕低垂——幕后之人必在其中!
他猛地甩出三枚飞镖直取轿帘,却被护卫挥剑挡开。正要再攻,肩头突然一痛,竟被流箭射中。他吃痛“嘶”了一声,咬牙折斷箭杆,鲜血顿时汩汩涌出。不及喘息,又一波箭雨已至,他只得忍痛跃向邻树,血珠洒落雪地如红梅绽开。
几番腾挪后,他纵身隐入灌木丛中。黑衣人顿时失去目标,正四下张望时,他已最快的速度掠至轿前。
长剑直刺轿厢的刹那,护卫们蜂拥而至。剑光翻飞间血花四溅,不过几个回合便斩尽拦路之人。他袖风骤起,猛地掀开车帘。
帘内隐约坐着个白发男子侧影,还未看清面容,忽见数道银线疾射而出。
丝线细如发丝却锋利无比,破空时几乎无形,只听“嗤”的一声,陆呈辞袖口已被划开一道血痕。
他吃痛闷哼,那银线看似轻柔,实则蕴着千钧力道。伤口表面只一道细痕,内里却深可见骨,血珠瞬间连成一线渗出。
帘中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如鬼魅般舞动,银线再度向陆呈辞破空袭来。这般诡谲招式他闻所未闻,心知不敌,转身欲退,忽觉脚踝一紧,竟被银线缠住。
他还未来得及挣脱,整个人已被拽倒在地。只听“嗤啦”一声,银线猛地收紧,脚踝处皮开肉绽,鲜血顿时染红了雪地。
他疼得眼前发黑,咬牙挥剑斩断脚踝银线。不料另一根银丝已悄无声息缠上脖颈,猛地将他拽向马车。他徒手抓住那根夺命银线,丝线却深深勒进皮肉,鲜血瞬间染红指尖。
眼看就要被拖进轿中,他猛地甩出飞镖直取帘内。对方稍一分神,他立即挥剑斩断颈间银丝,踉跄着翻身滚到车后,拼尽最后力气向林深处逃去。
奔至山泉边时,他已是强弩之末。脖颈伤口很深,鲜血不断涌出。他撕下衣襟胡乱包扎,俯身饮了几口冰泉,终是支撑不住晕倒在泉边。
苍白的脸映着殷红血渍,宛如雪地里凋零的寒梅。
北风肆虐,大雪纷飞。
约莫半柱香后,陆呈辞才迷迷糊糊转醒。四野漆黑,寒泉淙淙,竟无一人发现他奄奄一息倒在此处。
这般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孤寂,逃亡六年,他早已习惯。他努力爬起身,只是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探向脖颈,伤口虽已止血,却肿得骇人,连呼吸都带着灼痛,脚踝更是血肉模糊。
他勉强以剑撑地起身,一点点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他望着周围黑沉沉的河水,忽然想起那些年独自逃亡的岁月,那时候,受伤后只能躲在洞穴里舔舐伤口,从来无人问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想一想都是那样的凄凉。
而如今却不同了,他有了沈识因,有了未婚妻。
若是她在身边,见他这幅模样,一定会急得眼圈发红,然后小心翼翼为他包扎伤口。
想起她含笑的模样,不自觉扬起唇角,仿佛又生出几分气力。
这次他一定要活着回去,风风光光迎娶沈识因过门,他还要铲除所有仇敌,然后为母亲报仇雪恨。
他还想与沈识因过平淡日子,生个似她般灵动的女儿。
这些念想像暖流般涌过四肢百骸,不禁让他精神了许多。
他咬紧牙关,拄着长剑一瘸一拐地前行。北风如刀刮过伤口,冻得浑身发麻,可这份寒意并不算什么。
沈识因已经两三日未见陆呈辞踪影。虽知他公务繁忙,却连半点消息也无,心下不免忧急。她遣人去亲王府打听,只得出城办差尚未归来的回话。
近日朝堂风波不断,祖父与父亲总是深夜方归。听二哥说,许太保频频发难,诬告沈家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幸得陆亲王率众臣力保,才堪堪抵住攻势。
如今太师府明晃晃站在亲王府阵营,陆亲王更是气焰高涨,竟在朝堂上直言皇上沉溺后宫、荒废政务。这般剑拔弩张的态势,只怕一场大变在所难免。
各方势力暗中较劲,陆亲王一派渐成气候,拥护太师的官员也愈发多了。
经过连日朝堂博弈,陆亲王终是压下太保一党的攻势,保住了太师府。并且皇上宠幸的两位妃子中,有一人就在此时暴毙而亡,众人心知这是陆亲王给天子的下马威。
如此猖狂行事,教皇上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皇上近日怠于朝政,群臣皆看在眼里。明眼人都瞧出这龙椅怕是坐不稳了,需得早谋新主。
所以,部分朝臣开始转而拥护太子,盼着这位聪慧仁德的储君能分担朝政,制衡陆亲王的势力。毕竟单靠如今这般昏聩的君王,怕是难敌亲王府的步步紧逼。
不过经此一役,太师府终得安稳。祖父与父亲重掌权柄,门下学子朝臣纷纷投效于陆亲王麾下。如今两家已成利益共同体,陆亲王得太师府相助,如虎添翼。加之太师一门深谙朝堂机要,对皇上秉性、政务关节了如指掌,使亲王行事愈发雷厉风行。
然局势稍定后,本该半月内商议的婚事却迟迟不见动静。亲王府竟无一人前来商讨婚期,仿佛当初那份聘礼只是权宜之计。
太师府这边也未曾催促婚事。当初联姻本就是为了利益,若能不成婚便达成目的,自是最好不过。故而婚期一拖再拖,竟无人再提。
如今太师府的危机或许暂解,可陆呈辞的险途才刚启程。这刀光剑影的日子,教人想着便心惊。
眼看春节将至,沈识因日渐心焦。已是七八日未有陆呈辞半点音讯,她终是忍不住求祖父去亲王府打听。陆亲王只淡淡道是派他出京办差,归期未定。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陆呈辞不过是个可随意差遣、无足轻重的棋子。可是对沈识因而言,那是她心心念念要托付终身的人。
她日日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覆雪的红梅出神。今年元正,她原想与他一同守岁,为他备一桌暖心的年夜饭,给他这些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可如今连人影都盼不见,只剩寒风卷着枯叶在廊下打旋。
这日天光晴好,她正坐在院中等候探消息的仆人归来,却忽闻门前一阵骚动。迎上院门竟见太子陆瑜踏雪而来。
他披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氅衣,墨发轻垂,融在白雪中,如同画中人物一般。
沈识因反应过来急步上前行大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周围下人也急忙行礼叩拜。远处的小厮见状慌慌张张跑去通传老爷夫人,管家连忙跪地相迎。
太子目光落在沈识因身上,上前虚扶她一把,笑道:“快起,别冻着。”
沈识因应了一声站起身。
太子今日并非独行,身后随从抬着十余箱系着红绸的礼盒。
下人们偷眼打量着这位久闻其名的病弱太子,只见他披着白狐裘立在雪中,虽面色苍白,通身气度却清华尊贵。
只是这位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驾临太师府?
正当众人惶惑之际,太子却对沈识因莞尔一笑:“怎的愣在这儿?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示意身后礼箱:“眼看年节将至,我特来拜会。尤其要谢过沈夫人,当年我母后病重时,多亏沈老夫人与夫人入宫照料,这份恩情一直铭记于心。”
沈识因心下诧异。当年母亲与祖母入宫照料先皇后,原是因着两家交好,皇上亲自开的口。自先皇后薨逝后,两家便渐行渐远,唯有祖母去世时太子曾来吊唁过。如今突然携礼登门,实在教人捉摸不透。
她面上保持着得体微笑,侧身引路:“太子殿下请进屋叙话。”
太子应了一声,随着沈识因缓步前行。见她刻意放缓脚步,便也配合着与她并肩而行,不时侧首打量她神色,问道:“今日见你似有心事,可是遇着什么难
沈识因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回道:“劳殿下挂心,臣女一切安好。”
太子却忽而轻笑:“你与呈辞的婚事定在何时?我还等着讨杯喜酒喝。”
这话问得突然,叫沈识因微微一愣。
“应当……快了吧。”她低声应道,心里却泛起苦涩。眼下局势虽定,可陆呈辞一去多日音讯全无。这般刀口舔血的日子,总教她悬着心,总是担心哪日他忽然就回不来了,留她一人守着这婚约。
太子闻言含笑问道:“何时唤呈辞一同叙旧?儿时我们曾一同用膳玩耍,可后来便疏远了。去年他回京后,我寻过他几回,他却总是冷冷淡淡……”
他说着,不由轻叹了口气。话说得恳切,倒显出几分真心。
沈识因却暗自思忖:太子突然提及陆呈辞,又这般亲近太师府,莫非是因着朝堂变故?若陆亲王真有夺位之心,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他此刻登门,怕是来探风声的。
她面上仍保持着礼数,心里却已转过千百个念头。这深宫中人,果然字字句句都藏着机锋。
二人行至前堂落座,丫鬟奉上茶盏不久,便见姚舒匆匆赶来。
“殿下恕罪,老爷与犬子皆外出办事,未能亲迎。”姚舒敛衽行礼,却被太子虚扶住。
“伯母不必多礼。”太子语气温和,“今日特来拜会,感念当年您与老夫人照料母后之恩。”
他说着示意随从将礼箱一一开启:“年节将至,备了些薄礼,希望伯母与识因喜欢。”
沈识因与姚舒抬眼望去,只见箱中满是奇珍异宝:千年人参流光溢彩,陈年佳醇香气扑鼻,官窑瓷器胎薄如纸。每件皆价值连城,教人暗自心惊。
太子又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启盖时莹润光华流转而出。竟是只羊脂白玉镯,镯身精雕凤凰衔花纹样,羽翼纤毫毕现,衔着的牡丹花瓣层层叠叠,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飞起。
姚舒不由蹙眉,这般雕凤玉镯非寻常人可佩,更遑论凤凰衔花乃凤穿牡丹的吉兆,其中深意不言自明。他送这般重礼,实在教人忐忑。
“快戴上看看。”太子说着就要抓沈识因的手为她戴上。
沈识因顿时色变,慌忙将手缩回袖中,连退两步,行礼道:“殿下厚爱,臣女实在受不起这般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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